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爷的休夫妻 上 第7章

  柳仲宜窘笑,「小公爷,承让了。」
  展图,张牙舞爪的年兽,却因爪子画得极短小,倒显装腔作势,惹人忍俊不禁。
  有好事者笑言,「年兽蛮悍,想必所画之人也是个跋扈姑娘,柳兄,你可要想清楚啊。」
  柳仲宜笑了笑,多日阴郁一扫而空,带着几分宠溺的纵容,「那我也受着。」
  陆时宴肺腑间莫名顿感不畅,这一模一样的娇憨小年兽,他上回去柳家时看到过,在那残败掉渣的土墙上,用橡木珍重裱挂。
  他饮了口手边的金华酒,喉间辣的生疼,心中也窜起一簇火,对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对他们暗通款曲的情意。
  他有些嫉妒,对赤忱的爱的嫉妒。
  自小陆时宴就知,母亲呵他爱他,不过是因他是大房唯一可继承爵位的嫡子,父亲爱他是要他建功立业,担起国公府重担,他们都是有所图,体面是最要紧的。
  一旦他没出息,他就会被他们摈弃。
  就如他那因早产,生下来就痴傻半瘫的哥哥一样,遍寻名医无果后,在世方六载就被弃之。
  那个雨天傍晚,他在窗后瞧见母亲哄着哥哥吃了糕酥,当晚就去了。
  他趁无人时,也悄悄偷品过那样点心,是花生酥。
  哥哥对花生过敏,连当时四岁的陆时宴都知道。
  他同父亲去说,可父亲却训斥他看错了,是哥哥自己贪吃,母亲没留神才酿成了祸事。
  甚至为了堵他的口,余后三年他被送往法清寺伴青灯古佛,好让他遗忘,可他没有一日不再担忧母亲是否又生了个弟弟,把他抛弃。
  幸在佛印禅师道陆时宴天资聪慧,且白氏后与子嗣无缘,这才重新接回了府。
  要承认不被爱是件艰难的事,可陆时宴四岁就明白了,无用无为的小孩是不配得到爱的,连活着都会剥削。
  他一口饮尽金华酒,干涩泛苦,瞥见柳仲宜唇角明媚笑意,陆时宴的眸底重覆淡漠,他把她夺来,她也会全心全意爱他吧?
  他也能得到爱吧?他也配得到爱吧?
  他早想将她掳到身边,在那晚,她被她哥哥们爱意包围时,他就想这么做,那寸寸雪腻肌骨定是被爱滋养而生。
  他承认他渴望。
  陆时宴起身,抢下柳仲宜手中竹签,「这年兽颇得我意,既是我先瞧见……柳编修,夺爱了。」
  柳仲宜忙作去辩,却被他凛凛眼神寒得一颤,欲再踌躇上前,却失了先机,目送走远,在旁的相公见其不甘,宽慰劝道,「不就一幅画,你和小公爷争甚?何况你刚入仕途,不好得罪世家的……」
  柳仲宜凝那不可撼动的冷峻背影,心里不知为何惶惶跼蹐,后来检算,他同阿瑾的缘分大抵就是从「不好得罪」开始消亡的。
  俄顷,陆时宴执签转进假山洞内,未闻声响,再一辄转,方见香软美人卧倚,呼吸浅浅。
  他的呼吸稍稍凝滞,脚步放缓,挥手令跟随其后的女使退下。
  「可香还没点,可要叫醒女郎……」
  眼神从上头压了下来,冷若霜雪,女使吓得心头恐惧,不敢再多言,握香哆哆嗦嗦屈膝退走。
  陆时宴往躺椅跟前走了几步。
  水天清,林下风,美人艳的唇,俏的鼻,乌云叠鬓,浅淡春山。
  晌午日头从假山孔渗摄,颇有些热闷,她额上沁出香细薄汗,垂首闭目,眼睫受光刺轻颤,陆时宴不是个体贴的人,在营中谁稍有磨蹭,必会遭他斥训,这会倒是耐着性子,微微俯身,替她挡着寸光。
  她的锁骨隐着一点小小红痣,对襟褙子挡了一半,似半盏梅蕊,愈发引魅惑人。
  克欲知止,闲邪存诚,陆时宴的眸光避闪,本要替她遮好,可鬼使神差的,他用手中的签轻轻往外拨了下衫子,那点小红痣浑圆展于眼前。
  似藏着浆果,散乱甜气,明明脆弱娇怜,却转眼又像吐信子的蛇,撵着他的眸色染红,饱满的双峰裹在薄软月白料子下随气息微微起伏,厮磨着陆时宴的理智。
  他明知有毒。
  可那人吻过这醉得勾人的红痣么?
  春风轻柔,全身骨头却被震震扯响,纯粹的慾望渴求驱使他,诱他的指尖靠近、靠近、再靠近点……
  春啼袅袅,红痣在即,他的指尖将触未触时,见她唇瓣翕动,轻喃,「仲宜哥哥。」
  痴妄消散。
  陆时宴的眸光重覆清明淡漠,欲起身将手缩回,却在瞬间被一股柔软裹紧,苏之瑾纤臂勾缠住他的脖颈,委屈喁喁,「宜哥哥,为何负我?」
  语气带着惺忪的迷糊,像在撒娇。
  他的背脊滚过颤麻,僵着不知该如何动弹,如山阙般在她面前静止沉默。
  但转瞬,苏之瑾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仲宜哥哥的肩没这么宽,她轻轻捏了捏,臂弯也不似这般遒劲有力。
  她忙推开了他,因被他挡着光,苏之瑾缓了一缓,墨发半倾垂在肩胛上,眼尾缱着潮腻的红,方看清来人,她愣了下。
  「小公爷?」
  苏之瑾忙起身见礼,从箫姨一事后,她便没睡安稳过,今日倒是睡得昏沉,只闻梦中有莲子酒香在袭近,一片清影落下,她以为是仲宜哥哥,虽未闻熟悉书墨气,还以为是被衣袂浮动的酒气覆盖了。
  见他要离开时,才举措大胆搂住他,谁曾想竟认错了。
  她抬眼撞上那双清霜般的眸,歉意连连,「是小女睡迷瞪了,多有冒犯,小公爷莫怪罪。」
  语调已无半点热切,清清冷冷。
  陆时宴有些不太痛快,轻哂,「你倒是好睡。」
  他抬步往石柱外走,却未听到她跟上的脚步声,转头见她窘促为难,「小公爷,容我稍作整理。」
  陆时宴心中愈发不爽利,坐于外边的梅花石凳,垂首瞧石柱后的倩影将自己从头到尾捯饬了一遍,褙上缀的珍珠被风拂到柱壁,发出清脆之音,散在他耳里,却显得极刺,他轻哼,若是来的是柳仲宜,怕她也不讲何礼教了。
  她抱男人倒是很自然……可想他们私下有多亲密!
  陆时宴的脸色逐渐冻结,等苏之瑾理外褙,整褶袖,重梳鬓发,碎步轻移站在他面前时,她就察觉到了。
  她睇他面色多有不虞,想他对这场莫名其妙的相约也是失语的,毕竟除了此地,换成旁处,他们二人绝不会同坐一室。
  她也很讶异,仲宜是没瞧见她的画么?怎是小公爷来了?
  但按下疑虑不提,眼下他们正在进行一场荒唐的相会,该有的礼还是得讲,苏之瑾欠身,「鄙女苏员外小女,苏之瑾。」
  「嗯,坐吧。」
  陆时宴审度了她一眼,见其拆了乌云金钗,徒留一玉簪绾发,随意闲闲,益发来气,怎要见柳仲宜就梳妆娉婷,一看是他便寡成道姑?
  他瀹茶淡呷一口,又涩又苦,不是滋味。
  这实属冤枉了苏之瑾,她是个手拙的,对镜方可梳个简易发髻,身边无篦子,簪钗已歪斜,她只能草草扎个圆髻,这已是最大能耐了。
  她偷睇一眼,凝他面色比方才更沉,想是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平日里见惯了淑女,未瞧过姑娘家在外呼呼酣眠,怕是吓到了。
  她想自辩,可又不知如何说起,他寡言,她也不便多话,两人只顾吃茶,你一蛊,我一蛊,喝得肚皮圆碌碌,她才作罢。
  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苏之瑾只觉时辰过得忒慢,搞不明白为何女使还不摇铃,她余光轻扫,也不见焚香计时。
  「陆时宴,京城守备。」
  忽而,一道泠泠之音入耳,苏之瑾发了会懵方反应过来,虽说按条贯,她自报家门后,他也理应尊礼介绍自己,但谁人不知他小公爷?
  他这么兀突突的自报家门,倒让她如惊弓之鸟,忙转娇靥,应道,「是,小公爷。」
  他未以镇国公府嫡子身份相压,只言了当下职务,像极了寻常首次相会的小儿女。
  总归是他先启了口,她也得识趣,淡淡闲聊,「我不擅工笔,画技潦草,倒是让小公爷见笑了。只怕今日娘子们的翰墨丹青均在我之上,不知小公爷为何单单挑了这么一副拙作?」
  「墨鸦也算难得一见。」
  墨鸦,工笔拙劣。
  苏之瑾剥橘的手一顿,倒未曾料到他会如此直白的挖苦,初见郎君,哪怕是敷衍,也会挑捡几句中听的吧,想必在他印象里,她已粗劣到不想应付的程度。
  苏之瑾窒郁,「所以小公爷是好奇谁能把画画成这样才前来?污了您玉眼,倒是难为您了。」
  话锋带刺,谁叫他的一时起兴毁了她与仲宜哥哥的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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