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左右的庆德殿,一片静默。
龙轻观发呆了许久,原来也曾想过太后反对怎么办,可看到太后并未对卫非如何,他以为,太后也不会过问他与卫朗。
这样的想法,竟是错的。
他刚进门,她便斥退殿内服侍的人们,她说,——
“你们,绝不可在一起!”
斩钉截铁,无留半点余地。
“为什么?”
他喃喃,声音小得几乎让她听不清,杜太后静默半晌,注视着这个几乎为她一手养大的外甥,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你真喜欢他?昨天我所见,没有错?”
他怔怔回首,没点头也没摇头,眼里的迷茫与一丝痛楚,已让她知道了答案。
她也是过来人,情人之间,那样微妙的情感,或许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也能显现那泛起的情潮。
他们什么也没做,可是眼神已泄漏了秘密。
她也年轻过,对于喜欢她懂她知,却不曾想到,自己的外甥,竟与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一样,都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与他们同样性别的男子。
她不知道自己遇上喜欢的人,会用怎样的眼神看那人,可她看过妹妹看心上人时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眼波柔和如醉。
昨日轻观只看了卫朗一眼,便惊了她的神惊了她的心。
女人的直觉向来敏锐,她派人跟踪龙轻观与卫朗,回报的情况让她一夜无眠。
“你们两个孩子,为何都要让我失望……”
龙轻观看着窗外的雨丝,虽知太后言语中多怨怼,他却意气未平。
“太后并不反对陛下与舞阳侯,为何要反对我与昭武校尉之事?”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不过是换了个性别,为何卫非被朝臣弹劾不停,他与卫朗之事也被太后反对?龙轻寒真心喜欢卫非,他也是真心喜欢卫朗,为何他的姨母对皇帝与卫非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而他得来的,却是绝不允许?
年轻的心不懂,这是为什么?
双鬓微白的太后闻言笑了,她的外甥,终究是,太过年轻了。
“不错,我默许对皇帝与卫非的事,所谓赐死,不过是试探皇帝对卫非的感情……可这并不代表我赞成此事,皇帝,实在让我失望!”
“陛下与卫非在一起,表妹们就没了亲近他的希望,姨母自然失望。既然姨母失望,那为何又默许?既然默许他们,为何不默许我与卫朗?”
一连串急促的问句,龙轻观激切地问着。
他虽然与龙轻寒不亲近,可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清楚他的性格。龙轻寒对卫非很好,轻观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龙轻寒对人露出那样轻松的笑脸。
这一年,年轻的皇帝独自面对外界和后宫的压力,很多事,他知道,卫非却不知道。
外边谣言漫天,宫中更是蜚语传遍,多少恶意的话语,足可戳碎人心千万次。可这许多事,卫非知道,皇帝不知道。
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少受些伤害,他们付出了很多努力,包括隐瞒与强颜欢笑,可他们相对,微笑却是那样真诚。
这一年来,不知不觉,卫非也在成长,而龙轻寒,变得更加沉稳。
他们努力着保护自己的爱情,龙轻观知道。
太后抚养龙轻寒成人,养子的性子,她自己也知道,有时想起,心里便是满满的苦涩。
这孩子虽是她养大,母子之间,却并不亲近,龙轻寒对她,更多的是尊敬,而非亲情。
她,其实管不了他……
“对他,我已没有办法,可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虽是亲王,可亲王不出阁理政,也不过是有个好听名号的富贵闲人。卫朗虽是武将,可他品级很低,我们在一起又妨碍谁?”
说到这里,龙轻观声调低声了些。
“姨母,您为何不许?宫中只有您是我的亲人,也只有您,对我真心关怀。对您,我不瞒,轻观并非胡闹,我也和陛下一样,是真心的喜欢,您既然默许陛下,也就别管我们的事了……”
龙轻观认真地说,太后认真地听,听完,她喟叹。
“为何我默许陛下和舞阳侯的事,那不仅仅是因为舞阳侯家世背景雄厚,我不能对他怎么样,况且就算我怎么样也不能改变目前的情况。正如你所言,你的两个表妹,没有希望了,昨日所见,皇帝不会放弃卫非。兄长汲汲名利,试图套住皇帝的计划全盘失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默许……”
他疑惑地盯着姨母,脑海灵犀一闪,又模模糊糊抓不住。
“舅舅们又做了什么?”
随口问,看见太后沉默的神态,龙轻观顿觉不妙。
“他们贪权,敛财……仗着身为太后兄长的身份而气焰嚣张,为了保住杜家的权势地位,将自己的女儿们送入宫中……这是我知道的,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
“姨母?为何您不管呢?”
龙轻观沉沉地问,此事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他更知道打从两个表妹进宫之后,太后强迫皇帝不得临幸其他妃子宫人。
这样的做法,他不赞成,和太后说过几次,太后每次只有苦笑,却不答。
原以为,今日也是同样情形,太后迟疑了一会,出乎意料之外,她竟然说出自己不管的理由。
“孩子,你知道你的母亲和我,我们两姐妹都出自寒族。虽然进宫,获得先皇一时的宠幸,我位列贵妃,你母亲也生了你,可在宫里,我们依然没有地位。因为我们没有靠山没有后台,沈后仙逝多年,我为后宫四夫人之首,管理后宫,却没因此被先皇立为皇后,而宫中的比我品级低的嫔妃,有许多看不起我……你的母亲生了你,却还只是个小小的美人。这是为了什么,因为我们出生寒族,因为我们的家族并非高门,所以,我们没有地位,只能受人欺凌……”
太后顿了顿,又慢慢说道。
“我没想到寒儿会被先皇立为太子,而又被立为皇帝。母以子贵,我成了太后,可我依然没有靠山,皇帝虽是我的儿子,可他毕竟不是我的亲生儿子。说是靠得住,可谁知道是否永远靠得住?我只能把希望托付给两位哥哥,希望依仗他们保护我自己,可谁知道他们来自民间,并不懂这个官场有多么复杂,他们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们没有理政的本事,他们贪权敛财,他们仗势欺人惹得天怒人怨。我劝过他们这么多次,他们不听。我后悔,可是我也无能为力收回这一切,他们是我的亲人,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帮着他们往上爬,只能看着他们一步步错,帮着他们一步步错,只要他们身居高位,只要他们抓得住权力,他们就没有危险……可是他们更成了众矢之的,我在世上还能护住杜家,可我百年之后,有谁能来照顾我的家人?”
“我的两个侄女为后为妃,我多希望他们能抓住寒儿的心,可当她们进宫来的时候,当我第一眼看到她们,我就知道杜家的女子,没有希望。可即使知道这个结果,我心中还有一线的奢望,我强迫寒儿不得宠幸皇后贵妃之外的女人,可昨天看到寒儿那样激烈地保护舞阳侯,所有的奢望,都成了泡影……”
一字一句,太后慢慢说着,龙轻观垂下头。
太后在时,不会有人对杜家怎样,皇帝对杜家的情分,都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假如太后不在了,杜国舅们位高权重,皇帝会不会继续容忍他们其实是未知数,而杜皇后与杜贵妃无子又无宠……
世态炎凉,杜家会是怎样的结局,其实已摆在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姨母,心中这样苦。许是知道一切都已成空,所以她才默许龙轻寒与卫非吗?
可为什么,她要用白绫赐死卫非来试探皇帝?
“姨母,其实您不必这么担心,陛下虽非您亲生,却对您很孝顺。只要您规劝舅舅们收敛一些,给陛下更多的自由,让他与舞阳侯在一起。陛下不是薄情人,他对卫非那样好,他对杜家……不对,他对卫非这么好,这不代表他可能没有儿子?”
想说,却说不下去,突然龙轻观意识一点。龙轻寒与卫非在一起,而且对他那样忠诚,也就代表当今的天子将有可能没有子嗣。
假如皇帝没有子嗣,那么下一任的皇帝只能从龙轻寒的兄弟或者子侄辈中挑选。
也就是说,他——
襄王龙轻观也有继位的可能性!!
龙轻观心一紧,转头,发现太后在微笑。
“你想得没错,你也有机会,而且是很大的机会。寒儿生性固执,从小他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是爱不释手,从不抛弃……他对舞阳侯的感情越深,代表你的机会越大!你是我的侄子,而我是他的母亲,养大他的母亲,这孩子有很大的可能会选你作为他的继任者。”
“可这和卫朗与我之事有何相干?”
龙轻观不懂,心间五味沉杂,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有很大的希望,却非绝对的希望。寒儿生性忠诚,而且看舞阳侯那个性也未必肯容忍寒儿出轨,假如寒儿因此无子而选择从兄弟子侄中选一人为下任皇帝,你认为他还会选择一个和他一样情况的人吗?”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依然淅淅沥沥,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虽已时至金秋,如今看去,殿外依然有绿意苁蓉。
本是让人看去心旷神怡的景致,他却视若无睹,心如堕深谷。
皇帝不会选择他,假如他与卫朗在一起,龙轻寒绝不会选择他。
因为龙轻寒自己的爱情,他将会让这个王朝再经历了一次动荡,政治斗争从来腥风血雨,残酷至极,前有轻玄太子之鉴,他不会让继任者重蹈覆辙。
如若选择他,而他与卫朗在一起,龙轻观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的爱情,那对爱情是种羞辱,是对爱人的羞辱,也是对无辜者的羞辱。
他自己知道,他也不会有子嗣。
假如他当皇帝,也得从兄弟子侄中挑选继位人选,而王朝经不起多次动荡,这将会动摇国本。
因此,假若他与卫朗在一起,皇位,从此与他无缘。
一时间心乱如麻。
不想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吗,他甘愿就此做一个富贵闲人的王爷,没有抱负与憧憬,从此永远收拢自己欲飞翔的羽翼……
庸庸碌碌、平平淡淡过此一生?
即便,那展翅高飞的机会已近在眼前,而他却要放弃,并且,永远的放弃?
作为一个男人,他,真的,会甘心吗?
可放弃了卫朗,他第一次喜欢上的人,他真要,如此轻易地放弃吗?
为了皇位,他真要从此与他不爱的人,共度一生,他真要背叛自己的心自己的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吗?
身为男人的心和爱人的心,放弃了哪一个,他都不是完整的他,哪一颗心绞动,都是痛不欲生……
“姨母,让我想想……”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庆德殿。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卫非和卫朗,卫非好似非常沮丧的样子,而卫朗看着他,一脸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那两个人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卫朗在笑,很尴尬也有点害羞地笑。
记忆里他只有一次看到卫朗这样的笑脸,四年前那个早上,他们以为他们有什么的早上,卫朗吃着他做的清风饭,脸上便是这样的神情。
那是龙轻观第一次庆幸自己学会做“清风饭”,而那样的卫朗,并非总是成熟稳健的卫朗,而是他一个人的,犹如孩子一样纯真的卫朗,会害臊,会脸红起不敢看人的卫朗。
也许这便是心动的开端,只是他自己不知,可为什么四年前的事并未发生,或是根本从未发生过。
假如真的发生了,他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痛苦……
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只因为这人,对他而言最重要。
假如他们那夜不曾喝醉酒,未曾共度,他不会就此对卫朗上了心,他可以为自己的未来努力,而非在爱与不爱间游移徘徊……
当男人的自尊与爱人的心一样重要的时候,他该怎么去选?
外边的天空放晴了,湖水清如明镜,顽皮的不时探出湖面的鱼儿,在水面上泛起小小的涟漪……
一个个螺旋式的涟漪在他眼里,幻化成漩涡,冥想中,他在这里,悄无声息的——
灭顶!
这日卫朗一早进宫,欲拜谒太皇太后,行至广云殿附近就看见卫非一个人在园圃里踱来踱去,唉声叹气。
这样的卫非着实少见,卫朗停住脚步,出声打招呼。
“卫非?”
卫非瞧见是他,大喜过望,十分殷勤地扯着他走到一旁的平坦大石上坐下。
“兄长,你来了,正好,小弟正有事找你商量。”
怎么兴奋成这样,卫朗狐疑地看着卫非把石头上的草屑砂子扫到一边,先让他坐下,而自己却还是踱来踱去。
“发生了什么事?你又被参了?”
他还从未见过卫非对他如此尊重,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倒觉得周身的寒毛都竖起。
卫非大大叹气,更加无精打采。
见他如此,卫朗着实同情。
想必连日来弹劾他的奏本只多不少,卫非不参加朝中政事的决议,本是闲人一个,若非和皇帝在一起,恐也不会有这么多波折。
忍不住起身,挨近伸手摸摸堂弟的头,惹来白眼一个。
“卫非不是孩童,兄长不必如此。”
还说自己不是孩子,看这样子,还不是孩子一个,只是自己不承认罢了,卫朗微笑收回手。
“好好,不把你当孩子看,御史台的御史们又联合起来参你了?”
料想总是如此,却不想卫非点头又摇头。
“那种事情早晚得习惯,看得多了也无关痛痒,我烦恼的并非此事。”
“莫非你烦恼的是朝中局势?”
多少也听到一些风声,最近杜国舅动作频繁,朝中隐有风雨欲来的气象。卫非若是烦恼这个,倒也正常。
但卫非又给他一个白眼。
“才不是,朝中局势又不需要我关心,他若不下定决心去处理,我头疼有什么用。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关我什么事?”
卫非嘟囔,卫朗哑然。
“那你烦什么?总不是你的寿桃糕没得吃,才沮丧成这样?”
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随口说了一句,却吃惊地见卫非重重点头。
“正是寿桃糕!”
卫非的脸色顿时沉重下来,如丧考妣。
……
他拉着他烦了这么半天,居然只是为了寿桃糕,虽然自家小堂弟秉性如此,也不应奇怪,可卫朗就是有股脑充血的感觉。
“别告诉我你没得吃?”
皇帝断断不会断了卫非的寿桃糕供应,不仅如此,当今天子宠这位舞阳小侯爷的程度,到了自己亲自下厨给他做寿桃糕的地步。
正纳闷,又看到卫非唉声叹气。
“有得吃,可味道不好,吃惯他做的,今天不是他做的,我吃不下。”言毕,又低声嘀咕。“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想那个馊主意了,给他压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想着去压他?真是笨蛋一个。”
卫朗竖起耳朵,不敢置信地看着卫非,声音都有点抖。
“你说什么,你去压皇帝?”
卫非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点点头,还一脸埋怨。
“吃惊什么,我昨天不是和你说过我要报复回来,哪里只有本侯受委屈的道理,他当然得补偿我……你站起来做什么,我还没说完?”
未待他说完,卫朗已豁地站起身。
“我还有事,下次再和你聊。”
开玩笑,皇帝被卫非压倒,这种秘密他才不要知道,要是龙轻寒知道这事被他晓得了,天子爷觉得没面子不把他给宰了才怪。
想走,走不掉。
卫非死死扯住他的袖子,抱住他的腰。
“不许走,我都郁闷了一上午了,好不容易抓到你听我说,你总得听我说完再走……有话闷在肚子里多难受,你是兄长,不能这么没有兄弟情……”
他宁肯不要兄弟爱,这种事情他不要知道,卫朗使劲想掰开卫非的手却掰不动,而后又听到卫非言语,顿时呆若木鸡。
“好不容易抓到我?你到底和多少人说了这事……”
卫非闷闷地抓着他,闷闷地道。
“放心,我没这么笨,只是抓了卫迟来说,可这家伙居然回我一句‘无聊’可就跑了。还是兄长你比较有情谊……”
话都说成这样了,看来自己也跑不掉,他真羡慕卫迟,卫朗无奈长叹。
“好了,放开我,我答应你我不跑,听你说完……”
谁让他是卫家老大,他认栽。
卫非狐疑地瞄瞄他,放了手,又来回踱步。
“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
“你后悔什么?没有成功?”
无精打采,卫朗破罐子破摔的问,要真没成功,倒是好事。
“怎么可能,兄长你以为他的体力比得过我吗?以前只是我让着他而已,不是我比他弱!兄长你不是也一样?”
事关男人的面子,卫非昂首挺胸言道。
卫朗再度默然。
“……,别扯上我。”
他怎么知道,这种事他怎么知道,忍不住要脸红,为什么一大清早他要陪某个粗神经的家伙在这里讨论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
想着,不经意回头,却看到某人的脑袋挨近他,琥珀色的眼滴溜溜地看着他。
吓,什么时候他居然离他这么近!!
“兄长,莫非,莫非你是被压在下面那个?”
卫非左右端详,还是满脸不信,这样的言语为他自己换来暴栗一个。
“闭嘴,我的事你少操心……话说回来,既然成功了你这么苦恼做什么?”
面无表情的敲卫非的脑袋一下,看他捂着头哀叫,敢怒不敢言的偷瞪他,卫朗岔开了话题。
卫非立时沉默,神态里还带着些困惑,一点小小的介意。
他沉思,卫朗也不催他,虽然不晓得这家伙在烦什么,但自己这个做大哥的,确实有义务为弟弟出点力。
半晌,卫非才道。
“他没生气,即使很痛也没生气……当然平时比较疼的人是我,我讨厌疼,平时总是把他整得头疼不已。可为什么这次换了他,他都要忍下来,一点也不怪我?”
那是因为他喜欢你,笨蛋!
卫朗想说,又不好说,看着卫非沮丧地垂下头,他摸摸他的头。
与上次不同,卫非没给卫朗白眼。
卫朗悠然道。
“这不好吗?”
也许是当局者迷,但就他这个局外人看来,卫非和龙轻寒,都把彼此放在心上。
这是好事,卫朗止不住微笑起来。
卫非嘟哝两声,小声道。
“当然不好!”
“有什么不好?”
卫朗不懂,卫非烦恼地抓抓头发。
“他被我压在下面是没什么,可是,可是这么做了以后第二天他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和面的劲道不够,做出来的寿桃糕一点也不好吃,没有嚼头……”
卫朗瞪大眼,一把抓住卫非。
“等等,你说什么,你是说你沮丧的原因是由于陛下没有力气和面,所以你沮丧……”
卫非郑重地点头,表情沉痛无比。
“要早知道这点,我就被他压好了。如今真是自做孽不可活,今天没有好吃的寿桃糕吃……”
他喃喃,突然又象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身。
“大兄,我记得‘清风饭’里也有一道工序是力气活……你和襄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虚心求教,卫某人渴望求知的面容看的卫朗冷汗涔涔。
现在,逃……
可不可以?
“嗯,我还有事,下次再找你说……”
说着,脚步不停,卫朗欲行,耳畔又听得卫非兴高采烈一声招呼,硬生生停下脚步。
“你走也行,襄王来了,我找他问也是一样。”
要死了,找他和他不都一样。
龙轻观也不象是个藏得住话的,三言两语,说不准就激得他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个时候,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不是好事。
绝对不是好事……
初生的感情,需要保护……
卫朗心中暗自叹气,回旋身,却见到不远处,龙轻观一脸苍白地看着他。
似乎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卫朗看看卫非,朝他使了个眼色。
“嗯?”
卫非看看他,又瞧瞧龙轻观,颇为识相地点点头,起身离去。
“你怎么了?”
靠近,握住龙轻观的手,却发现那双温润的手此时很冷,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卫朗心下一惊。
龙轻观茫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四年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诧异,看向龙轻观行来的方向,发现再过去便是杜太后生活的寝殿。
是太后对他说了什么吗?
卫朗沉思。
他的手,握着龙轻观的手,轻轻摩挲,希望为他带来一线暖。
当龙轻观回神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一天,没有选择的一天,看着这人,心里有止不住地欢喜。
“到我那里去……”
他说,卫朗默然点头。
他已经沉默了好久。
雨过天青,来时艳阳高照,如今日影西斜,一整下午,龙轻观都在那儿发呆。
内侍宫人都识相的下去了,诺大的殿宇中只有他们二人。
打从他们进了殿门,龙轻观招呼他一同坐下,除此之外他失了主人家该有的仪礼,也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瞧他。
良久良久……
问,问不出个所以然,那人无奈而又无言的抿唇,欲诉还休的模样,悄然,便让自己心软。
“既然不想说,就别说……”
恬淡一笑,原以为龙轻观会安心,却没想到,他瞪了自己一眼。奇异地看过去,那人,又垂了首,手无意识地拨弄着古琴。
弹得,却是不入耳的音。
琴声映心曲,这人的心,很乱。
偏偏,有些事,问不出,除了自己,也解决不了。
果然下刻,龙轻观又陷入了沉思,他在殿中,如若无形。
也该找些事来做,卫朗看了沉思中的龙轻观半晌,起身,走到书案旁。
雪浪纸铺开,研墨,提笔落笔……
其实,记得那人的身那人的影,就算闭目也能想得出,却不能落笔如有神,看了又看,许久轻轻,才画了一笔又一笔。
滴漏声声,时光又悄然流转几许。
画完了,对着窗子吹风,画干了,龙轻观还在发呆。
殿外月上中天,殿内悄然,已燃了烛。
不知何时,内侍们已经摆好了食案,饭菜还冒着热气。
原来,不仅是他,却是两个人,都失了神。
卫朗失笑,本想将画放在那人面前,欲求这人回神时分,那一刹可能的惊喜。
欲放,却又迟疑。
这也是他的心意,是不是,便要这么轻易的给龙轻观看?
瞬时,占了上风的,是男人不轻易屈头的自尊。
卫朗轻轻卷起了画卷,放进书案中,那一摞不起眼的卷轴里。
又走来,手搭上发呆人的肩。
龙轻观自沉想中醒来,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双象牙箸。
再看,对面有人对他笑,那人手上,一双相同样式的筷子,在烛火的微光中闪着隐隐的光泽。
外边已是黑夜沉沉,宫阙灯火辉煌。
早已不是进食的时辰,眼前食案摆着九碟色香俱全的菜,瞄瞄对面的食案,饭菜同样未曾动过。
卫朗居然伴了他这么久。
“已经这么晚了!”
有些窘,为了自己的失态,有些高兴,为那人的体贴。
“很晚了,快吃饭吧,我也饿了。”
面上没什么异常,似乎对他的异样无所察觉,卫朗一扬眉。
只是一扬眉,便再无什么表示。
本是正常的举动,这样的举动也是怕他窘,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失望……
好失望……
希望他表现出更多一些。
那样,自己选择的筹码,偏向他的那方,会多些……
龙轻观食不知味的挟着菜,吃着饭,那人却和他不同,似乎今日的饭菜很好吃,他什么也不忧什么也不扰,只品味着宫中佳肴的滋味。
也是,这人本是食客,自然不会错待美食,不若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如此烦恼。
也或许只有他如此,贪恋……
微亮的光影下,明明人的颜容也变得模糊,为何只有这个人,他的面他的神情,他的举动都象镌刻在心底。
龙轻观迷茫着看着卫朗,瞧他放下筷子,把食案上的食碟整理好,正色。
“我要走了。”
卫朗行了一礼,又抬头,只是半日,龙轻观顿然憔悴了许多,他有什么心事?
说不担心是骗人的。
可是,可是他也知道,即使问,这位襄王爷也不肯说,也不会说。
有些事,只是自己的事。
象他的心事,也说不得……
留下无益,不如走。
想走,刚行至门口,身后却有木屐踏地的声响传来,他来了,有话想说?
心里一迟疑,停步。
下刻,讶然的发现,有人抱住了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背上。
“不要走,不要走……”
压抑的声音里满是苦恼,听得卫朗也苦恼起来。
喜欢一个人不苦,可一个人的行动能勾动自己的情绪,那是苦。
“现在很晚了,按理,我早该出宫去。”
叹,他静静地说。
国朝律令,黄昏街鼓响,禁夜行。如今要出宫,必须请示陛下,欲召内侍,手被人按下。
“管他什么理,这里是我住的地方,我做主。”
突然气恼起来,为什么他就得考虑别人,为什么他得考虑杜家,为什么龙轻寒自己没有儿子,为什么他要垂涎那个皇位?
一堆为什么想得他头疼,一堆为什么想得他烦,想的他--
今天,他什么也不要想。
卫朗哭笑不得。
“这是宫规,所谓规矩,就是让人遵守的条令,不成规矩,不成方圆。不守宫规,是罪啊……你想我因此下狱吗?”
开玩笑的说法,原也只是玩笑,身后龙轻观声音闷闷,听得他吃惊不小。
“为什么不想,我巴不得我们都下狱,那就没这么多事要烦。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这是在赌气吗?
眨眨眼,掰开那双把他搂得死紧的手,回身,入目的是龙轻观垂下的头。
“发生了什么事?”
他柔声问,用着以往从未用过的语气。
以为那人会理会得,哪想到某人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竟是一言不发。
半晌,静默间,迟疑了半晌,他只是摇头。
“没什么事?”
如果现在说了,卫朗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做什么事,他做的事,定会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这是自己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插手,也不得插手……
卫朗却是发觉不对。
至少,他感觉的到,龙轻观的心惶惶,他在迟疑,或许迟疑的东西,便是他们的感情。
初生的感情,需要保护。
又想起这点,卫朗声调越发温柔。
“有事你就说……自己一个人烦,不如两个人烦,那样心里好受些……”
他希望龙轻观说出来,就算没什么用,却能让他们一起分担对方的苦。
爱情,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
“我……”
龙轻观看着他半晌,迟疑又迟疑,话都到了嘴边,却就是说不出口。
从不知道,原来说话这么难,他能怎么说,又该怎么说?
我想当皇帝,所以我必须得放弃你!
我想要你,纵使这代表我必须放弃我这一生的机会?
说是苦,不说是苦,怎么说都是苦。
不如不说。
闷葫芦似的他直让卫朗皱眉。
这人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烦吗?
自己家里正因为他们的事大吵,祖父更是对他多番教训,他苦恼,他迷惑,可他不因此而退缩。
为什么,龙轻观却要把事情闷在心底?
他的迟疑他的犹豫,是否代表他的放弃?
他就这么不把他当一回事?
卫朗注视着龙轻观故作正常的神情,微微蹙眉。
“你以为这是错吗?”
似乎察觉卫朗神色不佳,龙轻观连连摇头。
“不是错,可这是对吗?”
他反问,苦笑。
不以为是错,可谁知道前路在何方?又有什么路给他们走?
倘若选择了坚持,此生是遗憾,他会怨,怨卫朗,是他与他的情阻了自己高飞的翼。
倘若选择了放弃,不明前路,即位人选未必是他,假如真是如此,他得不偿失,岂不后悔一生……
有时人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选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正如此时。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的。”
卫朗微笑,那样明朗的笑容,让龙轻观怔愣了好一会。
他真要放弃这个人吗?
弃,难舍,要,难留。
“你肯不肯,陪我这一晚……”
自私也罢,今夜他什么也不要想,卫朗,你可愿陪自私的我这一晚。
总要留下一点什么,让自己不遗憾。
“你已经有了决定?”
卫朗眉头一舒,又笑,看见龙轻观摇头,笑容顿时全没了。
“我不能给你答案,你要是不要陪我这一晚?”
不容置疑的口气,卫朗难以置信地盯着龙轻观。
这位王爷到底把他当什么?
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强捺住满肚子的闷气,却又觉得就这么忍着很憋气,卫朗正想开口。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龙轻观忐忑不安的神情。
这人,明明就显出一副很渴望他的样子了,还这么嘴硬,难道他以为,心可以由自己自由控制吗?
“如此,你不悔?”
含笑,卫朗低低问。
龙轻观很坦诚地看他,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我会放弃,也许我会坚持,你陪我赌吗?”
卫朗五味沉杂。
赌?
他不喜欢这个字眼,为何这般不确定他们的未来……
如果他陪他,那不是赌,而是博!
“好。”
龙轻观猛然抬头。
卫朗只是微笑。
“你……”
说不得是惊是喜,是羞是愧,他这是在利用卫朗来完成自己的心愿。
卫朗还是微笑,手一揽。
“今夜你做主。”
“你?”
更吃惊,他的意思是……莫非是……
卫朗伸指点住他的唇。
“我只有这么一个条件。”
滴漏声声,水滴溅在铜壶里,有清音四散。
殿中极品兰“夕阳红”朱砂色的花朵含苞待放。
夜偷欢……
随笔:
《清风》终于快写完了,^^,H就表期待了,就是这里这么一句,可能后面还会交代一下,不过也平淡的很,没啥火辣辣的镜头。汗,喵开始收尾和整理前文,现在开始《清风》不再接受转载申请。露上《清风》完结一周后请各转载的地方撤文。
谢谢,喵,至于《清风》以后的续文是《碧芳翰林》。
《清风》完结之后新开的文是《狐说》,主角是一只在山上修道的狐狸(已经修道很久,可以化成人形的白狐)拣到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下山去找人收养这娃娃,却牵扯到一家子的财产纠纷中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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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将军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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