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程鹤年的所有期许,不过是他曾应过自己的那句,会让《大周通纪》发扬于世。
哪怕求不来官修资格,哪怕只能以「野史」之名流传于草莽之中,孟如韫也认了。
可是装着书稿的黑木箱被搁置在他书房最隐蔽的角落里,久被尘埃关锁,再未被他念及一次。
后来,程鹤年官居户部左侍郎,赐桐华街五进的大宅院。他夫人待他极好,亲自带人帮他收拾书房,瞧见了那个斑驳古旧的黑木箱,好奇地问程鹤年里面装了什么。
程鹤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说道:「没什么,一位故友的书稿。」
程夫人道:「既是故友,想必极珍贵。这黑木箱子材质低劣,不防潮也不防蠹,我去换个好一点的箱子来吧。」
「不必,不是什么重要东西,」程鹤年摆摆手,竟如玩笑似的说道:「说起来,里面的东西还颇有几分大逆不道,不能给别人看见。搬到新宅子后,你帮我找个地方好好存放着,等我哪天有空,把它们都烧了,免留后患。」
程鹤年说这话时,孟如韫就站在书架旁瞧着他,她虚虚抚着落满灰尘的黑木箱,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程鹤年再未打开过这个黑箱子,她心里早有猜测,可未亲耳听到程鹤年这番话前,她总还抱有几分天真的期许。
她撑着破败的躯体踉跄写成的书稿,青鸽拼着丧命的风险才送到程鹤年手中。她们主仆二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程鹤年身上,只因他曾向自己许诺过,山崩地陷,不负所托。
可惜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最是人间留不住。
程鹤年举家搬去了新宅子,这次孟如韫没跟过去。她在临京城里彻底没了牵挂,也没了希冀,整日在自己的碑前徘徊,偶尔会去看一看青鸽,也不敢常去,不忍见她整日受人搓磨,而自己又无可奈何。
又过了三年,清明的时候,青鸽来祭拜她,说程鹤年被人抄家了。
「京城里变了天,听说太子被人杀了,长公主要登基。程公子被奸人抓进了牢里,我来的时候,看见好多官兵往程府去了,这会儿估计是要抄家……唉,这世道,谁都活得不容易。」青鸽长长叹了口气,将点燃的黄纸放在孟如韫碑前。
孟如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回过神来,顶着刺骨如刃的太阳往临京城内跑。她一口气跑了半个多时辰,过了外城桥,又进了内城门,穿过熙熙攘攘的民居坊与热闹喧嚣的商市街,远远望见许多人围在程府门前看热闹,被黑甲森严的持刀禁军挡在外面。
没人看得见她,孟如韫畅通无阻地进了程府,转过影壁,穿过长长的垂花廊,她看见程府的奴仆都被看管在院子里,跪在太阳底下小声啜泣。再往里,进了主院,这里头暂关押的是程鹤年的妻妾和子女,程夫人面色苍白地坐在主位,紧紧搂着一双儿女默默流泪,几个妾室站在两侧,无头苍蝇般惶恐地痛哭出声。
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孟如韫抬头,看见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走进来,他抬脚迈进门槛,停在屏风外,隔着屏风扬声问道:「程夫人,想起玉玺在哪里了吗?」
程夫人擦了擦眼泪,「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这些。陆大人秉公办案,何须与我为难?」
那男人长了副好相貌,身着云纹黑袍,披着银白软甲,看着像军中装扮,言行举止间却是世家公子的从容气度。他隔着屏风笑了笑,眼睛微微半垂,眉眼纤长明朗,仿佛映得满屏风牡丹都浓艳起来。
声音也不疾不徐,只是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客气:「程侍郎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令郎与令爱也难逃罪责,唯有夫人你交出玉玺,尚有保全一双儿女的余地。」
程夫人不说话了,将一双儿女搂得更紧,陆大人就站在屏风外等她应声。此时,一个身穿铠甲的禁军首领抱着一个黑木箱子匆匆走来,望着他怀里那陈旧的黑木箱,孟如韫的心猛得提了起来。
「大人,在程鹤年的书房里发现了这个。」
「什么东西?」陆大人掀开木箱,看见里面静静躺着的书稿,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属下看不懂,又怕是什么机密文件,拿来给您过目一下。」
陆大人拾起一卷书稿,用袖子拂掉书封上的尘土,露出了「大周通纪」四个字。他翻开里面的内容,看了一页又一页,似乎对此极感兴趣,略略翻完一卷后,又拿起了另一卷。
孟如韫紧张得仿佛能感受到后背的冷汗,她看见那位不像善茬的陆大人翻到了《武官传》,手指一顿,停在记载陆谏呼邪山之战的那一页,竟久久不动了。
呼邪山位于临京城北面一千七百里,是大周抵挡北戎羌的边界屏障。二十多年前的呼邪山之战十分惨烈,扭转了大周倾轧北戎羌数十年的战势。
呼邪山之战时,孟如韫刚满三岁,与其母留在临京城里,而其父孟午作为随军史官一同前往呼邪山,亲身经历了那一战,死里逃生回到了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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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套路多 卷一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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