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年
元宵前八达岭长城左近高岩平台邑尘望着前方逶迤在莽莽云岭之中,犹 如一尾暂且蛰优,一待春雷震动,便要再飞跃上天的蛟龙的长城,顿觉整个心胸却跟着 开淌起来。
虽然气温因寒流再加上不断吹袭的西北风而急遽下降,但眼前瑞雪纷飞,大地一片 镶银妆玉、层次分明的冬景,依然让邑尘觉得不虚此行。
更何况在过来这里之前,她才跟学堂里的几位朋友上地安门外的度和堂去痛痛快快 吃了顿大餐,古人说:“饥寒交迫。”现在她既然不饥,当然也就无所谓寒了,而且她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共穿了七层衣裤,外头又围着件大皮裘,再戴上一顶兜耳貂绒 帽,就算想叫叫冷嘛,似乎也有点不知该从何叫起的味道。
想到临山城前的那顿盛筵,邑尘的层逆便不禁浮现一抹愉悦欣慰的笑容,那士、八 个一年多来晨昏共处的同窗好友,委实为她这段北上求学的日子,言上一个最鲜活热闹 的句点。
是的,句点;她已决定等立春冰融之时,便要提早赴坛岛与家人团聚,说来这在年 前方做下的决定,表面上着来虽有点仓卒,其实已是她考虑了一个多月后,才终于确认 的结果。
京城一年,于求取知识上虽不能说毫无收获,但所得与她当初预期的,毕竟有段差 距,更何况身处这国内最高政权的所在地,日日所闻、天天得见的,全是些令人忧心焦 灼,乃至气愤慨叹的消息,所以邑尘才会动了辍学的念头,心想不如提早些时过去跟家 人会合,届时若檀岛日子单调沉闷,那就再按原定计画停留一年之后,自己先行返国, 回杭州老家去。
她和顺心在去年暑假他回来时,已悄悄约订百年之盟,顺心十分高兴,虽然知道这 件事的人,除了他们两个当事者之外,就只有权充见证的如意,但他们慎重其事的为邑 尘戴上一只玉环,脸上的笑意久久不去,仿佛未来的幸福已完全掌握在他手里,成了具 化成形的实体一样。
相较于他的笃定,邑尘的反应与感受便显得有些轻忽飘缈了,好像只是做了件“误 ”做的事,而非“想”达到的心愿一样。
甚至连顺心帮她戴上玉环时,她的表现都不若稍后他递给她一本书时来得兴奋。
“革命军,”看清楚书名之后,邑尘的双眸也跟着亮起来。“邹容真的完成它了, 听说佳评如潮;”
“是啊,五月间才由上海租界内的大同书局秘密印好发行,不过短短几个月,已再 版二十次,销行百万多册了。”
“那为什么我在学堂内,从未见任何人捧读呢?”
“傻瓜,”顺心笑道:“你念的这所学堂是朝廷开办的,怎么会让你们公然阅读这 本书呢?”
“说的也是,既然如此畅销,一定造成抢购风潮吧,你才刚回来不久,怎么有办法 帮我带上来?”
顺心指指如意道:“那就要问信祥的未婚妻啰。”
邑尘失笑着说:“哎呀,你们瞧我胡涂的,信祥是邹容的好友,别人买不到送有得 说,他怎么会拿不到呢,是不是?”
“一想到里头也有信祥的付出与心血,我就觉得好骄傲。”如意毫不掩饰她“妻凭 大贵”式的甜蜜笑容。
邑尘在一旁早已迫不及待的翻将起来,并默念道:“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 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争生救亡过度时代之要义也;革命者,由野妥而进文明者 也;革命者,除奴隶而为主人者也。”着到这里,她随即抬头跟如意说:“如意,你的 确可以觉得骄傲,曾为这么一本精采的书尽力,曾为像邹容那样一位朋友效劳,信祥实 在是个幸运的人。”
“对啊,这本书啊,他几乎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如意正色道:“尤其是那最激 昂慷慨的一段:“革命,革命;得之则生,不得则死;毋退步,毋中立,毋徘徊,此其 时也,此其时也;]说得真好,其对,是不是?”
“我认为书里最中肯、最深入的比方,是他提出了革命与教育必须并行的理念,不 但革命之前须有教育,革命之后,一样且甚至更须有教育,真乃独到之见。”顺心亦由 衷的谊叹。
“可是……”邑尘愤起了书问道:“听说邹容已被收监入狱了,是不是?”
经她这么一问,顺心兄妹的脸色都立刻黯淡下来。“是的,他是在接到章炳怜入狱 的一封信后,慨然勇赴巡捕房自首的。”
“光绪本来就如章炳麟在苏报上所说的是“载湉小丑,不辨菽麦”,朝廷命令江苏 巡抚恩寿去聘请英籍律师,向上海租界的会审公廨提出控诉,指称章炳磅、邹容等人侮 屏元首,根本是老羞成怒的行为嘛,”如意忿忿不平的说:“想不到上海租界工部局还 真的在六月三十日拘捕了章炳麟入狱,他既是上海言论界的权威,也是革命阵营中重要 的国学大师,信祥跟我说过,自邹容今年回到上海,与章炳螃一见之下,即成莫逆,大 师赏赐邹容的少年英发,生气虎虎,邹容则毅佩章炳麟的学识渊博,意志刚毅。”
顺心频频颔首,接下妹妹的话尾跟邑尘解释道:“我想最重要的是大家志同道合, 热心革命,所以明明当时没有同时被捕,邹容仍在接到信后,毅然决然的前去陪伴章炳 怜。”
“那样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却硬被抑郁在黑暗无光的苦牢里,”邑尘满心挂傻的说 :“顺心,我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因为那样实在太残忍了。”
“是很残忍没错,但他们两人现在毕竟是被收押在租界内,只要租界当局不接受朝 廷的引渡要求,我相信章、邹两人也就不会有立即的生命危险。”
“若不是这样啊,我看信祥早抛下他即将完成的学业,回国来探视好友了。”如意 应是最了解未婚夫想法的人了,当然也推测得到他可能采行的做法。
“好了,别再为邹容操心了,我想他跟我们每一位同志一样,都是志在流血,才会 自愿入狱,他这本著作啊,已然震醒了民族的灵魂,革命之业仍须他特绩投入;吉人天 相,我相信他们两人一定很快的就能恢复自由,再继续与广大的“革命军”并肩奋斗。 ”
顺心这么一说,邑尘也觉得自己方才的顾虑似嫌杞人忧天了些,于是便转问如意道 :“你三哥说你也想进学堂来读一阵子书,但信祥不是就快回来了?你不在家多学学怎 么做一位未来的贤妻良母吗?还有韦伯父那一站,你过得了吗?”
“三哥跟你都才刚订婚,而且我听说令尊行前曾经交代,一定要等到他回来之后, 你们才能成亲,换句话说,那至少也得再等上两年多;他做哥哥的人都不急着娶了,我 又何必要急着嫁?”
“谁说我不急的?”邑尘还来不及说什么,顺心已抢在她前头道:“我才急呢,佷 不得明天能把邑尘给娶进门,但她不肯嫁,光我一个人急,又有什么用?”
“顺心;”邑尘想不到两人才做下约定,顺心马上就会利用他的新身分,在言语上 展现他的渴望。
如意拍掌笑道:“怎么样啊?我未来的三嫂,恐怕对于怎么首个贤妻良母的事,你 要比找吏早操心了。”
为了避免他们兄妹俩一搭一唱,说得自己更窘,邑尘便赶快将话题导回到原先所讲 的事情上。“我是在跟你说真的嘛,如意,你真的想上京城里来读书吗?”
“我是想啊,在这半年来你给我写的信中,我已不知神游过北京城多少回了,可是 这回若不是三哥要来,恐怕不论我再怎么央求爹,他还是不会答应让我到京城来玩玩。 ”
“瞧,你自己也说了,他连让你来玩一趟,都不肯松口答应,你又哪里还能奢想到 学堂这类的事上去?”
如意笑出她一双向来便为最大特征的梨涡来。“只要使出我最擅长的“磨功”,日 日夜夜的跟我爹磨,我才不相信到头来他不会软化。”
回想到如意那日的笑靥,即便事隔半年了邑尘仍然忍不住轻笑出声来,若非亲眼所 见,谁想得到平素那么娇滴滴的如意,一旦与自己论剑搏刀,身手架势,可是样样不输 的。
其实她何尝不希望如意能够上来就学,如果她能赶在新学期开课前到北京城来,那 么自己就可以把租处转让给她,并带她熟习环境,甚至多留些时候,与她为伴。
可是她迟迟得不到父亲的应允,进学堂的期盼也只好一日拖过一日,并以愈发写得 勤的信件,要邑尘描述她在学的生活,与平时的休闲娱乐,说是聊解饥渴。
想到这个,邑尘马上就决定这两日若得空,一定要优先把今日聚宴上的菜肴,一道 道详细的描述给如意听。
如桂花皮炸是庆和堂的招牌菜,根据里头的伙计跟她们说,这道菜从选材开始,就 不得马虎,首先是精选猪脊背上三寸宽的一条猪肉皮,将毛拔得干干净净的,接着用花 生油炸到起泡,捞出沥干、晒透,然后放进磁坛里密封,一直要等到第二年方可启用。
做的时候呢,还得先把皮炸用温水洗净,在高汤里泡软,切成细丝下锅,如佐料大 火一炒,放进鸡蛋、火腿末,就是香不腻口的桂花皮炸了。
“贺邑尘,你页舍得离开京城?”席间一位同学说:“若是我啊,光是有了这儿的 吃,恐怕我就一步也迈不开脚。”
“这点还用你明说吗?光看你一个人,大约有两个咱们的学堂之花--贺邑尘大, 不就很明白了。”
由于均是玩笑之语,所以此吉一出,只换来大家的哄笑,并没有任何人因此而不悦 ,而或许她那样说,原本也就是为了想冲淡些许离愁别绪。
“其实我最最舍不得的,是每日朝夕相处的你们啊,女子上学堂这种事,在实行新 政之前,是千百年来的中国妇女连作梦都不敢想的,不然又何至于有祝英台女扮男装的 求学传说,所以我们可以在一起,宦在是十分难得的缘分;”邑尘诚挚的说出她这段时 日来的感想。“尤其是我从南方来,刚开始的那几个月,实在有点吃不消这里的寒冷与 干燥,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忙照顾,我想我绝对熬不过来。”
刚刚全都还灿笑如花的女孩们,听到邑尘出自内心的感谢语后,笑容马上就隐退不 见,取而代之的是依依不舍的表情,甚至有几位比较按捺不住的,眼看着便连泪水都快 要夺眶而出了。
于是先前那位说笑的同学,就再挑起转变气氛的责任说:“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啊 ,不然上什么“美术课”时,教我们找谁帮忙去。”
“对啊,对啊,邑尘,你这一不来,我们往后再碰上毒水墨书时就惨了啦,有谁可 以像你一口气包办十来个人的功课,而且还能张张风格各异,连老夫子都挑不出破绽来 的?”
这句话倒真是说进大伙儿心坎底了,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立刻纷纷表示赞同,同 时再度劝留起邑尘来,而邑尘也得以趁隙向最先发言扭转气氛的徐百香眨眨眼,表达了 心中的谢意。
“其实我暂时也还不会离开京城,所以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将来我还是很愿意帮 你们捉刀,怕只怕哪天被夫子看出个端倪来,那就大大不妙了。”
但这些二十岁上下的女孩们,好像根本就没听到下半句的欢呼道:“真的吗?邑尘 ,你还不会马上回杭州去?”
除了最为投契的徐百香之外,邑尘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父母家人目前全在外国 ,此刻也就只颔首道:“是啊,因为前年岁末我刚来时,天天都忙着适应酷寒的天气, 也没欣赏到什么雪景,所以在我回南方去之前,一定要把这儿的冬景尽情欣赏个够,顺 便也想多临摹几幅画,否则岂不大虚此行?”
“邑尘真是天生的画家,难怪老夫子对你的书作会那么喜爱,我想到了;”
她这垂为呼立刻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我想到这次邑尘离开学堂,谁会最舍不 得了。”
“谁啊?”
“不就是老夫子吗?”
于是在一片哗啦啦的笑圭中,这群年轻女孩终于又暂时忘了别离的伤感,再度吱吱 喳喳的品尝佳肴,天南地北的畅聊起来。
如今邑尘一人站在平台上,恣意欣赏苍茫的雪景,并吞吐那清冽的寒风,赫然发现 涌荡于胸怀的,竟是一种欲泪的悲凉。
这么美丽的国土,这么善良的人民,偏偏有着这么悲惨的命运;
邑尘搓一搓其实戴着手套,根本一点儿也不冷的双掌,心下决定在去国之前,一定 要把大好河山给留在书纸上。
辍学的事,她尚未曾跟任何学堂外的人提起,或许是在潜意识中,她一直渴盼能有 一段完全属于自己,毋需跟任何人联络,亦毋需让任何人挂记着她的时光吧。
所幸父母与顺心向来也都习惯她独立自主的个性,邑尘突然有种自己真是普天之下 ,难得的幸运之人的感觉。就像……对了,就像在天上翱翔的鹰,那么的自由自在,无 牵无挂。
于是她闭上双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在心底跟自己说:“好了,开始画画吧 ;”
拿出打草稿的纸本后,邑尘便开始专心的描摹起眼前的苍松与孤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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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你确定那个二毛子回程会经过这里?”
暮色杳茫之间,正进将近颓倾的草篷内去收台画具、水壶等什物的邑廑,突然听到 外面传来一个高大尖锐的声音,立刻反射性的蹲下身去,并尽量缩贴在篷角襄。
“错不了的,他不是才刚出胡去查探大毛子的事务吗?哼;这种狗官,我绝饶不了 他;”
他们在说谁啊?邑尘屏息静气的揣思:大毛子是外国人,信奉耶稣教及从事洋务者 为二毛子,这分明是义和团内拳民所用的术语,但是……庚子之吼已过四年,京畿四处 对于查禁拳民死灰复燃尤其严峻,怎么自己还会在这里听见这样的对谈?不会是她在风 中整整伫立了一个下午,因而产生幻觉吧?
就在邑尘内心激烈交战着,不晓得该不该悄悄起身着个分明时,外头已经又传来了 另一个暴烈的声音。
“好啦,废话少说,我已请示过西楚霸王,今日之事必成,你们两个过来;”
“是;”方才对话的两人应道。
接下来的一阵窸窣之声,据邑尘推测,可能是在绑束头巾、腰带和足胫布。
“好了,我已在你们的心腹间写上“云凉佛前心,玄火种后心”十个字,再佩上符 纸,可保刀枪不入,待会儿你们分藏干、坎二门,我居中,被他个措手不及。”
“大师兄,杀了这狗官,真的对朝廷有益吗?”
“那当然,你们没听董爷说吗?这狗官在当年咱们义军烧洋楼、杀洋人,正干得巧 打烈烈时,坚持剿我,后来大毛子军队开进城里,他所统率的精兵又名为抗外,实则处 处对我横加阻挠,像这种阳奉阴违之徒,多留一刻均是祸害,如之现在他日益位高权重 ,我们苦不替天行道,岂不由得他剥蚀朝政,则我大清帝国危矣。”
董爷?是在拳匪势力最猖獗时,受召于慈禧,因对日:“臣无他能,唯能杀洋人耳 ;”而令慈禧大喜,赏奖有如,庚子乱后则被革职的甘肃提督董福祥?
当日他未在被正法之列,想不到余孽犹肆,不但仍暗中煽惑愚民,甚至还想狙杀朝 中命官?
本来邑尘封在朝中为臣者向无好感,总觉得他们十之八九,都是助慈禧为虐的人, 但刚刚他们所说的一段话,却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对于他们将要狙杀的对象,竟也产生 了一份异样的开怀。
奇怪,怎么会这样呢?是因为他们说那“狗官”曾明辨是非利害的方制拳民吗?或 是说若留得他在,可以剥蚀朝政呢?
革命既为推翻清廷,那么任何一种有害于朝政的破坏,便都是有助于革命的力量, 自己应该插手此事吗?
“大师兄,我们只有三个人,对方可是位……”由于一阵狂风吹来,让邑尘漏听了 一小段话,同时也失去了进一步揣测那位“狗官”身分的机会。“……成吗?”
“圣母女徒两名已先过去“关照”了,你还拍心什么?况且他只带三名随从,圣母 的灵药威力你们也是亲自领教过的,等药力发挥之后,我看他们还能威风到哪里去;”
“是啊,”那个最早被称为二师兄的人立即附议道:“届时一刀一个,还不就跟砍 杀西瓜一样的俐落;大师兄,我着最大的那颗脑袋,就由你来操刀吧。”
“那还用说吗?难道你们还想跟我抢功不成?”
“咱们兄弟哪敢啊。”
“知道就好,”那位一直居领导地位的“大师兄”下令道:“好了,我们就再往前 推半里,守株待兔,让他在这里血溅五步。”
等确定他们已经走远之后,邑尘才敢溜出草篷,看清他们逸去的方向。
这些义和团余虐想要狙杀的人到底是谁?她望着渐吹渐疾的夜风,和愈下愈密的雪 花,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心乱如麻,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转身下山,回到她暂住的那间旅店去,忘掉刚才所听到的一切,等明早起来,不论 他们有没有成功,这事自然会沸沸腾腾的传开,到时就可以知道“狗官”是谁了。
或者她也可以……※Angelibrary.com※※
“小三子,鸿良和鸿善兄弟俩是怎么了?”载皓关切的问。
“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中午上路时,明明还壮得像头牛似的,日头偏西之后,可 就愈来愈不像话了,先是坐不稳马,这会儿竟然连神智都不再清楚,直嚷着要飞上天去 。”杉才怏恼兼气愤的说道。
载皓望着迅速暗下去的天色,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来,不然漫天大雪一下, 别说是突然出现异状的鸿良兄弟会受不了,恐怕连他和杉木都有得苦头好吃。
这次他受庆亲王之托,走了趟东三省,最主要是想了解日俄双方目前的意图,结果 果如他原先所料的教人心情更加沉重。
东北乃他们满族的老家,土地之肥沃丰硕,他们还会比外人更不了解吗?但也就因 为如此,这些年来眼见俄军进驻、日人垂涎,才更让忝为大清子弟一员的他忧心如焚、 怒火中烧。
去年底跟关浩所做的推测恐将成为事实,尤其是日本明治天皇已召开御前会议,据 闻是在讨论何时将宣布断绝俄国邦交,两国关系一旦决裂,则战事必起,这个消息不能 不尽快送回朝廷,也好早做因应。
然而途中突生变故,本来他还想漏夜赶回京城里去的,但现在拖着两个连意识都不 甚清醒的人,别说是要按照原定计画回去了,恐怕连勉强挺进至最近的客栈都不可能办 得到。
“小三子,”他把所有的情境都在心底迅速盘算过一遍后,便毅然决然的做下决定 。“到前面那块避风处扎营,有巨岩挡着,应该无畏风雪。”
“贝勒爷,但您本来不是急着想要赶--”
“路明日再赶无妨,横竖我们今夜回去,依旧无法立刻面见庆亲王,不如就先在野 地里暂歇一宿,明天再赶个大早上路,结果也是一样的。”
杉木知道做这决定,对载皓而言是颇经过一番心理挣扎的,不禁更痛恨起鸿良兄弟 的“病不逢时”起来,如果他们没挑在这个节骨眼儿发癫,又或者只有一人不适,那么 两人便可以互相照顾,自己也就能护卫着主子赶回京城。
但像现在这种情形,他们势必全得在此暂停一夜,因为若要他留下来照顾鸿良兄弟 ,而让载皓一人在夜里赶路,那他亦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在想什么啊,小三子?”载皓见他面色凝重,反倒了然于心的说:“你是在想该 如何才能做到分身有术,让一个自己留下来照顾这两个麻烦,另一个则按照原定行程, 伴着我继续赶路,对不对?”
“对,”杉才既诧异又敬佩的说:“贝勒爷,您真是料事如神。”
“成了,又不是义和团乱民,哪来什么神不神的?”在提到“义和团”三个字时, 载皓的心头突然来那么一下轻震,记得傍晚前,他们一行四人曾在某条没有完全为冰所 封的溪涧边稍做停留,当时他便佗得在那儿洗衣的两位姑娘透着奇怪,哪有人在天包将 暗时,才到冷飕飕的溪旁来洗衣的?”
不过当时他一心只惦着赶路,而且见那两位姑娘与鸿良他们调英时,一派自在大方 的模样,心想必是天生胆子奇大,所以也就没有进一步多想或多顾虑她们的安全了。
会不会……会不会那两个女娃儿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百姓,而鸿良他们便是因着了她 们的道儿,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贝勒爷在我心目中,可一直都比神明还灵现。”
载皓回过神来,为了不让杉才也跟他一样再多惦一份心事,便故做轻松的笑道:“ 瞧你愈说愈不像话,也不怕亵渎了抻明;我之所以会猜中你的心事,只不过是因为长年 朝夕相处,所以格外了解你的思路而已;好了,动手搭帐幕吧。”
“那他们两个?”杉才的只眸其实已再度泄漏了他的想法。
于是载皓微笑赞同道:“交给你去办,不过出手可别过重,要拿捏得宜,这样明晨 才醒得转,大家也好赶路,别再耽搁误事了。”
“我自有分寸,贝勒爷放心。”
“嗯,”载皓颔首。“那我们分工合作了。”
“这怎么可以?贝勒爷您这些日子来既劳心又劳力,怎么好再帮我做这些粗活,我 看您还是先到一旁去休息,顺便吃点干粮,等我料理完他们两个之后,再来搭篷烧水煮 --”
载皓挥手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话头说:“小三子,你有完没完啊,我看你自当上爹后 ,说话便比过去唠叨许多,敢情是把我也当成了你那两个正在牙牙学语的孪生儿子。”
“贝勒爷;”杉才涨红了脸意欲辩解。
“好了,”载皓往他肩上重重一拍道:“别再浪费时间,快动手吧,不然待会儿等 雪下得更大,扎起营来,可就会难上加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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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嘘,你没着里头的油灯芯还亮着吗?可见那狗官还没睡,这会儿冲进去,你有几 个脑袋可以让他砍呵?真是猪脑袋。”
“怎么圣母女徒只“放倒”两个人,大师兄,这样……成吗?”
“什么成不成的,当然成啰,不是告诉过你,西楚霸王会保佑咱们事成的吗?现在 敌二我三,我们又有神功护体,等他睡熟之后,咱们就照原定计画冲进去杀他个片甲不 留,不过你们俩也不必再分什么干、坎两位,直接贴近帐边,逢人便砍就是。”
夜风愈紧,而腾腾的杀气似乎也愈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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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捻暗灯心蕊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载皓突佗外头有一阵异动,什么声音?是野地里 的小兽吗?或是掠地飞过的夜鸟?
杉才守在帐门处,鸿善、鸿良早被他用毛毯里住,塞在随身行李堆中昏睡不堪,载 皓则躺在温暖的皮褥里,但因思绪翻腾,所以久久无法成眠。
现在他凝神倾听,好像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三名侍卫均匀的鼻鼾声。
唉,或许是这阵子他的精神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中,所以才会如此疑神疑鬼,他甚 至已经不晓得上回睡一场安宁舒适的好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坦白说,他何尝不觉得疲累、困顿与空虚,何尝不渴望松散、畅怀与温存,但是- -等一下;那声音,那异样的感觉又来了,绝对不是他的揣测或幻想,而是确有其事, 真有其--刀;
有人正在无声无息的割开贴于石岩那边的帐面,若非他尚未入眠,恐怕连对方潜进 来的事,他都还会浑然不觉,好利的一把刀啊;割帐布居然只如划过水面一样的轻巧流 利。
载皓一面保持均匀的鼻息,一面凝眸注视那把刀的动静,它停在大约一个七岁小儿 的高度,看来来人是有意跪爬进帐。
就在载皓准备起身之际,帐外已经又起了新的变故。
“霸王神佑,斩杀奸贼;”
“小三子;”
虽然已在同一个时间内出声示警,但蓦然惊醒过来的杉才,却仍然只来得及保住脑 袋,侧身换来衣衫立刻被划破一条长口子的结果。
“小三子,快躲;”载皓乍逢眼前巨变,早就忘了篷布被割开的事,不,应该说他 已经搞懂了,这分明就是有计划的暗杀行动。
“不,”杉才顾不得被划破的衣服,马上喊道:“贝勒爷,敌暗我明,还是您先走 ,我留下来断后。”
“别在那里惺惺作态了,我就让你们一个都跑不掉;”身着红、黄色衣裤的壮汉各 一,抡着大刀朝杉才便是一阵乱杀乱砍。
杉才因一要顾着载皓的安危,二要乘机扯毯子覆住鸿良兄弟,以免昏睡的他们遭刺 ,最后还要灵活的闪避,只因在仓卒之间,根本无暇捉刀拿剑,很快的身上便多了好几 道刀口子,热血四溅。
“贝勒爷,您快走,快走啊;”即便已挂了彩,杉才仍一心一意惦着护卫主人的职 责。
“不,我不走,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不管,由着这两名跳梁小丑胡闹。”说着 他已捉起被褥下的弓箭,在大家似乎都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前射出第一箭。
“咻;”的一声,被射中胸口的那名匪徒瞪大了眼睛,连声音都尚未来得及出口, 就已经在为愕之间丢了性命。
“你……你……”眼见载皓箭术如此高明,另一名匪徒似乎立时慌了手脚,难以决 定下一步该怎么做,而载皓却已趁此再搭上一箭。
“这颗大脑袋我要定了,你也快砍死那个狗腿子啊,还在发什么呆;”
“贝勒爷,小心后面!”
在乍闻另一个声音响超时,载皓也听到了杉才的警告,但同时目睹原先冲进来那名 匪徒已恢复狠厉,正要朝无暇自顾的杉才脑袋砍下去的当口,他实在也没办法再多想什 么,只能专心一意的瞄准他的脑门放箭。
虽然这一切鄱在短短的一瞬间发生,可是等载皓听过身来,意欲化解来自后方的袭 击时,那把大刀却已经直朝他眼前劈来。
“狗官,你连杀我两名师弟,西楚霸王绝饶不了你;”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全大大出乎载皓预料之外,原本以为自己一定躲不过的一刀, 在这位身形高大的匪徒首领突然痛号一声后,竟然是劈到了猛然撞过来,想要护卫主子 的杉才背上。
“小三子;”载皓一脚踢飞了那名匪徒,扶起全身迅速浴血的侍从。“小三子;”
“贝勒爷,”他苍白着脸,珏如游丝,表情却乎和的说:“你……你该谢谢那位… …”他拚命的举起手来,指向载皓身后。“那位……及时刺中他……他的小兄弟……”
载皓猛然扭头往后一看,才发现帐内尚有一人,那人瞪大了眼睛,正盯住自己的双 手看;载皓再往前一瞥,赫然见到那被他踢飞的匪徒已然断了气,插在其颈侧上的锋利 匕首,犹自发出森冷的光芒。
刺中?她杀了人了?她竟然杀死了一个人?还有刚刚那个显然是“狗官”手下的人 说她是什么?说她是--“小兄弟;”载皓吼道:“你遝在那里发什么呆?快过来帮我 救人啊;”
小兄弟?他们竟然都叫她“小兄弟”,望着自己一身为方便写生而特地换穿的男装 ,邑尘已经不知如何辩解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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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疑似在梦中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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