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意吧,爹作孽太多,所以要死于非命,我却是一切罪孽的根源,所以也要受报,而绛雪……绛雪……
心中酸楚,忽然不能再思考下去,寒风呼啸的声音空荡荡的,响在耳旁,却还是听到了轻微不同的声息。急急睁眼,看到绛雪咬牙蹙眉,极力想移动受伤的身体。
“别动,就这样让我好好看着你吧!“
如果是又惊又急的喝止,绛雪或许不会理会,但这般温柔语声,这样叹息般悠长的话语,却立刻将绛雪所有的意志夺走。
就这样让我好好看着你吧!
就这样,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好好地看一看彼此。
纵朔风狂啸,冬意寒冽,纵连指尖也不能稍稍相触,就让眼神将彼此的心与魂融在一处吧。
天寒风劲,冬意冷,断崖孤高,绝地寂。
两个武林高手却只能躺在这断崖之底,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等着身上的伤痛夺走一切神志,等着狂猛的冬风,带走全部温暖。
有着杀父深仇的两个人,陷在同死之地,却也早忘了生死,忘了仇怨,凝视着彼此,轻轻地交谈。
很自然地将心灵最深处的秘密往事,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很自然地彼此分享着生命里的一切。
或许因为太过在意对方的话,或许因为太过关心对方的遭遇,于是忘了身上的伤,忘了身外的寒,在如此严重的绝境里,竟撑过了几个时辰,仍然保持着清醒,没有失去知觉。
天已经黑了,明月繁星,映亮夜空,而寒意则更浓更深。
两个人都已经没有力量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忽然间,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
绛雪惊异地眨了眨眼。
宋知秋本来已冻僵发青的脸忽然红了,在寒风中颤抖着苦笑说:“原来,我们不是痛死,也不是冷死,而是饿死啊。”
绛雪笑不出来。
饿了!经过了那样的血战,再在断崖下躺了大半日,谁都会饿的。武功再高的人,也一样受不了饥饿,在饥饿状态下,本来就因伤重而微弱的内息运转更是困难,很难再驱走寒意,饥寒交迫之下,生命的火焰随时都会熄灭。
心中默默算着,如果唐门下崖找人,虽然到断崖底要绕很长的路,但是最晚再过三个时辰也该赶到,可要是,他支持不到那个时候呢?
心猛然一颤,整个身体都打了个寒战。倏地睁大眼睛看向宋知秋,他的脸上没有血色,青白得吓人,眉宇间满是不胜负荷的倦意,双眸似闭微闭,像是随时会沉进一个永不醒来的梦中去。
“别睡,快睁开眼。”绛雪失态地大叫。
宋知秋被她声音里的焦虑忧心,惊得猛然张开眼,勉强振奋精神,对着绛雪笑一笑。
可是,真的,很冷很累很痛很饿啊。
绛雪的身体早在寒风中冰凉,而现在,连心都凉了。
跌下山崖时,宋知秋抱着他,无形中也用身体保护了她,大部分的撞击都由他承受了,而现在,这可怕的伤痛在饥寒之下,将随时夺走他的生命。
绛雪惊慌地不再看宋知秋意图安慰他的眸光,只是无助地左右顾盼,绝望地想在这全无人迹的断崖中,寻找一根救命的稻草。
尔后,眼睛一亮,看到了左边半步外的一个东西。
那是她背在身上的包袱,里头有供她日夜兼程赶来鬼愁崖的食水干粮。她清楚得记得,包袱里,应该还有一块烙饼的。
在这种情况下,一块烙饼能有多大作用呢?纵然稍解饥饿,纵然带来一丝轻微的力量,又能在如许寒风中再支持多久呢?
但这个时候的绛雪根本没有思考任何别的问题,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忍受断骨刺痛的一切准备,咬紧了牙关,猛然在地上一个翻身,由仰躺变成了俯卧,却也到了包袱的旁边。
宋知秋惊骇地失声叫了起来:“你做什么?”同样断手折骨的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对此刻的绛雪来说,是多大的折磨和伤害。
绛雪却没有理他,只是专心地想要解开包袱。
包袱在掉落时自她身上散落开来,但包袱里头的结却没有开,绛雪此刻一只手断了,一只手中毒麻木,竟是连解开小小布结的能力也没有。
惟一可以想到的办法,就是用牙齿咬。
包袱的布质十分牢靠,绛雪忍着身体的疼痛,置耳旁宋知秋的呼喊声不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咬得齿关松动,唇上血迹斑斑,终于把包袱的结咬开,再用牙齿揭开包袱布,从里面找到了最后那块大烙饼,咬在齿间。
宋知秋一直紧紧盯着她,不解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直到她抬起头来,齿间咬着一块大烙饼,却没有吃,只是凝眸看着自己时,才终于明白了,心头剧震之下,声音都变得尖锐了,“别傻了,你根本过不来,这饼该你自己吃的。”
绛雪口里咬着饼,根本无法回他的话,但眼中却有淡淡的笑意和无悔的坚定。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数尺,在如此情况下,却遥远如天涯,纵千万里征程,也不会比现在更艰难。
但绛雪根本不去想,不去考虑。
她俯卧在地上,手足都不能自如运用,无法着力,就是连爬也做不到,她就低下头,用下腭支着地,借着脖颈伸缩的微小力量,拖着不能自如运动的身体向前一寸寸地移动。
血很快从下腭流了出来,沙粒泥尘钻进她的伤口里,全身上下痛楚加倍,身上的断骨在身体内部不停磨擦刺疼着血肉。
宋知秋的惊呼喝止声响在耳旁,那声音似乎已然嘶哑,甚至带着哽咽。
但绛雪没有停止,她只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望着宋知秋,很努力地计算着这一寸寸缩短的距离,拼命地咬紧了嘴里那一块烙饼,不肯叫它落在地上,沾染灰尘。
每一寸距离的缩短都要付出血肉的代价,每靠近一分,便要让这身体承受惊人的煎熬,但这一刻,一切已不再重要。
绛雪眼中只容得下宋知秋,心中只想得到宋知秋,惟一要做的,只是靠近他,助他将生命尽量延续。
以往,她都是去杀人,千里迢迢,仗剑夺命,而今,她却要救人,救的人,离她不过数尺,这数尺的距离,却是以往无数次千里奔波辛劳险阻所不能及的。
但此刻,眼中只他一人,心头惟他一人,不知悔,何曾怨,惟有欣然欢悦。
宋知秋已经叫不出任何声音了,也早已放弃狂呼喝止,只能无力地看着她,怔怔地瞧着她。
看她仅凭下腭的一点点力量拖动整个身体,看沙石和着鲜血在地上留下触目的艳红,那样的红,红如情人的真心,红得叫人泣下。
距离在一寸寸拉近,每一寸都满是她身上的血,他心头的泪。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涨满了全身,身体深处那某些东西破裂粉碎的声音从哪里来。自当日爹爹死后就已流干流尽的泪,为什么会涌上眼眶,流下脸颊。
什么仇,什么恨,什么怨,什么痴,什么执著,都已被那鲜血染得艳红,红得叫人触目惊心,红得令人意动情乱。
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在这样的血红里,变得轻若浮萍;一直以来所执著的仇恨,在这样执着的眸光中,早化为乌有。
不孝也罢,无道也罢,纵愧对生父于九泉,这一刻,也再不及这一寸寸缩短的距离更叫他揪心在意!
经过了似乎已漫长得像是一千年的时光,绛雪终于到了宋知秋的身旁,以惊人的毅力支起身体,将那一块饼送到了宋知秋的唇边。
躺着的宋知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已经磨烂了的下腭,染满了泥土的伤口,可更清楚的却是她脸上的欣然,眼中的笑意。
人就在身旁,饼就在唇边。
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受尽了一切苦痛,越过短短数尺的距离,送到唇边的仅仅是一块饼。
不,绝不是!
这寒冬的狂风可为证,这漫天的繁星可为证,这高照的明月可为证,这孤高的绝崖可为证。
这天这地,这世间一切,都可为这一段血泪历程作见证。
宋知秋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想要骂绛雪痴傻愚蠢,却发不出声,因着泪,所以眼中一片模糊,却很努力地睁大眼,想更清楚地看清绛雪。
看到绛雪眼中露出焦虑忧急后,勉力对她一笑,终于张口,接住了那块饼,以免绛雪再为他忧心焦急。
饼早已冷硬干涩,但宋知秋没有拒绝,也没有要求绛雪分吃,他很用力地咬,力道大得咬破了唇咬伤了舌而不自知,很努力地吞咽,似要将那失控流出的热泪也吞下去。
这样冰冷的夜,热泪流出,也迅速冷去,但心,却热得几乎沸腾。
绛雪微笑,微笑着垂下了头,这一生一世的力量,都已在方才艰苦的移动中用尽了,此刻一垂下头,就再也动不了分毫。
就这样,头枕在宋知秋的胸膛上,让风吹起黑发,轻轻拂在宋知秋脸上鼻端,而她却不自知。
就这样静静将头枕在他的胸上,感受他胸膛的轻微起伏,默默地细数他的心跳,一颗心宁静空明,再无疑虑忧怀。
宋知秋不敢乱动,不敢开言,生恐惊了这一刻绛雪的宁静,只是尽量保持平稳地移动右手,悄悄地与绛雪的左手放在了一处。
两个人的手都折了骨断了腕,就是想要十指交握,也是不能,但只要能在一处,只要能感受到彼此,只要让他身体的温暖在二人之间流动,便再也无憾无怨。
风依旧冷,夜仍寒,两个冰凉的身体贴在一处,却自然而然地暖了起来。
这一刻,肌肉相贴,血脉相融,每一点呼吸心跳都相应和,于是,风寒料峭俱皆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漫天繁星,清冷明月,便也多了许多温柔。
宋知秋忽然间想起三个多月前的月下江流,那一夜,他与她也不舍佳景,为着珍惜相伴的每一点时间,而彻夜坐在船头,握着彼此的手。
那一夜,风清,月明,人静,他曾误以为那就是幸福,是他追寻了很久,却终于抓到手的幸福。
而今天,这样的幸福,似乎又回来了。
如此明月如此夜,纵无边寒风,却也压不下彼此那带着温暖的气息——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远处似有点点火把的光芒,耳旁似隐约传来远远的呼唤。
“宋少侠!”
“宋兄!”
而伏在身上的绛雪却还没有任何动静,感觉到她仍在呼吸,仍有体温,心也仍在跳动,但知觉早已消失了。
无限温柔地望着怀中的人,咬牙忍着疼,举起折腕的左手,轻轻抚摸绛雪的秀发,在心底长长地叹息,“爹,对不起,这一回,我真的要做不孝之子了。”
然后猛然咬牙用力往外一推,全身剧痛之下,绛雪也被推得翻跌在地上,宋知秋用尽所有的力量大声呼唤:“我在这!”
纷乱的脚步声很快奔近。
“宋少侠,幸好你没事。”身体很快就被扶起来,有两三双手在同时为他检查伤势。
“唐兄,我侥幸未死,这地狱门的杀手,也还留着一口气在,地狱门血债累累,断不能容她就这么一死躲过。”宋知秋眼望着倒在地上全无知觉的绛雪,语气森冷。
唐门几个重要人物几乎一起点头称是。
唐芸儿也急急说:“宋少侠说得对,要好好逼问地狱门内情,把其他地狱门的人一网打尽才是。“
此言一出,早有人立即抱起绛雪,看她伤情,一发觉她气息微弱,立刻用内力护着她的心脉,又急急为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药,为骨折处接骨,照应极之妥当。
宋知秋至此才真正心神一松,一直帮助他苦苦支撑不肯放弃的力量也同时消失,马上坠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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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的地牢幽森冰冷,虽已是初春,但寒意本浓,再加上地牢里不见半点阳光,更加让人倍觉瑟缩。
绛雪坐在稻草上,手脚上一条条冰冷沉重的铁链牵制着她的行动。
眼前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耳旁听的是许多地牢苦囚的呻吟诅咒哀叫,鼻端嗅的是腐臭难闻的气息。
这样的一切,实在与地狱无异,不过绛雪却也不在意。
这么多年,霜剑夺命,自己的生死也早就看得比纸还轻了。
惟一牵挂的,只有宋知秋。
被唐门关在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唐门的人早已不耐烦,只因自己身上臂断骨折,内外伤都太重,根本受不了严刑烤问,所以唐门不得不为自己先治伤,这其间,不断有人冷嘲热讽,喝问咒骂。
她从唐门中人的话里行间,听出宋知秋也已获救,并在养伤时,心头一阵狂喜,甚至对于这个一心想要杀她的唐门也感激了起来,默默地在心间放下最后一点担忧,向来不信神佛的她虔诚地悄悄谢尽了天地间一切诸神,从此再也不担心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了。
一个月来,伤势渐好,唐门开始逼问用刑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心头一片淡漠,根本也懒得考虑这件事,
只忧心一个多月不曾见过宋知秋一面,又不能对唐门的人询问,也不知他的伤好了没有,也不知他的心结是否解开,也不知他会否难过伤情,这般牵牵念念琐琐碎碎神思不属,直如寻常情怀初动的小女儿,再不见半点巾帼女杰的英雄豪气,
黑暗中传来一点轻微但异常的动静,绛雪惊异地坐正了身体,下一刻,一个在黑暗里也极之熟悉地身影冲进了地牢。
“师姐?”过度的惊愕令绛雪惊呼出声。
舒侠舞闻声确定了绛雪的囚牢位置,立时来到牢门外,手中青色的霜华一闪,正是绛雪无比熟悉的青霜剑。
青霜宝剑,在内力贯注下削铁如泥,立刻破开牢门,然后连续数道霜华划破黑暗,将绛雪手足的锁链全削断,舒侠舞一把拉住尚未完全复原,仍有些虚弱的绛雪冲了出去。
看守牢门的几个人,早已倒地不起,而外头,火光冲天,一片混乱喊杀不绝,一时间竟没有人注意这两个女子借着黑暗静悄悄往外潜去。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今晚唐门有个蒙面傻大个到处捣乱,又放火又打人,现在唐门大乱,都忙着迎敌去了,没人会知道我乘机把你救走。”
“是柳吟风吗?”绛雪断骨虽已接好,但离着行动自如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在舒侠舞的帮助下,倒也可以一边无声地顺势移动身形,一边说:“太危险了,唐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
“若不是那个笨蛋不用脑子,把要命的消息传给你,你也不会弄成这样,他当然要负点责任。”舒侠舞声音里都带着气恼,“再说,那家伙的武功在‘无名’中数一数二,连我尚且不如他,要全身而退,不是难事。”
“你怎么知道我在地牢?”
舒侠舞在暗夜里轻笑一声,“是宋知秋传的消息。”
绛雪身子微微一僵,但立刻又被拉着跟上了舒侠舞飞跃的身法,便也没有再问。
她不问,舒侠舞却还是一口气说了下去:“他在唐门休养期间,暗中绘了唐门的地图,又偷偷把唐门据为已有的青霜剑从兵器库里盗了出来,交给我,让我来救你。我叫柳吟风明里闹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我就可以照着地图轻易避开一切暗桩,以最快的速度到地牢里把你救出来。”
二人在黑暗里兔起鹘落,纵跃如飞,转眼已离开唐门,但绛雪一直保持沉默,什么也没有说。
舒侠舞不甘寂寞地轻笑,“我猜他是伤势未好,不敢拿你的性命冒险,否则,他必会亲自救你,才不会借助于我呢。”
绛雪无言,只是默默在舒侠舞的帮助下,迎风疾驰。
舒侠舞轻轻叹息,也不再多说,展开身法,带着绛雪在夜色中飞掠。
虽然她武功高明,但拖带着一个人,在夜晚跑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有些支持不住,停下脚步,微微喘息。
直到此时,绛雪才轻声问:“他还说了什么?”
望着绛雪那清亮得似星月,纯净得如霜雪的眸子,舒侠舞微微叹息,终于放弃了事先想好的无数谎言,“从此以后,恩仇两绝,后会无期。”
绛雪点头,在地上坐下,抱膝垂首,久久不动。
是的,这才合理,这才是他做的事。
那样深爱他的父亲死在我的手中,死在他的眼前,他又怎能说忘就忘?
绝崖之底,因着自忖必死,所以才放开仇恨,坦诚心怀,可一旦生机降临,却再也不能似在绝崖下那般以情动情,以心待心了。
他终于不想杀我了,他终于原谅我了,可是,他永远不会原谅他自己,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不孝,他的负恩。
他只有悄然而去,只有用最残忍最无情的方式来折磨他自己。
宋知秋,你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愿再杀我伤我,可你是否知道,这已是对我最大的伤害、最大的折磨?
你叫我如何在过着安全的生活时,想到你在他人不知道的地方,用无形的刀子割着心灵,毁着生命而当做不知,还能从此安安宁宁快快乐乐?
舒侠舞看着这个沉浸在痛苦之中,浑忘了身外险情的师妹,美目之中全是爱怜,只静静站在一旁,并不催促,至于是否会因此带来危险,也全然不加理会。
“师姐,地狱门所做的一切到底对不对?我们用杀人来护道,到底对不对?”飘渺得有些过分的声音,转眼消散在风中。
舒侠舞眼睛闪亮,难道死心眼的丫头终于想通了。
“我加人‘无名’而不接掌地狱门,我怎么看,你早已知道了,不是吗?”
绛雪徐徐地点头,“—直以来,我都认为帅父是对的,用剑杀恶人是对的,可是当我们看到恶人残忍的一面时,却也没有想过恶人也有亲人至爱,恶人也有他良善温情的一面,又有几个人是天生的大奸大恶呢?恶即斩!可是,我们有什么权利判断这个恶是可以斩的?我们又有什么权利去执行?替天行道吗?以血护义吗?这么多年来,我不过是以侠义为名行残杀之实的刽子手罢了。”
“绛雪!”
绛雪抬起头看着舒侠舞,“宋知秋对我说了很多很多,我第一次知道,我所杀的人,原来也有喜有乐有悲有愁,他们有罪,但也同样有苦。如果他们该杀,那我手染无数血腥,又算什么呢?我凭什么自以为可以操生杀大权?”
舒侠舞席地坐了下来,拍拍绛雪冰凉的手,“你的做法或许有欠妥之处,但我可以保证,这么多年来,你手上所杀从没有一个不是万恶不赦不该死之人,杀他们或许并不全对,但他们死了,却真的间接救了许多人。”
舒侠舞的语气轻柔而真诚,没有人知道她暗中正在咒骂宋知秋。这么多年,我花了多少功夫,直言苦劝,旁敲侧击,种种方法用尽,也扭不过她继承师门的死脑筋,这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混蛋,却就这样轻轻易易叫她完全换了一种想法。
“如果没有错,那为什么你要加入‘无名’?‘无名’为什么永远不肯轻易杀戮任何性命?为什么你们总是宁愿花十倍的功夫去搜集证据,揭穿罪恶,却不用宝剑轻松地解决一切?为什么你们要舍易取难?”
舒侠舞微笑,风尘里的轻艳娇媚在一笑之间,皆变作端然肃穆,“不用再多说了,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总是支持你的。”
夜风带着早春的寒意袭来,也带来了远处怒喝狂呼,但绛雪却全不理会,只是沉静地问:“你有为地狱门监法传灯之责,我身为师父遗命的传承者,却已不想再继续地狱门,不想再继续用杀戮和鲜血来卫道,你会怎么做?”
舒侠舞失笑,“还能怎么做?我像是个乖徒弟吗?当年最先背门而去的人就是我啊,什么监法,我才懒得监视你呢,你爱做什么只管去做,谁有空拦你。”语音微微一顿,看着绛雪那本来黯然却又忽然间生起一层夺目光辉的脸,一字字问:“你想要做什么?”
绛雪仰头回望舒侠舞询问的眼神,眸中的光华清清亮亮的,照耀了整个暗夜,“先养好伤,然后去找他!”
简简单单一句话出口,只觉心头一阵舒畅,笑意就这样自自然然自眉间眼角泛了起来。
舒侠舞轻笑一声,待要说话,耳旁听得一声大喝:“你们两个搞什么,我拼死拼活替你们拖时间,你们怎么还没远远逃走。”
在二人对答间,柳吟风已自唐门一路逃来,身后远远地跟着无数正在接近的火把,看那声势唐门这一次竟倾巢而出了。
绛雪含笑立起,舒侠舞也笑得花落柳折站起身来,二人相视一眼,都觉胸中负担尽去。舒侠舞伸手抓住绛雪的手,助她施展轻功,飞逃而去。或许是因着心情轻松的缘故,二人身法都比方才轻盈许多,一路逃窜,竟仍有闲瑕,让笑声就这样随着初春的风,点缀了整个夜晚。
只留头大的柳吟风苦笑着跺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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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雪挹青霜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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