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悠然的笑容,安南王朱熙闲闲地跨上了大司马府门前的台阶。守门的护卫全都认识这位有事没事就跑过来晃悠的王爷,齐刷刷行礼过,也不多费功夫通报,就任凭朱熙自个进了大门。
朱熙刚绕过门屏,就见一个俏丽的丫鬟迎面走了过来。那丫鬟一见朱熙,忙一面笑盈盈的屈膝行礼,一面道:“王爷来了,我家大人在书房呢,王爷自管过去吧。”
朱熙笑着点点头,熟门熟路的向书房走去。书房里,月郦正埋头批阅着一大堆文书卷宗。在他旁边的玉几上,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麒麟嘴里,正吐出缕缕轻烟,把整个屋子浸在淡淡的清香中。
“难怪朱南国力日盛,有这么勤勉的大司马,想不强盛都难啊。”在门口站了半晌也不见月郦抬头,朱熙只得劳动自己,抬手敲了敲敞开的大门。
“有您这么悠闲的王爷,有陛下那么舒服的皇上,我若再不勤勉,朱南只怕早已亡国了。”也不抬头,月郦一面下笔不停地批阅着手中的卷宗,一面淡淡地回答。
朱熙摸了摸鼻子,苦笑起来:“月郦,我说你说话还真是半点都不客气。这话若是让我皇兄听见,岂非又要被气个半死?”
“放心,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所以你们兄弟两个都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月郦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瞧着朱熙,口气轻柔,说出的话语却甚是刻薄。
“好好好,我是祸害,我是大祸害,成了吧。”
朱熙赶紧认输。他知道论口舌自己绝对说不过月郦,再斗下去,不定月郦嘴巴里会说出什么话来。到时候这些话若是传到朱晏耳朵里,他皇兄不敢惹月郦,自己可是十成十的会被殃及池鱼。
“哎,我这个祸害知道您老人家劳苦功高,所以今天特意带了好东西来慰劳你。”把手中的盒子讨好地放到了月郦面前,朱熙替他打开,指点着说道:“这是兰芳榭新出的几样点心,这个是用嫩藕磨成粉加面蒸出来的面点,这个是用各色水果当馅子包的各样细点,我知道你不吃甜食,这几样都没有搁糖,尝尝看味道如何?”
看着朱熙一副讨饶的样子,月郦轻轻一笑,没有再说下去,伸手自盒中拈出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皇上不是让你去抄先帝的训诫嘛,你怎么还有心思到处乱逛?”
轻咬了一口糕点,月郦闲闲的问朱熙。
“反正他现在人不在,我何必那么乖?明明是你和雷彻气他,他每次都只会拿我当出气筒,唉,我这个王爷每次都替你们两个受过,才真是最倒霉的那一个人呢。”朱熙也拿起一块点心扔进嘴巴里,没好气的嘟囔。
“皇上不在宫中?”月郦挑挑眉,有些好奇地问道。当今皇帝不在宫中,他这个大司马竟然半点不知,看起来失职的人,好像不少。
“才刚走的。昨日里他被你和雷彻两个着实气得不轻,听说一夜都没有睡着,今日一早就带着娴妃去了西山宜情园,给我留话说宫里的事情让我招呼一下就行了,他目前不想看到你们两个人的脸,否则铁定会被气出病来。”
“嗯,他不在也好,反正呆在这里他不但没什么用处,还总是给人添麻烦……唔,这个果然好吃,你回头记得再给我带几盒回来。”
月郦又拈起一块糕点送进了嘴里,微微眯起好看的眼睛,表情很是享受。
“喂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不但没什么用处还总是给人添麻烦’?好歹我皇兄也是一国之君,你就不能稍微尊重人家一点吗?”
朱熙不满的敲着桌子,为自家兄弟抱打不平。
“事实上,我认为我很尊重皇上了,尤其是和某位大将军相比……所以你这个话应该去和雷彻雷大将军说。将军府出门左转走三里,那个有狮子看门的就是,王爷您慢走,微臣就不送了。”月郦舒服的靠在椅子背上,对朱熙的话嗤之以鼻。
朱熙冲着月郦翻了个白眼,悻悻道:“你这话分明是呕我呢,我那里敢去惹这位雷大将军。哼,他那张脸一沉下来,连皇兄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雷彻真有这么吓人吗?”月郦纳闷的侧过头反问。
他不觉得啊,雷彻就是表情严肃了一点,不太爱笑罢了,不会像是朱熙说得这么凶神恶煞一般吧。再说了,雷彻那种英毅端方的容貌,最适合的就是冷峻严肃的表情了,若是每天笑容满面的,才真是暴殄天物,对不起老天给他的那副长相呢!
“你这个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哼,反正这么多年了,我就没有见过雷彻笑的样子,估计连我老哥都没见过。不是我说,我觉得他根本就是一块石头,真不知道你到底迷恋他什么……月郦,今儿既然说到这里了,你就告诉我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雷彻?”朱熙倾过身体,一脸的好奇。
这件事情实在是让他困扰好久了。虽然人人都说月郦喜欢雷彻,月郦自己也毫不掩饰他对雷彻的兴趣,可是除了在没事的时候用迷恋的目光盯着雷彻猛看之外,这位仁兄却是没有半点其它暧昧的举动,对雷彻根本是敬而远之。以他和月郦的交情,都硬是没发现月郦和雷彻私下里有过半点交往。
而那位律人律己都极严的雷彻,对这件事的态度也颇为令人费解。既不迎合也不躲避,完全视若无睹、听若罔闻,任由月郦自便。
两个人就这么至为诡异地相处着,公事是半点没耽搁,私事是一点没进展。可把他们这些等着看热闹的人闹得是百思不得其解,满腹疑惑。
“唔,这个啊,我自然喜欢他啊。”
月郦淡然点头,脸上一派云清风淡,朱熙看来看去,丝毫没有看出月郦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他什么地方?”朱熙锲而不舍的追根究底。
不错,雷彻是极为出色,容貌俊朗人品端方,才智过人武功卓绝,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朱南镇国将军之高位,而且威名远播……说起来这个男人的外在条件实在是完美的表率。
可是当情人,可就是另一会事情了。
雷彻的那种个性谁受得了?沉默寡言,个性冷硬,严肃刻板,性情冷漠,从来不懂半点人情世故,更别说温柔体贴了。
对自己要求苛刻也就罢了,他非得要求别人也和自己一样。若是他觉得你不对,当面就能让人下不来台,丝毫面子不留。而且说话丝毫不留余地,说出来的话能活活把人噎死。
再加上隐藏在沉稳里的绝对自负──这种男人当帝王将相都很完美,惟独不适合当情人。
若他有雷彻这样的情人的话,若不被闷死一定被他气死。
而月郦,别看他表面上温和可亲,好像一副与人无害的纯善性情,实际上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一想就知道这绝对是假象。
能在朱南大司马这个人人觊觎的位置上稳稳当当的一坐五年,让上上下下人人服贴个个听命,甚至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招惹的月郦,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温和善良的纯善之人。从一开始的轻视怀疑到现在的敬畏服从,朱南朝堂上下,所有人已经达成了一个共同的认知:谁敢惹上月郦,那么他铁定会死得很难看。
月郦的温和,其实也是一种疏离。他习惯掌握一切,任何事都不会脱离他的控制。
他习惯了解别人,却不愿意让自己被人了解。朱熙知道,尽管他和月郦是朋友,尽管他可以说是最亲近月郦的人,尽管月郦对他非常关心,但是对自己,月郦并非无话不谈。
雷彻的狂妄自负掩饰在沉稳冷峻的外表下,而月郦的自负骄傲则隐藏在他温和冷静的态度之中。这两个人,表面上似乎绝然不同,可是骨子里,却是一般的冷、傲、自负和我行我素。
这样的月郦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雷彻呢?
这两个人若是真的在一起了,就他们那种个性,一定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闹得天翻地覆的。到时候他一定会是被殃及的池鱼,铁定下场凄惨。
朱熙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月郦,你是在说笑的吧?那种男人你才不会真的喜欢他的,对不对?”朱熙满怀期望的看着笑而不答的月郦,希望听到一个让自己放心的答案。
月郦无视朱熙期盼的眼神,自管一口一口的享受着糕点的美味,秀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自然知道朱熙想什么,也知道外面传闻的是什么,不过,月郦才懒得费力气去解释事实真相呢。至于那个事实的真相就是──他是喜欢雷彻没错,不过他喜欢的仅仅是雷彻的那张脸而已,对那个人可是半点兴趣也无。
没办法,谁让雷彻的容貌刚好是他最欣赏的那种类型,刚毅冷峻线条完美,轮廓深刻得好像是雕刻出来的一般,实在很养眼;而他天天上朝又实在觉得郁闷,想要找些打发时间的事做也属正常;再加上朝堂之上雷彻恰好就站在他正对面,位置绝佳,让他欣赏起对方的容貌来一点力气都不费。
三下一凑的结果是,上朝的时候没事他就看着对面发呆,一来二去的,就成了他爱慕雷彻的确凿证据。想起来月郦就觉得自己实在很无辜。
难道身为大司马,就没有欣赏美人的权利了吗?
“月大司马,我和你说话呢,拜托你给个响应好不好?”极为不满月郦对自己的话不理不睬的态度,朱熙用扇子使劲的敲了敲桌子,丝毫不心疼手中那把名贵之极的扇子。
月郦懒洋洋的抬起眼睛,瞟了朱熙一眼,然后缓缓挺直身子,伸了个无比优雅无比舒服的懒腰之后,才淡淡道:“王爷啊,我困得很,要去休息了,您没事就请回吧。”
说着,月郦优雅的站了起来,绕过朱熙向外走去。
“月郦!”朱熙忍不住大喝一声,气闷无比。每次都这么打发他,他身为王爷的尊严已经被月郦打击得破碎不堪了。
月郦在门口处停下了脚步,不过不是因为朱熙叫他,而是因为看到府中的管事月菘急急的走了过来。
“雷将军府中管事雷瑞求见大人,说有要事。”月菘赶到月郦面前,垂手说道。
月郦微微蹙眉,雷彻府中的管事找他做什么?心下虽然疑惑,但是月郦神色丝毫不变,只淡淡吩咐:“带他到这里来。”
说着话,他转身又进了书房。
“雷彻的管家找你做什么?”朱熙显然听到了月菘的话,全然忘记了刚刚的事情,讶然问道。
“一会就知道了。”月郦坐到书桌后面,淡然回答。
不过片刻工夫,只见月菘带着一个中年男子已经匆匆走了进来。
示意月菘退下,月郦正要询问,那人已经急急的开口:“司马大人,我家将军,我家将军他出事了。”
“雷彻出事了?他出什么事了?”朱熙一听这话,顿时好像被针扎到一样,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叫道。
雷瑞看着朱熙,欲言又止。
“这是安南王爷,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无妨。”月郦看出他的疑虑,淡淡笑道。
“是这样的,昨日将军回府之后便早早安歇了,今日一早,服侍的婢女久久不见将军起身,很是奇怪。因为将军他每天寅时必起习武,从无疏漏。可是婢女不敢打扰,就一直在房外等候,直到卯时还不见将军起身,她这才觉得不对,赶紧进去查看,才发现雷将军他昏迷不醒……”
“怎么可能,雷彻一向身体强健,从不生病。何况昨天我见他的时候还神采奕奕的,怎会突然昏迷不醒?”朱熙打断雷瑞的话,断然道。
“熙,让雷管家说完好不好?”月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不过朱熙自然听得出其中的责备。
撇撇嘴,朱熙坐了回去,心里可甚为不服气。他说得又没有错,昨天雷彻把他皇兄气到险些吐血的时候,确实精神好到不行。
“雷将军确是昏迷不醒,我们想尽办法也无法叫醒将军……我派人去御医院请了御医,可是御医也不知道将军到底是怎么了。司马大人,您赶紧过去看看吧。”雷瑞神情惶急,看着月郦的目光中满是焦虑和慌张,显然雷彻的昏迷让他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
“雷彻昏迷的事情,是不是已经传出去了?”月郦安静的听完之后,首先提出了问题。
“我知道此事重大,所以一发现将军昏迷不醒,就立刻命人禁严将军府,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雷将军昏迷之事应该没有传出去。”雷瑞恭敬的回答。
“好,你先回去,我和王爷马上就到。”
打发雷瑞回去,月郦立刻吩咐人准备马车,和朱熙赶往雷彻的将军府。
“雷彻真的昏迷不醒,怎么可能嘛,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坐在车里,朱熙一面不停的挑开帘子张望,一面问个不停。
半天不见月郦回答,他回头一看,只见月郦已经靠在软垫上闭目养起了神。
朱熙郁闷的看着神情平和的月郦,忍不住长叹一声。
他不但从来没见雷彻笑过,也同样从来没见月郦有过动容变色的时候。
马车还没有到将军府,朱熙远远的就见雷瑞站在大门口,正不停的张望着,显然回来之后就一直等在那里。
“司马大人,王爷,你们可算来了。”雷瑞一见月郦和朱熙,立刻迎了上来。
“雷将军现在那里?”
月郦镇定的态度有效的安抚了雷瑞的慌乱情绪,定一定神,他回答道:“将军一直在卧房里,柳将军现在在那里守着呢。我带大人和王爷过去。”
知道雷瑞口中的柳将军是雷彻手下的偏将军柳夙含,月郦微一点头,和朱熙一起跟着雷瑞向内走去。
雷彻的卧房里挤满了人,围着床正在彼此争论不休。朱熙一看,他差不多都见过,全都是宫中的御医,暗地数了数,基本上一个不少,看来雷瑞几乎把御医院都给搬来了。
“你们到底知道不知道将军得的是什么病?不知道的话都给我滚出去,别站这里浪费时间。”站在雷彻床头的戎装青年脸色黑沉,看样子已经听得忍无可忍。
“柳将军。”月郦扬声唤道。
“末将柳夙含,见过司马大人。”
戎装青年正是柳夙含,他一见月郦,立刻单膝跪倒,低头参拜。那些医生一听是大司马月郦来了,也纷纷跟着跪下来见礼。
月郦淡淡一笑,摆手命他们起来的工夫,目光已经越过众人向仰躺在床上的雷彻看了过去。只一眼,他的眉心顿时一蹙,目光中掠过一抹惊诧之色。
隐去了转瞬间的惊讶,月郦收回视线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从容。
扬手召过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雷瑞,月郦吩咐道:“雷管家,你送这些大夫们出去吧。”接着,他又转头向柳夙含道:“柳将军,你且留一留,我有话和你说。”
“可是雷将军他……”雷瑞一楞,有些迟疑。
虽然这些医生都无法诊断出雷彻到底是为什么昏迷不醒,但是好歹有医生在,也算有点盼头。如今若是把医生都送走,雷彻怎么办?
“雷将军并无大碍,这些大夫在此并无需要。”月郦淡然说道,口气却是不容分辩的强硬。
“可是……”柳夙含心中焦急,还待再说,却被月郦冷冷一眼逼了回去。
雷瑞和柳夙含一向听闻这位司马大人性情温和,可是此刻面色微冷的月郦,却隐隐的散发出一股子迫人的威势,那股子气势,竟丝毫不亚于威震天下的雷彻。难怪连皇帝也不放在眼中的雷彻,也对月郦礼让三分。
两人心中暗自凛然,除了应“是”之外,竟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等雷瑞带了人出去,月郦这才走到床边,伸出右手搭在了雷彻的脉上,闭目不语。
朱熙和柳夙含见月郦神色沉郁,也不敢打扰,只得在一边耐心的等着。
许久之后,月郦徐徐睁开眼睛,收回手拢入袖中,对柳夙含说道:“柳将军,我要为雷将军疗治,不能有人打扰。院外你带人亲自守卫,在我没有出来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人进入这个范围之内。若有人违抗此命,格杀勿论。”
“是,末将遵命。”虽然不知道月郦要如何为雷彻诊治,但是柳夙含已经对月郦心生敬畏,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月郦,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还懂医术……雷彻真的没事吗?”朱熙俯身观察着躺在床上的雷彻,忍不住狐疑的询问道。
雷彻躺在床上,脸色如常,半点异样的情况都看不出来。若非闹成这样,朱熙真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事实上我不懂医术。”月郦走到门口,伸手关上了房门,平平静静的说。
“你说什么?”朱熙猛然转头,愕然的看着月郦。
“你不懂医术?那你说你要给雷彻治病?”
朱熙几乎要跳起来了,月郦这是开的什么玩笑。雷彻若是醒不来,谁担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谁不知道朱南最近边境平安,全是因为有雷彻的威名镇着。一旦雷彻有事,他敢担保立刻就有人要对朱南动武。
“我是不懂医术,可是雷彻也不是生病。他是失了三魂六魄,所以才会表面上看毫无异状,但是一直昏迷不醒。”月郦看了朱熙一眼,对他的一惊一乍颇不以为然。
“失魂?”朱熙愣了。
“一见雷彻我就知道了,他是因为失了三魂六魄,所以才昏迷不醒。刚才我又特意的查探了一下,确定雷彻的确是被人摄去了魂魄。”月郦走到床边,伸出左手,平平的按在了雷彻的眉心。
“摄魂?谁敢这么做?难道有人想对朱南不利,所以先自除掉雷彻?”朱熙顿时愁眉紧锁。不能怪他如此紧张,实在是雷彻对朱南来说重如泰山。
朱南地处西南,北有玄,东邻郢青。两国国势强盛,对富庶的朱南早已经虎视眈眈,意图吞并,若雷彻有事,朱南只怕免不了刀兵之祸。
“有这个可能,不过目前还不知道。”
月郦微蹙眉头,摇头叹息道:“古有明训,一国不可独依一人,果然不虚。雷彻智勇沉毅,略不世出,但是在选擢良材培养上却显不足,若他能多培养几个得力的手下,也不至于现在他一出事,朱南立刻便无人可用。且雷彻太过自负刚愎,用兵时固然是他的好处,可是在另一方面,却容易制掣手下将领的发展……”
“司马大人,拜托你正常一点好不好?现在不是评论雷彻是非功过的时候,等他死了你再给他写讣文如何?现在要紧的问题是怎么让雷彻醒过来。”
朱熙无力的看着月郦,有种想要尖叫的冲动。
雷彻躺在那里生死未卜,而月郦这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人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评论雷彻的是非对错,难道月郦喜欢人就是这种喜欢法吗?
朱熙忍不住再度开始怀疑月郦说他喜欢雷彻的话,根本是故意在戏弄自己了。
“哦,要他醒过来就得把他的魂魄找回来。我就是准备用招魂之术替他把魂魄招回,魂魄归体,人自然就醒了。”月郦说得很是轻松。
摄魂招魂,怎么听都透出一种让人发寒的阴森味道,好像不是普通人能够接触的。
为什么月郦会一眼就看出来雷彻是被人摄走了魂魄,现在还说出替雷彻招魂的话来。
“可是,你怎么会懂得这些?”朱熙沉默半晌,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严重的问题。他伸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忍不住小声的问道。
“这个嘛……”月郦支着下巴,思考着要不要告诉朱熙事实。
想了半天,他终于开口道:“熙,你有没有听说过灵族?”
“听说过。”朱熙点头。
据说灵族是仙和人结合之后产生的后代,他们虽然是人,但是却生与俱来就具备灵力,能够运用各种力量和法力。而按照灵力的不同,灵族又分为风灵、火灵、水灵和月灵四族。
不过在多年频繁的战乱之后,据说灵族的人早就灭绝殆尽了。朱熙也一直把这个当成一种传说来听的。
“那就简单了,请问王爷,我叫什么名字?”月郦淡淡一笑,问道。
“废话,你叫月郦……月?难道你是?”朱熙陡然间张大了嘴巴。
伸手好心的替朱熙把嘴巴合上,月郦失望地摇头,道:“我说你好歹也是王爷,怎么这么容易被吓到?没错,我是月灵一族传人,虽然因为年代久远,灵族的灵力已经远不如前,不过像是招魂这种法力我还是有的。”
“可是,不是说灵族都灭绝了吗?”
“没有,四大灵族都有后裔存在,只不过因为隐居,不为人所知道罢了。行了,你别站那里发呆了,帮我扶他起来,好让我施术为咱们这位倒霉的雷大将军招回魂魄。”
朱熙依言把雷彻扶起,让他盘膝而坐。月郦紧接着跨上了床,在雷彻对面盘膝坐定,然后伸出双手,一只按在雷彻的胸口,另一只则按在了他的头顶正中。
闭上眼睛,月郦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朱熙听不见他念的是什么,只觉得雷彻的身体随着月郦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突然,月郦轻叱一声,与此同时,一道淡淡的乳白色光芒从雷彻的头顶笔直的窜出,自下而上的没入屋顶。
随着光芒的离开,月郦原本莹白的脸色已经变成苍白,按在雷彻头顶和胸口的手上也隐隐显出青色的筋络,显然颇为吃力。
片刻之后,月郦又是一声轻叱,随着他的声音,一道光芒自房顶遽然射入,却已不是先前的乳白色,而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光芒一闪即没,隐入雷彻的头顶,月郦身子一震,如释重负的放开了双手,身子一软,靠在背后的床架上微微喘息起来。
“你没事吧?”朱熙赶紧把雷彻放下,急急的走过去扶住月郦,关切的问道。
“没事,就是耗费了太多力气,需要休息……”
月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直昏迷不醒的雷彻突然动了一动,随即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岚湛眨了眨眼睛,恍惚的视线终于对准了屋顶。
屋顶?他怎么会看到屋顶这种东西?
脑子一时间无法接受眼睛看到的这个事实,岚湛下意识的猛然坐了起来。一瞬间的晕眩之后,身体传来的沉重和涩窒令他又无法控制的倒回了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在一间房子里?他的身体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沉重?
岚湛茫然地瞪着头顶素白的帐子,混乱的脑子里一点点地回想起了刚刚的一切。
他是狐狸,一只已经活了一千多岁的狐狸,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妖狐。妖如果能拥有千年的道行,就可以凭借自身的法力使自己脱胎换骨、飞升成仙。
今天午时三刻,正好是百年一遇的火星犯日的时辰。这一刻,天地间阳气大盛,对身为火狐的岚湛来说,是脱体成仙最好的时候。
一大早,岚湛就跑到了山顶,专门挑选了最向阳的地方,静侯着午时三刻的到来。时辰一到,岚湛立刻开始施展法术。
可是,就在他的魂魄离开狐身,开始凝聚元神重生的紧要关头,却突然被自天而降的一道光芒击中。那一刹那,他旧身已脱,新身未成,魂魄飘散于外,那道光芒力量虽然不大,却极为怪异。一击之下,岚湛的魂魄顿时毫无抗力的被吸入了光芒之中,随之就昏了过去。
“将军,你可算是醒了。”朱熙喜不自胜的招呼着,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雷彻醒了,月郦也没事,果然朱南福荫深厚,真是万幸万幸。
将军?这个满脸笑容的男人是在叫自己?
脑子还处于半昏沉状态的岚湛疑惑的看看朱熙,然后又慢慢的坐起来,顺着朱熙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啊──”
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又伸手戳了戳那个身体之后,岚湛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这绝对是噩梦,拜托谁来打醒他。他脱胎换骨是为了要成仙,不是为了变人。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哪个混帐暗算我?该死的,这个身体是那里来的?你们是什么东西?这地方又是什么鬼地方?我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我明明算过的,今天百事皆顺,为什么会出这种要死的纰漏?”
一连串的怒吼不假思索的从岚湛的嘴里吐了出来,他的一双手还对自己目前的身体又拉又捏又戳又打,显然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个人。
朱熙被岚湛的惨叫和怒吼吓得倒退几步,目瞪口呆地看着岚湛虐待自己的身体。张得老大的嘴巴开合数次之后,朱熙终于发出了声音:“月郦,他,他这是怎么了?”
靠在床边休息的月郦从听到岚湛的惨叫声开始,就立刻闭目冥想起来。听到朱熙的声音,他睁开眼睛,伸出手指优雅的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心,声音里有一丝烦恼:“我想,可能是我招错魂了,这个魂魄好像不是雷彻的。”
“招错魂了?”
被自己变成一个人的事实搞的快要疯掉的岚湛并没有因此变得迟钝,他敏锐的捕捉到了月郦话里的重点。虽然还不明白具体的细节问题,但是至少他算是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跑到一个凡人的身体里的缘故了──敢情就是眼前这个形容秀雅、被另一个人叫做月郦的人用招魂术招魂的后果。
满腔的怨恨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岚湛恶狠狠的瞪着月郦,想也不想的就扑了过去。岚湛坐起来之后,他和月郦之间的距离本就相距不到两尺。他这么一扑,轻易的就把月郦整个人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压住月郦之后,岚湛想也不想的伸出一双手,狠狠掐住对方的脖子。
“你个猪,你个白痴,你个混蛋……不会用法术就不要出来丢人显眼,会害死人你知道不知道?我修炼了一千年啊,不是一百年,不是十年,是整整一千年啊……你个混蛋,你以为每天打坐、吞吐、吸纳的日子是好过的吗?你以为妖怪是好做的?你以为百年一次的天劫是好躲的?你知道不知道那根本就是天大的折磨?我当了一千年的狐狸,好不容易今天总算是熬到头了,却被你这个白痴全给毁了……我要掐死你,我一定要掐死你……”
若放在平时,岚湛根本不会有碰到月郦的可能。身为灵族后裔的月郦,自然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一般的法力绝对奈何他不得,更别说是这种小小的攻击。
可是刚才月郦为雷彻招魂的时候,灵力耗费太多,此刻浑身虚软无力,突然被岚湛攻击,竟然丝毫没有还手的能力,眼睁睁地看着岚湛掐住自己的脖子。
岚湛虽然不习惯雷彻的身体,但是脖子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他稍稍用点力,就已经掐得月郦脸色青紫,呼吸困难。
眼瞧着就要出人命的当口,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的朱熙终于清醒了过来。急切之下,他本能冲了过去,一掌就砍在岚湛的后颈上。
岚湛一声没吭,身子一软,手一松,趴在月郦身上昏了过去。
突然的安静让朱熙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他顿时也发出一声惨叫。他竟然打了雷彻,等雷彻醒了,他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别叫了,你打的这个不是雷彻。”月郦不知道是因为被气的还是被掐的,不但脸色铁青,一向清朗好听的声音里还带出一点点嘶哑来。
“不是雷彻?”朱熙呆滞的看看月郦,又看看岚湛。
这个人,分明是雷彻啊。
“你是聋子啊?没听见刚才他和我说的话吗?”
月郦抚着自己被掐得疼痛之极的脖子,恶狠狠地瞪着眼前那张自己原本觉得很养眼的脸,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想要重重的踩一脚上去的欲望。这个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死狐狸,已经很严重的把他给得罪了。
月郦素来冷静镇定,从容优雅。身为朱南大司马,人人对他也都极为敬畏尊重,从不敢稍有轻慢。就算是那个连皇帝都不放在眼睛里的雷彻,也要让他三分。失态失色这种事情,是根本不会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
可是,今天他却被一只狐狸骂得狗血喷头不说,更可恨的是还险些被这只死狐狸掐死。
若今日他死在这只狐狸的手中,别说他死不瞑目,只怕整个月灵一族今后都无颜再见人了。到时候,他就算不变成怨鬼,也一定会被先祖揪出来鞭尸。
“刚才,刚才你说什么了?”朱熙摇头,刚才那么混乱的情况,他没有被吓昏就不错了,那里还听的到他们说什么。
“我招错魂了,现在雷彻身体的魂不是他本人,而是一只狐狸的。”月郦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的语气太过暴戾。
“狐狸。”朱熙顿时石化。
狐狸,雷彻现在的身体里,待的是一只狐狸的魂魄?朱熙呆呆的低头看着昏过去的“雷彻”,再抬头看看一向优雅自若的月郦此刻不自觉流露出的恶颜狠色,双眼一翻,只听得扑通一声,堂堂的安南王爷终于不争气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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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月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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