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爷的休夫妻 上 第42章

  却闻得苏之瑾心头一震。
  陆时宴今日的公服内是件交领右衽白衬服,喉结展于人前,一抬首,倒是能看到颈侧的伤,可谁曾想到官家会如此关心臣子?连刀伤都看得出来,可见察得细致。
  苏之瑾攥紧指尖,她本是备了一粉膏藏在袖中,想在下马车前替他遮掩,谁料他冷着眉就往前头走了,她也拉不下面子在宫门前叫住他……
  大婚之夜,新妇刺伤朝廷命官,无论何理由,她今日都恐是难走出这巍峨宫殿。
  陆时宴睐目望了苏之瑾一眼,看她耳后泛起一层红彤,心里暗笑了下,不紧不慢回话,「家有恶猫,爪子锋利了些,不打紧,微臣谢官家眷注。」
  「你竟会养猫?倒是想不到。」官家清浅笑笑,转向苏之瑾,「他之前训鹰养烈马,陆府现今应当还留着几头白唇鹿,皆是高大凶猛之物,倒难得听他会养猫,不过想必他的猫也不温驯,你没被伤着罢?」
  苏之瑾面色窘迫,垂首摇了摇头,「谢皇上挂意,那猫见到妾倒是顺良,不曾伤妾。」
  话落,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笑。
  但好在这话茬被揭了过去,官家同太皇太后讲起两月后的冬至祭祀事宜来,「今年雨水不佳,想是去岁冬至忽遭大风,燃香被中断,令先人不喜,今年我已令温嘉,研制一款不怕风吹之香。」
  温嘉?!
  苏之瑾忙竖耳听。
  「你这真是为难温大臣了。」太皇太后心疼,「你瞧瞧温嘉,进宫时意气风发、清朗端正的小郎君,这几年被你蹉跎的……又要掌管二十八内香药库,又要听你指派制造各色奇奇怪怪的香,还有后宫那些不省心的,也撵着他要这香那香的……」
  她眯了眯眼,「上月他听闻我睡不好,来我寝殿换了古堂香,我一看这孩子,怎清减成这样……我看得都心绞痛。」
  「哪有祖母说得这般夸张。」官家对下首的两人讪讪一笑,「他是温太医的侄子,懂药理,对自己的身子有数,祖母莫要多操心。」
  「医者不自医……你不心疼我心疼。」太皇太后想起,「温嘉不是还有几个徒弟么?怎不见得你使唤?」
  官家略思,「都不大堪用,香官任职宫廷内香事安排,除了要会辨认识别香料,还得知美学,那几个徒弟虽是考上来的,但未有实践,心也不似温嘉细腻。」
  「照你之意,再给温嘉备几个女徒?从女使、女官中挑拣,会不会好些?如何熏香,如何制备,她们也是自小学着的,心也够细致。」
  苏之瑾闻言,这机会不就来了么?
  她自小在香铺打转,闻香辩香更是一绝,还时不时倒腾制香方子,偷偷的让掌柜上架卖,口碑均是不错,她觉得自己很是够格,只是唯一遗憾,她并非宫中的女使女官,而是外命妇。
  但无妨,陆时宴答应会引荐她的。
  正逢此良机,此时不用他更待何时?
  苏之瑾在黄花梨木椅侧,扯扯陆时宴的官袖,可那人竟纹丝未动。
  她又加重力道,狠攥了攥,却见陆时宴用另一只手捧起茶盏,不疾不徐地吹着,抿了口。
  这是还在同她置气,不打算帮她了?那昨日的澡豆被他摆糟蹋了!
  还要她的便宜都被他白占了!
  休夫!休夫!回府就提笔写和离书!
  屋内正陷入一阵沉默。
  太皇太后忽记起下首还有两人,圆润脸勾起笑,对苏之瑾愧道,「瞧我这老糊涂,和官家说话忘了你俩了,听着无趣了罢?让行初带你去宫中转转,虽这景不如陆国公府时兴,但也算能入眼。」
  皇宫中的花草树木皆有行章,且怕有刺客隐身其中,不栽高树,规模虽宏大,景确实不如一等勋爵家的好看。
  但苏之瑾哪有看景的心,这是下逐客令了,可陆时宴依然不发一言,不为所动。
  趁着太皇太后吩咐女使去拿恩礼之赏的间隙,她咬咬牙。
  古有勾践忍辱负重,今有苏之瑾把美人计使,她看他对她的这具身子还算有几分痴迷,把心一横,在椅下,柔柔纤指顺着陆时宴的袍袖纹路,缓缓钻进他的掌心里。
  苏之瑾用指尖在他的掌中,轻轻地勾了勾他的掌纹,捻磨打转。
  陆时宴的眸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地波动。
  他的手指微蜷,顺着袖臂往下扫了眼,礼服均是大袍宽袖,外头看,像是两袖管子紧挨在一处,黛青与绛罗交织,倒瞧不出来什么。
  只是她的小爪子没几分力道,似羽毛在他掌心里勾触,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室内温香,门口宝帐随风轻拂。
  陆时宴反手握住了苏之瑾不安分的小手,他的喉间上下轻滚,他知道,再任由她胡为下去,他恐是要殿前失仪。
  他转首,一瞬不瞬地盯锁着她,羽睫轻压,黑眸浓雾莫测。
  苏之瑾眉心一跳,敛睫,用另一只手端起茶碗,轻啄了口,稳住心绪,心中暗骂陆时宴,怎还不开口替她引荐?
  她多适合做温嘉的徒弟!
  到了此刻关头,是可忍,孰都可忍。
  苏之瑾抬眼,回视望他,一眨不眨,倏尔笑眼一弯,红艳艳的娇唇无声轻吐了两字——
  「夫君。」
  夫……君……?
  她的粉唇上染着方才茶水的湿润,清清白白的香艳。
  陆时宴眸光倏地收紧,她的胆子未免太大,竟敢在官家和太皇太后面前调戏他!
  他先错开了眼。
  纵是他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还是他首回败下阵,他碰到劲敌了,以至于她还什么都没做,他已成屈退之势。
  苏之瑾隐隐笃定,他应当会帮她了。
  宫女已捧上漆髹托盘,里面静躺一金花嵌松石珊瑚垂珠步摇,端至苏之瑾眼前。
  姑老太太笑道,「这步摇旁的不稀奇,唯这珊瑚是难得一见的佳品,海舶司今年上供的贡品,世所罕比,我瞧着倒配你。」
  饶是苏之瑾见过不少好东西,也诧了一瞬,红珊瑚采集不易,不可再生,且看眼下这步摇上的珊瑚垂珠,色泽喜人,质地盈润,确实是百年难遇。
  她忙推拒道,「太皇太后,这礼太贵重了,妾恐是受不起。」
  「这有何?行初,你看看这成色同你媳妇配不配?」太皇太后转向陆时宴,「我看着也就她能衬得起。」
  眸光都聚拢过来。
  陆时宴在袖中缓缓摩挲着玉指,软糯柔绵,他温吞吞地开了口,「太皇太后说配,自然是配的,只是卑臣还有一事相求……」
  「哦?你还会有事求?」太皇太后与官家对视了眼,后者也颇为惊愕。
  「方才您与官家说到温嘉……内子不才,恰在闻香制香上天赋异禀,臣斗胆为她一求……」
  陆时宴松了手,伏地跪下,言辞恳切,「……求温嘉徒弟之位。」
  苏之瑾也忙跟着下跪,他的声色无平日里的冷寂,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透着几分笨拙。
  她瞧着上首两位贵人错愕,心里却想到了另一桩事,陆时宴应当从未求过人,也从未因求人而下跪。
  这是苏之瑾之前从未考虑过的。
  此念在她心中一起,她莫名鼻尖发酸,有几分动容,下跪,在他眼里应当是极难的事罢?
  其实他私下去找温嘉,让温师教她几招,也能让她满足了。
  但就是这么凑巧,她今日来就听闻太皇太后和官家,有意要为温嘉招女徒弟一事,她就有些急功近利了,丝毫未顾他的感受。
  眼下跪着的每一息时间,都让苏之瑾难安。
  官家淡笑,「习过几年香学?」
  「回官家,妾虽不曾体统学过,但自小与香打交道,对制香、辩香、器物都略懂一二。」
  苏之瑾垂首,既然他为她争取,那她也要不留余力博这个机会,「妾知温师招徒严苛,但妾想斗胆一试,还望官家恩准。」
  话语铮铮,倒让少年天子想起两年前的陆时宴,面对巴楚之战时,也是这般锐气,只是要更霸道些,玄衣羸骨,痩腕翻覆,「我替官家好好收拾他们。」
  这夫妻俩倒真是一脉相承。
  但陆时宴是武状元,他的实力当然能容他张狂,可这小娘子不过是一介商户之女,只怕是说大话了。
  他倒是愿意卖陆时宴这个情面,总归于他,百利而无一害。
  「都起来吧。」
  官家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行初难得求孤,自是要应。孤可引荐,但温嘉脾气古怪,收不收还得看他的意思,他当下在四香阁,行初知道路,领你媳妇去罢。」
  这厢得了官家首肯,苏之瑾欣喜雀跃,走在甬道里,一路难掩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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