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爱红颜 第一章

  东寮国,天命元年,宫中。
  黎初心穿著白色衣衫、暗红罗裙,正要往御膳房走去。
  进宫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不少,先是先皇纳日舜熙驾崩,全国上下笼入一片哀戚之中,再来就是新帝纳日允苍即位,国事如麻,立后选妃也成了次要之事,除了几个五品以上官家的女儿早早就被敕封之外,如她这般没有身分地位的女子,别说敕封了,连新皇帝什么样子都不晓得,只知道新帝年纪尚轻,还未正式亲政,连皇后的位置也还虚悬著,目前国事皆由摄政王英亲王和太后相偕打理。
  进宫对她而言,不过就像换个地方过日子而已,她住在宫里的紫光院中,那是刚进宫的宫人们等待命运的分歧点,运气好的,飞上枝头,运气不好的,则有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个秀女,她除了不上不下地虚度著光阴外,也别想有什么更好的待遇,甚而宫中人手不够时,她也时时得被呼来喝去地跟著干活,尤其适逢国丧,杂事细琐繁重,刚进宫时的三、四个月她简直快要熬不住,加上思念父亲,每每一听见宫人和大臣们哭天抢地的号丧,她的心就宛如被刀剐一般的难受……
  叹了口气,她扬首,望向被层层屋瓦遮掩的天空,入冬的时节院中一迳寒霜覆盖,了无春意,许是天冷加上宫禁森严,这深宫之中竟连一丝声音都不曾闻,眼前唯有的风景,便只是一只候鸟敛著双翅停在一株老梅枝干上。
  侯门一入深似海,如今她算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宫闱的倾轧变化她并不清楚,更未曾对那遥远尊荣的位置起过什么奢想,进宫的理由单纯是为了让老父不再操心,因此她是安分、认命地接受命运,只是……她偶尔会想,家中那一畦菜圃,没有了她的照料,是否青青如昔?父亲呢?镇日操烦公事的他,天寒时是否又记得添衣?
  "啪!"一声,许是被什么惊动了,枝头上的鸟儿忽地一振双翅,飞翔而去,黎初心回过神来。
  不好了!她暗叫一声糟,今儿个轮到她值勤,她怎么还站在这儿发呆?
  "得赶快去御膳房里拿茶果才是……"初心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加快了脚下步伐。
  或许因为太过慌张,黎初心压根儿忘了在宫中不得肆意奔跑的规矩,赶时间的她顾不了那么多,撩起裙子一心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御膳房去,也因此,当她看见转角处陡然冒出的人影时,要煞车已经来、不、及了!
  "砰!"就这么干净俐落、结结实实的,她一股脑儿地撞进了对方的怀中!
  "对……对不……"黎初心头昏眼花,嘴里还不住道著歉,但一抬起头,却浑身僵直的愣住了!
  男……男人?!
  她惊愕无语的看著眼前人,这……这里怎么会有男人?这里可是后宫,除了太监,其他人是不能进来的……他是谁?为何一身武官装扮,那凌厉如箭的暗鸷眼神不怒而威,俊美绝伦的脸庞像寒冰,红润如朱丹的唇微扬地透著一股骄气,他的年纪看来尚轻,但骨子里却透著一股凌驾众人的气势,任何人在他面前都觉渺小……
  他……是谁?
  黎初心不由得心头一凛,脚下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但双目仍离不开那双黑得如夜如星,如浓墨晕散般的眼睛……
  "你看什么!"那男子忽然喝了一声。
  初心闻言,身子颤了颤,忙低下头去。"对不起……"
  "谁准你在宫中肆意奔跑?"
  看来他定是在宫中极有身分的人了,否则也不会把下人使唤责骂得如此得心应手……
  "万请大人饶恕。"她只能这么说。
  "你是哪里的宫人,竟这么没有规矩?"那少年男子声音清冷,话中的锐利语意像刀一般地剐人……
  黎初心咬了咬下唇。"奴婢身属紫光院……"
  "紫光院?"那少年闻言,忽尔一笑,但却绝非善意,彷佛带著一些蔑视。"原来……原来……"
  紫光院是给像黎初心这般没有敕封的秀女们居住的宫殿,宫里任何一个人都知晓,而新皇登基至今也已年余,这些女子要出头天早就出了,哪还会等到现在?也因此,会被瞧轻也是自然的。
  "你既是秀女,言行举止就该有点规矩,瞧你这冒失的模样,就算在紫光院等上一百年,也恐怕难有出头的一日吧?"
  他在……讽刺她吗?
  "奴婢……奴婢从不曾奢望这一日的到来。"
  少年剑眉微扬,认定了她不过是矫情。
  "你不曾奢望?世间女子皆从属於男子,身为紫光院一份子的你,拥有接近皇帝,登上皇后宝座的契机,你竟会不奢望?我看你不只行事鲁莽,连编谎的手段也不高明。"
  黎初心闻言,心中不由得一阵恙怒。
  他……他怎么可以那么……那么的刻薄?把那么可恶的话说得那么流利又理所当然?
  黎初心是脾性好,但还没好到任人宰割、骂不还口的地步,怎么说她也是在父亲的宠爱下成长的啊!
  心一横,反正他已认定她是个无礼的女子,那么,她又何须再为了不小心撞到他的事内疚?索性就无礼个彻底吧!
  "奴婢没有雄厚的背景、沈鱼落雁的美貌,有的只是自知之明。倒是奴婢想提醒大人,深宫内苑是男性止步的,不管您是为了什么理由来到这里,奴婢都要奉劝大人一句,请勿久留的好。"
  语音方落,俊美的脸孔忽然一阵紧绷,锐利的双眼紧接著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是不解、是微怒、似又是无来由的笑意。
  "你倒挺好心的。"半晌,那清如水的声音再次传进黎初心耳中,语调中却已无纹无波。
  "抬起头来!"少年忽喝,黎初心直觉地服从,猛然抬首,望进那双漆黑如夜如墨的双瞳。
  "你可知道我是谁?"少年再度问道。
  黎初心摇头。
  少年忽尔露出一笑,莫测高深却魅人心神。"很好,果然如我所想。你不识得我,我却是记住你了,希望你下次见到我时,还有勇气与我这么说话。"语毕,他转身踏步离开。
  望著那少年挺直的背影,还留在原处的黎初心樱唇微张,宛坠五里雾中,不辨东西。
         
  御膳房中,身著工作服的人们来来去去,透过木窗,白浊的蒸气和香味不住地往外冒,杂沓的脚步声显得无比忙碌。
  黎初心赶到那里时,只见一个小太监正不住朝外头张望,看见她来了,脸色一喜。
  "我的姑奶奶,你总算来啦!"那小太监端著一只托盘急道。"我说你怎还不来呢!要耽搁了上茶果,上头不知又要怎么罚了!"
  "给公公您添麻烦了。"黎初心不作分辩,由那小太监手上接下了托盘便要走,那小太监忙又钻进御厨中捧出了一大盘细点,赶上黎初心,走在她身边,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
  "拜托,别您不您的,我听得怪别扭的,黎姊姊,你也别喊我什么'公公',叫我果儿就成了!"
  "果儿。"黎初心笑著唤了一声,这名唤果儿的小太监是自幼净身入宫,年纪虽还比她小,却因长年浸淫宫中气息,也学了几分察言观色的功夫,嘴皮子油滑得很,可取的是他心地还算善良,也因此,黎初心总是将他当成弟弟一般看待。
  "欸。"果儿倒应得挺顺。"我说黎姊姊,你方才是干什么去了?"
  黎初心笑了笑,歪著头,心上不觉浮出刚才的人影……
  方才是太过紧张了吧,紧张到无法去感觉什么,然而现在一想起,那少年却彷佛散发著极大的张力,吸引著她的眼神,真奇怪呵……他的态度明明是那么冷淡与高傲,为何她一点都不讨厌他呢?
  "黎姊姊?"果儿见她好似又有心事,便唤了她一声。"瞧你魂不守舍的,别是想著情郎了吧?"
  黎初心脸上一红。"别,别胡说……"
  "那我问你,你方才干什么去了,你怎么不答话,净笑呢?"果儿嘻嘻笑地说道。
  黎初心闻言,一抹淡淡的笑意扬起。
  "我吗?我方才遇见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瞧她一副饶有深意的模样,果儿更是摸不著头绪了,正要问个仔细时,黎初心却转过头,抢先问了一句话。
  "果儿,我问你。"
  "呃?好……好啊!"
  "内宫里除了内官和女子之外,其余的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出的吧?"
  "那当然。"果儿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还是有例外啊!"
  "例外?什么例外?"
  "这还用说啊!当然就是那些主子们,他们爱来就来喽!谁管得著?"果儿理所当然地道。"黎姊姊,你问的问题还真好笑。"
  两人闲谈间,不知不觉到了太后所居住的宁心殿,黎初心与果儿很有默契地噤了口,赶忙加快脚步,准备将东西端进屋里,不料才走到廊下,一个管事太监便示意他们留步。
  "怎么啦?"果儿小声地问著。
  "嘘,太后正跟咱们的新皇上说重要的事儿呢!你们在外面候著,先别进去。"
  听得那公公这么说,黎初心与果儿两人也只得捧著食盘,在寒冷的冬天里,继续在屋外垂首候传,黎初心站啊站的,思绪又飘远了……
  皇上……
  公公说在里头的是新皇上,新皇上……
  这三个字就像一块小石头掷进了她的心湖之中,慢慢地泛起了涟漪,新的皇上……
  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和蔼吗?好看吗?
  再怎么心如止水,她的年龄毕竟仍轻,属於少女的幻想在靠近现实的这一刻似乎鲜明活络了起来,这是她最接近她名义上"夫君"的一刻,教她如何不好奇呢?
  夫君?
  啊,别傻了!忍不住轻咬了咬下唇,赶忙地提醒自己。这个人无所不能,就是无法专注地只当一个女人的"夫君",她在妄想些什么?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身分还有地位吧!
  就在胡思乱想时,果儿忽轻轻撞了撞她的手肘,黎初心神智一醒,转头不解地望著他,只见果儿努了努嘴,指著屋里头,黎初心凝神,听见里头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皇上年纪尚轻,应先将日常生活重心放在熟读诸子百家论文的学问上,基础打好了,於国事才有帮助,若是急於亲政,恐非黎民百姓之福。"里头传来的是当今孝慈太后的声音。
  "母后,如果您记性好的话,应该不会忘记,先皇即位时不到十岁……"一道冷峻的年轻男子声音……不,该说是皇帝的声音,简短地说了句话。
  "所以当时也有个摄政王。"太后道。
  "母后急什么,儿臣还没说完呢。"皇帝冷冷地说道。"先皇即位年仅十岁,亲政之时已有十五,儿臣现年已逾父皇当年亲政年龄,如何不能亲身打理国政?"
  "这……"太后顿了顿。"自古以来,齐家后方能治国、平天下,皇上至今后位虚悬,教人如何放心?英亲王贤明大度,治国有方,是先帝留给你的良质美材,你应该多多仰仗他才是。"
  "哼,是吗?这不过是藉口吧!"皇上的声音显得冷凝而讽刺。
  "什……什么藉口?"
  "母后当真不知?"皇帝戏谑地道。"怎么我获得的消息和您说的完全不同呢?英亲王当真如您所说是良质美材,您怎么就忘了提他不甘居於人下的狼子野心?"
  "这是你和母亲说话的态度吗?"太后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儿臣不敢。"皇帝虽然这么说,但声音的语调却饱含著不逊之意。"儿臣只是来告诉母后一件事,儿臣想要的东西会自己弄到手,不允许他人从中横生枝节,是母后也一样,是皇亲国戚也一样!"
  "你……"太后气急了,却是无处发泄,右手往桌面上一拍,突然想起了某事。"茶果呢?本宫吩咐的茶果怎么还没送上来"
  站在外头的黎初心一愣,忙和果儿低垂著头走进屋里。
  初心颤颤地送上茶水,太后随即端了起来,但还没端到嘴边,竟转手一泼将整碗茶水尽数泼到初心身上,初心狠狠抽了一口气,没敢叫出声来。
  "你们这些下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连沏碗热茶也不会?"孝慈太后气道,黎初心与果儿闻言,慌忙跪了下来。
  "母后何必与这些不懂事的下人们计较?"皇帝的语气说不清是认真的劝诫,还是讽刺。
  "皇上。"孝慈太后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的嫡亲之子,难道我会做出不利於你之事?英亲王是横了点,但为国之心世人皆知,你怎可陷他於不义?"
  "是为国之心、还是司马昭之心?"年轻的皇帝轻笑。"母后,别让儿臣把话越说越难听了。"
  孝慈太后闻言,不禁妆容惨淡。
  "你……你这是在讽刺我?"宫内的流言不曾止息,下人们谣传著年轻气盛的英亲王和风韵不减当年的孝慈太后,两人之间似乎有著什么不为人知的交集。
  "儿臣不敢,只是希望母后多加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崇高地位,才不致贻误终生。"
  孝慈太后听得明白,惨白著脸,胸口不断起伏,喉头一梗竟咳了起来,像要厥过去一般!
  跪蹲在一旁的初心,悄悄抬头,见状不禁著急,连忙站起身子为太后舒背缓气。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没事吧?"黎初心用手轻拍著孝慈太后的背脊,无暇注意到身后那道凌厉的目光,忙对果儿说道:"快去重新取碗热茶来!"
  果儿一听,忙磕了头,起脚飞奔而去。他前脚刚出大厅,皇帝便背著双手走向孝慈太后。
  "母后没事吧?"他问,不卑不亢的关心。
  "不……不用你假惺惺!"孝慈太后气得不想再看儿子一眼。"你们都退下去!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母后身边还是需有人照看才行。"皇帝淡淡地道,浓眉微扬,挥手叫了另一个太监过来。"去把朱太医叫进来替母后诊一诊,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朕禀报。"
  "是!"
  "不用叫朱太医了,你们全都退下去!只要留这丫头下来就成了。"孝慈太后再次摒退众人,皇帝闻言,也不再言语,不疾不徐地行了个大礼,而后缓缓步出,顿时殿里只剩黎初心与太后二人,黎初心见太后咳得双腮胀红,不免面露忧色。
  "丫头,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皇太后抬头看了黎初心一眼。
  初心一愣,完全不明白刚才还把茶水泼到她身上的太后,这会儿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她和颜悦色起来了?
  "怎么,本宫吓著你了?"
  "不……不……"黎初心连忙低下头去。"奴婢是见太后刚才咳得厉害,心中著急……"
  "真的吗?可不许说假话。"
  "是真的。"她不会说谎,更怕所说的话在旁人耳里成了奉承,但显然太后十分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你是哪儿的人?"
  "奴……奴婢姓黎,名唤初心,家父是七品道员黎世荣,进宫之后一直住在紫光院中。"奇怪,她是哪里的人真有这么重要吗?为什么这些地位尊贵的贵族们这么喜欢问她是从哪来的?
  初心并不喜欢向人提起自己的事,倒不是家世的缘故,而是紫光院带给人的印象总是与裙带关系、权贵捷径相连的,偏偏她既不想攀龙附凤、更不想飞上枝头,所以,才会对自己的身分常存著尴尬。
  "你是紫光院的人?"孝慈太后一怔。
  "是的。"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侍候?"
  黎初心顿了顿,她当然不可能把被那些势利眼的大太监使唤的事讲出来,便小心的道:"奴婢见下人们工作繁重,这才自告奋勇越俎代庖的。"
  "你该不会是想,趁著来此上茶果,就有机会见到皇上吧?"孝慈太后突然严肃地说道。"可别奢望这样我就会在皇上面前帮你说好话,让他宠幸你。"
  黎初心有些惊讶,然而仍力持镇定。
  "奴婢从未如此想过。"
  "噢?"太后显然正等著她说下去。
  "奴婢进宫以来不曾有幸识得龙颜,何来奢望之有。"
  "方才你不是看到皇上了吗?"
  "奴婢不敢抬头冒犯龙颜。"
  "你的意思是,只要有机会,你是愿意'冒犯龙颜'?"自古以来"以退为进"这一招在后宫女子的手段里从未绝迹,即使是孝慈太后,当年也是在激烈的宫廷斗争中一步步走来的,因此不能不特别留意。
  "奴婢不敢,请恕奴婢大胆直言,奴婢家中尚有年迈老父,如果可以选择,奴婢宁可侍奉父亲以全孝道……"下面的话,她就噤口不说了。
  太后见她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心中不由得也软了,想起自己年轻时嫁进宫中至今几十载,天伦之乐早就在回忆之中日渐淡薄,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可怜见的,本宫误会你了,起来吧,方才烫著了没有?"仔细地打量,孝慈太后立即发现了黎初心的不同。
  她眉清目秀,苗条的身子健康而不显娇弱病态,态度恭谨而不卑屈,双颊有著青春自然的瑰红,谈吐流露著良好的教养,明显有别於紫光院中天天抹红涂绿、穿金戴银,一心期望飞上枝头,受到宠幸的妃子秀女们。
  这女孩是块璞玉,或许不该将她放在那种环境里头。孝慈太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丫头,你喜欢待在紫光院吗?"太后问道。"如果本宫把你要过来服侍,你可情愿?"
  黎初心一怔,转念一想,不也就是换个地方过日子罢了,能离开紫光院,单纯做个侍女,相信就再也没有人会对她指指点点的了,至少对她来说,这是一项难得的福气。
  "谢太后恩典。"她盈盈拜倒。
  "好了,别跪了,你这就回去打点一下东西,明晚开始过来我的寝宫值上夜,住的地方我让管事太监刘福安排。"
  "是。"
  黎初心谢过恩,缓缓退出了太后居住的宫殿。
         
  冬阳自云后稍稍展露,为走在回廊上的黎初心带来一丝暖意。
  "看来得给爹爹写封信才行了,也好让他放心……"她自言自语著,走到回廊底转个弯,突然看见前方背光站著一个人影。
  黎初心敛住微微笑意,凝神细看。
  "啊……是你。"是刚刚那个男子,他……他怎么……
  "这句话该由我来说吧?"男子的声音听来莫名熟悉,好像……好像刚刚才听过……
  惊讶於语调与记忆中的声音百分之百的相合,黎初心不由得怔住了。
  果儿说过的,是主子才可堂而皇之地走在这深宫内苑,不用心虚也不需避嫌,因为皇家御苑均为其所有,何需闪躲?
  "怎么,还认不出我?"
  狂骜不驯的声音,让她想起方才在太后寝宫之中所发生的事情,专制的语气,普天之下只有一人配得如此威仪……
  她是糊涂了吗,刚刚在太后寝宫里头怎么没听出来呢?
  眼前这剑眉朗目、威势十足的少年,就是真龙之子、当今皇上纳日允苍啊!
  "皇……皇上。"黎初心呐呐地道,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请恕奴婢无礼……"
  "现在才知道自己无礼了?"纳日允苍浓眉微扬,俊朗的五官得天独厚的俊逸逼人,虽是少年,然身形却已是卓然拔高,与生俱来的贵族风采与他闪耀著火焰的双眸奇异地相融著,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使得他全身上下都带著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如剑如锋的言辞,丝毫不客气……
  是啊!他是天子,他从不须退让的。
  纳日允苍好奇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在此之前,他未曾注意过宫中任何女子,纵使已封的妃子亦然。
  打他继承皇位以来,与摄政王之间的明争暗斗未曾止息,他的全副心思都在这上头,女子的窈媚身躯被他视为祸乱国家的根源,他认定女人只是生育的工具。
  但或许是与黎初心的相遇方式较为不同,他开始正视眼前这女孩的一举一动。
  她不是绝色美女,但她健康而明媚,像阵温煦的春风,清新宜人。
  他走向跪在他身前的黎初心,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口气忽地缓和。
  "朕原谅你。"
  黎初心惶然地看著纳日允苍,他眼中跳动著莫名的光辉,令她心悸。
  "但你今晚必须侍寝。"
  "什……什么……"
  黎初心一愣,她作梦也没想到从这位少年天子口中说出来的,竟会是这一句话。
  "听不懂吗?还要朕再重复一次?"
  "我……我……"她全然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突如其来的混乱令她的理智全盘崩溃。
  她已经不是紫光院的人了啊……
  不……不对,那是皇太后方才才下的懿旨,谁都还不知道啊!
  "你是惊喜过度吗?"纳日允苍看她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不……不……奴婢……"
  "吞吞吐吐做什么?有话快说!"
  被纳日允苍那么一吼,黎初心好像也醒神了,於是便慌慌忙忙磕下头去。"奴婢不敢!"
  "不敢?不敢侍寝?为什么?"
  "奴婢方才已蒙太后娘娘恩准,即日起被调离紫光院。"
  "喔?"纳日允苍眯起眼睛。"调到哪儿?"
  "太后娘娘身边正缺了个使唤的,奴婢……"
  "你可是自愿的?"
  "太后娘娘有先徵询奴婢意愿……"
  "这么说你是自愿的了。"不待她语毕,纳日允苍眼中闪过一丝凛冽寒光。"太后比起朕更加有权有势,所以你甘愿为她奴仆,却不愿做朕的女人吗?"
  "皇……皇上?"他在说什么啊黎初心全然不解,正想再解释时,她的双手却猛然被揪住提了起来。
  纳日允苍狠狠地将她抓到自己身前,单手紧扣著她的下颚,厉声说道:"你可别太忘形了,宫里的女子,朕哪一个不能要?就算你在太后身边也一样,来人!"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只有两人独处的回廊,竟在纳日允苍的一声召唤中,拥出了好几个太监。
  "把她送到我的寝宫里去,今晚朕要她侍寝。"
  "遵旨!"
  纳日允苍手一松,将黎初心推给了那群太监,随即看也不看她一眼,举步离开了原地。
  太监们将黎初心扶了起来,满脸带笑,口中不住地恭喜。"恭喜黎姊姊、贺喜黎姊姊,哪日当上了娘娘,可别忘了提拔咱们这些奴才啊!"
  然而,黎初心却完全听不进那些言语,心中眼中,已被那独断独行、不可一世的少年天子所占据……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纳日允苍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恐慌,陡然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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