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婚礼 第一章 婚礼

    阶梯教室内一道集中的光束投射在白板上,投影画面中的人物犹如马歇马叟默剧重现,幽暗中从麦克风喇叭传来主任医师低哑嗓音的解说声,不时混杂著实习医师与住院医师交谈的窃窃低语。  “喂、喂,你睡死啦?”得不到回应,季隽言的好友邱大政用手肘轻轻推了一下趴在桌上昏睡的嚣张家伙。  一张极其疲惫、长满胡渣,且睡眼惺忪的脸庞,转过头来憔悴的看著对方。“我值班二天三夜没睡了,暂时让我呈现假死状态,好吗?”  大政的女友黄琼茹凑到他耳朵旁边讲悄悄话,“大政,你别管他了啦,反正他就算不来参加研讨会也没关系,小季回家还有各科医师会诊,比上课还有用。”  大政、小茹跟小季三个人是医学系的同班同学,也是志趣相投的好朋友,他们自称为风尘三侠,成绩好、人缘好、运动神经好,家世背景都极有来头,所以整个医学系和附属医院的上上下下都认识他们。  风尘三侠当中的红拂女黄琼茹爱的不是如李靖般俊美的季隽言,反而是豪迈粗犷的蚯髯客邱大政,他们从医学院第一年开始交往至今,感情好得不得了,也一直都是季隽言最要好的知己。  出生医师世家的季隽言,从祖先就开始行医,整个家族的人不是中医、西医,就是中西药材的批发商或经营药厂。他下面有一个弟弟,原本担任院长的父亲希望他能继承家里的医院,可是他却希望朝医学研究的路发展,幸好比他小一岁,也在同一所学校附设医院里当实习医师的弟弟愿意继承,父亲才同意放他一马。  季隽言从小长得斯文白净,有著略带忧郁气息的俊美脸孔,加上媲美男模特儿的修长身材;但个性却和外表相反,根本是个邪恶的家伙。  求学过程始终都保持在全校前三名优异成绩的他,同时也是游泳队的队长,跳水技术一把罩,有绝佳的平衡感与肢体协调度,如果朝体坛发展,也会是了不起的运动员,优秀的他一直都是全校女生的白马王子。  阶梯教室的灯光大亮,在此起彼落的掌声中,教授开始收拾散落在桌面上的资料。对季隽言而言,掌声就像是定时闹钟一样,提醒他该起床的时候,伸了个大懒腰,季隽言睁开惺忪的双眼,缓慢的从最后排的座位站起来,跟在人群后面。  “你前阵子休长假怎不回家?”黄琼茹从后头拍季隽言的肩膀。  “唔?说来话长……”季隽言光想都觉得烦,更何况要他用说的。之前大政已经问过他很多次了,他都不肯讲,就是嫌解释起来太麻烦。  “话长还是要说啊!你想跟我打迷糊仗吗?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老老实实的回答。”逼供的工作向来都是落在黄琼茹的头上,男人对这种挖掘隐私的事很不拿手,大政知道只要女友出马,没有得不到的情报。  “好啦!请我吃中饭,我再慢慢讲给你们听,不过真的很长,要从清朝讲起,我怕你们会睡著,先声明!”季隽言自己有钱但没办法花,现在他正在跟家里闹革命,经济完全被封锁住了,不趁机揩油怎么活得下去。  “区区一顿饭算什么啊!走走走,看你想吃什么,我请客。”黄琼茹豪迈的拍了拍胸口,荷包满满的她最不怕请客。  “那我要去吃那问新开的日式炸猪排咖哩,一个套餐的热量之高,足以供应我一整天所需的卡路里。”有金主撑腰,季隽言大胆开口点菜。  “干嘛突然想吃那种会阻塞血管的东西,你嫌血脂不够高吗?”别看大政外表好像很草莽,他可是三个人当中最重视养身之道的人,甚至偶尔还会陪著信佛的母亲吃素斋,真是应验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  “我现在正度过经济大萧条时期,嘿嘿……我所有的户头全都被我老爸给冻结住了,需要善心人士的接济,不然我就要去员工餐厅后门等著捡别人吃剩的菜渣了。”季隽言可怜兮兮的感叹道。  大政义正辞严的教训起他,“听你说的那是什么鬼话?男子汉大丈夫不食嗟来食,男人不能没有尊严,肚子饿的话可以去安全岛上啃树皮。”  “那我宁可当女人。”早知道大政没安好心眼,季隽书才不理他。  “你干了什么好事?搞到要让你家人对你进行经济封锁的制裁。”女孩子毕竟比较细心,黄琼茹很快就掌握到重点,事出必有因,竟然会被祭出停止金援的撒手锏,肯定是有轰轰烈烈的大事发生了。    一阵炙人的焚风吹过,刚从冷气大楼里走出来的三个人差点热晕。  季隽言俊朗的五官纠结成一团,一脸得了急性盲肠炎的痛苦表情。  他艰难的开口解释,“你们知道我家祖先以前是御医嘛!我曾曾祖父在清末还服侍过慈禧太后,当时我曾曾祖父和一个人关通商的外国商人很友好,便受了那洋人的委托,拿著洋人进贡的西洋甜点呈给慈禧,结果慈禧吃了之后,当晚就上吐下泻,她怀疑洋人的点心里有下毒,立刻把替洋人进贡的我曾曾爷爷抓拿起来,还要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后来是和我曾曾爷爷同朝也是当御医的雀家老太爷帮慈禧诊断后查明是风寒引起的肠胃疾病,不是被洋人下毒,才洗清了我曾曾爷爷的冤屈,免于我季家被杀头诛连九族的命运,想当然耳,我曾曾爷爷对雀家老太爷自然是感激到痛哭流涕的。你们也知道那年代的人为表示最大诚意的感激,自然就是把自家子孙给“奉献”出去了,所以就有了咱们两家的指腹为婚事件了,也不管生下来的是不是畸形儿或智障。最惨的在后面,谁知道我们家一路嫡传到现在都是男丁,他们家也是,于是就一代传一代的交代下去,将来如果两家刚好生了个嫡长子和嫡长女,就要记得实践老太爷们的婚盟承诺。然后,你们就知道啦,传到我这一代,我的一生竟然就要这样被葬送了!唉!”交代完两家族的历史渊源,又想到自己被摆布的婚姻,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有点口渴了。  “可是你爸是独生子,你家也只有你跟你弟两个啊,哪有女儿可以跟人家婚配?”大政实在听下出来这跟季隽言有什么关系。  “大政你是白痴啊,小季既然是嫡长孙,当然就是对方那边终于生出了摘长女了嘛!”还是黄琼茹脑袋比较清楚,大政还一脸状况外。  “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遵从这种迂腐的事!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季隽言几近崩溃的呐喊,引来路人的侧目。  “那叫你弟去娶啊!”大政的想法很直线条,既然医院继承的大业都可以让弟弟顶替了,婚事不如也一起推给他。    季隽言完全不顾形象的在街上大叫,“我爸说我任性不肯继承医院,抗命额度已经被我用完;而且人家本来就指婚给嫡长子,不管我怎么反抗,他们都非要我娶那个雀什么的女人,不然就不让我出国。”  本来美国的医学院都已经同意给他全额奖学金念硕博士,而且签证都核发下来了,只等著日期一到上飞机;但他家族就是有管道把他的入学许可和签证都压住,好逼迫他屈服。二十五岁的堂堂男子汉岂能这么轻易的任人摆布!  “好了啦,不要那么激动。虽然是一出活生生的真人版肥皂剧,不过往好的方面想,反正你那么忙也没时间交女朋友,既然你家人都帮你安排好婚事,连谈恋爱找结婚对象的时间都省下来了,你就可以专心在医学研究的道路上钻研也不错啊!”反正事不关己,黄琼茹说得倒很轻松。  “搞不好是个才貌兼备的大美女喔,那你岂不是赚到了!”这种可能性趋近于零的假设都讲得出口,大政还真是乐观啊!  “我不要!都什么年代了,就算我一辈子都关在实验室里面与细菌为伍,孤独终老,死了也没有人送终,我也不要娶一个莫名其妙被指腹为婚的陌生人。”季隽言信誓旦旦的说著。  言犹在耳……  时光飞逝,一个多月后的一个黄道吉日,也就是季隽言的文定兼大喜之日。尽管他说得多么坚决,最终还是迫于全家族的恶势力,天还没亮就心不甘情不愿的硬被套上西装给推进轿车,前簇后拥的被拱进雀家大宅门。  连新娘子都没见过就要循古礼完婚拜堂了,季隽言心里不悦,故意处处唱反调,但全家族都很有默契的刻意对他的无礼言行视若无睹,只要他乖乖完婚就好。  雀家因为雀老爷刚过世的缘故,坚持要在百日内完婚,所以才会赶在百日的最后一周,把订婚、结婚,甚至宴客都选在同一天之内一次办妥。  双方谈婚事的过程中不但缺乏充分协商,女方甚至连一些必要的开支部节省掉,想赶快把人嫁掉了事的敷衍心态十分明显,季家虽有诸多不满,但为免多生事端也只能忍气吞声。  “来喔!来喔!好吃的喜饼,免钱的喔!贩卖人口送的,见者有份……”季隽言语气酸溜溜的在一旁装疯卖傻,把堆叠好的送聘喜饼弄得乱七八糟,还自嘲是被贩卖的人口。  季隽言的父亲气得快要爆血管了,碍于亲族的颜面,不能在大喜当天对新郎官发飙,满腔的怒火只得隐忍下来。  成串的鞭炮炸出一圈圈火花,屋里屋外弥漫著一股浓浓的烟硝味,到处挤满了两家族的人潮互道恭喜,彼此亲家、亲家的热络地喊著。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报喜讯的小花童穿著一身可爱的粉红色凤仙装,提著小花篮蹦蹦跳跳的跑出来。  季隽言一脸不以为然的看著被媒婆和伴娘从房内牵出来的新娘子,嘴里发出惊讶的咋舌声。恐怖喔,中国版的鬼娃娃花子!季隽言在心底大喊。    雀家嫡长女雀茵茵穿著一身鲜红底绣著各种粉彩色绣球花图案的旗袍,外披一件粉鹅黄色的棉罩衫,还有一身不协调的金饰。  原本就白皙的小脸蛋憔悴得掩饰不住,硬被涂上厚厚的白粉,惨白的脸颊上两块不自然的腮红,和涂满鲜红色唇膏的嘴唇,恐怖的妆容根本跟出殡时陪葬用的纸扎娃娃没两样;加上大而无神的双眼,面无表情的被伴娘扶著走出大厅,看起来活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季隽言被动的配合整个仪式,冷眼旁观的态度就像在参加别人的婚礼一样,完全没有参与感,用消极的抗议方式表达他被迫履行婚约的不满。  他注意到那个名为他未来妻子的女人,涣散的眼神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聚焦过,而且也没开过口,他在心底暗自揣测这女人不是个嗑药的,就是个白痴或弱智,这种货色也要他娶,季家的祖先是头壳坏去了吗?  最离谱的就是整个家族竟然还坚持遵从曾曾祖父留下的遗训,要他娶这种女人,简直就是集体发疯,想要逼死一个有为青年嘛!  上午结束了订婚仪式,中午在雀家简单吃了个订婚宴,吃到一半按照礼俗,季家所有亲属就先悄悄退席返回台南老家去做准备了,只留下迎娶队伍和新郎宫在雀家附近等待下乍的迎娶时间。  “呵……好困喔!”季隽言不客气的把大脚从后座伸到前座的椅背上。  “我可没惹你喔,不要拿你的臭脚来薰我!竟然把鞋子都脱了,没卫生。”坐在司机旁边位置的伴郎,也就是大政,不耐烦的拨开他的脚。  “又不臭,干嘛那么爱计较啊!今天我可是新郎宫,新郎宫最大了,你懂不懂啊?”季隽言一副吃了火药的样子,好像随时要伺机爆炸。  “唉,你就认了吧!我看你老婆长得还挺漂亮的,虽然安静了点。”大政讲得算很客气了,其实迟钝如他都察觉到新娘子根本像个木头美人完全没有反应。讲到这个他才气咧!    “什么安静啊?我看她根本就是个哑巴!而且还是个嗑药嗑过头的哑巴!看她那副连走路都要人扶才能站稳的样子,难怪才刚满十八岁他们家就急著要把她嫁出去,倒楣被指了什么鬼婚才会娶到这种货色。”  “至少是个年轻貌美身材好的哑巴,总好过娶到一个又丑又肥又老又嗑药的哑巴新娘吧!”大政还是不改他的乐观。  “哼!被牺牲的人可是我……”什么至少?季隽言才不可能这么想呢!  大政双手一摊,“嘿!我只能这样安慰你,难道要我落阱下石吗?”  跟著大政一起来帮忙的黄琼茹敲了敲车窗玻璃大喊,“吉时到!”  “小季,迎娶的吉时到了,你还是看开点吧!”大政朝著窗外的黄琼茹比了大拇指,负责开新娘礼车的司机马上发动引擎准备上路。  黄琼茹拿著香点燃车头的鞭炮,黑色大礼车回转掉头又往雀家的方向开了回去,接到新娘子之后还要开好几个小时的路程才能回到台南市区的季家古厝呢。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结婚是穿戴凤冠霞帔的……真是完全跟不上时代!季隽言很不礼貌的翻了白眼,一整天下来他已经彻底受不了这个女人了,到底是谁挑选的服装?他真想对著她大喊:“请问你是在演古装剧吗??”  跪拜过无缘见面的岳父大人——雀老爷的牌位,接著又拜别雀夫人,新人就被送上车离开了。  呋!这对母女的感情还真差,老公死了,女儿要出嫁,作妈的竟然还笑得那么开心?一直不断挑东挑西的季隽言,现在连丈母娘也挑剔起来。  “喂,你是哑巴吗?”车子才刚离开女方家不到两分钟,季隽言马上很不客气的对新娘子开炮,完全不留情面。  坐前座的大政一向主张以和为贵,吓得他赶紧回头打圆场,“你在说什么啦?新娘子你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这人有口无心。”  竟然这样也没反应?搞不好还是个聋子……季隽言暗付。  他整个人转向新娘子,用右手撑著脸颊,百无聊赖的端详超对方;而雀茵茵仍是一脸木然的表情,眼神直直落在前方的某处,像在沉思似的,半垂的眼皮覆盖著两排浓密的长睫毛,小巧挺翘的鼻梁下是一张唇形优美的嘴,标准的瓜子脸蛋和弧形完美的下巴。  季隽言心想虽然妆画得很失败,但其实近距离仔细看她的五官长得挺古典美的嘛!  就算长了一张古典美的睑蛋,也不必穿古装搞得像寿衣一样,还画个死人妆,想把自己弄成女鬼啊!季隽言摇摇头,对这位活人版的鬼娃新娘实在不敢苟同。  季隽言叹了口气,默默看向窗外。同意结婚不代表将来不能离婚,婚后他即将远赴美国深造,新娘如果也受不了这桩没有感情的婚姻,想要离婚另觅良缘,他一定不会阻止她。此刻他只想让原来的人生回到正常的轨道,继续他醉心的医学研究领域;而不是在学业未完成,正想追求事业的当下,被祖先替他许下的婚姻承诺绑住。  雀茵茵发出一声惊呼,身旁的乘客纷纷被她惊动得转身投以注视的眼光,她猛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作了一场恶梦,冒了一身冷汗。她拿起空服员给她的冰枕冰敷著额头,拉起被抖落的毛毯,忽然瞥见右手中指上的结婚钻戒,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并不只是一场梦。  下意识的摸了摸大衣口袋中的护照和英镑,确定东西仍然还在原位。令她安心下少。幸好学妹晓苦替她保留了毕业证书、巴黎音乐学院的入学许可资料和护照签证。  修女和同学们凑钱帮她买了几套换洗衣物,一张往香港的单程机票让她到晓菁的表姊家暂住几天避风头,才得以让她顺利的逃离台湾。只是现在的她即便有了巴黎音乐学院的入学许可,却不敢去就读,深怕被人发现她的行踪。  只好等晓菁的表姊帮地卖掉这枚结婚钻戒,换了足够的钱,再去投靠少数几位在伦敦音乐学院就读的学姐。  原本充满期待的人生遭逢巨变,即将远赴巴黎求学,当钢琴家的美梦被无情的摧毁,还被迫嫁给一个没有感情的陌生男人!她还年轻,人生刚要开始,她不能让继母毁了她的一生,所以她选择逃跑,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未来还大有可为。  飞机正越过台湾海峡上空,而这一切逃亡悲剧的开始,都发生在三个月前,那充满阴霾的灰暗午后……  私立贞德女子高中是一所位于僻静山区,从小学到高中都一贯教学的私立天主教贵族女子学校。为了遵循优良的教育传统,所有学生都必须从小学就开始住校;而且要先经过层层考核把关,还必须由校长亲自面试,方能获得入学许可。学校非常重视艺术与人文教育,曾培育不少艺术人才,是问校风严谨又保守的学校。  再过几天,雀茵茵就满十八岁生日了,她缓缓穿越校园里最美丽的枫叶林地,来到大教堂前面,仿巴黎圣母院造型的古老钟塔响起阵阵钟声,提醒大家课后辅导的时间。  今天是她们贞德女校高中部合唱团彩排毕业典礼上献唱圣歌组曲与校歌的日子,她身为卸任团长,特别前来观摩学妹们的表演,学妹们一看到雀茵茵踏进大教堂,就鼓噪著要她上台帮忙钢琴伴奏。她的钢琴独奏一直都是全校公认最优秀的演出,甚至已经获得了国外音乐大学的保送推荐。  “我们一起鼓掌欢迎茵茵学姐上台帮我们伴奏好不好?”担任指挥的新任团长,同时也是高二学生会代表的胡晓菁,带头起哄要集合大家的力量让雀茵茵上台演奏钢琴。  台上台下,女学生们齐声欢呼,还有几位比较活泼的女生已经跑到雀茵茵身边要拉著她上台了呢!负责带领合唱团的汉娜修女也和同学们一起跟著鼓掌,盛情难却,雀茵茵害羞的微笑著,坐到钢琴前面,准备开始弹奏。  “好!同学们,那我们这次要用最好的表现来回绩茵茵学姐喔!”胡晓菁举起指挥棒,就定位站好,准备给伴奏下指令。  “野地的花……穿著美丽的衣裳……天空的鸟儿……从来不为生活忙……慈爱的天父天天都看顾……它更爱世上人……为他们准备永生的路……”悠扬的乐音响起,曼妙而清亮的歌声回荡在大教堂挑高的天花板之间,这是天上人间赞颂天主慈恩最美的声音。  合唱团练习结束后,汉娜修女和雀茵茵一路愉快的散步回宿舍。  汉娜修女微笑的说:“英格丽,听说你获得巴黎音乐学院的保送推荐,恭喜你了。”  在贞德女校所有人都是互相称呼英文名字,而且从小学习英文,高中部甚至还要学习法文,因为贞德女校是一所法国天主教机构开办的学校,许多学生毕业后都会直接经由巴黎总部申请到法国去修读学士文凭。  “真的很感谢巴黎的安娜玛丽亚修女帮我申请到这么好的学校,我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一想到多年来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雀茵茵感到雀跃不已,就像只快乐欢唱的小云雀,轻盈的脚步像在跳舞。  远方一位身型消瘦的老修女急匆匆的朝两人走来,苍老的睑庞布满忧郁的神情,当她靠近的时候出声呼唤了雀茵茵的名字,“英格丽,快点到教务处,你的家人已经在等你了。”  汉娜修女和雀茵茵两人面面相觑,年轻的汉娜修女一脸愕然,“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露德修女。”  露德修女说:“你们快随我来吧,别再问我了,这一切要让英格丽的家人亲自跟她解释。汉娜修女你也要在场,英格丽会需要你的陪伴。”  汉娜修女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已服侍主将近二十年了,到贞德女子学校服务的十多年来,是陪著雀茵茵长大的良师益友,也是她最信任的人,因此露德修女认为有汉娜修女陪伴,或许会让遭受父丧之痛的雀茵茵稍梢减轻悲伤的冲击。    布置得纯白素雅的灵堂里,所有人都在掩面哭泣,雀茵茵为了向挚爱的父亲道别,在告别式上一曲又一曲的弹奏著,就在她十八岁的生日当天,也就是她亲手送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日子。  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眼睛因为过度流泪而受损,已经痛得睁不开来,她闭著眼一脸虔敬的用心弹奏著,就像一个朝圣的盲女一心想要领受圣恩进到天主的国度,不停的藉由音乐来表达她的心声。  雀老爷的遗孀雀夫人,也就是雀茵茵的后母,牵著唯一的儿子,才四岁的雀善堂,一起端坐在家属区的主位上,黑色纱网的珍珠头罩下是一脸精雕细琢的完美彩桩,一身昂贵的名牌黑色套装和全套珍珠首饰。  十年前靠著媒妁之言嫁给当时已经迈人中年的雀老爷,当时正是青春正盛的双十年华,如今也才刚迈入而立之年,仍是风华绝代的美妇人。  原本雀茵茵的母亲因难产而去世之后,雀老爷并不打算续弦,他担心后母不疼爱刚出生就痛失母爱的小茵茵,更担心茵茵跟亡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丽脸蛋,会惹得后母心生芥蒂,衡量种种得失之后,宁可独立扶养女儿长大。  后来有感于人丁单薄的雀家无后的压力,才终于首肯再娶第二任妻子。而再婚之后,女儿为顾忌新妈妈的感受而处处显得小心翼翼的早熟模样,看在雀老爷眼底实在有说不出的心疼,也因此决定忍痛将爱女送去贵族女校寄宿就读,至少可以在没有心理压力的自由环境中成长。  每逢雀茵茵假日返家的时候,基于补偿心态,雀老爷都视她如小公主一样捧在手心上宠爱,过度的宠溺反而引来妻子的不悦,只是雀夫人掩饰得很好,一直都没有让雀老爷察觉。  告别式会场上,雀茵茵的小阿姨,也是她死去母亲唯一的妹妹已经看不下去了,到钢琴旁边劝慰她休息不要再弹琴。  “别弹啦,再弹下去你那双音乐家的手就要被你给毁掉了!”心疼外甥女的她出声警告。因为姊姊早死,从小就将这个外甥女视同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她,怎么忍心看到茵茵这样折磨自己。  “英格丽,可以了,天主听到你的恳求了,它已经带领你父亲走上永生的道路了。”获得校方同意前来协助的汉娜修女也跟在一旁劝阻。  忽然传来一个极不协调又刺耳的琴键撞击声,雀茵茵应声昏倒在钢琴键上,吓坏了在场所有的人。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将她抬到休息室里,季隽言的父亲刚好到场致意,见到这个情况立刻跟著走进休息室,查看雀茵茵的状况。  “她有脱水的现象,要马上帮她吊点滴才行,我立刻送她到我的医院去。”身为院长的季泽晔冷静的拿起手机直拨给在楼下待命的司机。  雀老爷才刚走,雀夫人马上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从雀茵茵昏倒到被送到医院的整个过程,她像是个局外人似的,一派泰然自若的跟来致意的各界人士答谢攀谈,完全不理会雀茵茵的病情。  这情况看在所有人眼里,都不难体会雀茵茵以后的日子将会有多艰难。  最疼爱茵茵的小阿姨最是气愤,但是她没有立场去说些什么,只能自我安慰,幸好茵茵就要去巴黎念书了,以后也不用再受这个女人的气了。  多年没连络,突然接到雀家的消息竟然就是恶耗,季泽晔原本只是打算过来简短致意,谁知道会遇上这场混乱!他看到雀夫人的态度,大概也猜出来为什么雀夫人会突然那么著急的拿著老一辈所订下的婚约,要求季家在百日之内履行的原因了,还不是为了把眼中钉赶出家门。  他也是为人父亲,虽然没有女儿,但看到一个乖巧秀丽的小女孩被这样对待也觉得于心不忍,季家原本就没打算逃避婚约,如今更加坚定决心要把这个空有万贯家财却可怜无依无靠的小女孩给迎娶回家当儿媳妇,代替死去的雀老爷照顾唯一的女儿,而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雀茵茵被安置在专车宽敞的后座上宁静的仰卧著,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这孩子的命怎么会那么苦……”看到雀茵茵稚气未脱的脸庞,却是一脸毫无血色的惨白憔悴,小阿姨忍不住哀痛得掩面哭泣。  汉娜修女也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哭泣中的小阿姨。   上车前,季院长伸手轻轻拍了拍小阿姨的肩膀,安慰她道:“你放心吧,我们季家会代替雀先生好好照顾茵茵的。”  经季院长这么一说,才猛然想起姊姊生前似乎曾提起过这件事,原本早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的小阿姨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惊讶得看著早已驶远的轿车,惊叹著,“难道茵茵才十八岁就要出嫁了吗?”  “我不嫁!”一句几近怒吼的哭喊声。  雀茵茵颓然哭倒在卧房里面。自从父亲的告别式之后,雀夫人为了要逼她嫁入季家,竟然不经她同意就擅自向学校替她请长假,连毕业典礼也不让她参加,甚至还把她软禁在房间里不准任何人来探视她,也断绝一切和外界联系的管道。  这段时间,她每天晚上都会梦见父亲,全身雪白的西装,看起来容光焕发,慈爱的对她微笑,牵著她的手走在一条白色大道,停到一扇发出祥和白光的雕花大门前。  “接下来的路将是场美丽的冒险,你要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不要害怕吞下包裹著黑色糖衣的毒药,那也许是人生最好的礼物。”父亲说。  接著整个梦境就消失了。每每当她悠悠转醒,泪水早已沾湿枕巾。父亲往生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段日子她每天活得有多么煎熬,原本很欣慰能够在梦中和父亲相会,但是那情节不断重复的梦却反而让她感到困惑。  “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爹地……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雀茵茵悲从中来,滑坐在地板上,痛哭失声。  “我到底该怎么办……主啊,求您给我一个指引吧!”趴倒在冰冷的白色地砖上,雀茵茵声嘶力竭的哭喊著,用尽全身力量祈求上帝帮助。  雀夫人站在雀茵茵的房门外,命人打开从外面反锁的房门。  一阵铁锁链落地的声音,雀夫人一身素色渐层的雪纺纱洋装来到雀茵茵的面前,不容反抗,更不带感情的宣示著,“季家那边已经合过你们的八字了,找到最适合的日子,就在农历七月前最后一个礼拜五让你们完婚。”  没有哭泣也没有回应,雀茵茵用沉默与忽视当作她消极的抗议,她完全不理会继母的话,甚至连头也不抬,只是像婴儿一样蜷曲在地板上,看似沉睡却睁著红肿无神的大眼,神识飘匆的让自己抽离。  讨厌她那种带点虚幻的模样,雀夫人嫌恶的转过头去,环顾了一下室内,有点得意的发现了连接阳台的落地窗,她马上命人连落地窗也用铁链给锁上,只留下上方两小片迷你的气窗给她稍微流通空气。  她冷哼道:“这下谅你插翅也难飞了。”  看到雀茵茵这么抗拒婚事,难保她不会哪天狗急跳墙的从三楼阳台跳下去逃生,或是干脆跳楼自杀。她就算想赶人,也不愿背负著逼死继女的罪名,所以命令下人把所有能逃生或可能惹麻烦的东西通通隔离,免得事情生变害她的计画落空。  既然反抗无效,雀茵茵暗自决定要开始绝食抗议,她绝望的想,如果饿死了就不用嫁人了吧!  经过了一个礼拜的不吃下喝,雀茵茵开始陷入昏迷状态,雀夫人只好请医师和护士来帮她打点滴,用食盐水和葡萄糖维持生命,并随时注意她的情况。为了不让她有机会乱来,只要她一想轻举妄动,就立刻帮她施打镇定剂。  一直这样到了结婚前一天,雀茵茵都还是病恹恹的躺在床榻上,像个活死人一样任由狠心的继母摆布。  甚至连洗澡更衣、化妆与打扮都是由看护她的护士、女佣一起联手搞定的,她根本没有太多的知觉,只大概知道自己经历了哪些过程,身体部位就像傀儡木偶要有人拉著连接她身体的线,扯一扯才会跟著动。  一阵忙乱的拜完堂,终于将新人送入刚全新装潢好的新房。  季院长夫妇俩看到儿子让人押著拜堂的模样就忍不住摇头叹气,还有那可怜的女孩,怎么才短短两个月不见,就被折磨成这个可怕的样子。  季夫人藉机要亲自切水果给客人吃,拉著先生躲到厨房去讲悄俏话。  “茵茵怎么被虐待成这副模样,太可怕了!”季夫人深伯被人听到似的,紧贴著夫婿的耳朵小小声的讲。  季泽晔听了猛摇头,“还不是那个女人,真看不出她的心这么歹毒。”  季夫人回给先生一个了然的眼神。“这种亲家,以后能不往来就不往来,反正茵茵已经是我们季家的媳妇了,以后任何事都与她无关。就算是有非回娘家不可的情况,也要有我们的人陪著一起去才行,那种人什么谋财害命的事做不出来。”  “没错!雀家这个女儿我们既然把她娶进门了,就要好好照顾,更何况当年太老爷们会去指这个婚,也是因为雀家对我们有恩,不然哪有我们家族今天这么繁荣的景象。”季泽晔想起祖父在世时跟他讲述当初雀家太老爷奋不顾身的救了季家免于满门抄斩灭九族的命运,季家命脉才得以幸存的缘由。  季夫人也跟著点头称是,“就是啊,没想到后来反而是雀家没落了,只剩下一脉单传,到现在所有希望竟然全部放在那个才四岁的小娃儿身上!雀家现在没有人可以制得住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她将来如果改嫁的话,会不会把儿子的姓也给改了,唉……还真是家门不幸!”  “别说这些了!今天儿子大喜,我们应该开心一点才是,雀家的命运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基于两家的情谊,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今天看到季隽言让人火大的表现,季泽晔还在烦恼今天以后要怎么让儿子好好对待媳妇呢。    季夫人也很担心儿子会欺负媳妇。“我看就让小言自己去美国念书,茵茵还是让她到巴黎音乐学院继续深造,如果要茵茵陪小言到美国生活,我不放心。”  “再商量看看好了,小言下个月才要出国,他们还有机会培养感情,我看他们满相配的,相处久了也许会喜欢上对方。”原本已经请美国的亲戚帮雀茵茵在靠近儿子就读的学校附近找看看有没有适合的音乐学院,季泽晔其实也有想过让他们各自分开求学的可能性,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原本就薄弱的夫妻关系肯定会更疏远,将来一定会出问题。  “唉,两个人都还是孩子,这么的年轻,学业也还没完成,贸然走入婚姻,对他们来说确实勉强了点。儿子不想娶,茵茵我看她也是不想嫁,我真的很担心……”季夫人烦恼得眉心纠了无数个结。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既然婚都已经结了,这也是他们的命,再怎么不愿意也要学著接受。”季泽晔武断的结束话题。  此刻在新房里随著陪嫁队伍一起过来的护士,借口要帮新娘量血压和体温,支开了所有人,依照雀夫人的指示,又偷偷给了雀茵茵一针药效稍强的镇定剂。    在雀夫人安排的伴娘群协助下,雀茵茵换上了一套由夫家提供她晚上婚宴穿的素雅白纱新娘礼服,终于有其中一个临时被花钱请来的伴娘看不下去了,开口建议,“要不要帮她把妆稍微给弄得……淡一点?她的脸看起来好像太红了点。”  护士侧过头来瞄了一眼,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淡淡的说:“随便啦!你们不嫌麻烦的话,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反正她的婚都结了,就算画丑了也不会被退货。”  提议的伴娘对护士无情的说法感到很不以为然,但毕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也不至于笨到去跟金主派来监督的人理论,于是悻悻然的答道:“麻烦是不会啦,反正花钱请我来不就是要我照顾新娘子吗?”  护士根本没兴趣理会,收拾好东西,塞了一包药粉在那个让她觉得多事到碍眼的伴娘手中,没好气的说:“既然你这么尽责照顾,那这个就交给你去负责好了。等晚上婚宴结束后,帮新娘沐浴换上睡衣,再把这包药粉加在水里让她喝下去,我有事先走了。”  临走她还不忘回头提醒,“澡可以不洗,睡衣可以忘了换,但是千万别忘了喂她吃药,这是为了她好,你可别给我出状况,小心尾款拿不到。”  “跩个什么劲儿嘛!自己还不是人家花钱请来的,又不是她出的钱,讲得一副好像自己是老板一样,看了就讨厌!”小护士才一走,那位接过药粉的伴娘忍不住跟其他两位也是跟她一样临时被人花钱雇用的伴娘抱怨了起来。    伴娘开始帮雀茵茵卸妆,当她看到新娘子卸完妆的素颜,才发现新娘的天生丽质是任何化桩品都无法衬托的美。  “天哪,新娘子好漂亮啊!早上是哪个天杀的把她画得跟鬼一样?”  喜宴的时间逼近了,负责通报的人已离开好久仍等不到新娘子下楼,季夫人上楼查看,发现雀茵茵不正常的熟睡,身为医师娘的敏锐度让她立刻拉起雀茵茵瘦弱的手臂,把白色长手套脱下来检视她的静脉,果不期然,出现许多针孔造成密密麻麻的红点。  她眉头紧蹙,在不引人怀疑的情况下,悄悄拉著先生往二楼新房去。她关起门让先生查看雀茵茵身上的针孔与不正常的昏睡状态。  季院长马上推断是被注射了镇定剂之后的昏睡反应,并追问伴娘是否知道是何时打的针,不过因为护士是在没人瞧见的情况下偷偷施打,三个伴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我看她至少还要昏睡一小时以上。”季泽晔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最后新娘不出席,所有致词全跳过,直接让宾客吃一吃回去算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啊?这、这实在太过分,太不像话了!”季夫人对雀夫人的印象差到了极点,气血攻心得都快要脑中风了。  季夫人心想等不到婚宴现场如果有看到那个黑心肝的可怕女人,一定要找机会让她难看,狠狠出口气才行。  婚礼足足被拖延了两个小时才开席,所有宾客都已经因为不耐饥饿吃了一盘又一盘季院长临时向饭店加点的小菜,有人甚至已经喝酒喝开了。  终于,可怜的木偶新娘雀茵茵在迟到了一个多钟头后,才在伴娘的搀扶下步入会场。狠心到底的雀夫人竟借故不来参加婚宴,让季夫人对她更加恨得牙痒痒。  原本应该很不耐烦的宾客在看到新娘步入礼堂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烦躁竟然完全被抛诸在脑后了,就连始终对她非常嫌弃的新郎官也为之惊艳。  “怎么会?”实在美得不像凡人,根本就是从天国降临人间的天使!季隽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肘用力戳了身旁的好友大政一下,痛得大政都快飙泪了。  “你疯啦?干嘛没事给我一拐子……”大政捧著腰,恨恨的瞪著季隽言,要是打伤他的左肾,害他后半辈子不性福,他一定要这个死家伙割一个肾脏还给他!  “我是在试看看自己是不是在作梦,看你痛成这样应该是真的了。”真是没有同情心的理由,季隽言完全不怕大政会想要杀了他。  “什么?”大政确实很想杀了这个没血没眼泪的死家伙。  “你看嘛,那哑巴新娘刚刚是不是去整容了?完全变了一张脸!还是化妆师技术太高超,把鬼娃新娘画成新娘芭比,简直是变魔术!”虽然仍是同样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但视觉的差异实在太大了。  刚刚新娘走进来的时候,大政原本也看呆了,要不是突然遭到袭击  大政搭上季隽言的肩膀,一睑揶揄的附在他耳边说:“确实是差很多,原来你老婆长得这么美,所以我早就说了嘛,你这次真的是赚到了。”  季隽言还是不肯相信,歪著头研判,“你看会不会是被掉包啦?我爸妈怕吓到亲友,刚刚临时花钱去请了一个替身来暂时顶替一下。”  “怎么可能啊!”大政不想理会这个满脑子疯狂想法的神经病了。  “无所谓,反正我根本就不在乎她长什么样子,就算她长得再漂亮,我也不会喜欢她。”季隽言面无表情的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向新娘。  “为什么?你到底不满她哪一点啊?”大政不明白对方哪里惹到小季了。  季隽言一反白天唱反调的态度,说出了他的真心话,“我不是讨厌她,我是讨厌这桩错误的婚姻,我气我父母,更气我自己的屈服,没有人喜欢被逼迫接受的感觉,就算我知道不是这女人的错,还是没办法对她态度和善,那会让我感觉背叛了自己,彻底的屈服……”  大政总算了解好友在坚持什么了。“我以前只知道你很固执,没想到你个性这么别扭!随便你了,看你能跟你爸妈对抗到什么时候。”  梳起公主头,戴著一顶镶著碎钻的小皇冠,身著简单大方,缎面紧身雪白礼眼的雀茵茵,已经飘逸的走到季隽言身边,她的眼中完全没有任何人存在,只是安安静静的配合著伴娘们的脚步走位,眼神永远停留在一个不存在的远方。  出菜秀结束后,台上开始轮番致词,饭店也开始同步上菜,会场顿时陷入一片欢愉的吵杂声浪中。  新郎、新娘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台前聆听,半个多钟头过去,终于轮到主婚人致词,季院长匆匆简短致词,他知道台下一大群人早就已经等在一边要抓他去拼酒了,于是说了一些勉励新人的话后,就带著季夫人一起鞠躬下台了。  新人完全没有机会坐下来让食物沾到唇边,立刻又被带到饭店的套房去更换第二套衣裳。  雀茵茵在三位伴娘和季夫人另外加请的新娘秘书的协助下,把原本像电影里面小公主穿的白色新娘礼服褪下,换了一件更加符合她年龄与气质的淡苹果绿的露肩纱质大圆裙礼服。  幸好婚宴的白纱和两套礼服与造型都是她未来婆婆事先指定好礼服与造型后,请婚纱公司的人到饭店包厢来服务的,不然光靠三位非专业的伴娘帮忙装扮,实在无法维持一个医学世家嫡长媳应有的形象。  “都要感谢我有先见之名,早有准备,不然今天可要出糗了呢!”季夫人很满意媳妇得体的装扮,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听到这番话,季隽言也在心底暗自认同,要是没有妈妈英明睿智的找人来帮新娘子仿造型,恐怕所有宾客在晚上看到她白天那副鬼新娘模样,不吓得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出,赶著去庙里排队收惊才怪咧!  宾客们开始鼓噪著要敬酒,按照礼俗,原木应该由双方主婚人带著新郎、新娘一起逐桌敬酒,但雀夫人不但没出席,连女方亲友的喜帖也没发,她怕有亲友会心疼雀茵茵而出面阻止婚事,或在婚宴上说她坏话,所以知情的女方亲友赶来出席的人数加起来连两桌部不到;而且镇定剂的药效还在,若此时再让新娘喝酒,镇定剂遇上酒精恐怕会致命……  虽然于礼不合,但季家夫妇决定要让新娘提早上楼休息,由新郎跟男方主婚人代表敬酒。季夫人吩咐伴娘带新娘上楼沐浴更衣,今晚饭店提供的景观大套房就是小两口度过洞房花烛夜的地方。  “天哪,娘家竟然帮她准备这种睡衣!女方家长一定很想赶快抱孙子。”伴娘们一阵忙碌,终于把新娘子安顿好了,当她们看到睡衣样式时,都忍不住脸红。  雀茵茵静静躺在床上,白色薄纱细肩带睡衣里面只有一件小巧可爱的白色内裤,窈窕匀称的胴体在薄纱睡衣底下清晰可见,性感惹火的衣著跟天使般纯净的美丽容颜形成强烈的对比,更加充满媚惑的催情效果。  大功告成该退场了,伴娘这才想起来还有一包药粉在她手上。  “新娘子睡成这样怎么喂?”另一个伴娘拿著水杯发呆。  “不然把药加在桌上那杯柳橙汁里面,用吸管让她慢慢喝好了。”真是好主意!伴娘立刻把药粉掺入柳橙汁里搅匀,扶起新娘慢慢喂她喝。  “她都不喝耶,怎么办?难道我们要一直耗在这边等她喝完吗?”从一大早开始忙到现在,都快要晚上十点了,伴娘们累得只想赶快回家。  “把果汁放在床头,等她醒了自然就会喝,我们回去吧!”眼看药是喂不成了,不想继续浪费时问,伴娘换好便服便各自离开。  背著醉倒的新郎进入套房的主卧室,大政用蛮力甩脱身上的重担,无奈的帮季隽言脱掉身上的西装和皮鞋,醉汉根本毫无意识的任由他摆布。  “干嘛把自己灌这么醉?我看小季根本就是存心想逃避新婚之夜。”  大政累得满头大汗,连到浴室拿条毛巾擦的时间都没有,就急急忙忙的下楼了,黄琼茹还在楼下帮忙送客等著跟他一起回家呢!  喉咙干渴得要命,季隽言只觉得头昏脑胀,灯光也变得格外刺眼,他挣扎著起身,一路跌跌撞撞的到浴室小解。敬酒时灌了太多威士忌和红酒,连身上流的汗都有一股很浓的酒精味,季隽言顺便冲了个冷水澡才出来。  “喔?想不到大政还真贴心,竟然帮我准备了饮料。”季隽言裹著大毛巾定出来,看到床头上的柳橙汁还以为是大政知道他酒醉醒来会口渴而刻意准备的。  口干舌燥,季隽言抽掉吸管,仰头将柳橙汁一饮而尽。  原木打算灌醉自己,没想到喝得不够醉,还是醒了过来,季隽言看著躺在棉被里熟睡的女子,“没喝酒的人竟然睡得比我还熟。”  季隽言并不想和身旁的女人有任何的交集,对她也不感到好奇,他认定只要两个人之间没有感情的牵扯,将来要分开的阻力就会减少许多。他只想重新夺回自己人生的主控权,他相信只要结束这段婚姻,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了。  “算了,漫漫长夜来看电影消磨时间吧。”季隽言拿起遥控器,按下开机钮转到洋片台,用枕头当背垫躺在床上看起重播的好莱坞院线片“大开眼戒”。  “奇怪?空调坏了吗?”过没十分钟,季隽言开始感到燥热。  他起身去把空调转到最低温度、最大风速,又喝了一整瓶的矿泉水,但还是感到全身莫名的燥热,心跳就跟呼吸一样急促。  躺回床上,季隽言实在想不通,难道喝酒的后劲真有这么强吗?他检视起自己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泛著下寻常的微红,又不像是起酒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闭上眼睛,脑海却不由自主的出现刚刚电影里面男女主角亲热的画面,不断的放大、放大、再放大……当他再度睁开眼,身旁的女人也变得不再那么碍眼,甚至愈看愈有吸引力,电影女主角的脸出现在面前,他身旁的妻子怎么变成妮可基摱了?且正用诱惑撩人的姿态挑逗著他,季隽言猛烈的摇摇头,连忙把快要涣散的神志给找回来。  然而身体就像发烧一样滚烫,季隽言忍不住踢开身上的棉被,但是他立刻感到后悔,因为雀茵茵那衣不蔽体的惹火模样立刻引起他强烈的生理反应,这是他最想避免的状况,只要没有洞房过,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住在医院宿舍,就算不对这个女人负起丈夫的责任也不会感到愧疚。  季隽言还想继续抵抗体内蠢蠢欲动的欲望,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坚持只是螳臂当车,刚刚喝下的那杯柳橙汁,其实掺有原本雀夫人交代护士让雀茵茵服的药粉,那是为了让生米顺利煮成熟饭而准备的春药,让男方没有悔婚的机会。  理智逐渐被欲望啃食,原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季隽言再也按捺不住,大掌一扯,薄纱睡衣应声破裂……  仿佛作了一场梦,季隽言蒙蒙胧胧的醒来,天已经大亮了,他坐起身,感觉全身充满著不可思议的轻松,  走到浴室用清水洗脸,脑子仍然混混沌沌的,但视觉已经完全恢复了。看著镜中的自己,一脸刚冒出来的胡渣的颓废模样,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裸体,回忆瞬间如水库泄洪般朝他袭来。  “天哪!我到底做了什么?”季隽言顾不得赤裸的身体急奔回床边,却没看到任何人影,他不确定的走遍整问套房,主卧室、客厅……到处检查,就是没有看到那个所谓“妻子”的女人。  他狐疑的摸摸自己的脸,确定不是在作梦,然后又走回床边坐下,思付著昨晚的一切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春梦。  季隽言拉起身旁的棉被想要遮住自己的重点部位,棉被一移位,原本雀茵茵睡的那半边,洁白的床单上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立刻映入他的眼帘,所有问题的解答昭然若揭,他懊恼的捧著头大叫,“不会吧?”  “我这个白痴,竟然破了她的处女身……”想到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他的父母,季隽言就不由得感到气闷,深深懊悔自己的冲动。  那女的现在人呢?季隽言终于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就这样,一场婚礼过后,新娘子不知不觉的在人间蒸发了,只留下众人无数个疑问。  经过几个月密集的寻人,消失的新娘依然下落不明。季隽言如期前往美国就学,他的生活又重新回到原本的状态,一场仓促的婚礼在他心里犹如一场梦境,随著时光流逝而渐渐模糊……    刚到美国的头几年,他也曾经想过那个无缘的妻子到底躲哪里去了,也许她也和自己一样抗拒这桩非自愿的婚姻才会选择逃离。  他真的希望她过得好,并且获得想要的理想人生,如果有机会,他很想对新婚之夜发生的意外向她道歉。不过他很怀疑自己如果有一天偶然的遇到了对方,是否还能认得出来,毕竟只有结婚当天见过面,双方甚至没有交谈过。  果然缘分是勉强不来的,两个没感情的人,就算基于家族问的承诺结了婚,最终还是不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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