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绕过两条巷子,很快到了一个门口,我停下,按了一下门钤。
“这不是……?”程定尹看着门牌。
“我家。”
“你……你不是要带我们去饭店吃吗?”阿芬又有点呆了。
“耶?我没说啊。”我什么说过要去饭店?真奇怪她有这样的误解。
阿芬皱着眉,“喂,你带我们回去,你爸妈不吓倒才怪!”
我看看她,“为什么?”她好像以为自己是什么妖魔鬼怪。
“嗤,真是天真无邪的小妹妹。”关峰摇摇头,转身就走。
“我想我们现在不方便到府上做客。”连程定尹也这么说。
“喂……”我喊道。就在此时,门开了。
“阿菁,怎么这么晚?”是妈妈,见到有四个人站在门口,稍微—愣,随即将门敞开,“来,快进来。”
程定尹三人相瓦看了看,顺次进了屋。妈妈跟我走在后面,朝我微微皱眉,“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去医院,杨阿姨说你早离开了。一直在等你开饭呢,上哪儿去了?”
“呃……我跟他们在附近……待了一会儿。”我把复杂的事件说得简单了些,接着简单地介绍一下三人,“这是程定尹,我们学校高二的,这两个是M中的学生。”
进了门厅,妈妈将大灯打亮,抽出拖鞋让他们换上,扫了眼他们身上的伤和打斗的痕迹,即使心存疑惑也没表示出来,为此我暗暗感激。
“先带你的朋友到客厅去,妈去帮阿婆多弄两个菜。下次晚归要先打电话,听到没有?”
“嗯,知道了。”我也换了鞋,领着三人进客厅。
爸爸正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我们进来站起了身。“阿菁回来了,朋友吗?来,大家先坐一坐,待会就吃饭了。”一贯和善的笑容,对他们身上的伤视而不见。
“伯父好。”程定尹首先点头打招呼,其他两人也跟着点了个头,有些僵硬。
“你好、你好。”爸爸笑眯眯地点头,跟程定尹攀谈起来。老爸一向是个好好先生,程定尹又口舌伶俐,自然相谈甚欢。关峰就没那么自在了,端坐在椅子上不说话,阿芬更是不安地左瞧右瞧,简直是想夺门而逃的样子。我在旁边帮大家倒茶,暗自看得有趣。
“到饭厅去吧,开饭了。”不久妈妈进来宣布,于是众人移师饭厅,开始我们神圣的晚餐。
“阿菁,带你的朋友来坐。哦,是这位小姑娘啊,你可以出院了吗?胡大夫不是说要住两天?等一会要回医院吧?这两位也在医院遇到的吗?小伙子,你的手怎么了?骨折吗,哎哟,看起来挺严重的。那这位呢?嗯,看起挺健康的……嗯,是啊,健康就是福……其实啊,说到底,饮食最重要了,病从口入,什么病都跟饮食扯得上关系,这可不是我老太婆胡说,我家阿菁以前往院的时候……”阿婆替众人盛好了汤,也唠叨完她的饮食神圣论,于是话题一转,继续对两个伤患者展开无微不至的关怀,“是怎么弄伤的?受伤后吃什么啊?……小姑娘,下午那种汤好不好喝?鸡肉和猪肚都是很补的,我还加了地棉藤……平常都吃些什么呀?……”
唉,其实阿婆平常没那么多话的,只是对病患这类需要特别提点的人特殊照顾一下而已。可是高大桀骜的关峰和浑身是刺的阿芬对这种关怀显然不怎么受用。
关峰的脸色从不自在到怪异,但对着一个笑得那么慈祥的老婆婆怎么凶得起来呢?于是越来越僵硬。
阿芬的动作则越来越迟缓,眉宇间的不耐之色愈深,看来是被阿婆搅得有些混乱了。唉,阿婆的唠叨功力向来是……看来阿芬的承受力远不如我。
我跟程定尹对视一眼,低下头吃饭。妈妈也沉默地吃着饭,爸爸更是世界太平的样子,不时向三个客人劝菜。
“我平常……不怎么在家吃饭。”在阿婆的再三询问下,阿芬硬邦邦地回答。
“那样不好,外面的东西卫不卫生是一回事,而且又油腻……”
“哪儿吃有什么不同?吃什么还不是一样?死不了就行!”阿芬的脾气终于爆发。
“不是这样说的呀……”
“我就是这样说!”阿芬把碗重重一放,上面堆着的菜滚到桌上,阿婆想夹给她的鸡肉也被她碰跌。
她惨了!阿婆的眼神瞬时变了,这样糟蹋食物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悄悄地端着饭碗挪远了一些,掂量一下又觉得还不够安全,于是站起来借着舀汤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坐远一个座位。程定尹看了看突然靠近他一个位子的我,我回他一笑,然后两个人低下头——专心吃饭。爸爸同情地想开口又终至沉默,看情形是认为此际尊老应重于爱幼了。妈妈加紧吞着饭,一边偷眼看表,估算着时间能否赶在阿婆怒火爆发前离开现场。关峰来回看看阿婆和阿芬,再望望我们一家,开始大口扒饭。
只有阿芬浑然不觉,不驯地昂高头,一副“我就是不吃又怎样”的神情,换得我轻微的抽气声。
阿婆平静地放下碗,看着她很平静地开口:“一黍一饭都来之不易,你自己种过粮食吗?还没吃过苦就这样看轻别人的辛苦劳动……”阿婆的一生告诉她:珍惜身体和爱惜粮食乃人生第一要务。
“我又没花你的钱,这些又不是你种的,饭菜有什么了不起?再买不就有了?要你啰嗦!”阿芬索性叫嚣起来,”少吃几顿也不会饿死,我不吃了!我走了!”气呼呼地站起来。
阿婆拉住她的手腕,脸完全沉下,气氛越来越凝滞——
“我吃饱了。”程定尹放下空碗,向大家微笑,“各位慢用。”
我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跟了出去。“我来帮你泡茶!”
“冰箱有水果,去洗一些来吃。”老妈随后进厨房端出一盘水果。
“有苹果吗?饭后吃些水果好啊。”老爸也站起来了。
众人聚到客厅泡茶,然后关峰也出来了,顺手掩上饭厅的门。接着大家在客厅说笑吃水果看电视,其乐融融。
虽然饭厅的声响隐约可听见,但大家都选择了忽略。没关系的,阿芬再不驯也得敬老婆婆三分,而阿婆几十年积累起来的理论和实例岂会压不倒一个小女生?况且阿婆以前也是个脾气泼辣行动风风火火的女民兵哩。所以——哈哈,世界太平,天下无事!
半个多钟头后,程定尹和关峰起身告辞,从饭厅拉出已经完全沉默的阿芬,一同离去。
我送他们出了门,回来后看到老妈站在客厅门口,抱胸看着我,“阿菁,你不会对那种刺激一点的事情感兴趣了吧?”
“没有啦,妈,我要做个乖孩子的。”呵呵,妈妈的修辞总是这么婉转。
“哦,那学习上要专心一点。”其实相对其他父母而言,妈对我的要求很低,从不要我考出怎样的好成绩,只是希望我能考个比较好的学校,以后的生活会过得好一点。
“嗯。”我点头。
“阿菁一向是乖孩子。”老爸合上报纸接口,还是笑呵呵的模样,“刚才那三个朋友都不错,特别是那个程定尹,对不对,阿菁?”
“嗯?嗯……我先回房写作业了。”
※-※-※
第二天到校,陈琪似笑非笑地瞄我。“阿菁,听说你打架也蛮厉害的?”
我苦笑:“你的消息真灵通。”
“就跟程家住两对门嘛!”她微叹,接着又笑,“关峰还说你家里人也挺不错的,快跟你差不多有趣了。”
“我……什么叫有趣?”这是什么形容?
“就是好玩、好笑、有意思。”她拍拍我的脸,让我转过头去,“上课了,准备抄笔记吧。”
什么嘛!我们一家不是很正常的吗?
下课铃一响,李沛雅扑过来,揪起我就往外拖,陈琪及时伸出手——抢救回还在我手里的笔汜。
“老实招了!”堆着几样清洁用具的楼梯间,李沛雅双手撑住墙,恶狠狠逼近我,“说!你昨晚干吗啦?”
我滑下墙壁,钻出她的臂间。“沛雅,你昨天又看日本漫画了是不是,老实说,以你的体形,真的不适合摆这个P05E。”唉,她好像又嗅出八卦的味道了。
“少啰嗦!”李沛雅白我一眼,“说啦,昨天我去医院看过慧娜,嘿嘿嘿,好像发生过有意思的事哟——可惜我去晚一步!”万分扼腕地摇头叹息,然后又目光灼灼盯住我,“你跟着他们出去了对不对?哼哼,敢说没有?我知道你妈打过电话到医生那儿找你。说!去哪啦?发生了什么事?很精彩吗?是不是像漫画电影里那样威风?是不是?快说快说!”说到后面几句话,凶煞的表情变成垂涎、迫不及待要听故事的兴奋神情。
“别想得那么夸张,其实也设什么事……”
“没什么事?”她开始煞有其事地扳手指,涎着不怀好意的笑,“阿菁,你应该很了解我了——”
“哇!……你还来这招啊!”我尖笑着躲闪她的十指,“好啦好啦,我说啦!……你别再过来了!”
“这才对。”李姑娘满意了,听见上课铃,拉着我跑向教室,“下课后的时间是我的啦,别想逃!”
于是我凄惨的生活又开始了,每一有空,就被李沛雅与其帮凶廖香香一左一右地挟着,架到楼梯间逼供。哼,美其名曰关心朋友,其实还不是八卦的天性作祟!
“什么?!程定尹!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唉,我实在招架不住啊。每当遇到程定尹的事,她们就逼问得更仔细。自从去年郊游后,李沛雅就一径认定我们有不同寻常的嗳味,并且认为我们的进展慢得要让人跳楼。
“再然后呢?然后去……吃饭?!那那那之前呢?没有拥抱吗?那牵手呢?有没有表白心意?……说了什么话?他有没有说今后他会保护你?……那那那……总该有深情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吧?……天啊!你到底在想什么?”李沛雅抓着我肩猛晃,“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到底干什么吃的?”
“唉,”廖香香蹲在地上叹气,“剧情到了关键的地方就没了,下次再开始又是一出新剧,这很让人失望的知不知道?”
“阿菁,你的言情小说看到哪里去了?”
“对呀,一般经历这种场面之后感情就会突飞猛进的,你们怎么可能没有?”
“一切条件都符合了!”李沛雅越说越发狂,“有黑道!有坏人!连激战都有了!还有英雄救美!天啊,你还让它就这样落幕!白白浪费了……”
“不能算是黑道吧?关峰他们只是不太乖的学生而已,还够不上黑社会……”在中国称黑道太耸动太难听了。
“别跟我争这种小细节!”李沛雅打断我,气愤地拧我的脸,“小姐,你到底懂不懂怎么谈恋爱?”
“不懂。”我摇头。
她无力地瘫坐在阶梯上。
廖香香托腮看着我。“唉,这么刺激的事件,怎么你们两个都毫发无伤地回来?应该要经历危难才能生死相许呀!”
“呸呸呸,没受伤是好事!这个套路就免了!”李沛雅瞪她一眼,见我还是笑,又加瞪我一眼,“走啦!上课了……真是,百年难遇的发展时机就这么浪费了……”边走还边喃喃。
我叹门气,不知说什么好了。究竟是我不正常还是她思想奇怪?
中午放学,我跟李沛雅推着自行车出车棚,“沛雅,你还在失望啊?”真是不得不佩服她对八卦的热诚。
“阿菁,”她停下脚步,无比严肃地正视着我,“幼儿园三年、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也两年了,我用这十四年的朋友之情和同窗之谊问你——你是不是很喜欢程定尹?”
我低下头,轻轻颔首。
“那怎么一点动作都没有?你虽然温吞一点,也不是畏畏缩缩的人啊……莫非……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吗?”她眯起跟。
“没有,我已经全招了!”我赶紧摇头。
“那你到底在磨蹭什么?明明有苗头还不抓紧!我等你们的结果等得好辛苦!”她大吼,“你别耍我啊!”
“我都设等……”她急什么?
“阿菁,有时候你真是……真是……啊——我不管你了!我不会再过问这件事了!气死我啦!”
“沛雅!”我追上去,“你为什么那么关切我跟程定尹的事呢?”就为了多听一件八卦的事吗?
她突然慢下来,想了许久,忽然叹了声,“其实……我想我是很希望现实中会发生特别的事,能像小说里那样美好。”
“可是,小说毕竟是小说嘛,现实怎么能完全像它呢?”就是说小说看多了会有后遗症。
“我知道啊。”她扯扯嘴角,“其实……不知道要怎么说,我期待的是……其实我是怀疑的——我迷言情小说,但我不相信它。我不相信真的有那样美好,但是,我又希望有那种美好。因为在现实中,我一直没看到过所谓的爱情,所以就怀疑起来,说不定爱情真的是文艺作品中才存在的,是骗人的东西。知道程定尹跟你的事后,我很开心,好像……好像有了希望一样,说不定爱情真的会在现实中存在……总之,我很期待的。可能,是因为现实太乏味了,所以很希望发生不一样的事情。”
“嗯,我知道:”她表达得不清不楚,我却明了。很多时候,我们的感受都是相同的。
沉默了一会,她又开口:“现实有时很让人厌烦对不对?很讨厌,都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样。”
“但是,也有很多好的事,我们就不错啦……”
“那都是骗自己的!很多时候,都是自己骗自己,我们老在幻想,幻想自己很快乐,幻想以后会有奇迹出现,都要把不好的事也想成好的,拼命在乏味的生活里挖出一点乐趣,或者自以为是乐趣。有时候我在想,人类一直都在自我催眠。所有的人都愿意幻想,创造出神,创造出神话,还创造出爱情。”
“……你想得太多了。”我揽了揽她的肩。她有时疯疯颠颠地吹八卦,偶尔又会想得很深,其实,每个人都不是简单的。“别再想这些了,其实真的是有快乐的事啊,我跟你在一起就觉得很开心。”
她看着我,点点头。我们在岔路口分手,骑上车各自回家。
虽然叫李沛雅别想这么多,我自己却还是一直在想。
身旁几个学生匆匆掠过,是我们学校的复读生,这样匆忙,是赶着回学校自习。所有的心愿和目标都围着那一场考试,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这就是现实。
回到家吃饭,看着阿婆忙来忙去,日复一日地买菜做饭,爸爸妈妈每天上班下班,挣钱让我读书,读完书以后呢,也出去工作,也抚养一个孩子,让他长大,去生育他的孩子,一代一代就这样下去。这样的人生,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这样就很好、很快乐、很幸福——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骗自己?
下午回到学校,听着老师一节课一节课地讲,从化学到生物,这些所谓的知识真的那么重要吗?二十世纪末的人类跟公元前的人类,哪一个更快乐?进化到最高级的人类和最无知的史前生物,哪一样才是更好的生命?统治地球的人类跟占据某个遥远星球的生物是不是同等意义的?生物与非生物,真的有差别吗?就算整个地球的生物都灭绝了,这对宇宙又有什么影响?——我们活着,真的重要吗?
放学后,悄悄一个人走出去,来到地理园的玉兰树下坐着。旁边另一棵树下,有个女孩正在读英语,看了我一眼,背过身去继续轻声读。远远地,望得见篮球场,程定尹的身手依然矫健帅气。
我定定地追着他的身影。我真的喜欢他吗?难道,不是在喜欢着自己心中的向往?不是因为他折射了我的幻想?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敢靠近他?因为怕破坏了自己的幻想?
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如果真的喜欢,我到底喜欢他什么?我所喜欢的,真的是他本身吗?
很迷惑啊,我想,我还不够聪明到能辨别这世界的真假。
静静一个人坐着,直到晚霞变得绚丽艳红,蓦地一道影子移到我身上,盖住了我。我抬头,竟是程定尹。
“怎么了,一个坐在这里?”他蹲下来,“不舒服吗?”
这一次,见到了他,我居然没有往常的雀跃。“没什么,想坐一会儿。”将头搁回膝盖上,只想沉回自己的世界里。这一刻,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关心,只想一个人待着,没有任何人打扰。
一会儿后,他的影子移走了,四周清寂无声。
我继续待着,其实什么都没再想,仅是呆坐。不知再过了多久,眨眨有些涩的眼,抬起头来,正面对上艳红的夕阳。突然,觉得它好美丽,令人震撼的美。也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尽想些没用的!猛地站起身来,用力伸了个懒腰,蓦地看见侧过不远的那棵树下,程定尹坐在那里,捧着一本书。他见我起身,也站了起来,向我走过来。他竟然还没走!竟然一直坐在那里——是因为担心我吗?
看着他在霞光中走过来,心重新怦怦怦地跳起来。有什么了不起?需要想那么清楚吗?就算我以前不是真的喜欢,就这一刻,我肯定我动心了。
这个男生,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静静陪着我,在我不需要他的时候也没有离去,没多言,但就这样陪过我度过了心灵的低潮。这样的男生,喜欢他有什么不好的?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帮我拾起散落地上的书包和书。我脸红了红,奇怪,书包里的东西什么时候散开了?胡乱地将所有书本杂物一股脑塞回书包里,似乎又回复到初与他面对时的手足无措。
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喜欢他的时候,都觉得世界很美丽,这就够了不是吗?而日,这个城市那么多的人当中,我第一眼就选中了他,难道,不是冥冥之中得到过什么启示吗?
是不是真的喜欢?是怎么样的喜欢?……有必要想得这么清楚吗?没有答案又会怎样?有了答案会比较好吗?
好奇怪,我今天到底怎么啦?竟然连宇宙和生命之类的大课题都拿来烦,就算不是杞人忧天也是不自量力,还是留给哲学家去想吧。反正,很多的事都是未知的,我们可以在未来解开它们或者……让它们无解下去。抬头,看到他眼中闪动着真切的关心。我笑了笑,一切又回来了,甚至比以往更强烈。没错,我是喜欢他的!今天,我又喜欢上他—次!
※-※-※
这天晚饭时,阿婆忽然说:“阿菁,你今天中午怎么了?整个人呆呆的,吃饭也心不在焉。”
“妈,不用理她的。”妈妈夹了一口菜进嘴里,“小女生年纪轻轻,偏老爱胡思乱想,突然就钻了牛角尖,这是青春期的特征。没事干的时候就会找事情烦闷一下,很快就没事的。反正阿菁也不是有钻研精神的人,想不通就不会再想了。”
爸爸点头,“嗯、嗯,现在就精神多了。”
原来他们都注意到了。我傻笑,无言以对,大口吃饭。
晚饭后,回房打开书包,竟发现了了一本不属于我的书,蓦然想起那时我一把抓过他手里—所有的东西往自己书包塞——呜,又出丑了!
“阿菁,电话!”妈在客厅大叫。
我跑过去接听。
“何菁吗?”是他的声音,好听得让人脸上发烧,“我想我的书混在你那了……”
挂上电话,不理妈颇具刺探的眼神,我回房拿了那本书跑出家门。
在外面碰面,把书还给了他,两人沉默了会,他问道:“你今天下午好像很低沉似的,没什么事吧?”
“没有事。”我不好意思地摇头,“嘿嘿,只是在乱想一些事,现在不去想了。”很开心他的关心呢!
他笑笑,陪着我往我家门口走去。“那就好。有时候,你的思考方式真让人摸不透。”
“我吗?”我停住,不会吧,我觉得自己的想法都很正常啊。
“嗯。我就搞不懂。你们女生可能另有一套思维方式。”
“是吗?”我仰头看他。男生的想法才奇怪呢。
“是啊。”他又笑了,点了点头,“你现在已经让我很难猜了,别再想更复杂的东西。”
心漏跳一拍,他会猜我的心思吗?我立即为自己的遐想红了脸,“怎么会?我想的都是很简单的事啊,大家都说我是很简单的人呢。”我不聪明,也没什么特别的经历,平凡的资质和狭隘的视野注定了我只会在凡俗平庸之中打转,我是很浅薄的人吧。
他淡淡地微笑,“唔,或许吧。”
我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问道:“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这样忽喜忽忧的,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不可理喻的怪人?
“你是我所见到过的——”他转首望着我,望着我的脸,直至看进我的眼,“最奇特的女孩子。”
我愣了。
※-※-※
奇特?什么意思?奇怪吗?特别吗?奇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4月28日,星期三,多云天气。中午吃什么忘记了,当时正烦着一些无聊的事,晚餐有红萝卜焖鲮鱼,我以前还以为鲮鱼只能用来做罐头呢。……慧娜明天可以出院了。……说到今天,又多了很多感想,但是很凌乱,大半都是突然冒出来,好像是钻牛角尖了,所以现在忘记得差不多了。总之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个啦!他竟然说我是个奇特的女孩子!什么意思嘛?……今天他在地理园的玉兰树下陪着我,好开心!……但是,‘奇特’究竟是何解?……”
睡得太晚,第二天上学差点迟到。
第一节是语文课,我犹豫好久,终于开口问身边刚出院回到课堂上的张慧娜:“慧娜,‘奇特’到底怎么解释?”昨夜翻词典,上面的释义是:跟寻常的不一样;奇怪而特别。词典太老了,会不会有什么新义呢?
太过简单的语文题,反而让张慧娜迟疑了。“奇特?不就是……奇怪、特别、特殊、与众不同吗?”
那我会奇特吗?我不是最平凡最普通的那种人吗?脸莫名地飞红——他竟说我奇特……跟寻常的不一样……我跟寻常的女生不一样吗?怎么不一样……
“阿菁,你耳朵好红。”
“嗯,有点热。”我低下头,凑近课本。
张慧娜下意识转头望向窗外。外面,下着绵绵春雨的天空,飘着凉凉的水丝。
呵呵,事实上,直到两天后,我还突然坐到老妈的对面:“妈,我是不是很奇特?”
老妈看着我,抬手模上我的额头。那眼光就很……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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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菁河畔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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