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特伊在解衬衫的扣子。 “出什么事了,露西?”他惊讶地问道,“你睡不着吗?”
“你不妨给我开一个安眠药处方,多诺万医生,”她挖苦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个医生?”
“你没有问过我呀。”
“我怎么会问?我以为你在经营包租,而且这是你惟一的职业。”
“那有什么,露西?我是个医生又怎么样?”
她的怒气更甚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小意外等着我?”
“你这个态度就好像我是个毒品贩子,或者是个服毒上瘾的人。”
露西直坐起来,她的皮肤在睡衣的花样里闪亮。“我来告诉你。我妈妈是一个法医病理学家,我父亲也是。他是在我三岁时候死的。我的大姐是免疫学家。我的妹妹是肿瘤学家。她刚得到一笔很大的研究工作资助。我已经——”她用手在咽喉处一划,“——饱受医生之苦了。”
他把衬衫扔到床的另一头。“你又来把我归类了。”
“没有,我没有!”
“你就是在归类。我先是一名身材魁伟的金发男子,现在又是一名医生。露西,我还能引起你别的什么偏见?”
“这真可怕!”
“你什么时候能就把我看作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她本来想给以愤怒的回击,可是没有说出来。他的问题有道理,她痛苦地想道,她也讨厌别人对她的职业抱有偏见。她吞咽下自尊心,承认道:“我——我在家里从来没有觉得自在过,很大一部分原因同她们的职业有关系……所以我想我对医生的确抱有不好的偏见。”
特罗伊在她对面坐着。 “你提到的那些专业——它们很少要求同人接触。”
她早应想到他会这么说。“我的家人的确不喜欢同人打交道。”
“你喜欢人……为什么不以家庭保健作你的专业呢?”
露西想:如果聪明的话,她应当事先把这次谈话演练一遍。“因为当我的父母把基因传给子女的时候,没有把数学基因传给我。我的物理、化学怎么也学不好。所以一连三年我都没有通过医学院入学考试,使我母亲很觉丢脸。连我的第二志愿物理疗法都没有考取。”
“你母亲喜欢你吗?”
露西不高兴地说:“你的专业是整形外科,不是心理治疗。”
“那么说,她不喜欢你……事情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你没有继承家人的数学才能,但继承了所有的热情和感情?”
泪水突然涌上露西的眼帘。“你这么认为吗?”她低低地问道。
特罗伊伸出一只手去抓住她的一只手腕说:“你的家人为你的职业而自豪吗?”
她低下头。“不,我的职业不够让人尊敬,我想。我挣的钱也没有她们多。”
“可是你喜欢你的工作。”
“对,我热爱我的工作!它是个动手实践的工作,直接动手的工作。我只要一次就能使人放松,使人觉得舒服一些。接触是有重要意义但又是当今人们过于忽视的,我们要么没有时间去做,要么把它同性连在一起……”她看着他那修长的手指,赶紧加上一句:“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顾客有非分之想——只有你是第一个。”
他用大拇指摩她手腕的凹陷处。“我敢说你一定把你母亲和姐妹都吓着了。你有胆量自行其是。你热爱人们——我注意到你对列娜的态度。而且你——相信我——你绝对感情丰富。”
“我吓着她们了?”
“对!”
露西以前从来没有从这个方面去想过。可是现在想来,它看似荒唐,其实颇有道理。她觉得自己在走向成熟的路上跃进了一大步。她喃喃地说:“难怪我在自己家里总觉得像个外人。”
他仍在摩她的手腕,慢慢地,催眠似的摩着。她趁还有勇气,就脱口而出,问道:“这是不是你作为医生对病人的习惯态度?”
他过去坐在她床边,把她的手掌放到唇边吻了一下,留下持久的温暖。“不是,”他说,“这是因为是在你的床边。”
露西还不敢完全相信。自从维克多引出了真相之后,她就觉得心里有一种失望的痛楚,因为发现了特罗伊还有尚未暴露的地方。“可是你一定经常看见漂亮的女人。”
特罗伊抬头惊讶地说:“难得看见。”
“可是你不是整形外科医生吗?”
他对她皱起眉头。“你以为我到处做面部除皱和吸脂肪的事?发发慈悲吧,露西。我做的都是为孩子们——先天缺陷、烧伤、车祸等等之类的事。”
“真对不起——我不应当贸然下结论,”她马上后悔地说,接着又天真地加上一句,“你能在那次大会上做主报告,一定是很有名的人咯?”
他耸耸肩说:“算是吧……多年来我得到了一些成功。”他把她的手放在他裸露着的胸前,继续拨弄着,声音沙哑地说:“这几夜我之所以能不让我的手碰你,完全是因为我来睡觉的时候你已经睡了。”他不安地挪来挪去。“我们还是现在就各自睡觉吧,要不然就要出问题了。”
“我想也是。”露西说。
“这已是你的口头禅了,”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说话的口气强烈得使她颤抖,“昨晚我下来的时候,你睡着了,月光照在你脸上,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要求拥有你……尽管我在医学课本上读到过许多有关人类性欲的知识,但是我当时的感觉仍旧使我吃惊。”
露西真想对他说她也爱他,但是内心告诉她:要等待,要有耐心。 “我也是,有一种全新的感觉。”
他的嗓音已经不再平稳了。“我在维尔京戈达岛上有一座别墅,通常在二月份和四月份去两次如果不是加文得了阑尾炎,我现在应当在别墅里,从迪隆一家离船到下一批客人上船,中间我们有两天的空隙……露西,同我一起去别墅好吗?”
一个正式的床,周围没有别人——他上次是不是这样说的?“好。”她轻声说道。
她的回答似乎打开了闸门,特罗伊接着就说:“我们只有二十四小时,不过只有我们俩。别墅只有乘船才能去,所以绝对保证隐私。当我超负荷地接待了太多的病孩或者他们惊慌失措的父母之后,我就到那里放松一下……将近一年来,我只在本月初去过两天?”
那样说来,是他的工作给他造成了这么多怒气和紧张情绪?他毕竟只是个人,一定经常有想照顺孩子但力不从心之感。露西把他前额上的头发向后捋捋,对着他的眼睛笑着说:“我很愿意去。”
“那里是我的避难所。”他说,但是口齿不清,因为他正在把她的手指放到唇边,一根一根地吻。“我买了它之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带过一个女人去。”
露西马上就相信了他的话。在一阵欣喜之余,她用双手捧起他的脸,在他嘴上满满地吻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大胆地采取主动,因为她心中除了欣喜之外,还有一种新的认识,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在他身上引起了着迷。火焰在跃跃欲试地迎接着火焰,一种原始的燃烧。
他们接吻了很长时间,如饥似渴地接吻。那吻带着一种温柔,把露西带到了从来没有到过的境地。最后是特罗伊终于放开了。他的眼睛像大海。样的深蓝,他的嗓音嘶哑。他说:“你就像‘海风号’,当风吹满她的帆时,她就跃起迎接海浪……天哪,我多么想要你。”
“我的一切,”露西耳语道,“无保留地都给你,我什么也不给自己留。”
“我从来不怀疑你的慷慨。”他的脸因渴望而激动,但是他最后吻了她一次,深深地吻,其亲密程度传遍了露西的全身。他说:“晚安,最亲爱的露西。”
我爱你,特罗伊……我爱你。这些字没有说出来,但依然照亮了她的全身。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智慧,她用恰如其分的轻松口吻说:“你说,如果厨师罢工了,迪隆一家会不会在明天——而不是后天——提前回托尔托拉岛去?”
他略略一笑,脸上的张力稍稍放松了些。“我想未必。维克多还有四本杂志要读。”
“还有布莱德想把书上每一个航海术语都学会。”她苦笑了一下。“早饭照常——如果我能睡一会儿觉的话。可是按我目前的情况,多半睡不着了。”
“我也是。”特罗伊说,他伸手关灯,回到自己的床上去。
露西蜷在床上,在黑暗中面对着他的方向。她浑身因不能投人他的怀抱而难受,但是她的心里却唱着喜悦的歌,最亲爱的露西,她想,显然是字典里最美丽的词。
露西第二天上午头一件事,就是请特罗伊帮忙教维克多按摩。“如果你告诉他按摩的医疗价值,并且告诉他学会给列娜按摩会大有好处,我想他会比只有我来说服他要重视得多,因为他认为你是天下最杰出的人。”
她正在浴室的小镜子前梳头。特罗伊还在床上,用枕头支着身子,懒洋洋地说:“我是否可能正在被人利用?”
“很有可能。”
“你真是一个大胆的女人。”
她在门口冲他一笑说:“这都是为了一个良好的目的。”
“如果你用吻来祝我早安,能达到一个更良好的目的。”
“你答应的话,我可以吻你两次。”
“你不仅是大胆,而且是贪得无厌。”
“我的本性正在显露。”露西说。
“我答应。不过我想象不出一堂按摩课就能把维克多变成一个模范丈夫。”
露西也并不认为有多大可能。 “但是我得尝试,”她说,“为了列娜。”
特罗伊脸上出现了那种难得的笑容。“你是个好人,露西·巴恩斯。”他的眼睛变暗了,“过来。还有两次吻没有了结。吻的时间多长你可忘了规定啦!”
“在贪得无厌方面,我还需要学习。”她说,一面向他的床走去,一面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她不久就明白,两次吻可以持续很长时间。当她到厨房去的时候,两颊绯红。那天早上她忘了在法式炸面包上放肉豆蔻。早饭还有香肠、枫树糖酱、热的苹果汁。饭后她高兴地看着特罗伊巧妙地约维克多到船头谈话。
随后特罗伊带上金姆和布莱德去潜泳,答应布莱德能看见梭鱼,答应金姆能看到天使鱼。维克多则一副马上要开始第一次进行大手术的样子,同意学一下肩背按摩的技术。露西使出全身解数对付一脸紧张的他俩,最后总算使他们在课后一起坐在绿垫子上说着话。特罗伊、金姆和布莱德划着小艇回来后,特罗伊一等周围没有别人的时候就问:“怎么样?”
“作为一名心脏病学家,”露西干巴巴地说,“维克多除了心脏的事以外,其他一概毫无所知。”
“又是一名不懂得感情的医生,”特罗伊说。
他的语气里带着苦涩,使露西更加觉得他之所以不快活,原因是他的职业。她暂时把这一想法搁置一旁以后再细想,只说:“第二课在明天上午,去码头之前。”
“然后,”特罗伊说,“我们将驶往别墅。”
露西的脸上发烧。她正站在驾驶舱里特罗伊的对面,可是她觉得就像在他的怀抱里一样。“我去起锚。”她含糊地说,转身走开,这时她发现列娜站在船头瞧着他们。
“隐私已开始成为更为人们所需的商品了。”她咬着牙加了一句。
那一天布莱德一有机会就去掌舵。金姆和列娜到西班牙镇去买东西,所以维克多得以在安宁之中又看了两本杂志。露西想:每个人各得其所。可是活动尽管很多,时间却还是过得很慢。
她时而盼望明天中午快快到来,时而又一身冷汗。因为她爱特罗伊,所以同他做爱似乎天经地义。可是,因为特罗伊从来没有表示过爱她,所以她也有些害怕。她已经预感到同他上床之后,她将比以前更脆弱了。
他俩在别墅最多呆二十四小时,以后怎样呢?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露西一个人在厨房。杰克的船也在锚地,所以布莱德和金姆在同杰克船上的孩子们一起游泳。维克多回舱里睡觉。列娜在甲板上晒太阳。特罗伊驾着小艇到西班牙镇去了,干什么他没有说。露西一面哼着歌,一面做完巧克力奶酪蛋糕,再为菰米调制香料,这时列娜从梯子上下来了。
列娜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罗姆酒加可乐,然后在旁边的旋椅上坐下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能说服维克多听你的课的——不过我要谢谢你,露西。”
露西不打算说出特罗伊参与了此事。“明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她说,一面量好水往盘子里倒。
列娜俯身向前说:“你同特罗伊今天上午打得火热啊。”
“热带的阳光太厉害了。”露西无力地说。
“你骗谁啊?”列娜说,“你们看上去就像是恋人一般。”
“表面现象是有欺骗性的。”
“嗨,他多棒。我敢说多数女人在特罗伊那样瞧她一眼之后就会马上去试穿婚纱礼服了!我知道你们俩都是单身——我上船第一天就问过他——那还等什么呢?”
列娜的罗姆酒只喝掉了三分之一。露西陷在厨房里没法脱身了。可是明天过后,她就再也不会见到迪隆一家了。于是她一面忙着把切好片的杏仁码在盘上准备烤,一面说:“自从我上七年级时候起,我爱上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身材魁伟的金发美男子,像特罗伊那样的人。但不是我爱不长,就是那男子过早地离开了我。我订过一次婚——他也突然离我而去。总而言之,我过去的记录不堪一提。”
“特罗伊不像是那种会扔下你一走了事的人。”
“也许是我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
“你从来没有被电影明星所吸引吗?”
“我崇拜过几个。”
列娜眯起眼睛,长长地啜了一口罗姆酒。“你父亲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我父亲?”露西不解地重复道,“我父亲在我吕三岁时就去世了。”“噢,对不起。我原先不知道……可是我相信他死时一定是有头发的,如果死得年轻,一定满头都有头发。那是什么颜色呢,露西?”露西扶在柜台的边上。她童年最清晰的记忆,似乎也是她关于父亲的惟一记忆,就是她自己被高高地扔在空中,周围都是苹果花,粉红色、白色的,在蓝天的衬托之下。然后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接住,他的头发在阳光下像金子一样熠熠发光。他一直在哈哈大笑,英俊而且充满活力。“金黄色。”她淡淡地说。“我就知道是金黄色!”列娜欢呼道,“心理分析家告诉我,女人总是被像她父亲的男人所吸引,常常同这样的人结婚。说不定这也是离婚率高的原因之一。”她以愤世嫉俗的口吻结束。露西目瞪口呆,站着不动。她的父亲,她的身材魁伟金色头发的美男子父亲,有一天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多年之后她妈妈告诉她,是心脏病发作。从那以后露西一直在下意识地寻找他,翻来覆去地爱上像他那样的男人,他们却常常离她而去,就像她父亲当年离开了他在果园里与之玩耍的小女孩一样。
她知道列娜说得对,从骨子里知道。她也知道自己快要哭了。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得要——请原谅,列娜。”就摸索着爬上梯子去。
特罗伊刚好从小艇上下来。她躲开他的视线,越过长凳,但愿他不要跟着她来。她几乎掉下梯子进了他们的舱室,就扑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好使正从喉咙里夺路而出的抽泣声不被别人听见。
接着她被人扶起,透过泪水她看出是特罗伊,身材魁伟金色头发的美男子特罗伊。她听见自己在哭,轻而尖的声音,就像动物在痛苦中发出的声音。“走——走开。”她哭道,感觉到他把她搂在怀里,把她紧紧地抱在胸前。他温暖而结实,实实在在就在眼前。她哭得更厉害了,手抓住他的衬衫,前额顶着他的胸骨。
他抱着她,等她哭够,然后才用纸巾把她的两颊擦干,等她擤过鼻子之后,才问她:“露西,亲爱的,出什么事了?”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气不接下气,只是闭着眼睛,紧抱着他,紧到他既好奇又关切地问:“我不会走的。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听来很傻的,”她喘着气说,“我在哭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他不是多年以前就去世了吗?”
“我知道。”露西深吸了几口气,看着特罗伊,鼻子上还有鼻涕,眼眶里还有眼泪。但是她一定要他理解。“我以前没有为他哭过。我三岁的时候他就消失了,我不记得去参加过葬礼。多年之后母亲告诉我,他患了大面积心肌梗死。刚才列娜同我谈话……我突然明白原来我一生一直在寻找他。你知道吗,他就是一个身材魁伟金色头发的美男子。”她擤了一下鼻子,断断续续地说下去:“听来俗气,我也不是在为我自己开脱……不过我知道我就是为他而老是爱上身材魁伟金色头发的美男子的——我管不住自己。”
特罗伊警惕地说:“听来有些道理。”“我觉得好像我一辈子关在笼子里而不自知,现在突然拿到了开笼的钥匙,再也不必待在笼子里了。特罗伊,你明白吗?我可以爱上随便哪个我愿意爱上的人了。”
“我明白。”他说,口气里一点感情也没有。
她趁勇气还在,急忙说下去:“如果我曾把你当做我父亲,我由衷地向你道歉。我知道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你就是你,特罗伊。你不过是凑巧是个身材魁伟金色头发的美男子罢了。”她的笑容像雨过天晴那样灿烂。“我这么多年怎么竟然这样盲目呢?现在看来多明显——我是说我父亲。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现在我可以就你是什么样的人来认识你了。就你本人。”
她似乎没有别的话说了。特罗伊就接过来说:“于是你打算爱上你将碰上的第一个黑头发男子?”
“我在打算明天同你一起去别墅,”露西坚定地说,“如果你还要我的话。”
她觉察到了一种暗流,但不清楚它的性质,就苦笑着说:“为一个死了二十二年的人哭泣,是不是相当傻?我听说过有人事后才觉得悲哀,但没有到这么久的程度。你呢?”
“没有到这么久的程度。”他小心翼翼地说。
“有什么问题啦,特罗伊?”她仔细看着他的脸,发现只有一种警惕的神情,这是她几乎已经估计到了的。
“当然没有什么,”他简短地回答,“也许你还是去找一下列娜,似乎是她摸了一下魔灯,召来了一个可怕的巨人。”
露西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你有没有遇见过因心脏病而死的病人?”
“没有,露西。去吧。”
他的脸就此对她关上了。露西站起来在浴室里洗了个脸,回到卧室,平静地说:“晚饭要晚了。”
“没关系。晚饭后我想大家上岸去玩一会儿。在俱乐部里有人演奏民间音乐。杰克的一帮客人也会在的。”
露西更想睡觉,不想上岸。她爬上扶梯,到后面去,在驾驶舱里找到了列娜。她似乎还拿着那杯罗姆酒加可乐。露西急忙抢在前头说:“对不起我当时就那样走了。我刚才为一位死了二十多年的人哭得死去活来。你是对的,列娜——从他死后我一直在寻找他,感谢上帝,没有使我同几年前订了婚的那个身材魁伟金色头发的美男子结婚。”她冲动地上前抱住列娜。“谢谢,”她说。“你说了那些话,改变了我的生活。”
“真的?”
“真的。”露西眼泪汪汪地说。
“好啊,”列娜说,“你知道吗?维克多和我在那场按摩之后举行了一场几个月来最好的——嗳,说老实话吧——是惟一的一次谈话。”
“那么说来,即使晚饭耽误一会儿,也值得?”
“当然啦!给我点事干,我帮你做晚饭。”
露西不知道让客人帮厨是否违反规矩,可是列娜比以前活跃多了,露西不想泼冷水。“来吧。”她说。
晚餐的主菜是火烧香蕉,就是在香蕉上洒上黑甜酒再点上火,让它冒蓝火苗。他们点着蜡烛吃饭,因为露西想这样来掩盖哭过的痕迹。特罗伊则努力为人们倒酒。露西在高兴中洗完了盘子。
收拾完餐具之后,她知道刚才对列娜说的的确是真话。关于她父亲的新认识把她从多年有害的桎梏中解放了出来,这样却反而使她觉得对父亲更亲近了。特罗伊在她眼里也变了。她仍然爱那烛光照耀下他浓密的头发、他宽宽的双肩和长长的腿。他臂上肌肉的运动在她的心里燃起一股猛烈的欲火。他脸上结实的骨骼、深不见底的灰色眼睛和隆起的颧骨在吸引着她,就像太阳吸引着木槿花那样。他是个身材魁伟金色头发的美男子,这没有变。但现在她爱他,是因为他是特罗伊。她每一次呼吸都在告诉她:这一次她的爱不会变了,这一次是永恒的了。
她突然发现他回到了客厅,并且正站在那里瞧着她。他已经换了一件蓝衬衫,近乎白色的棉质长裤,乱蓬蓬的头发已经梳得比较整齐。他的眼睛真是深不可测,使她略感不安。可是他只说了一句:“你五分钟之内能准备好吗,露西?大家在等你。”
二十四小时以后,她同特罗伊正在做什么呢?
露西急忙说:“当然。”就从他身旁爬上了楼梯。在舱里她穿上了她的太阳裙,匆忙地化好妆.喷了一点香水。眼睛在小镜子里闪亮。
她是最后一个走进小艇的。金姆全副打扮,因为杰克的客人也要去跳舞。布莱德则穿了一件前后都画着一些帆船的T恤衫,还戴着一顶航海帽。岸上系在棕榈树上的一排排灯笼像多彩的星星那样,正向人打招呼。
特罗伊和杰克把桌子拼在了一起。这样所有的人都可以相互认识。尽管露西的情绪像在飓风中的“海风号”那样,她还是勇敢地同众多陌生人交际,喝了许多酒,同桌上每个男人跳了舞,只有特罗伊除外。在花了五分钟尽量不让杰克踩上她的脚之后回到桌旁时,发现特罗伊不见了。这她并不觉得意外。
她改饮可乐,又跳了几只舞,突然决定她也已经跳够了。她在桌子之间绕行,沿着一条蜿蜒于棕榈树之间的土路向海滩走去。在她过于敏捷的想象力之下,棕榈树枝叶变成了刺刀,在风中铿锵作响一她来到海滩,脱去凉鞋,光脚在沙上走,很高兴只有自己一个人。
海榄雌植物把沙滩变成了一个个弧形区,使人彼此看不见。有些多沙,有些多石,有些有一片片的珊瑚。露西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但是正当她准备回到舞场去的时候,突然在波浪柔和的拍击声和棕榈树叶的沙沙声之外,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一种很重的声音,好像石头动了似的声音。她想,要发出这么响的声音,一定是个大东西。她的神经紧张起来。
又响了一声。
她很想回到俱乐部去同大家在一起,她的耳朵仍能听见远处轻快的音乐声。可是她到这些神秘的岛屿上来,并不是为了求安全。她可以利用树阴接近那个声音,看它是个什么东西。多半是山羊。或者是毛驴。这里它们都是放养的。
不过毛驴未必会对岩石和珊瑚感兴趣。
她悄悄地向前进,摸到能看得见下一段沙滩的地方,小心地躲在一丛海蓬子浓密的树叶后面。马上她就看见这声音既不是来自山羊也不是来自毛驴。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站在一堆石头上,穿着深.色衬衫浅色长裤的人。他正在搬起一块石头,愤怒地砸向一块巨石。
如果是_个孩子,这样做也许是为了玩。可是在特罗伊,那可是认真的。现在她已经很近了,近到可以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听见他喉咙里几乎是啜泣的声音。他弯下腰去,掀起一块石头,再把它砸向那块巨石,同时双脚紧紧地抠住一堆珊瑚。石头相撞的声音使露西一抖,她本能地向草丛深处退了一步。
他的火气如此之大,却又一句话也不说,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已经忍受了两个星期了。她眼见它在雷蒙德·布洛格登的别墅里爆发过。它曾使她同一个她不知是否太愚蠢地爱上了的男人保持一定距离。现在她仍然没有勇气去面对它。
她断定仅仅是职业不可能使他有这样大的火气。是一个女人,一定是一个女人!他看见她的第一天就警告她不要同他套近乎——“不要有男女之间的那种事。”如果不是曾经受过伤害,他怎么会第一天就向她发出警告呢?这次伤害一定留下了很深的伤痕,他才会到寂寞的沙滩上来发泄他的怒气。露西以前曾经有过的妒念都赶不上她现在胸中的妒火。他同那个我不知道的女人一定曾经非常亲密过。他对她一定曾经抱有非常非常深的爱!
石头相撞的声音又一次撕开了热带夜晚的宁争。他应当穿一身黑,她狂乱地想,他是一个阴暗的人,一个胸藏秘密的人。她害怕他的怒火,害怕去知道他的过去。
她害怕,不过她也清楚:特罗伊走了那么远到沙滩上来,是为了寻求隐私,他想驱走的魔鬼是他的,只是他的,如果她闯进去,他肯定是不会欢迎的。
她无法帮助他。她不知道如何帮助他。
这本身是否也是爱?这种因为知道自己只能从心底为他祈祷,只能让他实现他所求的不受打扰,此外无力相助而感到的痛苦?
一块死珊瑚像子弹那样击中了那块巨石。她听见特罗伊咬着牙呼吸。露西别过头去,急忙沿着海滩往回走,胸中充满着矛盾的心理。她这样把他扔下,是否可能是她一生中的最大错误?他是真的要求不受打扰?还是需要别人的安慰而不自知?她这样离他而去,是出于对他的寻求表示尊重,还是出于自己的怯懦?
这个人将成为她在二十四小时内一个孤零零的别墅里惟一的伙伴!她是疯了吗?还是他选择了在别墅——他的避难所里,把曾经伤害了他的那个女人的事告诉她?
这些问题的答案,露西一个也不知道。她沿着土路向俱乐部里的灯光和音乐声跑去。她真想抱任最近的一棵棕榈树大哭一场。那将是这一天第二次了。
爱情离不开眼泪?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露西不在。她溜回座位去后不久,就有杰克的一名客人来邀她跳舞。她投身进入音乐,衣裙在膝部四周旋转,髋部扭来摆去,可是心里的痛楚老是摆脱不了,眼睛老是在看特罗伊是否出现。她回到座位上去之后,维克多小心翼翼地邀她跳舞。他穿着一件夏威夷花衬衫,露西肯定是列娜买给他的。他引着露西在舞场上绕圈,其风度竟然出乎她的意料。
“维克多,现在你觉得快活吗?”她问道。
“快活啊。”他说,似乎有点意外。
特罗伊还没有回来。也许是因为过了很不寻常的一天之后又喝了两杯罗姆酒,露西有意刺激他说:“维克多,你应当知道你有一个真正爱你的妻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脚下错了一拍,说:“对不起,没听清楚。”
“特罗伊要是知道我这样同你说话,一定会解雇我的,”她说,一面给了他一个最迷人的笑容,“可是生活除了一摞心脏病学杂志以外,还有别的东西。”
维克多略带幽默地回答说:“这句话在科学上是很对的。”这给了她很大鼓舞。
“认为一个女人说什么也是你的了,并不是一个好主意,”露西继续说,似乎心里对自己的话很有数似的,“列娜很能体贴人。你多久没有对他说你爱她了?——上帝,特罗伊来了。我不能再说了。”
“你真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年轻女子!”维克多说着,引她回到桌旁去。
了不起是个可以做多种解释的词,并不一定都是褒义。露西一面想,一面坐在了特罗伊身旁。维克多和列娜大概都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可是露西了解他,尽管不完全理解他,能够看出眼睛下面受伤的阴影和指关节上原来没有的擦伤。她轻松地说:“特罗伊,同我跳舞吗?”
有一阵子,她以为他要拒绝,可是他推开椅子,引她进入舞池。他还没有来得及伸手,她就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把身体紧贴他的身体,开始随着音乐晃动。“这样好些,”她轻轻地说,“我早就需要这样。”
她觉出他的双手顺着她的腰到达髋部,然后一只手掌沿着她的脊柱抚摩到她裸露着的背上。他的面颊靠在她的头发上。她知道自己在看见他一个人在沙滩上之后就一直在渴望他的拥抱。她无须说话,只让她的身体用它的信赖和温暖说出她的意思。
她仍旧不知道特罗伊在海滩上是在同什么搏斗。她只知道这场搏斗已经使他筋疲力尽,知道他现在同她一样,只希望得到由默默的拥抱所表达的那种亲密。她但愿音乐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永远……这支曲子结束的时候,特罗伊引着她离开大伙,来到一处较暗的角落,搂着她说:“我十一岁时,妈妈送我去舞蹈训练班,可不是为了叫我学会这样跳舞。”
“可是我喜欢这样。”露西说。
“我多么想拥有你啊!”他喃喃地说,抱得更紧了。
她还能说什么?我爱你,似乎是惟一的回答。可是她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他也没有做好听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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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迷海风号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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