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过后,谢棋就回了学校,没有和秦炎道别。
之后的日子还是照旧,没什么起伏,有时候想想,谁不是这么走过来,热闹的开始,潦草的收尾——或者说,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渴望改变,可又不知道怎么改变,所以还是随波逐流。
大四下半学期的时候,谢棋收到了研究生入学的通知书,他握着那张简单的纸片,仿佛握着一块滚热的碳。同寝室的室友闹着要他请客,于是他一把将那张通知书丢在了脏乱的书桌上,摸起钱包随着众人出了门。
请客请客,大家叫嚷着挤进学校附近的小饭馆,拍桌子叫上啤酒,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好像拿到通知书的不是谢棋,而是他们。
而最应该兴奋的人,却从一开始就只是沉默的喝着酒。
有人指着满桌子的酒菜骂:***怎么还不上菜?
另外的人哈哈的笑着说,上齐了已经上齐了,谢棋,再干一杯啊!你可真行,不用考试就上了那么好的学校——你怎么不说话?干吗板着张脸?哥们儿几个运气最好的就是你了,还不多喝几杯?
谢棋来者不拒,一杯杯喝光敬到他手边的酒。酒精随着汗意蒸发,怎么喝都醉不了。明明是早春,只有他已经汗透了后背,手里紧紧的握着手机。
他在渴望一个电话,他在渴望一个声音,他对自己说,如果那个人肯打电话来,哪怕不说话,只要看到那个号码,他就把那张通知书丢到垃圾桶里去。
手机突然响起来,谢棋跳起来,看清楚是个陌生的号码,兴奋消失了,起身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原来是他当初大学毕业准备签约的那家公司老板的电话,说很抱歉那时候放了谢棋的鸽子,自己的公司虽然结束了,但是之前合作过的好几个不错的客户公司正在招兵买马,如果谢棋有兴趣的话,可以帮他推荐的。
谢棋有些想笑,这个电话来得已经没有意义,他并不是多么想找工作,他只是当时想留在那个城市。但他还是道了谢,然后忍不住问:“陈哥,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结束国内的公司了?”
那边的声音沉默了一下,说:“因为临时有急事要凑钱,一时间拿不出来,只好卖了公司。”
谢棋说:“那你在国外还好吗?”
“还好,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吧?找到了,就和他出国了。”
“真的?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那边的声音笑了一下,然后说:“恭喜我?我千辛万苦找到他,他告诉我其实我没必要堵这口气——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爱我。我带走他,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许他还是来不及爱上我,他就会再次从我面前消失,而我连第二次找到他的可能都没有了。”
谢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完全呆掉了。
“谢棋,你说过你有喜欢的人,那时候你就说毕业后就要跟他在一起。其实我真羡慕你,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相爱,”低低的声音从听筒对面传来,“而我浪费了三年光阴,我不知道原来过去一天少一天。”
谢棋靠在门边,外面是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他抓着手机蹦起来,想要避开酒店内嘈杂的人群。他想着那句“我不知道原来过去一天少一天”,他要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给那个人打电话。
他想说,如果我们不管怎么做都是错,大不了一错到底。
只要你肯陪我。
号码拨不通,显示没有信号。谢棋在黑暗的巷子里飞奔,不停的拨着那个号码,冲到巷子尽头时,谢棋撞到了一辆摩托车上。
手机飞出去老远,谢棋飞向相反的方向,在地上滚了几下,不动了。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床边的护士说:“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头部不舒服?”
谢棋无声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那你算运气好,擦破了点皮,撞晕了而已。下午去拍个片子,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谢棋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后,出院了。胳膊上腿上留下了几道伤疤,手机被摔得粉身碎骨,那个电话始终没打出去。
他已经失去了那个晚上的勇气,他换了新手机新号码,只有他一个人在用力挣扎太辛苦了,一厢情愿太辛苦了。
不如听天由命。
***
秦炎在忙着跑关系,系里院里学校里,事四处奔波。留校名额只有一个,虽然辅导员偏向他,但争的人还是不在少数。秦炎向来是个懒骨头,可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也不得不要利用父母的人脉,请人吃饭,陪人笑脸,不露痕迹的将对手一一击倒,最后终于确定得知自己争取到了留校名额。
他像打了一场长长的战役,累得精疲力尽。恍惚中察觉,大学四年,就象是打包青春最后一次性甩卖,再不久,他就要被清仓处理出去了。
离开大学,就像是刑满出狱,自由是最好的,你期待着从一个牢笼飞奔到广阔的天地,你不知道外面是不是个更大的牢笼。
麻木在床上躺了半天,秦炎像只虫子一样的爬起来,从裤兜里翻出手机。
没有未接电话,再看短消息,也都是些无关紧要或者可回可不回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想听到一个人的消息,哪怕只是片言只字也好。
手机里传出一个柔美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秦炎呆住了,颤抖着又拨了一次,还是空号。他想谢棋换手机号了吗?终于不死心的打到了他家里,谢棋的妈妈说,是啊,他手机摔坏了,换了号码,你等等我去找他的新号码——对了,他上研了你知道么?
秦炎机械的听谢棋的妈妈报了一串数字过来,手机在手心合上,最后被远远的扔开。
他没有记下那串号码。
没有了,机会没有了,连开口问候一声也不用了。
他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
秦炎毕业前,他们全系聚餐,抬了不知道多少箱啤酒上来,每个人轮番的敬酒,就连平日里最矜持的女生也一个个喝得满脸通红。
有喝醉了的男生开始耍疯,奔到所有人都知道他一直喜欢着,却死活不敢开口的女生面前,醺醺的说:“你能跟我喝一杯吗?”
那个女生站起来,二话没说的喝光了杯中的啤酒。
男生赤红着双眼,盯了那女生良久,两滴眼泪挤了出来,也一仰头,把杯中的啤酒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就一头栽在了桌子上,号啕大哭,没有一点形象。
没有人上去劝他,大家红着眼,都在拼命的喝。那个女生手里握着空酒杯,隔着几桌子的人群,望住秦炎。
是倪雁。
秦炎在人山人海的背后,向她微微举了举杯子。倪雁端起酒瓶,往自己的杯中加满了酒,泡沫全流了出来,顺着她细细的手腕滑下去。
她用唇型向秦炎说了句“goodbye”,低头喝光了杯中的啤酒。秦炎知道她预备七月末就去沿海城市的一家大公司就职,就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从此后过上所谓白领丽人的生活。
他和她,终究还是擦肩而过。
于是只能一杯见底。
***
毕业后,秦炎顺利成章的留校,做助教,教非专业系学生的英语。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备课讲课出考卷改考卷,并且开始存钱,漫无目的,为以后不可预测的生活。
办公室里热心的大姐开始积极的为他介绍女朋友,高矮胖瘦,各类职业。秦炎推辞不得,只好一次次赴约。每次见面前都想,如果这个还可以,不如就干脆的谈一场恋爱。可是每次见了面都觉得不是这个,或者脸型不喜欢,或者声音不喜欢,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也统归一句话,没感觉。
他妈妈就骂他:“实在没交过一个女朋友的,怎么还这么挑剔?你以前那个大学女同学样样都好,你也没看上,挑肥拣瘦的,小心将来一个都没有!”
秦炎不回嘴。
他妈妈又说:“是不是心里其实有喜欢的,所以哪个都看不上?如果人家已经不在了,就早点死心!当追的时候不追,这时候开始痴心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你这么个挑法,耗得起几年?”
秦炎说:“我没有……”
他妈一把打断他:“你大学四年就没一个喜欢的?时常看你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讲电话,跟谁呢?”
秦炎低着头从他妈妈身边走开,进了房间,关了房间的门。
跟谁呢?跟谁呢?
他无法回答。
***
谢棋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没有回家。秦炎时常在谢棋的父母过来他家串门子时听到他们抱怨说,怎么可能就那么忙?连着几个假期都不回来——今年过年再不回家,他就死在外面得了!
秦炎的父母说,恐怕是他交了女朋友?
谢棋的妈妈叹气说,谁知道呢?这小子又从来不和我们说,八成是没有吧?眼光那么高,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秦炎的妈妈附和,是啊,秦炎也是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唉。
秦炎沉默的坐在一边。他想也许谢棋是真忙,也许不是,但是不管是不是,他都不愿意回这个城市。
几年浑浑噩噩的过来,秦炎谈了两次恋爱,从助教升到讲师,没买房子,没买车子,没有结婚的打算。
谢棋毕了业,进了一家全国有名的电器公司,然后被送到柏林进修了半年,回国后买了车,终于在过年的时候衣锦还乡。
大年初三的时候,两家找了一天聚在一起吃饭,桌面上摆着丰盛的饭菜,还有一瓶红酒。他们的父母回忆起过去,开玩笑的说,当年谢棋和秦炎差不多是同时怀上的,还说生下来是一男一女的话,就结娃娃亲,谁知道是两个带把儿的男孩,哈哈哈。
秦炎站起来说,是不是还缺一个酒杯?我去拿。
他走进厨房,没有拿酒杯,打开了水龙头冲脸。他知道再多呆两秒钟,只怕眼泪就会流出来。
水哗哗的淋在脸上,有些东西却是冲不掉的。就像这许多年来,他一直说服自己忘记,一直没有忘记的,潜藏在心底的暗暗的痛。
谢棋无声息的走进了厨房,在他身后说:“找不到酒杯?”
秦炎慌忙抹了一下脸,关了水龙头,弯腰拿出一个酒杯,低了头要出去。
谢棋堵在他面前。
抬起头,是对方再熟悉不过,看了二十几年的脸。
谢棋粗声说:“你哭什么?不是你要我不要放弃名额?不是你不肯骗我,怕我耽误大好前程?你现在不应该恭喜我吗?”
秦炎低声说:“恭喜你,呆会再敬你一杯。”
谢棋还是不肯让开,直视着秦炎:“再过两年,我们会变成怎样?”
秦炎头一晕,再过两年?再过两年自己也只是个循规蹈矩的大学助教,谢棋会是怎样的生活,他哪里知道?再没有交集的人生,如同不可捉摸的河流支流,我知道我们发源于哪里,可我看不到我们各自奔走的方向。
隔了很久,秦炎终于低低的说:“我只知道,再过两年,你一定过得比我好。”
“为什么是我过得比你好?在公司升到更高的职位?赚更多的钱?买到比你大的房子?娶到比你好的老婆?”谢棋冷笑,“你从来不对我说实话,你知道我一直等你那句话。”
秦炎突然想到这些年来经历过的一切,他被他堵在楼道间狠狠的打,他跟着他从堤岸上跳下去,他被他寒夜中一句话彻底伤到麻木的走了一夜,他在电影院一个人垂着头哭泣,他在谢棋离开后通过各种渠道来得到他的消息,但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他一直不肯说实话。
“我只是以为,你应该知道我要说的那句话。”
谢棋在他身后颤抖起来,过了很久,才听到他说:“可是你死也没说。”
他从背后伸出双手,犹豫了一下,用力的抱紧了秦炎。
“研究生我念完了,工作也已经稳定了,你妈妈的身体也挺过来了,秦炎,给我一句话,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如果要,我们就明了跟家里摊牌,省得以后偷鸡摸狗似的。你要是不敢说,我去说,行不行?”
秦炎拼命忍住的眼泪,如同坡堤而出的泪水,汹涌而下,他用最后的力气点了点头。
***
吃了饭,双方父母摆好桌子准备打扑克。秦炎到厨房洗碗,谢棋拼着被打死的决心,开了口:“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他爸妈都吃了一惊,还是他妈先开口:“什么话?回去再说。”
谢棋说:“不是只和你们说,还有秦阿姨和秦叔叔。”
秦炎的爸妈也吃了一惊,问是什么话。
谢棋闭起眼睛:“我想和秦炎在一起。”
半天没有回应,他妈妈颤抖着说:“你喝多了吧?说什么胡话?和秦炎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谢棋说:“我喜欢他,我们从大学起就好上了,只是不敢跟你们说。我……”
他话还没说完,他爸爸随手就把手里的茶缸狠狠的砸过来,谢棋不敢躲,紧接着一记耳光摔下来,他爸爸狂吼起来:“你再说一遍?!”
秦炎从厨房里奔出来,刷的跪在了谢棋身边,含着泪说:“是真的,我们决定要在一起。”
谢棋跟着他跪下了,两家父母在极度的震惊中失去了应有的反应。
良久的沉默,最后是一声狂吼:“滚出去!”
被赶出来的两人,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狼狈的站在楼道口。
谢棋说:“冷不冷?”
秦炎摇摇头,靠在谢棋的肩上。
终于走出了这一步,不能后悔,也不想后悔。
“你爸快被你气疯了吧?”秦炎看着谢棋脸上鲜红的手指印,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打得可真狠。”
谢棋说:“算轻的了,要不是你冲出来,整张桌子都会被他举起来往我身上砸!”
秦炎忧心忡忡的说:“那明天怎么办?”
谢棋叹口气,说:“还能怎么办?反正都说了,我后天走,你辞职后就过来吧。咱们不在他们眼皮底下,还能好点儿吧?天高皇帝远的,他们也管不到。”
秦炎说:“这不以后还是要偷偷摸摸的?”
谢棋苦笑:“你还能指望咱们热热闹闹的办个婚礼?总之能做的都做了,好在你爸妈一直也还疼我,我爸妈向来也疼你,都只有一个儿子,我觉着他们最后也只有认命了。”
“我听你这话,好像咱们绝了姓谢的和姓秦的两家的种?”
“你可想得真远——大不了以后咱们领养两个么。不过他们应该没那么封建吧?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继承香火?”
门突然被“哗”的一声打开了,秦炎的妈妈铁青着脸:“都给我滚进来!在楼道里坐着,你们要不要脸?”
谢棋和秦炎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悄悄的松了口气。肯让他们进屋了,也许就有希望了。
那个晚上秦炎家里客厅的灯亮了一整夜,双方父母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最后只能默默的看着低着头,横竖只有我们要在一起这么一句话的两个人,绝望的流泪。
他们知道他们是没有办法了,这两个小崽子铁了心,打死也要在一起了。
***
谢棋顶着满头满脸的伤,一天后要回公司。他爸妈都没送他,秦炎和他一样灰头土脸的站在机场,他是在家里装做不知道的沉默中跑出来的。
他决定开学后就向学校辞职,然后去谢棋的城市,找份工作,一起生活。
谢棋说:“我走后你动作得快点儿,赶紧辞职了就过来,免得夜长梦多。”
秦炎排队在替他买保险,不耐烦的说:“夜长梦多啥?难道我还有脸继续在家里呆着?”
谢棋说:“那我不也是怕你爸妈说多了,你丫又动摇了吗?”
秦炎没好气的从队伍里挤出来,顺手把保险丢在他箱子上:“得了我知道了,报告都已经打好了,开学就递上去——你也给我留心点找工作的事儿,别让我过去后成一无业游民!”
谢棋笑嘻嘻的说:“就算你是一无业游民,不还有我养着吗?”
秦炎瞪他一眼,转身就往办票柜台走。他只好讪讪的收起笑,跟在他身后。
票办好了,秦炎不可能送谢棋登机,只能看着他通过安检门后就回去。
谢棋拿着机票向他挥手,夸张的比了个“I Love U”的手势。
秦炎又气又好笑,怕别人看见,胡乱的向他挥了几下手,催促他快走。
谢棋终于顺着人流走远,消失在了秦炎的视线范围内。秦炎怏怏的出了机场,拦了个的士回家,一路上都在惴惴的想回家是不是又要等着一顿痛骂。
手机“叮”的一声响了,是谢棋告诉他他已经登机了。
未来仿佛近在眼前,熬过今天,明天就是个新开始。
秦炎握住手机,淡淡的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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