他抬脚迈入密密麻麻的夜雨中,想了想,有个地方总该去一次。
阮阮在廊下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巨大的愉悦感和强烈的荒芜感一齐涌上心头,以至于汪顺然唤她许久都未曾听到。
「美人,陛下到底如何了?这天寒地冻阴风冷雨的,陛下的身子受不住啊!」
阮阮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对着汪顺然笑,两行眼泪抑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滚落,迟钝地低声道:「他好了。」
汪顺然还没反应过来,讶异地张了张口,「好了?哪里好了?」
阮阮的眼泪夺眶而出,比方才的大雨还要滂沱:「好了,陛下的病好了。」
箭毒解了,蛊毒也解了。
再也不用日日夜夜被痼疾折磨,再也不必每日都在濒死的边缘挣扎徘徊,再也不会活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同过去的二十三年告别,往后枯木再生,葳蕤煊赫。
菩萨保佑。
她的陛下,必能够平安顺遂,所向披靡。
汪顺然进到殿内,看到地面上那一滩诡异的血迹,联想到阮阮方才的话,这才明白过来,一路小跑出了大殿,激动得不知双手如何安放:「美人是说,陛下体内的蛊毒解了吗?」
阮阮点点头,样子呆呆的,像是高兴傻了,她一动不动地望向空空荡荡的宫门外,视线的尽头忽然折回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
阮阮下意识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傅臻走到宫门口又顿住了脚步,想到这时候去祠堂未免太过心急,太后还未亲口认罪伏诛,真相还未大白于天下,他怎有脸面去见母后。
何况……
还有个傻姑娘在雨里等着他。
檐下的小姑娘,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红了双眼,怎么能丢下不管呢。
傅臻想着,他这辈子受尽煎熬,从今日起终于活得像个正常人,也终于能够不顾一切、随心所欲地去爱一个人。
他不会再让她落一滴眼泪。
阮阮看着他缓缓向她走来,再步步拾级而上,满身血衣湿透,衣摆不停地往下滴水。
傅臻在离她三尺的石阶上站定,抬起沾满雨水的面庞上下打量她,唇角的笑意晕染开来,「朕身上脏,你想要朕抱着你回寝殿,还是自己走回去?」
阮阮霎时泪如泉涌,她可以吗?
他身上的毒已解,不必再用她的美人血,闭目便能够安寝;
仇人已经找到,就等着他手刃,也无需她继续做戏掩饰。
他想做什么,大刀阔斧地去做便是,这世上有谁能阻挡?
有句话叫「飞鸟尽,良弓藏」,她这把材质不太好的弓,还能一直陪伴陛下吗?
她在檐下泪眼滂沱,太不争气了,本来是最值得高兴的日子,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哭。
陛下难得极度耐心,就这么站在雨里等她选择。
阮阮握紧了手掌,暗暗咬牙,就任性这一次吧,「我想要陛下……抱着我回寝殿,可以吗?」
眼前迷蒙一片,还未等她看清他的表情,脚底便是一轻。
傅臻没什么犹豫,上前将她打横抱起,阮阮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却不敢抬眼看他。
他身上被雨淋湿,胸前的衣物寒意浸骨,阮阮冻得双唇发白,瑟瑟发颤,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傅臻觉得自己的衣服都被她挤出了水来,就更是加紧脚步进了寝殿,将她放在四足榻上坐稳。
棠枝和松凉见皇帝一身淋透,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心中暗暗一惊,赶忙将烧得滚烫的燎炉搬至榻前,又急着问道:「可要为陛下宣太医?」
傅臻道不必,「你们都退下,等等,备一碗姜汤送进来。」
闻得吩咐,松凉赶忙应声去了茶房。
棠枝犹豫了一下,望了望满脸泪痕的美人,「陛下与美人都淋湿了,奴婢先伺候您更衣吧。」
傅臻头也不回地道:「不必,你下去吧。」
他解开阮阮沾湿的外衫扔到一边,幸而里衣仍然干燥,于是先拿狐皮大氅将她裹紧。
棠枝见此情形,无奈应了声是,俯身告退。
燎炉炭火正旺,狐皮温暖,阮阮身子渐渐回温,她憋着哭,拉了拉傅臻的衣袖,「陛下,是我不好,你身上还有伤,快将衣裳换下来,我给你清理伤口。」
傅臻垂眸叹了口气,方才心血来潮想要去祠堂,连汪顺然递来的伞都没有理会,就这么冲进雨里湿了一身,怎么能怪她呢?
他揉了揉她脸颊:「自己坐好,先喝点热茶。」转身到屏风脱下湿透的衣衫,后面换了一件干净的寝衣。
阮阮没听他的话,还是自顾自地取来巾帕和金疮药,替他清理身上的伤口。
她窝在大氅里,像一只通体雪白柔软的小狐狸,蹲在他身前,神情专注地为他手背上药,「陛下,你疼不疼?」
他身上有很多被碎瓷片划破的口子,都是方才失去理智时为了压制蛊虫的痛苦划伤的。
傅臻摇摇头说不疼,「从前在战场上刀尖无眼,这样的小伤每天都会有,不用打理,自己就能愈合。」
除却那蛊毒的侵扰,傅臻本身自愈能力极强,且蛊毒都能让他熬过来,这点小伤对他来说几乎没什么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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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的药引 卷二 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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