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爷的休夫妻 上 第9章

  瞧瞧,即便是从小相识定下的娃娃亲,其间也掺含了种种利益好处,这家算计着那家,婚姻只是待价而沽的交易。
  如果那人说的不是谵语,真要娶她,又是在算计什么呢?
  程氏又言,「但王家若能攀附上国公府,那又不可同日而语了,凭小公爷的势头,茹姐儿真进了门,未来没准还能封上诰命,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大事,王家再短视,当下又岂会将这两成利放在眼里?」
  这倒是令苏之瑾安下心来,若国公夫人真对王茹有意,王家定会在私下寻隙巴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点头,那人说的话便更做不得数了。
  「良禽择木而栖。」
  苏之瑾笑笑,「茹姐姐有更好的去处,二哥也不用愁这桩婚了,两全其美。」
  「话是如此说,可这王家倒是贼精,承迎着国公府,又不给我们个准话,两头牵着,到时耽误的只有我们骧哥儿。」
  程氏愈琢磨愈觉亏,搁下墨条,「不成,我得去王家探探口风。」
  旋至门口,见苏之瑾还懒懒趴着,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藏在草青色的圆领里,更看不到肉了,似一缕浮毛轻悄悄在这挂着,怕是一心想飘进纱帽巷哩。
  她心疼轻叹,又踅回,「阿瑾,你同我一道去。」
  苏之瑾正想拒,可那王家不也住在纱帽巷嚜?和仲宜哥哥的新宅在一条巷子里,若是运道好,许是能撞见的。
  她望望日头,正是西斜酉牌时分,彤霞成绮,她心里的那点关不住的贪恋荡起,上值的人再过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下了。
  「也行。」
  苏之瑾起身,转进房内换裙裾,与外头说着话,「可母亲,我懒得同王家那些人应付,刚好想买支鼠须笔,我去纱帽巷头的笔舍等你。」
  程氏不揭穿她的小算盘,只觉她的语调轻快不少,在罩屏后弯唇笑笑,但话锋却不讨饶,「庸才费笔墨,像你二哥了。」
  纱帽巷因在皇城脚下,上值便宜,不少公卿大臣买在此处,「纱帽」之名也有此而来,属京圈顶级住宅,繁华熙攘,从笔舍装潢就略见一斑,二楼都是当下时兴的蚌壳窗,贝壳嵌窗棂,造价不菲。
  程氏在门头将苏之瑾放下,踌躇了会,还是开了口,「阿瑾,你莫怪你爹爹这些日子囚你在家,他也是担心,一来箫姨那番话说得不像样,把他气到了,二来……宜哥儿置宅于此地,非百两买不下来,你爹爹私下打听,探花郎的官赐不过三十两,编修之位的俸禄也只每月六两,他哪来那么多金银买在这里?」
  苏之瑾一惊,倒是未料每日忙做买卖的父亲会去打探这等庶物,她稍稍一思,便想到了母亲话中意,「你们怕仲宜哥哥的钱财来路不明?」
  「正是此理。」苏氏点头,「我知你来是为见他,你们自小的情意,母亲看在眼里,也不忍断了。那不妨让他今日把话说清,若要娶你,便请媒说亲,八台大轿,三十六抬聘礼堂堂正正来迎娶,再是这宅子的来龙去脉也得搞明白,免得你到时入府被不明不白的人缠上。」
  苏之瑾感激母亲体谅,忽悟,正因前头有人帮她算计图谋,她方能活得与世无争,所以对这一份算计,又少了几分鄙夷。
  待送走母亲,薄暮余晖折晃,她偏头一低,却无意间看到一小光圈在她腕上打转,像在戴镯,她诧愕抬首,却见二楼窗户倏尔紧阖。
  莲杏儿扶她往笔舍里进,笑道,「怕是淘气小儿顽劣,在与姑娘打闹嘞。」
  苏之瑾动动腕子,不甚在意,欲迈门槛,却听一熟悉之音入耳,「阿瑾!」
  她偏首,一着红衣阔袖官袍的少年正从三元桥飞奔而来,一壁跑,一壁手扶着在风中摇摇坠坠的官帽,意气风发,尽在眉眼。
  是她的探花郎。
  「你慢点呀。」
  苏之瑾杏眸弯弯,往前走几步迎他,丝毫未察——
  二楼的蚌壳窗不知何时又开了。
  两人许久未见,柳眼眉腮,已觉春心动,且莫管闲愁。
  柳仲宜欲牵她的纤手,可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唯恐冲撞,小臂端起又落,反复几回,继而只能惶窘理理帽翅。
  苏之瑾障袂痴笑,她扯扯他的袖袍,眼眸稍垂,「我们去二楼的雅座嚜。」
  柳仲宜的魂都是跟着她走,自是什么都听她的,紧随在旁侧,飘然上了木梯。
  也是巧了,两人入的雅间隔壁,陆时宴正在与回京好友弈棋,方才一局终,他站窗边,恰瞧见苏之瑾同她母亲话别。
  「你何时对这小玩意感兴趣了?竟还来信要我去寻。」友桑茂指指他手中的琉璃梅花簪,谄笑,「不像是要送国公夫人的,是要送哪位姑娘?」
  陆时宴未回话,只晃晃指腹,青簪上琉璃反射暮光,投在苏之瑾的玉腕,一簪流光弯成圈,迷迷荡荡,像是在给她戴镯子,他的嘴角往上一牵。
  「难得见你笑,不枉我从扬州淘来。」
  桑茂走近,脖颈一伸,好奇也往街上瞧看是何引他发笑,却倏遭窗阖,碰了一鼻子灰。
  疼得一颤,他捏捏鼻,兀自把蚌壳窗打开,「呦,楼下这位不是今朝名动一时的柳探花么?」
  陆时宴不动声色拢袖收了琉璃簪。
  又听桑茂言,「姑娘瞧着香温玉软,柳郎才貌双绝,倒是一对连璧。」
  陆时宴气有些不顺,落座于棋前,左右手博弈。
  可桑茂依然在耳边喳喳,「他们往二楼来了,听动静就在间壁。才子佳人,独处一室,一个是闺中怀春的小娘子,一个是淘淘慕色的才郎,如文君初遇相如,久旱逢甘露……」
  「真把你闲的。」
  陆时宴忍无可忍,弹指间将一枚黑棋投入他口中,让桑茂生生闭了话。
  他转念想到春日宴时,纤臂围拢上的娇软触感,后颈粟颤,她那日是认错人了,那今日……
  顿觉桑茂许不是胡言,又正襟命他,「隔间的一言一行,均需口述于我。」
  原道桑茂本以捕风捉声而闻名遐迩,能听方圆百里的马蹄声,也能闻百步落针音,也因此技艺,破格提了行军参谋。
  可他一处进,必得有一处出,听多了便闲不住嘴,官家怕他泄露军密,又知陆时宴是个寡言少语的,便让桑茂心痒难挠时,就找他吐吐。
  但这倒是陆时宴首回主动提议,让他坦露偷听细节。
  既是难得,桑茂吐了棋子,对他拿乔,「我可不是什么都偷听,这等逾墙钻隙之事,听了还败不了火,不合算。」
  「那柳仲宜日前向吏部申定州外任,揽当地备用军粮上缴一事。可他在翰林苑得太师盛赞,我尚不明他为何突然请领外派。」
  陆时宴寻了个理,目光涔涔,以军威所胁,「此乃军事,你若有一言隐瞒,军法处置。」
  闻言,桑茂不敢懈怠,竖耳细听,只是越转述,越不对劲,这不还是儿女情长,哪有军机要密——
  只是他所见对坐之人,倒是面色沉沉,有黑云压城之势。
  隔间,春意盎然。
  苏之瑾屏退随侍,屋内唯柳苏二人,两人对膝而坐。
  「阿瑾。」柳仲宜轻唤了声,握住了她垂于膝上的手。
  「呆子。」苏之瑾往他胸前推搡。
  明明是她唤他上来的,想到近日桩桩委屈,又免不了挹出小女儿情态,「你合该回家同你的表妹卿卿我我,跟我上来作甚?」
  她眼尾滚出泪来,淡染胭脂露盈盈,「前脚说要娶我做探花娘子,后脚就搬空了家,躲我极远,还遣箫姨来送乔迁帖,与那表妹双宿双飞了。」
  「拳拳误会!」柳仲宜连声叫屈,「买新宅实属无奈。全因旧房屋主见我晋官,便狮子大开口,每月涨租四两!我俸禄不过一月六两,哪能负担,且你也知,那几间茅屋漏风漏雨,屋内终日都是潮的,若你过了门,住那也窝气,我便动了搬迁心思,恰闻纱帽巷有东家在售这二进小院,机缘巧合才买了来。」
  苏之瑾想起母亲的话,暗暗试探,「既是二进小院,又在纱帽巷里,想也不便宜,你哪有这许多铜钿?」
  「多亏了那东家。」
  柳仲宜拭去她的泪,温声缓缓,「想是不缺钱的主,也不见他来,均有长史代办,且知我薪俸不高,竟答应先付小半,不必息钱,馀下月供三两,偿五年便可。我便用皇恩赏赐的三十两,母亲攒的二十两,统共五十两做了按金,稳妥搬了过去。」
  苏之瑾放下心来,「那你可得寻个时机谢谢东家,也不知是何人,有此等菩萨心肠。」
  「当谢的。我想着等娶你进门时,邀他前来,好好敬他几杯。」
  他略有委屈,「那帖子本是我写好放在案上,想等休沐亲自登门,未料被母亲先送到了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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