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番外合集 外传3.礼月求天,愿君知我心

  序
  白发红衣的少年推开门,只见侍女们一个个脸板得平平的,与往日里柔媚娇婉相去甚远。心下一动,暗觉奇怪。
  疑惑在看到主位后的青年时升到最高点。
  青年可爱的娃娃脸也是板得光滑平洁全无波纹,唇角抿成一直线,目光凌利地看着自己。
  难道教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月后娶亲了?
  ——暗羽嫁人了?
  不然为何会有如此严肃的脸色?
  少年行了个礼,心下不断推敲着这几日武林中有何大事。
  “煌帝座,发生了什么事?”
  青年沉痛的摇了摇头。
  “……煌帝座是不信任属下的能力?!”
  青年微微迟疑,板着脸再摇了下头。
  “煌帝座!”
  青年一惊,嘴巴微动,就在这脸皮松驰的刹那。
  “哈嚏哈嚏——哈……嚏!!”
  一连串的喷嚏让之前端庄严肃威武沉重的气氛全换成啼笑皆非。官慈侧目一扫,但见周围的侍女们都是一副要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脸皮绞得死紧向平衡神经极限挑战。上位者眼泪鼻涕一起流,头也不转地自一旁顺手扯了条手绢掩住口鼻,一阵擦拭后,再顺手扔到后方早准备好的箧笥,动作优雅技术纯熟,绝非一朝之功。
  “……煌帝座……”官慈叹息。
  煌恼羞成怒,顺手再抽了条手绢擦泪水。“怎么,没见过生病的人?!”
  见是见过,但没见过这么夸张的。官慈无言地看着后方堆得快满的箧笥,很显然只是一早的成果。青年原本便是一张娃娃脸,再红眼眼红鼻子的,看来倒像只兔子,哪还有半点身为无帝的威严。
  “不许说本座像兔子!”再次扔掉手中丝绢,见官慈一脸惊讶地看向自己,显然被说中了心事,煌嘿嘿一笑,一脸莫测高深。
  ——打死也不说,一早见过自己的人,最后都爆出这句话来。
  真是倒霉……为什么今天会一直打着喷嚏呢?还一身恶寒,毛毛地让人坐立不安。
  呜……该不会有什么坏事要降临吧?
  坐在昆仑·无名山·无名楼中的五代无帝·夜语煌突然机灵灵地打了个啰嗦,之后,又是一连串震天响的喷嚏。
  
  之一
  “官慈,将落霞山庄送来的黄色资料拿过来,看看今年淮南一带向总坛新进了多少人?”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煌头也不抬地说着,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烦燥的抓着头皮,正为每年年底都得来一次的大清算大杂乱那漫无边际的资料而痛苦不已。
  脚步声微顿,转向一旁。几声书页翻动声后,温润柔和地声音缓缓读道:“金阶七人、银阶二十六人、铜阶七十一人、暗卫三十五人、御夜四人、药殿二人……合计145人。”说着,黄色资料就放在他左手边上,伸手可及。
  “谢了。”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取过资料来,大翻着白眼跟数字作对。“到底是怎么分的?各个归到哪里去了?……”
  温和的声音又响起。“金阶七人,日君两个,月后两个,暗羽两个,调为无帝贴身侍卫一个;银阶二十六人,日君七个,月后八个,暗羽六个,药师也要走五个;铜阶七十一人,除暗羽要走十个外,其余皆编入护山营;暗卫三十五人,日君、月后、暗羽、药师各要走二个为侍卫,其余二十七个编入护山营……所以,日君要走十一人,月后要走十二人,暗羽要走二十人,药师要走九人,护卫营要走八十八人。另有御夜归于无帝,无帝要走五人,合计145人。”
  “对对,本座少计了御夜,难怪怎看都不对劲。”煌一拍掌,大喜之下挥笔连书,写了三个字后,猛然停了下来。
  ……日君?月后?暗羽?无帝?
  无名教中,有何人敢如此直称?!
  有些僵硬地抬起头,书桌旁,月白色的人影正好整以瑕地等着。一脸温柔宠溺的笑容,等待兄长最亲爱的迎接。
  嘴巴张大了半天,终于,一个惊天动地的——
  喷嚏!
  恶梦~~~~~~~原来之前的不祥预兆竟是为此而来!
  冷静地举起资料,将天降甘露尽挡其外,夜语昊唇角弧度完美优雅地弯了起来。
  “煌啊,你好象病得不轻?”
  “你……你!”煌激动地跳起来了,瞪着眼无声无息潜入无名教重地的家伙,简直是手足无措手舞足蹈手忙脚乱手足情深,最后终于想到该怎么干了,一手揪住昊的衣领,大声拍案怒吼。“你这家伙你这家伙,你不知道你已经是恶名昭彰的通辑犯了么?!连接搅黄了两次论剑大会,又连连带跑武圣庄与神仙府的老大,现在武林黑榜上神仙武圣联名搜索你下落的赏金已直逼万两了!!你可知道我身为你兄长,实实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都不止,整整四个月耶!!!四个月你知道吗?!这是个什么概念?!你逍遥了四个月,我也替你背了四个月的黑锅,找不到柳残梦算帐的武圣庄,找不到臭小子当家的神仙府……真真是关本座屁事,怎么一个个都追到无名教来了,算准跑得了和尚跳不了庙?!放屁,第一个想剥了你皮的就是我了……你你你……”吼到这,突然想到。“对了,听说你拐跑了那个混帐。”
  “那个混帐?”夜语昊咳了声,伸手往旁一指。“……你是说他吗?”
  煌的脖子再次僵住,慢慢转动时,依稀可以听到骨骼咯嘎声。
  一旁的档案架前,锦衣青年拿着本红色资料,正在低头细心研究。察觉到煌‘热烈激情’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眉目神采风流,一派名士风范。
  一个恶梦加另一个恶梦等于什么?!
  两个恶梦?
  错!
  等于循环再循环,数不尽的恶梦!!
  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理论上的敌人将教中极密资料随意乱翻,理论上的同伴、援手、亲人、兄弟笑嘻嘻地由着他。
  一狼一狈兵不刃血地占领了天下三大禁地之一的无名教总舵。
  “听说你们是七夕就逃走的?”
  “是的。”
  “目标是昆仑?”
  “是的。”
  “为什么走了五个月?”
  “这个啊,用南辕北辙的道理,应该很容易说明对吧?”
  “……#……你们到底怎么来的?!”
  “岳阳、洞庭、靖州、宜昌、三峡、武威、剑阁、……”白衣青年如数家珍地屈指计算着一路行程,无视于身前之人脸色越来越黑,额角青筋直爆。
  “够了!我没要你报告!”趁自制力尚在时用力打断,青年深吸口气。“说出你的目的吧。”
  “几年不见,煌是越来越善解人意~”白衣青年赞叹有加地笑笑,马上被青年毫不容情地打断。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你居然敢找上门来,要没个目的,我脑袋给你。”
  “太客气了~无帝的脑袋我怎么敢要。”
  “不是客气,不过先告诉你下事实。”青年冷笑了声。“你敢自动送上门来,就休想这么轻易离去。所以,你有什么目的就快说,说完,我们赶在春节前帝位传承。你给我老老实实收回这摊子!——这么多年,这鸟气我受也受够了!!”
  白衣青年眨了下眼,对青年的话既不推却也不接受,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老实说,的确有件普天同庆的大事,所以我才来找你的。那个……”
  声音低下来,嘀嘀咕咕。
  青年脸色越听越难看,到得最后,爆发出震天怒吼。“胡说八道什么?!不干,本座不答应!那小子……本座没将他剁了喂狗已是功德一件,还谈什么……”
  说没说完,又被白衣青年拉下脑袋,继续嘀嘀咕咕。
  青年脸色难看依旧。
  “给我个理由。”
  嘀嘀咕咕。
  青年越听脸色越扭曲,最后不受控制地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不信、沮丧、愤怒、面红、耳赤、恍惚、羞涩……万般形容词也难说清他那调色板般的脸色是如何精采。
  “你……你……”喘不过气来地瞪着白衣青年,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想到气处,绿肥红瘦,想到羞处,彤云密布。见白衣青年说完话,一脸从容平静,似乎只说过你吃饭了没之类的家常话,望着自己笑得开心,当下,前任日君现任无帝的脸马上烧成蕃茄。
  “昊昊昊昊……你被教坏了。”
  “会吗?可是采取主动本来就是我的个性啊。在这方面当然也一样。”说到这,站起身。“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带轩辕到后山禁地去住。煌,你可以慢慢考虑,如果觉得自己一个人不平衡的话,将暗羽他们拖下水也成。”
  他突然靠近煌,撩起煌耳畔的散发,细心地拢到耳后,又伸手抱了抱兄长。“当然,你若愿意同情弟弟,帮这个小忙,昊将感激不尽。”
  官慈进来时,就见煌如化石般,以远古前的姿势仰头望天,左肩微耸,手肘半举。
  研究半天,确定上司应该不是在思索着什么人生问题宇宙来历生命诞生之类的哲学问题后,敲了敲他的手。“煌帝座,你的手不酸么?”
  煌失神地转动目光,看着官慈。
  “你知道吗?”用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的语气,食指嘘在唇前,小声道:
  “昊……真的变坏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他交给轩辕那只大色狼~~~~~~~”
  无帝·夜语煌——目前暴走中
  
  之二
  重回旧地,两人都是轻车熟路。看着夜语昊转动机关,跳入那漫天云雾,轩辕紧随其后,坠于平台。一路在黑暗中弯弯折折,到光明重回时,只见天穹破了道圆口,光线落下,几面晶镜反光折射得洞内亮如白昼。近百顷的空间,一池碧水便占去大半,水边石屋数间,旁栽梧桐杨柳,浓烟密密,若隐若现,一片世外桃源。
  想到多年前,天下一赌,夜语昊以病弱之体强撑八日,将轩辕与柳残梦软囚于此半月,最后改变了天下大局一事,两人皆是唏嘘不已,顿生物是人非之念。
  只是,幸好呢,这物是人非,但最重要的人,却始终能陪于身侧。如此,便是看着人间物换星移,生老病死,有情人心中,却也应是喜乐无限罢?
  微微一笑,走近石屋。这里原本是用来囚禁教中重犯的地方,自是简陋。尤其两人出现得突然,煌根本不及事先准备。石屋虽然依旧,屋内却空空如也,昔年纤手弄香,调筝吹笙,水畔嘻偎的少女们,都不见踪影,忠心随侍,却被逼着尝了三人手艺以至最终畏三人如虎的侍卫们也无处可寻。太久没有人来过,室内满是蛛丝尘埃,倒教轩辕与夜语昊齐齐止步。
  哎呀,真是自找麻烦啊。两人相视苦笑。
  方才进来后启动机关将平台沉下时,不是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都得两人亲躬。好歹近半年的餐风饮露,这衣食住行还好说。可打扫起卫生,就断非二人之长了。但两人又不想让侍从们来打扰这片回忆,当下苦笑归苦笑,还是折了些桐叶代替扫把,先从蛛丝扫起,凭着轻功满屋子蝙蝠乱飞。
  蛛丝扫落,带落的灰尘也将两人闹了个灰头土脸。两人落回地上,轩辕笑嘻嘻地从昊的头上拉下巴掌大的蛛网,昊也从他肩上拍落一只寸长的花蛛。
  “昊啊,你确定我们接下来几天都要住在这里吗?”揉揉鼻子打个小喷嚏,轩辕看着空无一物的简陋石室,墙角越看越硬的青石床,开始嘀咕起来。
  夜语昊耸耸肩,转身走了出去。“轩辕,你既要提出那样一个主意,你就该接受这现实——你总不至想留在总舵中被煌他们下毒下蛊设陷设阵吧?这次是我也保不住你,还是老实留在这好。”
  轩辕闻言,狐狸眼儿转了转,又弯了起来——留在这儿是受罪,可是昊还是愿意陪在他身边,而不是留在煌身畔——昊越来越直接可爱了~~~~
  龙心大悦下,再不管这一室简陋,轩辕笑得纯善又甜蜜。“昊啊,瞧我们现在一身尘圬,后山记得有不少温泉,不如我们去泡下可好。”
  夜语昊皱眉打量了两人不复洁净的衣物,若有所思地点头同意。“是有这个必要。”
  轩辕还来不及笑,已被夜语昊顺手一推,推进了身后整座无名山中唯一的寒湖。“不过我讨厌热的温泉。”
  咯咯咯咯……来不及运功护身的天子陛下抱着身子牙关打颤,看到前任无帝眼中不容否认的杀机,才刚荫出来的一点小小色心早被冻到非想非非想天去了——呜,果然还是踩到地雷了。
  无名山总舵·无名楼内,坐了四人。无、日、月、暗各据一方,品赏香茗,其余人等早被摒退,仅余壁角熏香一炉。
  四人的中心,是张小几,几上摆着四封纸,以重墨正楷端端正正地各写一字:歌、舞、乐、侍。
  月后羽扇微摇,暗羽闭眸品香,日君抚着颈侧的白发,无帝凝眸窗外,四人看来都很闲遐很轻松,似乎只是高层的例行聚会
  ——如果能忽略掉月后如玉般纤美的手已青筋直爆;暗羽微微下撇难复优雅的笑容;日君瞧会儿桌几,又瞧会儿窗外,随时欲以公事之名逃之夭夭的神色;还有无帝回眸时,不能错认,几欲大义灭亲的杀机。
  “诸位意下如何?”身为上位者,就得有上位者的气度。煌先开口打破寂静。
  “当初让轩辕帝逃过一命,是本后毕生憾事!”月后羽扇稍顿,一字一字冰冷嘣出。
  “煌帝座身为兄长,却无法以身作则达到兄友弟恭,本座很遗憾!”暗羽微微一笑。
  煌欲辩无言,转眸瞪向官慈。官慈一如往常的淡漠从容,放下茶盏。“官慈一向以帝座马首是瞻。”
  见煌脸色稍霁,他咳了两声,小心提议:“帝座真的不考虑暂离昆仑么?”
  ‘簌啦——’一阵高温,煌手中的杯垫已碎成粉末。
  暗羽叹了口气。“可怜的煌帝座……”顿了一顿,微笑。
  “看来大家意见都一致。”
  这是结论。
  虽然月后气得快扭断手中羽扇,暗羽笑得风度都要保不住,官慈数番转着逃离昆仑的主意,煌一度大动杀机。
  但,他们都不能拒绝,夜语昊第一次向他们提出,非为公事,非为无名,只为夜语昊个人而存在的‘小小’请求——
  哪怕它荒谬到将四人齐齐陷于不义之地!
  无言看着桌面四张纸半晌,暗羽伸手抽走了‘乐’字。
  “音律一道,非本座莫属。三位若有意见,不妨提出。”
  在场之人自知没人能在音律上胜过这个天天抱着瑶琴的贵公子,无话可说。官慈咳了声,眼明手快抢过‘侍’字。“官慈年岁不及诸位,无论是阅历,地位,皆敬陪未座。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张应属官慈,诸位没意见吧。”
  边说边将字放入暗袋,一脸你有意见我也不给的平板神色。
  没想到这两人敢偷袭,一下子就去了半壁江山。看着剩下的歌、舞二封,煌与月后脸色大变,齐齐出手,绝招尽出,一个‘袖振江山’,一个‘穿花拂柳’,但见千百道掌影袖风在‘歌’字封上飞舞交错,一连串‘霹雳啪啦’的掌击声。
  “夜、语、煌!是男人的话就放手!”
  “水、横、波!是女人的话就跳舞!”
  “你!”
  “你!”
  前任日君与现任月后一人抓住‘歌’字一边,鼻子瞪着鼻子,下巴瞪着下巴,绿眉毛红眼睛地,谁都不肯接下那个‘舞’字。
  暗羽笑眯眯地倒了杯茶给官慈,官慈投桃报李,将身旁果盘上的蟠桃取了一个给暗羽。两人喝茶吃果看戏,十分愉悦。
  蚌骛二人瞪着一旁的两只渔翁,煌待要发火,水横波突然大声道:“夜语煌,我喜欢你!”
  此语一出,煌一蹦三丈高,只吓得扔下纸条不断摇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暗羽一口咬在果核及舌尖上,险些咬崩银牙,疼得脸都白了;官慈欲笑不敢,抿紧双唇,结果茶水全从鼻孔喷出。
  瞄了眼狼狈的三人,水横波弹弹手中‘歌’字,冷冷一笑。“蠢材。”
  煌瞪着唯一剩下的‘舞’字,欲哭无泪,好一会儿,自我慰勉。“比起被月后喜欢,本座更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月后羽扇微摇。“本后荣幸。”
  煌肚里大骂这妖怪女人,看了会儿那‘舞’字,忽然也是一笑。
  官慈怕他气疯了。“煌帝座可是想到什么好事?”
  “本座想到,昊并未为我们指定题材吧。”
  “煌帝座的意思是……”暗羽眉一挑,若有所思一笑。
  “意在沛公。”
  ——剑舞!
  “昊啊,你为什么要给他们留条后路。”轩辕无聊地趴在寒池边,被冻得有贼心无贼力,只能看着昊干瞪眼。“朕比较想看官慈弹琴,暗羽唱花间集,月后跳反弹琵琶舞,偶尔使一下煌小兄的场面。”
  夜语昊自水中冒出头来,抹了把脸,秀挺的眉毛全拢到一处,瞪着闲极无聊的皇帝老子。“轩辕,你就这么想看朝廷与无名教再次对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耶!他们会答应你的只有这一次,你会答应朕的也只有这一次,朕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当然要有回票价耶~”
  轩辕嘿嘿地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遥远的京城,占地数千顷的祈王府中
  ‘叮叮咚咚’的捶打声从别院传来,烟视媚行的佳人好奇地走进一看,只见一身鹅黄公子衫的青年在树下不知捶打着什么。
  “你在干嘛?”
  “钉草人!”
  ……佳人无语。
  “廿七快到了。”
  “所以我要用力钉钉钉!”
  “到时皇上大寿,百官朝贺。”
  “我更用力钉钉钉!”
  “宝又逼你干什么?”
  ‘轰’地一声,大树跟着草人一同灰飞烟灭。黄衣青年解气地回过头来笑笑。“红袖,你老哥好歹是暗流首领对不对?”
  “呃,好象没错。”佳人小心地退了一步。
  “那为什么我天天的任务就是去捉拿那只逃得无影无踪的混球?还得三天两头被那个冰块压榨,易容成混球去蒙骗世人?我也有脑袋瓜子要保啊!你知道我每次穿著龙袍都会折寿三年,早晚要吓出少年白!为什么我堂堂祈世子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黄衣青年问得很平静很疑惑,红袖倒退三步,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完了完了,老哥抓狂了。
  皇上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之三
  腊月廿七,奉天年间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
  应夜语昊请求,整个无名教都动员起来,正值年关,各地分舵清点上报,人手流动一片杂乱,还得准备歌舞筵宴,人人忙得焦头烂额。煌四人自是不愿说这次歌舞是为轩辕庆寿而开,只说是新春将至,届时繁忙,故提前数日举办庆宴。教中之人不查有变,只道真是如此,个个喜气洋洋热心布置排练,无日月暗虽气得牙痒痒,却也无奈。
  不过煌也非省油之灯,绝谷作为幽囚之地,并无储粮常备,轩辕与夜语昊二人虽想借机不理世事,但到了晚膳时间,还是得出来与大伙共同进食。煌以众人对歌舞不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两位满意的大借口,生生将昊借到身边指导,再将皇帝老子踢到绝谷中,一个人去体会自食其力形影相吊的美妙滋味。
  夜语昊郑重考虑了片刻,也不知思量了些什么,在轩辕期待的目光中,问煌——要将他留在身边,他真的不后悔?
  煌见他语气有所松动,轩辕一脸震惊哀凄,哪还顾得其它,反正最困难的事情都已经答应昊了,还会有什么更后悔的事,当下不假思索便直点头。
  轩辕此时才发现,自己之前在绝谷好象感动得太早了。夜语昊根本就是谋定而后动,瞧他现在一脸无奈地样子,很‘勉强’地留在总舵中吃香的喝辣的,对照之下,自己被扔回山谷,形孤影单,缺衣少食,天寒地冻,石壁孤灯,吃不饱睡不好,却是万般可怜。
  他没有反省这是自己一路上太过嚣张的报应,心下将自己的可怜之处转了片刻,马上省起一件事——煌居然让昊来挑歌舞……天啊,他已经可以想象,自己会像木偶一样看遍了韶、隶、羽、万、般乐、桑林之类的只适合在宗庙祭祀会场上演奏的各色枯燥无味兼有吓人作用的歌舞了。
  乾坤一转丸,日月双飞箭,世事一向是有事则长,无事则短,转眼已至腊月廿七,名为庆春实为祝寿的大好日子已经来临。
  因过年而回总舵汇报的各级分舵主来了不少,听闻有此盛宴,个个旁敲侧击,向自家上级磨着要加入观赏,一级磨着一级,最后磨到了最高的无日月暗处,四人脸色青了又青,推拒无效后,虽是一口应下,但那阴郁之色,将三堂五坛的主掌们吓得以为此歌舞极度惊世,一出将天下大乱。
  夜语昊的回教原本就是极隐秘的事,兼且他与轩辕二人身份特殊,目前正被整个天下通缉,若真身揭露,怕引起骚动,故一直未曾以真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见到他的众人只以为他是无帝哪里请来的教坊乐师,不甚在意,偶尔还有失礼之处,但夜语昊原便不在意这类俗尘繁琐之事,见默默无闻,更乐得以此身份在教中游走,随心所欲。
  但这身份同时妨碍了他前往教中禁地的自由,绝谷名为禁地,戒围森严,要去见轩辕,必须要得到煌的首肯,不然暗卫们是不肯放行的。昊虽然可以隐秘潜入,但目下该忙的事情甚多,也忙得很有趣,便没那兴致去与暗卫们躲着玩,于是,直至廿七为止,宣叶二人都不曾再见过面。
  再次见面,已是廿七晚上的歌舞筵宴了。
  轩辕随着侍从们来到厅外,便见夜语昊一身月白长袍,发束竹簪,双手抱臂斜倚在朱柱上,望着自己露齿微笑,牙齿雪白整齐。
  皮笑肉不笑地嘿了声,轩辕靠了过去。“浩在等我么?”
  ——煌毕竟也怕将轩辕一人扔在绝谷会不小心饿死,在昊示意下,塞了几个侍从过去服侍,因此,轩辕要说惨也称不上多惨,只是一人独自凄凉,难免神色抑郁,此时见了昊神清气爽,更是一脸没好气。
  “宣,我努力为你安排节目,你却摆这样脸给我,未免过份了。”夜语昊轻笑哄着轩辕,边说边摒退侍从,毫不避忌地手拖着轩辕的手进了大厅。“放心,如果你看过后还不满意,那我们之前的约定就作废。”
  被夜语昊手一握,轩辕原只是面子削不下,早就不气了,再听昊这般一说,心知他不会说没把握的话,也不知是喜是愁,小声自语道:“其实,朕倒希望你不要这么用心……”
  剑眉一剔,夜语昊似笑非笑地撇了他眼,清亮星眸中,隐隐有着取笑之意。
  酉时过半,人已到得差不多,开始入座。按照惯例,无帝高踞正中宝座,两侧各置一案几,坐着日君月后。暗羽隐身暗处,从不在众人面前现身,轩辕与夜语昊身为来宾,坐在四人后侧。前方隔了一排供奉之位后,依次往下的就是三堂五坛各级舵主的位置。
  众人端坐方毕,堂外一声清板,厅门大开,四排紫衣舞者鱼贯而入,插穿成方阵,正是八八之数。六十四位刚劲有力的紫衣舞者身着大袖裙襦,长发结髻上漆,足穿皮履,躬身往东南方向行了一礼,正巧是轩辕所坐位置。
  轩辕原稍霁的面孔又板了起来,唇角一路撇到下巴。《功成庆善乐》传自唐朝,庆善宫便是昔年唐太宗的诞生地,贞观六年,太宗宴群臣于庆善宫,赋诗十韵,后由乐府谱曲渲奏,名为功成庆善乐。其舞姿安徐轻缓,象征君王文治武功天下安乐。虽然是好兆头,但那无聊程度也足够闷煞死人。他几乎每年过寿都会看上一遍,熟得都可以自己下场跳了,哪还会想要再看。
  扁扁嘴瞪了夜语昊一眼。夜语昊回以一笑,示意稍安勿燥,转过头观赏自己的心血。这批舞者皆是习武之人,身段柔韧,对于方位一板一眼绝不会有所偏斜,虽是短时间训练出来的,但比起宫廷中久驻的舞者,怕也是不遑多让。夜语昊只瞧得不断点头抚掌,大叹孺子可教。
  一曲舞罢,紫衣舞者整齐退下,轩辕略有心灰意冷,只道要重温当日高唐恶梦,正想寻个籍口溜走,等下再回来看无帝亲奏的歌舞。不料厅门再开,一女子衣色华艳,发束高髻,上衣斜衿交襦,下着长裙,长袂拂面,快步旋入了厅堂。堂下鼓声一响,女子长袖扬空一振一甩,合着乐拍在空中飘扬,那袖摆色泽艳丽,舞动时忽如烟起,忽如虹飞,极尽飘逸之秀美轻柔。衣摆下的蛮腰纤纤,轻不胜衣,翩若惊鸿,随着舞袖急旋,轻盈得似乎随时可以乘风而起。
  中山素女,抚流于堂上,鸣鼓巴俞,交作于堂下。轩辕不意昊居然会点了这汉代楚舞,想跑的念头马上抛到九霄云外,眉开眼笑地瞧了昊一眼,靠近低声轻笑。“委蛇(女冉)(女弱),云转飘忽,体如游龙,袖如素(虫倪,去掉中间人字……我恨古文!!!)。当年掌上可舞的赵飞燕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楚舞一向以轻柔飘逸见长。若要将此舞舞出神髓,当今天下只有一人……”夜语昊看着素女纤腰,若有所憾地叹了口气。“不过我想,那人的兄长肯定是不肯吧。”
  “你又肯定他不肯?”轩辕泥金折扇平举掩唇,笑嘻嘻地附到昊的耳畔。“只要代价合理,就算让柳大少亲自上场他都会肯的。”
  “你想看吗?”
  “哪位?柳大少还是柳小姐?”
  明亮的星眸微微眯起,夜语昊笑笑。“好象很有剥削一顿的价值。”
  一狼一狈相视一笑,心下都有了主张,下次见着柳残梦,一定要想办法哄他跳上一顿。
  楚声稍弱,彩衣舞女如出现般突然地消失于厅堂。接着一阵琵琶声却不知自何处响起,飘扬细碎宛若仙乐。轩辕眉毛一动,笑得只见眼缝不见眼白。“不会吧。”
  “为何不会?”
  “你竟会这般好心。”
  夜语昊又是轻笑,看着一阵烟雾萦殿,舞姬们自烟雾间无声无息地冒出出来。高髻云鬓,压金花钿,上身仅披璎珞短衣,下着素白绸裤,赤裸的双足束着红玉银环,怀抱琵琶翩然舞出,纤柔的玉臂上,串串臂钏手镯相映生辉,撞击间一阵碎响。
  堂后悠悠传来乐府长歌,随着歌起,舞姬们琵琶齐齐往上抬举,当心一划,如流云般四散开来。而或侧身反弹,而或昂首斜弹,而或置于脑后,而或置于背上,千姿百态不一而足,乍看似是散乱,偏又散得亦到好处,只教人赏心悦目而不觉杂乱。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琵琶反弹,曲声正幽,突有二姬着红裙,一举琵琶一挂腰鼓,纤腰一波三折,相对而舞,举琵琶的急步颠颠,反身右侧,右手向着背后的琵琶弹拔,另一人亦是反身左侧,足击节拍击打长鼓。二姬皆是貌美如花,身形曼妙,这一般舞动,看得在场男子个个食指大动,鼓掌不绝,渐入酒酣耳热之时。
  月上中天,舞终人散。
  各堂主坛主舵主们满意带笑地告退。
  察觉身后狼狈二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无名教四大首领头发怵,端坐不动。
  最后一位客人也走了,侍从们开始收拾杯碟狼籍,清理善后,好奇座上四尊为何动也不动。
  轩辕和夜语昊二人很有耐性地欣赏着众人的尴尬。
  收拾好厅堂,换上六盏香茗,侍从们从他们僵凝的气氛中瞧出不对,识相告退。
  笑吟吟地啜口茶,轩辕确实不解四人为何皆是一脸怨恨地死瞪自己。嗯,昊答应他们的要求应当有很大的弹性啊,难道……他轻笑了声,放下杯子,不着痕迹地侧扫了眼身畔的昊。
  “昊!你真的不改变主意?!”四人齐齐出声,最后一次不死心。
  夜语昊但笑不语,扫了轩辕一眼。“今日寿星是这位,四位可以问他要不要改变主意。”
  四人再度死瞪向轩辕。
  轩辕很无辜地眨了几下眼。
  “朕错过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之四
  磬响筝鸣,笛清箫和,四般乐器相互交错,引出第一散序。
  暗羽一人操纵四种乐器,虽还举止从容,但心下想想,四种乐器不断轮换,与街头卖艺耍猴戏的一般,自觉狼狈,一股怨气化入乐曲,舒缓悠扬的散曲被他一奏,竟是杀气隐隐,尽数射向宾座的跷宫皇帝。官慈三丫梳鬟,两截穿衣,一身侍女打扮提着把琼壶站于轩辕身侧,以备随时为他斛酒布菜,额角免不了青筋直跳。垂睫之际,再次悔恨当初该与独孤离尘交换任务,那现在远在苗疆的就该是自己了。
  月后站在暗羽身侧,帮他拿着乐器,纱巾掩去绝色容光,不知作何感想,听得散序渐近尾声,百般不甘,还是在转入中序时,扬声轻唱。
  “案前舞者颜如玉,不着人间俗衣裳。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歌声清润干脆,吐字清晰,如冰盘走珠,霜冻脆铃。
  轩辕扑哧一声,及时以折扇掩唇,运起护身罡气挡下暗羽险些失制的音杀,同时左手连连弹开官慈在旁射出的‘断千魂’,探头靠向夜语昊。“你还真舍得大手笔啊。”
  莫怪会被四人会如此怨恨啊……能让跺一脚天下侧目的无名教暗羽奏乐,日君为侍,月后歌曲,无帝反串女角大跳以绮艳出名的‘霓裳羽衣舞’,这真是凡人作梦也难以想象的奇景。若非身畔这个,天下还有哪个人敢说出这样的主意——连他也只敢想想而已。
  “来者是客,煌需要明白,如果面对喜恶失去自制,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夜语昊无动于衷微微一笑,托腮斜倚在扶手上,看着自家兄长身着色纹明艳,隐烁虹光的羽衣霓裙,僵硬地在乐曲歌声中入场。“况且,那日也说过,有本座在,哪个敢冷落了你。他们想要欺负你,本座自该为你讨个公道。”
  官慈在旁,听得仔细,省起那日煌定要夜语昊留下教舞时,夜语昊似笑非笑的神情。
  ‘想要留下我,你们就不可以后悔。’
  ——天见可鉴,他们早已后悔地无以复加了。
  煌原便长了一张清秀稚嫩的娃娃脸,换上女装,顶多高了点,倒也不显得突兀,再戴上步摇凤冠璎珞佩饰,虽不曾描眉点檀,亦是清丽地教人惊艳。舞动时十分尴尬落入眉间,化作幽怨风情,轩辕只瞧得身子不断打颤,怕惊散了难得一见的场面,好半晌才吸着气笑赞道:“果然美人啊。”
  其余三人本也是心有怨言的,但看到无帝的不幸后,皆忘了自身悲哀,月后的歌声与暗羽的乐曲越荒腔走调接不上节拍,官慈也无暇再发暗器,三人拼命忍笑。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歌声乐声由平缓低昂过渡到急促的拍子。中序舞姿极尽柔婉,便如歌曲所云,柔逸中现娇媚,清婉间见情色,不然当年杨贵妃也不能凭这‘霓裳一曲千峰顶,舞破中原始下来’。
  此时换了日君来跳,虽妆扮起来似模似样,可以以假乱真,但毕竟还是男子,不及女人家身段娇娆。一曲霓裳羽衣被他重新注释,僵硬得几乎可见骨节嘎叽作响。手上动作是一丝不苛,却哪有半点风情,举袖弯腰顾盼低旋间,但凡有机会,一定将衣上累累珠钿扯下当成暗器打向始作俑者。
  轩辕这番歌舞瞧得开心,却也瞧得辛苦。这四人皆是明目张胆地表白了自己的不满,虽因承应夜语昊,不得不亲自上阵,但一有机会,绝不放过。轩辕既要用护身罡气挡住暗羽的音杀,又是要顾及左侧官慈的暗器,再加煌的珠钿,月后冷不防一扇天风,四大高手的怒气,哪怕他功参造化亦有力所不及之处。比量一下四人招数的危险性,他只有忍痛让煌的珠钿三不五时在身上打个小包出气——当然,如果煌存心要将珠钿打上他的俊脸,那他是宁可去扼官慈见血封喉的‘断千魂’。
  乐曲渐急,铿铿铮铮,已到‘入破舞腰红乱旋’的入破。这是霓裳羽衣舞最后也是旋得最急之处,月后歌声也越来越急:“……繁音急节十二篇,跳珠憾玉何铿铮……”
  煌当真错步急旋起来,身下霓裳斜斜飞扬,满身璎珞旋成一道道白线,撞击出急速的风声。他越旋越急,发上步摇堕散,羽衣霓裙上所缀的珠钿受不住空气的吸力,纷纷挣脱细线,飞旋而出。
  这下轩辕再也坐不住了,身形一动,也不见作势,就平跃上画梁。但那珠钿以漫天星雪之势,近到椅前,却猛地尽数往上卷去,显然施力之前就已知轩辕会跳上画梁。
  手掌一伸一划,轩辕借力引力,大把珠钿全数拂散,弹在墙上,穿透而过,墙上洞穿了近百个小孔,引来北风阵阵,厅内烛火一时明灭不定。
  煌在珠钿飞旋时便已立定身子,十二旋一结束,不待乐声停止,手一撕,身上羽衣霓裳尽数撕开,现出下面的黑色劲装来。当轩辕拂散珠钿,他亦跳上了画梁,左腕从不轻用的降龙镯机簧一响,软剑应声而出,剑指轩辕。“昊,你要求的霓裳羽衣舞我已经作到了,接下来的算帐时间,你还顾着兄弟之情,就不许插手!不然我与你誓不两立!!”
  “哈,煌小兄别这么大动肝火。”画梁上总共只这么一点地方,煌又动用降龙镯,这上古神兵威力强绝,轩辕再自大也不敢徒手接招,眼见剑剑杀机,不离身上各大重穴。笑避几招,已临无路。“这次煌小兄跳舞的事,朕确实不知详情啊……”
  “谁管你知不知!”煌怒发冲冠,剑罡直达数丈,轩辕一片衣角顿时飞离主人。“总得有个给本座出气的人!”——而他又舍不得向真正的始作俑者出气。
  轩辕笑得更苦,眼见立身之处已危机重重,当下右手长袖一卷,勉强卷住降龙镯,并在剑身割破衣袖即将切断胳膊之前以极速将手臂自剑罡范围内抽了出来,左手在煌被袖子缓了一缓之际,打破身后早已百窍千孔的墙壁,顺势飞了出去。
  “哪有这么轻松!”煌一顿足,追了出去,月后与官慈对看一眼,冰冷的笑容越发冰冷,随之也纵身追出,参加这一场狩猎皇帝的盛事。
  暗羽一个人慢慢将最后的长引奏完,起身斛了杯茶,以内力催热,递与夜语昊。
  “昊帝座似乎瞧得很开心。”
  “是啊。”笑眯眯地承认,接过茶,小饮一口,“难得如此有趣的场面,暗羽不也看得很开心么。”
  ——无论轩辕会不会被教训一顿,能看到一向得意惯了的皇帝老子这般狼狈鼠窜,已经很有回票价了。两人对视默契一笑,坐下喝茶。
  
  尾声
  “搜,给本座用力搜,哪怕把无名山都翻过来,也要找出那个痞子!!”无名教的无帝叱咤风云,号令天下,暴跳如雷。“发现那家伙的,本座重重有赏!”
  “是!”暗卫们精神抖铄,点头称是,一声令下,四面八方散开。
  “居然还敢再次提议要本座……轩、辕、逸!”眼见没人,无帝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你未免辱人太甚!!”
  抬起头,正好见到窗外一弦弯月,挂在如洗碧空,青烟蒙蒙,弯弯的月牙好像轩辕笑弯的眼。
  煌气冲冲,刷地一声,拉下了卷帘。
  “搜,给本后用力搜,但凡草木昌盛不易搜寻之处,把药师的醉断魂拿去放了!”羽扇微摇,飘逸若仙,月后据说是个生气时比平时可怕十倍,微笑时比平时可怕百倍的美人。“搜不出那混蛋,你们统统给本后切腹谢罪!”
  “是!”暗卫们应得又整齐又大声,为自己壮胆。
  “那你们还不退下?”月后微微一笑。看着下属们以透支潜能的速度离去。
  “轩辕逸……今次若还让你逃开!!我们无名教就不用混了!”
  月光洒落在水小姐身上,她微微一笑。“月娘呵,本后说得可对吧。”
  “资料统筹如何?”白发少年立在一旁,看着暗羽将各文件归类研究.
  “最后行踪止于煌帝座将他一掌打下断龙石,其后方圆十里未见半丝行踪……”暗羽沉吟着,修长的手指抚在下巴上,赞赏一叹。“果然不愧是成精狐狸。”
  “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他找出来,然后将那一狼一狈统统送离无名山!!!”官慈十指一收,掌心里的宣纸化成片片蝴蝶。他冷眼睨下,在旁的御夜使者识相请缨。
  “属下愿为君座寻出那狐狸行踪!”
  “去。”
  “是。”
  暗羽将资料收拢一下,叹了口气。正好月斜西楼,自天窗看到那苍冷的月色,不由笑了笑。“月儿月儿,你真若有灵,就请听听我们的心愿,快点将那两人送离无名教吧,随便他们要去荼毒谁都成……”
  “就是别再叫我们去唱大戏了!!!”官慈一脸铁青补充。
  门帘开合,细碎的雪粒溅在地上的纸屑,隐约晕开些字迹,此时若有人将他们拼一下,或许就能看出——
  生:月后·水横波
  旦:日君·官慈
  净:暗羽·宇文真
  丑:无帝·夜语煌*
  ……
  
  尾声二
  一弯新月娟秀若眉,盈盈洒向人间,照在石边斜倚于巨石的月白人影。清绝的容貌与清艳的月色融为一休,已是超出人类想像的景色,似是恒古流传,天地之始便该如此,完美地教人无从指责挑剔起。
  背后传来一阵轻响,青年转过身,看着一锦衣人自远而近,含笑走来,待得近了,才发现那一身原本质地高贵的锦衣,早已破碎成就是天下最吝惜的人也不见得会收下的破布。东一团西一堆,不是泥污就是土浆。虽然如此,但锦衣人却一脸轻松自得,毫无一丝不自在的样子。原本他的一身脏污与清雅洁净的青年站在一起,应是云壤之别,但瞧着他那懒懒的神情,竟毫不逊色于青年的清绝,同样令人产生非是凡尘中人的感概。
  “我已经等你三个时辰了!”青年皱眉提醒情人的失职。
  “拜托别这么小气,要不是跳下断龙石时突然起风让煌小兄眨了下眼,朕现在还得陪他们捉迷藏呢。”来人咧了下嘴,挨挨蹭蹭磨到青年身边,看着他手中的包袱。“要下山了?”
  青年从袖内取出个玉瓶,扔了过去。“当然。”
  狐疑瞧了青年一眼,用牙咬开瓶塞,将药粉倒在右臂小伤口上,有些笨拙地研究要怎么单手包扎。“听来怎么好像你又干了什么事需要逃跑……”
  “我告诉他们,你想看他们唱《牡丹亭》。”
  铛啷——瓶塞从轩辕嘴里掉了下,夜语昊眼明手快,及时抢救回一瓶上好金创药。
  “……告诉朕!”轩辕瞪了夜语昊好一会儿,才一脸正色。
  “你是怎么知道朕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这事的……”
  “不这样他们怎么肯放我走。”夜语昊大笑,背好包袱,快步先行。“我的目标是,横波扮小生,一定俊秀,官慈的旦角……”
  正说着,时至夜半,不知无名教中哪家人在放烟火,嘭嘭嘭连串巨响,突然间彩莲舫和赛明月一个赶着一个迸炸,千枝万叶满天星,琼盏玉台在火光中飞旋转绕,亮一个闪一个,烟硝晦迷中,又有八仙捧寿喷溅着星火,各显神通;七圣降世浑身冒火,灿烂争开,光影飞溅。
  轩辕与夜语昊抬起眼看了半晌,不由得痴了。两人不是没看过烟花,在皇城中,更美丽更奇诡的烟火也都是有的,但有人曾在昆仑绝顶上,看着一片出尘雪白上,突然迸出五光十色的星火么?
  鸦青暮空,千山寒雪,皆被星芒照得明灭绚彩,烟花世俗的华艳渲染上昆仑清绝的颊,传说中的瑶池之所似乎突然堕入了尘世,触目无尽的空旷明远,却绮丽炫目得让人从心底颤笠起。
  靠在一起静默了片刻,夜语昊突然一笑。“轩辕,你今次大寿过得可开心?”
  “啥……”轩辕回过神来,干笑一声,目光左转右移,含糊应着。夜语昊也不在意,继续道:“来昆仑之前,我答应你,你过寿时,一切听从你的安排,相对而言,我生辰那日,你也该一切听从我的安排,这个条件是你亲口答应我的吧。”
  看着夜语昊眸中光芒辉璨,一片狡诈之色,轩辕苦笑不已。
  当初真不该被他三哄两哄,哄得答应了这丧邦卖国的条约……他只是不小心被昊描绘的那个歌舞乐侍有趣场面煽动了,才会不假思索地点头;他只是误以为昊的意思是过个热闹的节日,他只是……
  他下半生的贞操危机啊~~~~~~
  哎,现在时间还早,快点想办法想办法,一定要在昊生辰到达之前,想出个合适的办法,让他别再转这个脑筋了——看自己被压在下面,真的是、那么有趣的事情吗??
  烟火散尽,新月弯弯,空中的月娘第三次不忍心地将彩云拉过来掩住面容。
  月光下,无名教人头惶惶,一致礼月求天,愿君知我心:月娘啊,有生之年内,请不要让那两只狼狈再走在一起了!!
  ——END——
  *注:过去京剧中丑为生旦净丑四角之首,享有特别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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