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韫轻轻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往小茅屋里去,程鹤年只觉一阵幽冷的薄香抚过面庞,怔愣了一瞬,抬头见孟如韫抱着一个小花盆走出来,盆里蔫蔫栽着一株兰草。
「此兰是观中道姑姐姐所赠,我不擅养兰,寒舍简陋,只会委屈了它,倒不如赠予公子带下山去,」孟如韫莞然一笑,「兰草无名,还望公子不嫌弃。」
程鹤年接过陶瓷小盆,小心翼翼地将兰草护进怀中。孟如韫送他们下山,她站在鹿云观的古松下,整个人都拢在宽大笨拙的厚袄里,只露出了一张素净明丽的脸,青丝微微扬起,程鹤年回身望了一眼,忽觉怀里兰草颤颤,挠在他心上。
自那以后,程鹤年常独自到鹿云观中,有时见不着孟如韫,他就在鹿云观北边那排低矮的落漆石*上写半首诗,下次再来看时,后半首诗已经被续上。
程鹤年诗风宽容,而孟如韫风格多变,或清丽动人,或诙谐辛辣,有时看似随意,细品又处处机巧。她相酬和的每一首诗,程鹤年都誊抄下来,闲暇时反复品读。读一遍喜欢,读两边难免心生羡妒,读第三遍的时候,心里便只剩下了怅惘。
他喜欢上了这样一个明丽出尘,才华横溢的女孩子。若她生在临京高门,必然早有才名冠绝京城了。
如今她真的到了临京。即使身在酒肆,也能有词曲流传甚广,就连以诗书传家、规矩森严的程家也能闻其佳作。几天前他母亲过寿,宴席上特地点了一曲《柳别春》,词高曲妙,连他父亲程大学士都忍不住夸了几句,还以此教诫儿孙子弟,说茶楼酒肆尚有妙词,士大夫之家不可自满,要他们勤奋读书。
而今程鹤年才知晓,原来《柳别春》是出自孟如韫之手。
他知她有这般本事,若她为男儿,必能少年登科,入职馆阁,名满天下。若她为高门女,也能有才名流传,赢得满京儿郎竞逐求娶,为夫家增光添彩。可她偏籍籍无名,只有一个在临京城做主簿的舅舅,纵使容貌出众,才若怀璧,也不过明珠弃路无人识,凤落窠臼一身尘。
程鹤年喜爱她,心疼她,也曾暗自庆幸,只有自己看得见她,了解她。
可如今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孟如韫到了临京,必有一番自己的热闹。他虽有功名在身,名列进士,可大周科举有惯例,科举及第的考生需先磨勘三年才能到内朝六部为官,这三年要么到国子监、内阁作侍书见习,要么到地方各州出任通判、监司等职。前者往往更受进士们的欢迎,一是因中朝天生比外朝清贵,二是国子监和内阁中皆是权柄重臣,若是能结识一二,不愁磨勘期满后没有去处。但他的父亲程知鸣已是内阁大学士,为了避嫌,不给那群没事找茬的御史留把柄,父亲没让他选留馆阁,而是出任钦州通判。
昨天吏部的任榜已经下来了,他要在月底前到达钦州赴任。昨夜程鹤年半宿未眠,心里忽然觉得十分惆怅,不是舍不得临京的热闹繁华,而是舍不得临京的某个人,所以他今天起了个大早,趁宝津楼的人不注意,绕进后院来见孟如韫。
少年人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程鹤年站在廊下,望着正在晒书的孟如韫出神。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直到孟如韫转身看见他,先是惊讶,而后向他行了一个叉手礼。
「程公子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孟如韫朝他走过来,拍了拍手上因为搬书留下的尘土,微笑地望着他道。
程鹤年看着满院子的书,「前几日还病的凶险,今天又忙着晒书,看来是身体大好了。」
「谢程公子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阿韫。」程鹤年微微皱了皱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孟如韫一愣,「怎么了?」
「为何我觉得,自你来临京后,与我生疏了许多。你以前从不与我如此多礼,也从不会称我程公子,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吗?」
程鹤年的语气很真诚,孟如韫牵强地笑了笑,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不知该怎么把话说开才不伤人。
在程鹤年看来,他们之间不过月余未见,在鹿云观时还曾如友似侣,情意浓时甚至谈及婚嫁。可在孟如韫心里,他们之间已经相隔了完完整整的一生。
她曾亲眼见他入仕途,娶贤妇,纳美妾,亲耳听他说自己不过「一介故人」、「大逆不道」。她对他那点年少时的心动,在成为地缚鬼后漫长的时光搓磨里,早已经消弭的一干二净。
可是这些事情,她不能对眼前的程鹤年提起一句。
孟如韫转头望向院里,没有看他,轻声说道:「这里毕竟是临京,而你是程家的公子。」
「临京怎么了,程家又怎么了?这与你我的感情有什么关系?」程鹤年眉头皱得更深,他听得出来,孟如韫是在敷衍他。
「程大人和程夫人不会高兴见到你同我这种人厮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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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套路多 卷一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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