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上的淡紫长袍将他的尊贵气质衬托得完美之至,手执一柄白玉扇,风度翩翩地立在水潭边,以沙哑的声音道:"我……要回默家。"
风,鼓动树叶,飒飒作响。
妖自水中缓缓地走向岸边。
步出水面,踏上草地,将挂在树枝上的衣物取下,当着璎珞的面,慢慢地穿上。
璎珞的脸偏向另一边,打从妖向岸上走来时,他便不再看他了。
一片树叶被风吹落,沾上水,水面泛起涟漪。
着好装,妖以手抚弄长而湿的发,微风一吹,竟干了?!冰绿色的眸子闪了闪,他道:"你以为……本尊让你恢复成男儿身,便是放过你了?"
璎珞猛地转头,眯起双目。"这半个月来,本少爷受得苦还不够吗?"
"不够!"妖抱胸,傲慢地斜睨他。
"你--"用力地用上扇子,璎珞怒瞪妖,黑瞳之中的愤怒火焰几乎可以燃烧掉整座大山。
妖逼近他,冰冷地道:"你以为,本尊心头的恨能如此轻易地散去?这恨,积压了一千五百多年,它庞大得可以将你碎、尸、万、断!"
碎、尸、万、断?
璎珞一愣,既而大笑。"好个碎尸万断!比起被变成女人,我宁可碎、尸、万、断!哼,你恨,恨的是一个已逝之神,与我何干?我乃杭州首富默家的三少爷!此生此世,我是--璎、珞!"
妖垂下眼,绿眸中半敛光泽,信手折断身边的枯树枝,淡然一笑。"对我来说,璎珞与华莲没有任何区别!"
"但对我是极不公平的!"璎珞低吼。"我没有前世的记忆,前尘往事,对我来说,是莫须名的。华莲的错,华莲承担,我璎珞为何要倒霉地去替他负罪?更何况,谁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倏地张开眼,两道利光自绿眸中迸射而出,妖一把抓住璎珞的手腕,冷酷地问:"你说什么?"
忍着痛,璎珞汗潸潸,虚弱地讽刺:"是真是假,全由你一人来说,我为何要信你?"
渐渐地,扬起嘴角,妖冷笑。"好!说得好!"一把甩开璎珞的手,他不怒不遏。"不愧是默家的三少爷,能立刻举一反三!世人都称道你精明深沉,今日倒是略有领会!"
璎珞定下心神,阴沉地凝视妖。"这还要拜你这蛇妖所赐!"
之前,他精神恍惚,又大受打击,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妖摆布。如今他恢复男儿身,静下心来,绝不能再败于他之手!无论如何,他,默璎珞,一定要向这将他的自尊践踏得粉碎的妖讨回一切!
做木偶--一次就够了!
妖"噢"了一声,轻哼。向他讨回一切?他有这个能耐吗?凡人再如何厉害,仍是凡人,怎么斗得过他这有几千年道行的--妖?他能偷窥人的内心,有着无边的神力,一个小小的人类能耐他何?
厌恶妖脸上那讽刺的冷笑,璎珞甩开玉扇,半抿嘴,细长的丹凤眼不悦地瞪着他。"你--想如何?"
是的,他想如何?他要回默家,但眼前这条蛇妖未解心头之恨,是不可能如他的意!
"不想如何--"妖高贵如冰雕的脸微扬,以王者之姿对璎珞道,"本尊--只想囚困你一生!"
闻言,璎珞大惊。
囚困他一生?不行!如果一生一世与一条蛇妖在一起,他有何人生可言?他是默三公子,生来可享富贵,自小锦衣玉食,哪能呆在这山荒野林里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加上这半个月来被这妖折磨得不成人形,如果再呆下去,他会疯的!没有自尊的活着,还不如……他的命,不允许他人主宰!
恨恨地扫了妖一眼,他咬牙,转过头,纵身一跃,竟跳进了水潭之中--
妖震惊。绿眸直视着那条淡紫的身影跃入水潭中,一下子灭了顶!?
什么?
他竟敢……
不--
他不许!
紧跟着跳进水潭之中……
水潭虽不大,却极深!深水中,他看到璎珞毫不抵抗地往下沉,美丽而精致地衣服在水中展开,淡紫的衣袂在水中漂浮,不仔细看,让人误以为这仅是水中芙蓉?!
追上那朵芙蓉,双手一伸,牢牢抱住了那脆弱而倔强的少年。
望着水中那苍白却安逸的脸,妖心头的刺痛一阵阵地加深,紧紧抱住璎珞,俯首便吻上他的唇。
不许!
他不许他就这样逃开他!今生,他落入他手中,就该认命!他要他生,他就不许死!想死,亦要看他许不许!
冲出水面,带着水气,腾空于水潭之上,怀中抱着渐渐转回神智的少年,妖一脸的复杂。
璎珞羸弱地睁开眼,模糊地注视着绿眸的主人。"为……什……么……"
他……连自残的权力也没有么?
"我不许!"妖大吼,连他自己都未发现,他吼得颤抖。"不许你弃我而去!不许--"
贴在璎珞的胸口,妖闭上了眼。
是……那几乎要遗忘的……爱恋在作祟!?在看到他沉入水底的刹那,那爱意破茧而出,将满腔的恨意冲击得零零乱乱?!
他的死亡,是他绝不想看到的!这一千五百年来,他被镇压在七星石阵下,思的想的皆是华莲!对华莲是又爱又恨!他在等,等一个契机。他一定要从七星石阵下出来!漫长的等待中,对华莲的爱与恨渐渐淡去,以为永世不得超生时,封印--被一个小女孩破了!他破土而出--
当见到第一丝阳光时,那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恨意倾巢而出。当得知破封印的小女孩便是华莲的转世时,他忡怔了。
杀?或不杀?
留?或不留?
杀之,他的恨无法宣泄。
留之,他的恨有增无减。
在杀与留之间,他徘徊了很久。双手紧紧地掐着小女孩细嫩的脖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他松开了双手,让那小生命留于世!
十几年后,再次相遇,他甚至庆幸当初留她一命!小女孩已不再是女孩,立在他眼前的是一翩翩美少年!那高傲与贵气,竟有几分似华莲!?
……是华莲啊……
是华莲时,他一条小小的蛇妖卑恭屈膝,得不到一点点的垂爱!即使面对面,他连他的衣角也未曾沾过。可望而不可及,如水中白莲般的神君,是他高攀不上的?
是璎珞时,仅是一介凡人!他虽是蛇妖,却能凌驾于凡人之上。轻易地近他的身,轻易地压倒他,轻易地占有他!凡人的璎珞,对他来说,可以任意摆布!他要让他当女人,他绝不能反抗!他要让他留在他身边,他更不能逃离!
然而--
然而怀中的人竟妄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拥有他了……怎可任其逝去?
刹那间,妖错愕了。
比起华莲的高不可攀,他……更要璎珞的……脆弱?!
**** *** ***
"……为何要救我?"
月光下,坐在窗边的人被镀了一层银光。
璎珞坐在床上,低低地问。
妖执着酒杯,杯中的白色液体在月光下流转着一道琥珀之光。
为什么呢?
"你若死了,我满腔的恨意该如何消减?"冰冷的话散在半晦的屋子内。
璎珞苦笑。
下了床,身子仍有些虚弱,摇晃着来到窗边,挨着桌子坐下。披头散发的他,隐约间带了一丝柔媚。
妖一怔,手执酒杯,双眼凝视月光下的……俊美少年。
一只皙白的手倏地伸了过来,抢下了妖手中的酒杯,在妖错愕地注视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泛出一抹笑,璎珞赞叹:"好酒!如果没有猜错,此酒乃杭州城内第一酒楼'醉仙楼'的陈年美酒。"
"不愧是杭州首富的公子。"妖敛眉。
璎珞把玩着手中的空杯子。"不错,我默三公子在杭州城内是出了名的奢侈!酒要美酒,衣要绸缎,出门坐华丽的马车,上青楼只爱干净的美女……这十几年来,我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这样的我,教多少凡夫俗子羡慕和妒忌?!"
"是呵。你投了户好人家!"妖若有所指。"自小便没受过什么苦。"
璎珞倒满酒,再一口饮尽。"是,从小到大,我从未像如今这般屈辱过!我是什么人?默璎珞是个什么样的人?谁敢动我一根毫毛?呵,却叫一条蛇妖整得生不如死!"
妖取过另一只酒杯,加入纵酒的行列。"从遇上你之后,我就隐身在你四周,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默璎珞确实有过人之处,但,你在默皦玉面前却只能自惭形秽。"
璎珞喝着酒,不语。
是的!在默皦玉面前,他常常妄自菲薄,暗下里,总是妒忌着他拥有天赋!即使皦玉变痴变呆,但天赋不是说扔就不要的!他善长琴艺,而他却被蒙在骨里许久许久……当白澜月的兄长--白颜,亦是他璎珞的好友,因为觑视玉痴呆的琴艺而掳走了他……之后,他方知道,玉痴呆的琴技已是绝世超尘了!
一块拥有美丽光彩的玉,再如何用灰尘去掩盖,仍掩不去它独特的光芒吧?!
至于他璎珞,自是--黯淡无光!
他除了爱打扮,爱搞排场,爱展现风采之外,其他一无是处!?
在玉痴呆面前,他败得一塌糊涂,败得理所当然!
见他不语,妖轻叹了。"何必与日月争光辉?星子自有星子的光芒。"
璎珞又饮尽一杯酒,醉意渐起。"你是条蛇,懂什么?"
"我是蛇妖,却是一个王者,我虽然与人类接触甚少,但我知何为有自知之明。"
将酒杯重重地放到桌上,璎珞咬牙。"不用你来揭我的疮疤!"
"哼。你看不破,迟早有一天会自掘坟墓。"
"那也用不着你来提醒!"急促地呼吸着,两腮绯红,双眼迷蒙,他--醉了。
斜倚在桌上,他黯然。望着银白色的月光,眼中渐渐蓄起泪水。"我……不知足……不知足呀……"
定定地看着月光下醉意朦胧的少年,妖的绿眸恍惚了。璎珞的长发散在地上,像一匹光滑的绢布铺在地上,引人遐想,随意披着外衣,慵懒地倚在桌边,醉眼迷茫,红唇娇艳……
沉淀在内心深处的原古爱意渐渐萌生。他缓缓地伸出手,抚上那一缕缕柔滑的青丝。
将他的发变得这么长……有何用意呢?
长长的发,拖及地,从头上一泻而下,如一条黑瀑--华莲……记忆中的华莲似乎也有一头长及地的发……
嗤笑。
原来,对华莲,他,余情未了?
恨的同时,又有丝丝爱意在萌芽?
璎珞转过头,看向妖,触及他那双冰绿色的眸子时,他打了个酒嗝。
"你--从不把我璎珞放在眼里!"妖不解,以眼询问,璎珞拨开他的手,沙哑地笑。"不是吗?在你眼中,本少爷是那个该死的华莲!华莲!华莲!你冲着我叫,我会应你吗?呵,反正华莲已逝,你再如何呼唤,都唤不回来!我--是璎珞!知道吗?是璎珞!"
一滴泪,自黑眸中滑落。
璎珞捂上眼。"你们……你们从未正视过我!爹如此,大哥如此,你更如此!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要忽略我?!"
因……他原本是女人吗?在爹和大哥的眼中,他璎珞终究是个女人吗?女子无才便是德?呵,偏他逆了天道,由女变成男!可是,他这个"假男人"当何其辛苦!然而,他当男人已够久了,久到忘了自己原本是个女人?!那又如何?既已逆天而行,便逆行到底吧!他不在乎是否会遭天遣,但他当了男子,便是男人了!
在妖的眼中呢?他……是罪不可赦的华莲!是他的灭族仇人!他是他的感情所依恋?透过他,追寻着那抹早已消逝于天地间的元神?多么可笑!
妖静静地望着哭泣中的少年。
少年的泪,他见过许多回。在第一次占有他时,他的泪掉得很凶,他没有怜惜,唯有报复后的快感。之后的许多次,泪滚如珠,他哭得痛不欲生,哭得肝肠寸断,然,皆不及此次--如此的楚楚可怜!?叫人怜惜!
是什么改变了?
难道……心境不一样了么?原本带恨意的心,此时竟充满了不舍与……怜惜?!
这个少年,在风光的外表下,有一颗受伤的心……
面对如此的他,他能放下仇恨吗?
绿得妖魅的双眸一紧,妖倏地起身,寒着脸,匆匆出了门。
来到荒山野林间,他狂奔。长长的发丝拖在脑后,刷出一道道美丽的划线,衣袂飞扬,他矫健地穿梭在树林之间。
积了一千五百年的恨,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如果,因一时的怜悯而放下了仇恨,那他这么多年来怨的恨的等的有何意义?他的情,他的爱又归于何处?
冲上高耸入云的山顶,他鹤立于孤峰之上,全身沐浴在月光之下。
众星拱月,一片寂寥。
他昂头,闭眼。
天--你为何要让本尊遇上华莲?
华莲--你为何要鄙视本尊?
天--你为何要让华莲转世成人?
华莲--你为何要再次遇上本尊?
汹涌澎湃的心声在心湖里翻滚,一声声地责问,皆无答应!
日、月、星辰--你们高悬于苍穹之上,亘古不变,看尽了多少爱恨情仇?!
他与华莲的纠缠,该如何了结?
璎珞那一声声的低问,问住了他。
"你--从不把我璎珞放在眼里!"带着自嘲,他指责他。
不错,在他眼中,璎珞从来就不是璎珞!是华莲,全是华莲!
转生,不啻是换了个身体?从神之躯进入到人之体,其元神只有一个,不变不灭!然而,记忆却随着身体的改变而改变着!?
情感呢?性格呢?
突然间,对转生的意义模糊了。
璎珞没有华莲的记忆!
意识到这一点,心中骇然!
璎珞……并非华莲!?
没有华莲记忆的他怎会是华莲呢?
揪着自己的发,妖仰头大吼。
"华--莲--"
天地空茫,除却云淡风轻,除却寒星冷月,一切,静得悄然。
此时此刻,他方知,他被华莲彻底地--遗弃了!再也……追寻不到那优雅的仙人之姿……所有的记忆,全是前、尘、往、事!遥远……不可追溯!
他的恨与爱……全是枉然的……
空旷的星空之下,他这孤独王者寂然地蚕食无尽的寂寞……
何其……可悲……
*** **** ****
虽然醉眼朦胧,但可以看清那匆匆离去的背影。
阴冷地一笑,璎珞将整瓶的美酒灌进肚子里。痛快!许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妖的依恋,妖的错愕,他全看在眼里。虽醉了,但神智很清醒。
戳破妖所编织的梦幻,虽然残忍但叫人痛快!他,璎珞,从不曾让自己吃亏!是的,从不曾!
他--不是华莲!
妖至始至终认为他是华莲,那么,他璎珞就残酷地揭破它!呵呵,成功了,不是么?
他是妖,又如何?
是妖,依旧看不破红尘俗事。情丝难缠,缠上了,剪不断,理还乱?恨啊,爱啊,只在一念之间。
他璎珞虽不曾为情爱烦恼过,却深知其中韵味。他与多少女子交缠过,又有多少女子为了他人形憔悴?一双双水翦大眼中盛满凄苦,当看到他时,又春光乍现。而他呢,皆漠然视之。高傲如他,怎会让一名女子牵绊住了?
他所有的情感……皆在……他的兄长们身上?
默璈璇--他的大哥,一个冷漠的兄长!但,他的冷漠只针对他一人!无论他做什么事,大哥都漠不关心,似乎,他再如何努力,全是枉然的。呵,大哥一定清楚,他璎珞是"她",非"他"。所以,在大哥的眼中,一名女子作为再大,亦是无意义的?!
恨!恨世俗!
恨世人为何如此鄙视女子!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嗤,全是狗屁!
大哥是商人,商人最势利,也世俗。女人,对他来说,全是男人的附属品?或许,他该庆幸,这么多年了,大哥从未揭穿过他的真实性别?!但,说与不说,对他来讲,有何区别?
璎珞便是璎珞!
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吧?
在大哥的眼中,璎珞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饰物?
可悲,可叹!
他璎珞竟是如此的一文不值!?
默皦玉--他的二兄长,一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痴儿?对他,他的感情十分复杂。有恨,有妒,也有……怅然。或许当初年纪小,不记得他原本是妹妹,而非弟弟。但,玉痴呆竟会为了他一时的气话而不学不问不闻,将自己关在一个无知的世界中,一片空白的过了十来年!十来年间,他的无知,让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痴儿!爹看着心疼,于是干脆眼不见为净,让他独自生活在偏院,自生自灭!他见了,又恨又难过。常常恨得想狠狠地敲醒玉痴呆。何必呢?但,每每看到他那双比清泉还清澈的单纯大眼时,到口的话便吞了回去。
这样无知的活着,真的幸福吗?
大哥虽冷漠,却独独对玉痴爱怜?!常常护着他,疼惜着他,怕他着凉了,怕他受下人欺负……
大哥将什么都看在眼里,他的真实性别,他忌恨玉痴呆,玉痴呆成痴的原因……他一清二楚!然,他只看着,冷冷地看着,不言不语,仿佛一个旁观者,静静地注视着一切!而他的忿忿不平,在他眼中,仿若小孩子在闹别扭?
躺在窗户边,让冷冷的月光泄了自己一身,脑袋越发清晰了。
他苦笑。醉,醉得苦。
为何不能醉得一塌糊涂呢?
如此,他便什么都不会想了……为何要让他想得这般明白?
双手捂上眼,透明的液体自颊上滑下。
他……只想被人正视呵……
*** *** ***
有人说,梦是前世的牵绊……
前世……遥远得不可追寻……梦中缱绻反侧,一醒来即烟消云散……
头有些痛,可能是宿酒的关系。揉着额穴,幽幽地睁开眼。
黑?一团黑?
眨眨眼,方看清眼前的一团黑是墨色的长发!支起上半身,慵懒地打个小呵欠,半裸的香肩一片圆润,绺绺青丝垂在颈间,丹凤眼半瞌,妩媚之至!
理一理一头的长发,发现有一团不在掌握之下,疑惑间,伸手摸向那一团乌丝,抓了一把--丹凤眼睁大,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美丽的脸庞。
皱了皱双眉,他推醒身边的妖。"……你怎么会在本少爷的床上?"
妖不悦地从璎珞手中夺回发丝。"有什么好奇怪的?"
坐正身子,将衣服拉好,璎珞冷然地道:"你没有别的地方睡么?"他不是妖吗?是妖就不用像人一样窝在床上睡!被禁脔的半个月之中,他们不曾同床共枕过!何况……他厌恶与任何人有肌肤之亲!是的,自从被强迫做了那种事之后,他厌恶与任何人有身体上接触!
妖手肘支在枕上,手掌托着头,戏谑地将璎珞的厌恶尽收眼底。
"这里是本尊的住房,自然要睡在这里。"
阴冷地一哼,璎珞跨过妖,打算远离他。岂料才移动一条腿,身子便被妖揽住!?他骇然,剧烈地挣扎。
"你干什么?"
妖似戏弄小兔子般,将唇贴在他耳畔。"你--在紧张什么?"
闭了闭眼,璎珞讥讽。"我--不是华莲!"
妖脸一沉。璎珞趁机挣开他,下了床。
无视身后两道凌利的目光,从容地从柜子里翻出精致的衣裳,利落地披上,系好腰带。来到梳妆台,拿起玉梳子理那一头长及地的发丝。梳了许久,他不耐烦地瞪着一头长长的发。
在本朝,男子虽蓄发,但极少过腰,而他之前的发才留及腰上一点点,那时梳理起来很方便,可此时此刻,这一头长及地的发丝简直是碍手碍脚!
在抽屉里翻了翻,寻不到剪刀的影子,推回抽屉,四处打量一番,没有任何利器。恨恨地瞪了一眼床上那漫不经心的家伙,抿着嘴,向窗边的桌子走去。拿起一个茶杯,用力地往地上一摔,刹时,茶杯醉了个四分五裂。他弯腰,捡起最大的碎片,抓过一把头发,心一横,割了下去--
突来的大掌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他咬唇,忍着痛,转头望进一双冰寒的绿眸中。
"你要干什么?"妖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扣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割发之举。
硬着气,他低吼。"关你何事!本少爷处理自己的头发,还须通知你?"
"不许!"妖从他手中夺回发丝,一缕怜惜自绿眸中闪过。"不许你割断它。"
璎珞诧异,见他一脸眷恋,他冷哼。"不要忘了,我非华莲!"
妖复杂地瞅着手中的发丝。光滑的发丝凉凉的,如蚕丝般柔顺,纠缠在手掌中,令人爱不释手。他清楚,璎珞虽然源自华莲,但他并非真正的华莲!然而……然而他……将发丝放在唇边,轻轻地亲吻着。
璎珞感到头片发麻。从妖身上传递而来的依恋令他感到好笑。虽口口声声说着华莲的可恨之处,但对他"余情未了呀"!妖啊妖,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参不透呢?
"……华莲……有什么好……竟使你爱恨交织?"璎珞低低地问。
妖的绿眸中精光乍现,放开了璎珞的发,冷语。"不管如何,你不准剪了它!"
"可笑!"璎珞从袖中抽出玉折扇,展开,潇洒地轻晃,挑高眉,扬着下巴。"发是我的,如何处至随我高兴!发太长,我行动不便,梳理也烦!不准剪?难不成你想亲自梳理它?"
"有何不可?"妖诡异地一笑。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拉过璎珞,细心地为他梳理。
"你--"璎珞乍舌。无奈地任他梳理。
静静地站着,感受头皮上的酥麻。似乎真的很珍惜他的长发,妖的动作很轻柔,遇到打结的,便慢慢地梳开。手捏紧玉扇,双目盯着地板。那在发间穿梭的手指令他心弦轻弹。
一绺绺的发在妖的手中梳顺,最终,妖的大掌握住了璎珞所有的发丝,梳子一梳到底!
"编成辫子可好?"妖在他耳边问。
"随你。"璎珞微红了脸,斜着眼不作理会。
灵巧的手指一阵翻动,不一会儿,一条长而美的辫子出现在妖的双掌中。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条蓝绫带,快速地在尾部打了个结。
"好了。"将辫子绕到璎珞的左肩,垂在身前。打了辫子,便不再垂至地了。
摸着胸前的长辫,心里不是个滋味。
珍惜?珍惜他的长发?
可笑啊!他默璎珞活了二十载,未曾让人珍惜过,却想不到,如今有人珍惜着他的发?
讽刺得叫人呕吐!
"我不会变成华莲。"他沙哑地笑。"这辈子,我只是璎珞。"
一丝忧伤闪过妖的绿眸,深深地叹息,望着窗处的景,他黯然。"我知道……"
璎珞奇异地抬头,刚好扑捉到了他的忧伤。
华莲……早已灰飞烟灭了!眼前的少年,虽是华莲的转世,但,他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我应该早知道……"妖喃喃。
璎珞咬了咬牙,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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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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