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公子野姑娘 第二章

  将小笺系在鸟儿直细的腿上后,毋需青孟书指令,约莫三个掌长的乌鸦如精锐的黑鹰般振翅朝空中飞而去。
  乌鸦已成青家兄弟间联系的工具。青孟书预计六天后可以收到回音。
  乌鸦的主人是青家老三青孟仁。
  青孟书一直难以想像,眼光高过于顶的三弟,竟会独钟于混身漆黑一片的乌鸦。驯术高明,对于驯服野性颇凶动物也有一套。
  他立在宜香院花园里的假山旁,视线随意落在远方。
  现今天下除了天子亲自治理的京之外划分为四区共十三州及三座直属于的城镇。
  四个大区中青、雍,许,梁四州分别因种种原因而较其它的州区繁盛壮大,致使各州表面拥有独立自治,实质上却暗自附属于区内强盛的州城。
  也因为如此,圣上遂于各区治理良善而势力日渐扩大的四大州名字前,赐加东,西,南,北——即为东青,西雍,南许,北梁——以为四代表,其主要用意乃是希望此四州彼此发挥牵制功能而无法拥兵自重,意欲图谋造反。
  然而历史便是如此——再平反,再紊乱的年代中,总有英雄好汉,也有奸臣乱子。不管什么时候,总会有野心者伺机造乱、颠覆现有情状。此时遵守皇上领导的忠心者,便需思的良谋巧虑,阻止野心者奸计得逞。
  四州中,以西雍的领土最大,兵力最强,且称霸四方的野心最为明显。
  其次,更需加以小心防范的,则是南方的许州。
  如果将西雍比喻为猛虎,那么南许即是一匹狼——一匹狡诈奸邪的豺狼。
  善使心计的人永远比一切欲望脾性皆表露在外的人可怕——南许是前者,西雍则是后者——若此两者为了各谋其利而结合,那么后果难以设想。
  为了防患于未然,忠于皇上的青州自然得思索应付对策。早在数年前,他们便相继安排可靠的探子前往南许和西雍落脚,所以青州向来掌握其任何动向。
  奇怪的是,连着三个月联络不上渗入南许的两名探子。
  由于父亲青奂然——青州将王,偕同叔父赴京见圣皇共度年节;而长兄青孟天亦在外多月未归;经青孟书和三弟四弟商讨过后,决定由他亲自前往南许一探究竟。
  相对于东青州派出的探子,青孟书相信自己州内也有他州所遣来的探员。所以昨日一进邾成镇,发现有人紧追着他时,他一度以为南许已知晓他此回的行动。
  不过依目前这种情形看来应该还没有人发现他的身分。
  他应该趁年节最热闹的时候赶至南许直探的,但其他人不放心他的安危——不但要他等待知已水芙蓉前来镇上与会合,两人再易装直入南区;还联络青家的江湖友人宣漠冷前来相助——
  他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也不坚持单独行动。多人同行,一旦出事,也好有照应。
  收回停在远方的目光,青孟书转易欲回房。走了两步心念一转决定看看周围的环境。
  他随兴地穿过后花园,来到后院。
  一眼见著昨日带她来此的小女孩正蹲在后院一隅的柴房旁——青孟书当下想也未想,转身打算离开此地。
  “我看到哦了!”
  清脆悦耳的噪音突然在安静的后院里响起,青盂书才要迈出的步伐猛地停住,女孩头也未回,便知晓来人是他?
  “我看到了——”因茵抬头看他,额上、颊上分别染着黑墨,一张清清秀秀的小脸又被她自己搞的邋邋遢遢。“你的乌鸦——”
  没注意到他的俊脸忽的一僵,她强装这笑面说道:“你好厉害哦,才举个手它就乖乖飞下来。平常不管你走到哪里它都默默跟着你、让你随传随到,对不对?”说着她又转过头望着地上不知在忙些什么。
  为了问清楚她还看到些什么,青孟书不得不走近她。她蹲着的脚前铺着几张红纸,其中一张上头还摆折墨砚,里面装满墨水;她正认真的磨墨。因为用力过猛,常将墨水溅出,怪不得脸上染了不少墨渍。此外,她的腕上绑着一条红线,线的另一端绑着一只小麻雀立在她的身旁,安静的像一只没生命的鸟儿。
  “你在做什么?”青孟书问。
  “你怎么喂你的乌鸦吃东西呢?”因茵却答非所问。“你的乌鸦会唱歌吗?”
  这女孩总是任意掌控话题,而这也是方才他一见着她便想掉头而去的原因。
  青孟书脸色阴沉,“那只乌鸦不是我养的。”
  “那它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
  青孟书目光一厉,站在她身侧,俯视着她,“你除了看到乌鸦,还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绑了个东西在乌鸦脚上。”因茵拿起先前横握在左手间的毛笔,沾了沾墨水,“而且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语毕将毛笔放在唇间润了润。
  “为什么?”她的动作使青孟书脸上一阵不舒服。长这大还没见过有人把沾了墨水的笔往嘴边放的。
  因茵抬头,又朝他灿然一笑。“这样才认得出它是你的乌鸦嘛!”
  青孟书在不知该将这女孩归类于复杂抑或是单纯!
  “那支小麻雀是你养的?”
  身为贵族的他自身虽没有高傲的架子,但也鄙视较下一等平民。然而这样的女孩、这样的场景——一方面使他感到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却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早上才抓到的。”用笔在纸上试墨色,仍是不够浓黑。
  “我在城外的树上设了个捕鸟的陷阱,常常能抓到小麻雀。”只得继续用力磨墨。
  今天才被捕到,应该会奋力尝试飞脱才对;但那小鸟毫无生气的模样却像已经被禁锢了几十天似的。
  “为什么抓?”
  “因为它唱歌很好听呀!可是……”她侧著头,表情中有丝恼、眼神也不如星光般明亮了;“可是……呀……”才想些什么,便又溅出一摊墨水!急忙抢救脚前几张尚干净无渍的红纸!
  看她慌张、笨拙的模样,青孟书又问:“你在做什么?”
  “磨墨呀!这笔、墨是向鸨嬷嬷借来的,红纸是街上买对联的老伯给我的。今儿个是除夕,我要画门神、写对联,贴在我房门上求平安。”
  “你的房子?”
  空着的左手往旁边的柴房一指,“就是这间被用作柴房的小木屋。”
  “你住柴房?”
  “对呀!”理所当然的口气,她一点也不觉得睡柴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位鸨嬷嬷不是挺疼你的?”
  “我住柴房和鸨嬷嬷疼不疼我有什么关系?”索性到掉一些墨水,从头再来。
  “夏天还好,冬天不会太冷了吗?”
  “不会呀!芷若姐姐给了我一件好软好软的棉被,睡起来很暖和的,而且天真冷时,姐姐也会要我到她们那里睡的。”
  “既然可以到她们那儿,何必在住在这里?”这种不牢固的小木屋。遑论度过寒冬,连迎风挡雨都是问题呀!
  “睡在这儿干活儿才方便呀!”
  青孟书脸上两道眉皱拢在一起。“你需要做那些杂活?”
  “只挑挑水、捡捡柴而已啦!偶尔帮厨房大娘看火或整理些东西。其他时候就随我自个儿玩了。”这下子砚台里的水总慢慢有了墨汁的样子。
  “挑水、捡柴的工作不会过于粗重吗?”何况这里人口不少,她一天该挑几回水、捡多少柴才够?
  因茵一派轻松似乎反映着他的少见多怪。“还好啦!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整天在这白吃白喝的吧!何况有时鸨嬷嬷还会赏我点零钱呢!”
  她这个样子会有多大年纪呀?
  “你几岁?”青孟书口气不佳地问。却没发现自己这一连串的问题全为关心。
  “过年儿就十六了。”提笔沾墨,皱着细细的眉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已经十六岁了?较他所以为的还大了两、三岁。
  还有,既然她已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又待在宜香院这种地方,按理说鸨嬷嬷应该不会只让她像小仆一样做些粗活才对。
  “你……”
  “等等……等等再说话。”因茵要他别影响她的思绪。“让我想一下……”
  她挥毫试著在无用的红纸上写上字,嘴边同时叨吟着:春……春……这样一横、再一撇然后……然后……”然后笔赶往自己头上一敲,懊恼道:“怎么想不起来了呀!”
  “你不识字?”话说出口又觉得问的多余。从她握笔及磨墨的方式便看得出写字对她而言是头一遭。
  “刚才在卖春联的老伯旁边看了好久的,应该学起来了才对呀!”继续试着自己“造字”。“春……春……”
  “你想写的‘春’字,是这样吗?”青孟书蹲下身,以食、中指在地上写出个春字。
  因茵双眼大睁,“对对对!就是这个!嗯……”沉吟一声,搁下笔,先在地上练字体,却只笨拙的完成几个歪歪斜斜的字。
  对于这个肯认真却没有天分的学生,青孟书摇摇头,“我帮你写吧!”
  “你要帮我写?”因意外而愣了一下子才欣喜的同意:“好啊!好啊!”
  两人换了位置,青孟书摆正红纸,蹲着身子,但其挥笔时仍然潇洒有力,且较一般文弱书生也多股迷人的气势。
  望着纸上渐渐成型的字体,因茵好生崇拜。“大爷你你好厉害哦!您一定懂得很多很多字,看过很多很多地方吧?”忙又放上一张纸,盼他多写几张。
  青孟书深呼口气,准备静心帮他另外写个“福”字。
  才开始连笔第二划,一旁的因茵竟以一种友好的撒娇语气甜甜的说:“我又一个梦想,只告诉你一个人好不好?”
  青孟书手中的笔当然险些歪了一撇!
  “嗯,我今天晚上就到您那儿去找您!”
  往右下一捺的笔划下,险些挥出纸外!
  还好那女孩不识字。
  入夜。
  因茵单手捧著小麻雀来到华菀房外。
  “大爷我可以进去吗?”
  房内读着书卷的青孟书想摇首说不。
  但是,他虽不希望在这趟南行中与任何陌生人过于频繁的接触,却又想听听她所谓的“只告诉他一个人的梦想。”
  所以他说:“进来吧。”
  “那我进去啦!”她自个儿开了门入房。
  青孟书顺著门的吱呀声抬头,登时被她的穿著吓呆了眼!
  一反先前男性化的青衫她换了一套美丽却不适合她的桃红衫裙——夸张的样式及不舍身的剪裁,衬得她整个人只能以突兀及不像样的来形容。
  很显然的,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打扮自己。当然,青楼女子的那一套根本不能用在她身上——眼前即是一例。
  因茵知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套美丽的衣服;不过她没发现那目光里未曾带有一丝赞赏。
  她走到铜镜前满足的端详不一样的自己,“这衣裳是芷若姐姐送我的新年礼物。虽然她已穿过了几次,可是还像新的一样吧!”
  衣服的质料和色泽看起来的确还像新的。但将这种成熟艳丽的衣服穿在一个清秀瘦小的姑娘身上,实在是……
  他自然不会对正期待受赞美的她说出真实看法,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好听话,只得选择沉默。
  在该开口说话时不说话——因茵多少猜得出他的想法。
  “不好看吗?“她站转身看着他,‘不好看’——他在心里这么说,嘴巴较委婉的回答:“似乎不太合身。”
  因茵一笑,点了点头,“芷若姐姐说在等个两年,这衣服穿在我身上就更合身啦。”
  意思是说,再等个两年,她也将下场卖笑?
  “他们说我发育只是慢了一点。”她上前将麻雀放在圆桌上,但麻雀脚上仍被缠着线,行动范围过小,索行动也不动。
  “可是真是这样子吗?芝苓、芝茉姐姐只大我一岁,她们在我这个时候是院里极红的姑娘了。”
  青孟书的眉宇不禁皱起。
  “你也想和那些姑娘一样?”
  因茵耸耸肩,“如果一辈子都得待在这里的话,当然希望能回报鸨嬷嬷的养育之恩。毕竟是人家花钱带我们回来的。”声音有些低调。
  每个待在这种地方的姑娘,似乎都会有一段较常人坎坷的过去。
  “你几岁被带来这?”他问。
  因茵摇摇头,鸨嬷嬷从不提我们真正的身分背景。
  看过桌上的水果、糕点,视线走在明亮的烛光下。这么多年来我只听厨房大娘提过,“我是五岁的时候,鸨嬷嬷用二十两银买我回来的。”
  橙红烛光将她细致的小脸映得立体而清丽,更于她那双带水的黑瞳中反射出来迷人的晶芒。青孟书有一瞬间觉得她是可人的——只要她别穿著那套使她显得可笑的彩裙!
  “既然她买你回来,为什么只要求你做些杂活。”
  “宜香院里的姑娘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嘟嘴,“镇里有些可恶的混小子就常笑我这扁不隆咚的身材!”怨唷的样子甚是可爱。
  青孟书更仔细、但不落痕迹的打量她的身段;发觉她的确是,较一般的的十六岁的姑娘瘦小了许多。
  “其实,那应该是很容易调养的,”他所知,两位堂妹自小吃多样补品,身段因而玲珑、婀娜。
  因茵却会错意,“你是指塞些有的没有的的东西衣服里面吗?那是行不通的啦!”摇摇手,就别再提她这不起眼的身材了。
  她掀了下桌上小麻雀的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可以拿一小块糕饼吗?”
  “想吃就吃吧!”桌上那些是鸨娘差人送来的点心。他对甜点兴趣不大,放久了也是得丢掉,倒不如任她这位似乎嘴馋许久的姑娘品尝。
  “您误会了!”她却猛摇两手,“不是我要吃的!我哪敢拿大爷的东西!”
  当她摇着两手,绑在手腕上的线同时扯的小麻雀立不住脚,晕头转向——青孟书终于知道那只小麻雀为何毫无生气了。
  “我只是想试试看小鸟吃不吃这个……”
  她撕了一小块糕点,头低得不敢迎向青孟书的视线。肯定鸨娘叮嘱过不可以拿客人的东西。
  她将糕点搁在小麻雀眼前,“吃吧!”
  小鸟儿看都不看一眼。因茵拍拍它的头,“吃呀!”
  小麻雀依旧无动于衷。
  看着麻雀拒绝美食,因茵很惊奇,说:“好奇怪,看树上的鸟儿总是不停唱着歌儿,可是一将它们带在身边,它们却懒洋洋的,有的甚至一连三天,什么东西呀不吃。”
  “它们不喜欢受束缚。”他想劝她解开鸟儿腿上的线。
  “对呀!一放走它们,就会看到它们立刻又唱跳的……”
  “那你为什么还设陷井抓它们?”
  “人家想仔细地听它们唱歌唱呀!只是没想到它们就是不肯唱给我听。”回头望了窗外一眼,“不知道别地方的鸟儿会不会比较不一样;像您的小鸟就很听您的话。”捧起麻雀走向窗口,“当只鸟儿实在不错。自由自在,想到哪儿,就到那儿。快乐的时候就唱唱歌……”
  突地又掉头看着青孟书说道:“它们一定都看过海吧!听说是一大片,没有边际的蓝色的水,很美很美,这么美的东西不管多远,鸟儿们一定会飞去看的!”
  灵黠的黑瞳里装的尽是响往。
  “你想看海?”记得昨天她得知他来自青州时,是兴奋的直说青州看得到海!
  “嗯!芷若姊姊有个客人是从靠海的州郡来的,他说只要看著海洋,再多的烦恼也能一扫而空……”转身望着窗外的夜色,像轻哼著歌儿似的:“海洋到底长得么样呢?真想去看看……”
  但是这里离海边可远了。步行得走上个把月,骑快马也得掰费上七天。
  “这就是你的梦想?”
  因茵愣了一下,回过身,出人意料的一骨碌伏跪在地上。
  “大爷,请您离开时,顺道带我一起走!”她请求道。
  青孟书这会儿的惊愕程度,远胜过下午她以柔媚嗓音说午夜要来他房里,他当时所错笔的那个“福”字。
  “鸨嬷嬷说只要有人肯付五十两银钱,就可以带我走。大爷,只要您肯带我走,我愿意做您的奴仆;不然,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将钱还您……”
  “这……怎么可能……”他怎能带她走?而她怎能向一位才认识两天的人提出这种要求?她不怕他是个江洋大盗、是个不耻之徒?
  因茵依旧伏在地上,只抬头仰望他,“大爷你别看我瘦小,我的力气可大了!不用三年,一定能存下五十两银钱还您的!”
  青孟书伸出手,要她起身。“你先起来。”
  因茵依言站起。
  “我指的不是钱的事,而是你在这儿不是过的很好嘛?每个人对你都不错,你的工作也只是做些杂活。”客栈掌柜为她说话、院里的鸨娘也顺她的意、里头的姑娘也疼她宠她,就连街上卖春联的老伯也肯送她红纸——她为什么还想让他带她离开呢?
  因茵也知道该对目前的衣食无忧的生活感到满足,可是……“可是我不想就这么老死在这个镇上!”她上前朝他走近一步,“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青孟书总算明白客栈掌柜为何说她就是做梦,而鸨娘也要她那小脑袋快醒醒——
  他摇摇头:“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那么美好。”
  “我知道。”因茵重点了一下头,“所以我更想出去闯看看!”
  “你可以和鸨娘商量,请她给你十几二十天到邻近几个州走走。”相信十几天便可让她明白在外生存的不容易,而懂得珍惜现有的生活。
  “鸨嬷嬷鸭不让,她不放心我一个人走。”
  “那她怎么会……”是在意钱的问题。还是担心她一去不回?
  “她说除非像您这样的大爷肯带着我,才会让我走。”鸨嬷嬷是怕她不了解外面人心险恶,到头到怎么被害死的都不知道。
  “这实在是……”他是绝不可能带她走的,但心中莫名有些犹豫。
  “请您考虑一下。”
  他阻止她再度跪在地上,“你别这样!”
  他犹豫的表情使因茵心中的期盼大增。眸中晶芒一闪,立到急着表明自己的优点:“我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多,您可以随意差遣我,我一定……”
  青孟书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此都不是问题……”
  想了一下,他又说:“这样吧,我明天给你答案。”
  答案当然拒绝买下她当奴婢。明天才告诉她则是为了代表他已慎重考虑过。这种方式似乎有些造作,但他认为这是对她的一种尊重。
  对方即已承诺明日答复,她也不便在多舌。
  转身告退之前,她笑着问:“明天大年初一。大爷有什么打算?”
  青孟书摇头。对一名二十四岁的成熟男子而言,任何年节皆同一般日子无所差别。
  可对于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来说,年节意义可就重大多了。
  “小的陪您到外头逛逛好不好?明天街上一定热闹的紧!”
  比起先前的要求,这请求他勉强可以答应——只要明天她别有穿着这套襦裙。
  “也好,我或许会买点东西。”
  “那,”因茵笑眯了眼,“我明个儿早上再来找您。”
  青孟书在挤满人群的街道上停下脚步。回头望,因茵已落于人潮之后了。
  大年初一上街,除了感觉过年欢乐的热闹气氛,便是找罪受!
  等了一会儿,因茵才从人群中蹦了出来。
  “哇!人好多哦!”原本被挤的有些扭曲的脸在看到青孟书后,霎时化为清丽笑容。“都快被挤扁啦。”青孟书绷着面容,“你拉着我的衣袖吧!免得又被挤散了。”
  “这……不好吧!太没规矩了。”她想起前天情急之下曾揪住他的衣袖,当下被他瞪得挺羞惭的,尤其他现在的脸色也不太好,她可不敢越矩。
  她踮脚指指前方“过了前头那个街口,人就会比较少了。”
  因茵急着跟上他的步伐,以至于连愣住的时间也没有。
  这能怪准?谁叫她只想到彼此身有高下之分,却没注意到这是他要她拉住他的衣袖以免两人再次走散——怪不得她开口拒绝后,他原先便难看的脸色立刻结了冰似的冷寒。
  走在前面头的青孟书依稀可以感觉到,后面的因茵为了紧紧的跟住他而与不少行人撞到肩膀——想了一下,他横下心,回身拉她一把的念头。
  好不容易过了街口,人潮果然松散许多。
  “呼——”跟上来的因茵显然松了口气
  青孟书见她抚着左臂,脸上也有不适的表情,便问:“受伤了吗?”
  因茵迟了两秒才应:“还好,还好!我很强壮的啦!”怎么能承认手被撞疼了呢?只不过走了段满是人群的街道便不适,对方那还会考虑带她走?
  青孟书自她那双明亮大眼了解她的心思。他会给她答案,但不是现在。
  他转移话题:“这附近哪儿有布庄?或是卖首饰、衣裳的店?”
  “首饰、衣裳……您要送人的?”首饰、衣裳可是女人家的东西哦!因茵看着他的眼光惊奇了起来。“要送给谁的呢?妻子呢?不大像,大爷应该还没有娶亲才对;否则大过年的,怎么没有留在家里头陪您的妻子呢?”
  想他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她识趣的指着前方几十步远的绸布庄,“前头就有一家布庄,不如到那里去看看吧?”
  青孟书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发现绸布庄的招牌后,颌首同意。
  “那两件布纱的样工简单又大方,很好看。”步出绸缎庄,因茵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
  “您同店家说您赶着要,是您急着走,还是那位姑娘这几天也会来这里?”
  青孟书侧头看着紧跟在左后方的因茵一眼。
  “如果可能,元宵前她会抵达这里。”他说。
  告诉她芙蓉将至,或许能断了她想随他离开邾城镇的心念。
  “那,”因茵却高兴的跳至他的前方,倒着走路,“那她真的是您的意中人罢?”
  没有考虑太久他说,“可以算是。”
  芙蓉和青家四兄弟皆谈得来,不过双方家长属意将芙蓉交给青孟书。而当事的两人之间虽无浓烈的男女之情,倒也不反对这样的安排。
  “那……”因茵的大眼睛乌乌溜转,想是暗忖著什么计策。
  “您住在宜香院那种地方,很可能会被误会哦!”
  青孟书在她撞上后方路人之前,扳过她的身子,要她正经点走路。
  他轻挑唇角,“宜香院‘那种地方’不是你介绍我去的吗?”
  因茵两手交叠在胸前,一副街头小老大的模样。“如果您肯带我走的话,我或许可以帮您想办法……”
  青孟书睥她,你不是说镇上所有客栈和客房都额满了?”教她“小惠”以令“大爷”的人,有没有顺道告诉她这一招通常不管用?
  “话是这么说。可是法是人想嘛!”因茵微窘的搔搔头,赶忙换上小奴婢的姿态,“您就答应我嘛!我一定会好好服侍您和您来来的夫人的……”
  青孟书停下脚步。
  原本不想在这里将决绝的话告诉她,但唯恐她心中的期盼越来越大,他不能再拖下去。
  他轻呼口气后说到“我说过今天会给你答案,所以我现在就回答你,我绝不可能……”
  一束只有他才感觉得到的轻声截断了他的话。
  青孟书不动声色的以眼角的余光扫了路旁建筑的屋顶;同时握住因茵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下令:“跟着我的步伐,不要回头!”说着便快步混入那条汇集人群的街道。
  青孟书利落的穿梭的人墙之中,却苦了被他拉着的因茵,她丝毫没有选择的空间,只能由他“拖”着她走。先前来的时候肩膀、手臂以差点被撞的脱节,这会儿肯定附带“鼻青脸肿”的回家啦!
  辛苦的走了好一段路,青孟书眼尖,带着因茵穿过路边摊贩,遁入一狭窄的暗巷里。
  因茵气喘如牛的当儿,也发现到两个影子从他们头上飞过去,心里总算有点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刺激哦!”回想方才一路走来的情形,气息又不通顺的她忍不住惊叹。
  一旁青孟书则沉默不语。
  来人针对的是他吗?他们不仅认出了他的身份,且掌握了他的行踪?
  “大爷您一定不是普通人!”因茵清亮的嗓音唤他回神。
  “所以你得明白,”青孟书不耐的瞟她一眼,无情的说:“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所以我不可能带你走!”
  不想看她失望的睑,他立刻走出巷子,再次融人人群中。
  “是吗……”口气虽然怅然,倒也不意外会断然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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