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见后 第五章 情深为谁

  楚怀冰平生第一次穿这么美的舞服:淡紫色薄如蝉翼的纱裙,轻灵而飘逸的袖口裙边,手臂轻轻挥动,绣在纱裙上的一双金银蝴蝶似乎就可乘风而去。
  “满意你的服装么?”南宫站在她身后,楚怀冰从镜子里看到他——依然是戴着墨镜,但模糊的五官上若有所动。
  “嗯,还好。”她故意说得极淡,其实是想掩饰初次穿上这套服装的惊喜。当初南宫说要组织一场大型的冰上表演,邀她加盟,她还只是虚挡着敷衍。问及表演的主题,南宫故作神秘,只字不提,只放下一句:“等我安排好了再说。”她本以为她最先看到的将会是整个演出的策划,或是故事梗概,没想到竟然会是舞裙。然而这样的开场白所带给她的震撼,却是意想不到的,这远比一个单纯的故事要新颖独特,勾起了她的兴趣。
  女人爱美,这是女人的心理上永远最薄弱的一环。南宫似乎很善于利用这一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南宫顺手递过一张纸,是印刷精美的策划单。
  她随便一瞥,先看到两个古朴的行楷字题:梁祝。
  她一惊,心弦微微震颤,不禁脱口而出:“怎么?你要策划的是《梁祝》?”
  “是啊,你不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么?”南宫点了一棵烟,漫不经心地吞吐着云雾,“欧美人最近对于中华文化有着很深的好奇。从李安的《卧虎藏龙》就可以看出来了。我想作为商家,也应该趁此做点什么,不要让商机白白消失。”
  “那,这件衣服……”她这才明白这衣服上为什么会有一双蝴蝶。
  “是祝英台化蝶时候的装束。”
  她垂下眼帘,刚才还涌动的几分欣喜在此时却被更浓重的抑郁所代替。生死相许的爱情故事,这两年中她不敢再听。和前人相比,她痛恨自己的懦弱。如果当初她肯和楚怀玉一起去死……即使不能化蝶,也可成灰,永远地在一起吧?
  南宫的声音在耳畔飘荡着:“我计划是一到二月份排练,三月份先在小范围公演,四月份或者五月份开始全国巡演。若是反应好,我们还可以到欧洲或者亚洲……”他背靠着沙发,用笔点着策划书,喃喃叙述,眼前忽然被一片阴影遮住。他不得不拿下墨镜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寡绝如寒霜的脸。
  “我不演。”她一字字慢吞吞地念着:“我演不了。”
  他的眼波撩动,忽然一笑:“怎么会呢?我知道你可以的。没有人会比你更适合祝英台的角色。”
  “为什么?”她反问,“就因为我经历过生离死别?那试问梁山伯谁来演?你么?”她的语气尖刻,丝毫不留情面。甩下策划书,她一转身走到换衣间去,奋力地扯下那身刚刚曾让她心襟动摇的衣服,换回了原来的套装。
  从换衣间出来,她又对视上还坐在原地未动的南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怒火和失态,好像早已预知并掌控着眼前的局面。
  “你知不知道在你身边的人都活得很累?”南宫没有强行挽留她,凝眸望着她,许久,说:“无论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合作伙伴,都必须顺着你的意思。每个人都要苦心躲避着你的那些情感禁忌,避免提及伤到你,不惜损害自己的利益去迎合你。而你呢,总是把别人的真情当作是别人对你的不怀好意而敌视着,让你自己越过越苦,越陷越深,最终不能自拔。”
  她的唇一阵轻抖:“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是怎样走出你的心结的?林达说,你的痛感,应该是和我一样的。但是,我根本看不出你有多痛!”
  南宫的眼波如死水微澜:“最深的痛,不是摆在脸上给人看的,也不是说出来让人同情的,它只是慢慢地在心底啃噬着你的心。如果当初我们没有选择死,生活就还是要继续。而你的错误,就是在理智上选择了无助的活,在情感上选择了懦弱的死。让自己身陷两难而不能两全。”
  “两全?你做到了么?”楚怀冰兀自维持着唇角的冷笑和自尊,“你在理智上选择了勇敢的活,在感情上选择了懦弱的死。你一样是个逃兵,没有资格教训我。”
  南宫的手指一动,倏然起身,那种凌厉的眼神让楚怀冰也有了一刻的惶恐。以为她真的刺伤了他。
  他一探手,抓住她的肩膀,瞳孔锁住了她的双眸,眼中似有无数的话哽在喉间却又被强行按捺住。
  短暂的距离,近在咫尺的眼睛,触鼻可闻的气息,将空气都凝滞在此。
  也不在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轻轻一叹:“如果伤害别人可以让你好过些的话,我宁愿被你再割上几刀。只是这样做,对你真的有用么?”
  他突如其来的忧郁远比他的震怒让她茫然失措,急忙推开他想逃出去,他忽然又叫住了她:“你的围巾又丢下了。”
  他从后面为她系上了围巾。不同于上一次,她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却更加地张惶。当他的手指碰到她的颈肤上,她才发觉他的指尖竟比她的还要冰冷。
  “今晚有个晚宴,我还没找到合适的女伴,你能陪我参加么?”他的热气轻灼着她的耳垂。
  她沉默片刻,“如果我不参加,是不是等于我又一次忤逆了你这位老板?”
  他轻轻一哼,像是在笑,像是叹息。
  楚怀冰挽着南宫走进宴会大厅的时候,盛宴已经过了一半。
  “HI,楚,没想到你会来这种场合。”娇侬的声音带着香风扑面而来,让楚怀冰轻轻皱眉,勉为其难的打了一下招呼:“伊莲娜,好久不见。”
  伊莲娜身着金色的舞裙,加上凹凸有致的身材,在人群中很是抢眼。她看着眼前的一对人,很惊奇的样子:“南宫先生,你真是厉害,竟能把楚骗到手。她可是我们圈子里有名的懒人,以前从来不会出席什么宴会的,就是世界首富都未必能打动她的心。”
  伊莲娜的话的很暧昧,听得楚怀冰不太舒服,索性故意抛个媚眼给南宫:“骗倒不用他骗,他是我老板,老板的吩咐我当然是要听的,不然还想混下去么?”用余光看到伊莲娜受挫的表情,又扬起脸看着南宫,娇俏的说:“老板啊,我有些口渴了,想先去喝两杯,你不反对吧?”
  南宫一直冷眼旁观两个女人的斗法,此时一笑将她拉开。
  “那个伊莲娜是你的宿敌?”在餐桌前倒了一杯香滨递给她。
  她撇撇嘴,“她?你觉得可能么?不过是彼此有些看不顺眼而已。”
  她不愿意解释伊莲娜在她眼中是个多么轻浮的女人,不禁极度爱慕虚荣,而且当年也曾是哥哥众多的崇拜者中疯狂追逐的一个。当楚怀冰转成女单之后,又难免和伊莲娜有些瑜亮之争,所以见面时很少说话。
  透过杯口上方,她瞥着正附身夹拣自助餐的南宫,他俊雅的外形无疑对女人有着很致命的吸引力。“伊莲娜好像对你很有好感。”她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清楚自己是种什么心理,只是怪怪的,想听他的回答。
  他头都没抬,“哦?是么?”虽然是问句,却好像早已清楚。
  “怎么?你看出来了?”她忍不住又问。
  他回答:“我不傻,在女人的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男人,看一眼对方的眼睛就知道了。”
  “这么说你知道你自己很值钱了?”她打趣着,“是地道的钻石王老五啊。”
  南宫直起身,将手中的盘子递过来,又很体贴的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先吃点垫垫底,一会儿可能还有别的节目,不到凌晨宴会不会散的。”
  她接过来,凝望着他眉底唇边淡淡的微笑,“你真的很有绅士风度,一个像你这样很有姿色,事业有成,又很温柔体贴的男人,考虑过什么时候结婚么?”
  他转过脸去,让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结婚?好像对我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情。等我遇到一个让我觉得能够一见钟情的女人吧。”
  “你的钟情标准是什么?”她又失口:“是像你那位前女友一样温顺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她很温顺?”他似笑非笑的问,“你见过她么?还是有谁和你提起过?”
  她微愣,也对自己下的定义有些困惑,只得解释:“大概是因为你办公室的那张照片吧?我只能说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个很温顺乖巧的人。”没有听到南宫的回答,于是她又追问一句:“我猜的对么?”
  他还是沉默着,忽然展颜:“今晚我们不要说让人伤感的话好么?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日与年年。我可不可以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他向她伸过手。
  楚怀冰望着那平展于眼前的大手,忽然又是一阵心慌意乱。这种姿态,这种动作,这种感觉,她曾经多么熟悉,熟悉到她几乎忍不住想将自己的手也交付过去。那种双手接触,指尖碰到掌心的一刻,是她以前的生命中最光彩灿烂的时候,然而这些光华如今都随着那陨落的飞机而幻灭了。
  她怯怯地看着面前的那只手——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坚定平展的铺开,生命的气息似乎都可以在这一掌中包容,只要她肯多迈上一步,似乎就可以获得许多她一直渴求却从不奢望的东西,只要她肯多迈上一步……但这一步又何其艰难沉重?
  南宫俯视着她,看到她轻闪低垂的睫毛,踌躇不前,知道她心结太深,不能自已。于是主动踏前一步,将她的手牢牢握住,低声说:“只是跳一段舞而已,不用把自己搞得好像上刑场一样。”
  楚怀冰还没有来得及阻止他,已经被他拉进了舞池中心。
  在人群中旋转的感觉,楚怀冰并不陌生,她只是陌生于她所依靠着的这个身体。这一生除了楚怀玉,再没有第二个男人可以与她依靠的如此近。身材不一样,气息不一样,手指相交,腰被对方的手指扣紧,她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锁住了,逃脱不掉,脚下的舞步零乱地毫无章法节奏。
  南宫的笑声在她的头上响起:“你怎么好像初学舞蹈的纯情少女?我听说你以前是学古典舞出身的。不会连最简单的华尔滋都忘了怎么跳吧?”
  楚怀冰刚要反驳,伊莲娜正好和一个男人舞到他们身边。
  “楚,你今天好像很不在状态啊。”伊莲娜的取笑瞬间激起了楚怀冰的好胜心,调整心态正准备回敬两句,伊莲娜身边的那个男伴却先向南宫打招呼:“南宫,你的女人换了?”
  楚怀冰看了一眼南宫,发现他的神情也很困惑,似乎一时间想不起对方的姓名。
  那应该是个法国人,因为说的英语中有着很浓重的法语腔,全身线条冷硬,面旁棱角分明,眼中有一种让楚怀冰看了都会觉得一抖的阴冷。这样的人,在气质上和南宫明显不是一路的,但听他的口气似乎和南宫很熟的样子,是老朋友吗?
  伊莲娜不忘给楚怀冰介绍:“这是艾列斯先生,法国许多最当红的艺人都是他公司名下的人哦。”
  原来是个做演艺公司的。楚怀冰明白了,还没想好要不要和那个人打招呼,对方先看向她,眼神中似是戏谑,“三年前在爱琴海上,南宫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他今生只可能爱那一个女人。男人的誓言到底是不可靠的,是不是?”
  这是在故意挑拨离间么?
  楚怀冰一笑:“哦?可惜我没有听到南宫先生那感人肺腑的誓言,一定很动人吧?”她闪动着明眸看着南宫,也是挑衅。
  南宫的神情已经转为平和,淡然回答:“人不可能永远不变的,尤其当身边的事情都改变了之后。”
  楚怀冰知道他指的是他的前女友,赫然有些懊悔自己也和别人一起取笑了他,尤其是不应该再触及他的伤口。正想转移话题,忽然听到主持人在台上说话。
  “感谢诸位参加今天的宴会,我们主办方为到场的每位嘉宾都准备了一份精美的礼品,一会儿大家可以到大门口领取。除此之外呢,还有一件就是大家非常瞩目的珠宝要在此拍卖,相信大家此前已经听说了,就是今年轰动一时的‘心之海’钻石项链。”
  楚怀冰对珠宝并不感兴趣,因为音乐已经停下来,所以想趁机走开。南宫却拉住她:“看看又何妨?没听说过这颗‘心之海’吗?听说过的女人都会为它动心的。”
  她哼哼一笑:“我这辈子只听说过‘海洋之星’,可惜也被戴在了席琳·涤翁的脖子上。”
  全场的灯光此刻都黯淡下来,楚怀冰这才发现舞台上已经被布置成一个小小的钻石展台。配合出场钻石而投射的灯光、美女、音乐都恰到好处。钻石虽然不大,但经过大屏幕投映在众人眼中却精致璀璨得让人怦然心动。
  楚怀冰无意中侧目,发现伊莲娜正在不远处全神贯注的看着屏幕,那种神情用“垂涎”来形容应该不算过分吧。她偷偷一笑,现在她最关心的倒不是这颗钻石,而是伊莲娜是否能够如愿以偿?
  竞拍开始了。楚怀冰没想到这场小小的竞拍竟然也是现场直播,可以由场外电话一起参与竞拍。也因为如此,竞拍的过程日益激烈。从五十万美元的底价一直喊到了四百万,即使做好心理准备的竞拍人都难免瞠目结舌。
  竞拍二十分钟后,场上只剩下了那位法国的艾列斯先生。再看伊莲娜的神情,已经是志在必得。
  这就是有富人做男友的好处。对于她们这些运动员来说,即使是最出名的职业选手,一生也未必能有一次这样挥霍的机会。而对于伊莲娜来说,能够竞拍到这条项链,相应所得到的又岂止是锦上添花的美貌那么简单而已。
  楚怀冰看得倦了,结果不愿意再听,对南宫低声说道:“我头有些晕,想先走一步。”
  “急什么,总要等到结果嘛。”南宫又拉住她。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倒计时:“四百一十万一次,四百一十万两次……”
  全场屏住呼吸,等待锤子落下来,没想到一旁的接线小姐忽然伸手向主持人示意:“有位小姐出价四百五十万。”
  轻微的哗然声响起,连艾列斯都露出困惑的神情。这颗宝石虽然名贵,但是过了三百五十万已经是它的极限了。之所以能叫到现在这个价钱无非是依靠它的名声,和几位竞拍者的明争暗斗而已,再高,就真的不值了。
  众人把目光又投向艾列斯,见他唯一沉吟,报出一个价格:“四百六十万。”他报得很谨慎,没有盲目提高价钱。
  电话那头又再度出价:“四百八十万。”居然连跳了二十万之多。这是明摆着要竞价到底了。
  艾列斯挑挑眉毛,摆摆手,表示放弃竞标,转身走开。伊莲娜脸色灰败地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还是跟了过去。
  于是竞标最终结束,价格停留在四百八十万。
  楚怀冰目睹全过程,也觉得惊心动魄,呼了一口气:“真像是打仗。”
  南宫一直专注地凝眸于屏幕上的那颗钻石,淡淡的微笑无声泛起,说:“走吧,换个地方坐坐,这里没有再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了。”
  走到大门口,南宫从侍者手里接过楚怀冰的大衣,从后面为她披上,她怕他会做出更亲密的举止,一闪避开了。迎面走来一个人正对着他们笑道:“这么早就出来了?”
  原来是林达。楚怀冰奇问:“你才来吗?”
  “来了一会儿了。老板不让我打搅他和佳人的约会,我只好在外面受冻。”林达打趣地冲两人挤挤眼。
  楚怀冰被说得双颊飞霞。而南宫从她的身旁走过,拉开车门,说:“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车子开动,楚怀冰靠着坐椅,看着他开车的剪影。车子里没有打开音响,出奇的安静。
  “还有精神吗?”他悠然问着。
  “还好。”在宴会大厅里实际也没吃到什么,原以为真的要呆到凌晨才会走的。没想到南宫会如此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像参加宴会,倒象是明星赶场。
  她想起一件事:“那个艾列斯先生,你们以前认识么?”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解释,只是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愿不愿意再找个地方喝一杯?吃点东西?”
  “好啊。”反正时间还早,而她的肚子也的确是饿了。
  南宫将她带到一间酒吧里。两人坐在吧台旁,要了两杯酒,几碟小点心。
  楚怀冰看着眼前的东西忍不住笑着:“刚才的大餐都不吃,跑到这里来吃没营养的东西。”
  南宫问道:“你们滑冰运动员的体型最重要,少吃一点比较好。”
  她一下子饮尽了杯中的酒,轻轻一叹:“无所谓了,以前练托举,练抛跳,一两肉都不能长。现在……只要自己跳得动就好了。”
  南宫单手支额,看着她朦胧的眼睛,“但你总是这么瘦,是因为心事太多,胖不起来吧。”
  她泛起一丝苦涩的浅笑:“心事?这两年我早已学着让自己没有心事了。”再喝干杯中的酒,对着他举起了空杯子:“不要光我喝,你看着。”
  南宫端起杯子的工夫,她已经喝下了第三杯。他一皱眉,将她的手按住:“带你来喝酒只是想让你放松,不是让你这么个喝法。”
  她斜睨着他,本来就不深的酒量因为酒的烈性而让她也很快有了醉意,“哦?你是想让我放松么?我倒觉得你是处心积虑要灌醉我。”
  伏倒在吧台边,她看着他:“南宫,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故意来接近我的?”
  他没有迎视她的目光,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半杯酒,手指转动,淡蓝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晃,摇移不定。
  “怎么?回答不了?是我的问题太难,还是你的答案不方便开口?”她挑逗着,对答案更加好奇。“我和你的女朋友应该不是一种人吧?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他转过头,温柔的凝视着她,“这个问题,我可不可以留到以后再回答?”
  “为什么?”她固执地不肯放手。“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像你那个死去的恋人?”
  他耐着性子安抚她:“不是你想的那样。至于理由,为什么一定要苛求一个理由呢?我很欣赏你的冰舞所以就去认识你了。这个理由难道不够充分?”
  “我的冰舞?人人都在跳,为什么我的不一样?”她继续逼问。
  他沉吟半晌,终于给出了答案:“因为你的舞蹈比所有人都更要自我。完完全全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或者为了已经死的人去舞蹈。你所展现的那份孤独打动了我。”
  “我的、孤独?”她鹦鹉学舌一样学着他的话,苦笑着:“难道我的孤独也可以作为我的魅力吗?我不知道对于你的解释应该是哭还是笑。”
  几近凌晨了,楚怀冰的醉意更深,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了。
  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一双幽深的眸子,咕哝着结舌问道:“你,你是谁啊?”
  对面的人回答:“南宫,你的合作人。”
  然后有只手轻轻贴在她的额上,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旋:“你醉了,没想到你的体质会这么不胜酒力,还是我送你回家休息吧。”
  她呵呵笑着甩开他企图扶起自己的手臂,半醉半醒中又想起一个问题:“南宫,你姓什么?姓南吗?”
  他回答:“不,姓南宫。”
  “那你的名字呢?你不会是个无名氏吧?”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称呼他“南宫”,以至于有好长时间她都错以为他就叫“南宫”。
  “我的名字西方人不方便发音,所以很久没有人念起过。”
  她抓住他的衣角,来了兴致:“哦?快说,叫什么?用中文念出来!”
  “珏。”
  “绝?还是决?”她模模糊糊的猜测着这个字的正确写法,用手指在桌上胡乱的涂抹着。
  他轻轻摇摇头,将她的杯子拿过来,倒扣在桌上,用流尽的最后一滴酒写出了那个字:珏。
  “是美玉的意思。”他平静的用词却让她微震,连人带心都被震得痛了一下。
  “美玉?”她哼哼轻笑:“这世上有几个人配用美玉来形容自己呢?”
  他沉寂了一瞬,反问:“楚怀玉配么?”
  她蹙紧眉心,将杯子又抢了过来,一咬牙:“他就是人中美玉!无所谓配与不配!”
  “这么高的境界?”他依然是似笑非笑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定语吧?其实也不过是一块顽石而已。但,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
  “情人”两个字骤然化作两把锐利的刀,刀尖直刺她的心底,猛地扎出一层血痕。
  她一惊,眼波都清晰起来,凝眸看着他唇边淡淡的,难以捉摸的微笑,那种熟悉的恐慌感又一次占据了她的心头。
  “你,你胡说什么?”她借着怒斥来掩饰这份恐慌,抓过手边的小包,大声说:“我不想听着你的胡言乱语,我现在要回家,你也不用送了!”她大步奔向门口,身后很快有脚步声追来,南宫的声音随之响起:“冰儿,别逃了,你知道你逃不开你的心魔的!”
  她倏然站住,回头怒道:“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
  他深沉的目光中溢满了忧伤,“这样叫你不可以么?又犯了你的忌讳?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你是把自己锁在心门里了。若一直这样下去,早晚你会精神崩溃,害死自己的!”
  “死就死,我还怕死么?两年前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倒是你,凭什么多管我的闲事?”她狂吼,酒吧的音乐几乎都压不住她的声音。
  南宫动容,扣紧她的肩头,直视她的眸底:“为什么我不能管?为什么我不能?我不想看着你去找死,我只想看着你开开心心的样子,活得像一个真正的少女。你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苦苦地守你的情,你想过死去人的心情么?他在天国里看到你这个样子会不痛心疾首么?”
  她奋力想挣脱开他,眼泪与怒火同时溢出。为什么一定要触碰她最不敢、最不想听到的心事?天国中的那个人,如果他真的肯为她好,当初就不会弃她而去了。她所能爱的,所能恨的,已经死了,她的爱恨也随之尘封。一个没有了爱恨的人,活着又为什么?
  她轻恻地长长幽叹,然而这声叹息却在下一刻被他以唇封住。
  她呆住了,因为没有想到他会在不期然间侵犯到自己。更没有想到,她的唇会被掠夺。而他的吻,激烈到出乎她的想象,即使她极力地推拒,最终还是被焚烧于这熊熊烈焰之中。
  “从没有人这样深刻地吻过你吧?”他嘎哑地声音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等待,眼神飘缈:“即使是那个人,我想……应该也不曾如我这样吻过你。”
  她像被人狠狠地击中,完全不经过大脑思考的抬起手,甩给他脸上一巴掌。而他明明可以躲开的,却硬是承受了。
  “以这一掌换来你的真心话,我不介意。因为你已经在刚才告诉了我,你的心其实还没有死,你的热情只是蛰伏在某个角落而已。只要你肯将你的心交给我,我相信我可以把它们,连同你的自由,你的快乐,都交还给你。”
  他的话并没有感动楚怀冰,她只是觉得自己被极度的侮辱。她恨自己刚才的懦弱,让这个男人轻易地得逞介入,以至于令她对哥哥苦心坚守了二十多年的纯洁恋情都变得污秽不堪。
  泪如纷雨而落,她夺路而逃。
  冲出酒吧的大门,眼前就是马路。多少年前,她也曾这样,在悲伤到了极点的时候冲上了马路。当时最后的记忆就是满眼闪亮的车灯,耀眼刺目地占据了她所有的目光。无尽的伤痛从身内身外蔓延开来,血,在那一刻喷溅而出,是那样的恣意,比她苦苦禁锢的心灵要自由放纵无数。
  而今晚, 在即将冲到马路前时她理智地站住了。踟蹰不前,扶靠着一棵大树拼命想令自己平静下来。
  她又想做什么?南宫有句话也许是对的。她这样糟蹋自己,天国中的那个人如果看到了,会不会为她痛心?
  她无奈地垂下头,身侧忽然有人对她说:“是楚怀冰小姐么?”这不是南宫的声音,是带着异国腔调的英文。
  她恍惚着看到一两个人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却无力看清,只是点点头。
  对方嘿嘿一笑:“是楚小姐就好办了。很抱歉,您得罪了人,我们奉命要给您一点惩戒。”
  什么?楚怀冰骤然清醒却已来不及了,一个漆黑的木棒从高处重重地挥下,一下子将她击倒。
  一瞬间她头疼欲裂,而身体却正在遭受新一轮的攻击。路边的车灯一如既往的闪亮着,像是无数旁观者的眼睛。
  这就是人间地狱了吧?她求了多少次的死亡,最终竟然以这样一个可笑的方式出现。
  她阖上了眼,唇边残留着一抹带着血腥味道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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