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夜里,周岚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独自发呆。
他一向深有自信、一旦他真心地爱上哪个人,任谁也无法抗拒他的追求。因为他有英俊的容貌和健美的身体,有温柔的性情和出众的家世,最关键的是,他从来不以这些条件为本钱玩弄人,没想到……
呵,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周二奶奶悄悄上来看了两次,见他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不禁叹了口气。
走到三楼的小起居室,周大奶奶急忙问姐妹:「怎么样,还在为伊消得人憔悴吗?」
「可不是,岚儿自幼便死心眼。」
「我的孙子是何等优秀的人物,怎么也会失恋。还是那种风尘中的角色。」
周二奶奶又叹一口气:「英雄出自困苦,明娟出自陋室。你看那个李风生的样子,一双眼睛简直可以吸人魂魄,连我这老太婆每次见到他都觉得通体舒泰,岚儿血气方刚,哪有不动心的道理。老爷口口声声说要找乖巧清白的,一看岚儿这副陷得太深的架势,还不是拦都不敢拦。万幸我们家大业大,无需仰人鼻息,也没有人敢笑话。」
「可是人家不要我们的孙子呢!」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叹气。
她们却不知道,今夜周岚倚栏沉思,是因为拿到了私家侦探送来的调查报告,就是这份报告,让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
此后数月,周岚成日早出晚归,比上班还勤奋几百倍。
连周老太爷都担心他是否刺激过剧导致精神失常,忍不住出声询问。
周岚笑嘻嘻地回答:「我在化悲痛为力量,研究恒指的涨落。」
那一段时间,连早已不问世事的周老太爷都时时听闻股市一片长红,某几支股票日日涨停。哪有这样好的事,几十年来哪次不是盛极而衰,惨澹收场。
于是他找机会提醒周岚,不要太过投入。周岚笑道:「我有分寸,爷爷。」
终于到了那一天,开盘不到半个小时,指数突然一泻千里,任一众行家尽力挽救也无力回天。
街上不知哭死了多少人。
之前政府早已发表声明,提醒市民谨防海外基金的暗箱炒作,但贪字当前,又有几人听得进去?
这天早上,周老太爷破天荒地看起了电视。
萤幕里正在播出几名师奶在大楼前呼天抢地的画面。
周大奶奶走过来看到,感叹:「命里无时莫强求,怎能都去跟风。这太平山下几时太平过?切莫弄得全城经济衰退才好。」
「放心,港股历来命硬,何况现在还有内地作靠山。九八那次老虎和量子不也锻羽而归。」
「我们家可有损失?」
周老太爷答:「荣昌行和广生行在本地,损失自然大一些,但也不过是巴西种植园里多开采几亩甘蔗便能补回来的数目。我担心的是岚儿。」
「放心,我已向美国去电,他们回覆说岚儿的财务状况没有任何问题。」
周老太爷感到非常吃惊,孙子不是整天泡在股市里吗?怎么会不受波及?他甚至已经准备好拍卖在巴黎繁华地段的几幢大厦给孙子作基金。
周岚弄的什么玄虚姑且不提,我们只需知道,这次金融风暴来得太迅猛,并不是每一户都会像周氏一般经得起风雨。
李风生驾车去见母亲时,路过平时熙来攘往的商业街,大白天,只见不少门面部暂停营业,萧条得令人唏嘘。
然后,在那个半山的会所里,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黄秀如。
黄秀如女士绝对不若坊间传说的那样,有狐媚子一般的勾魂眼及水蛇一般的杨柳腰,只需眼皮一抬,便能吸走男人们的精气,事实上,风生和云遏眉眼都有几分像她。而且她的心思善良而单纯,只是在年轻时,她先是过度追求感情,尔后又过度追求物质,蹉跎了青春而已。
李风生犹记得他向母亲直言准备入行时,黄女士并无反对,只是提醒「切记不可吸毒及酗酒」,然后淡淡自嘲「果然是老鼠生儿会打洞呢!」
「云遏有没有什么不妥?」风生落座立即问。
黄秀如摇摇头:「他一向小心谨慎,不会出错。但是香明达和香明远亏空了公款不知多少个亿,前天已被廉署拎去问讯。」
「那多么美妙。」
「风生,这次香氏涨得最高跌得最重,或许会从此不复存在。」
「不用担心,母亲。」风生握住她的手,「我会照顾你的下半生。」
黄秀如莞尔:「风生,我不知道云遏是对你怎样说的,平心而论,香利早待我不薄。他转在我名下的产业,大多是国家公债,不会受股票太大影响。但是云遏近日很伤心,毕竟他为了得到香氏,曾经那样拼命。」
「我给他拨过几次电话,可是无人应答。」
「他请了几天假,独自去小时候在永福街的祖屋调节心情。」
「那么我去看看他。」
***
当风生找到香云遏时,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意气风发的弟弟。
各种芝华士和皇冠伏特加等烈性酒的酒瓶滚落满地,床单和窗帘上不知为什么都沾上了大量酒渍,连空气中的乙醇分子含量也远大过正常值。
香云遏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头发蓬乱得像喜鹊窝,下巴处一片阴影,是心灰意冷无暇打理仪容的痕迹。
风生走到床前推醒他。
云遏睁开双眼,把风生吓一跳。他的眼球已经浑浊得变成灰黄的颜色。
不过他还能识人,看到风生,咧嘴一笑,喷出带有浓浓酒臭的一口气:「哥哥,我喝光了你的Smirnoff一九三○……怎么只有三瓶?」风生甚至看到他的门牙上沾有黑色的污渍。
风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把祖屋的钥匙交给弟弟保管。
把云遏抱进浴缸里,给他仔仔细细地洗了一个澡,再找出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云遏总算清醒了不少。
风生做好醒酒茶递给他,说道:「醉死也见不到刘伶坟上土吧!」
「可是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总要找一种发泄的方法吧!我不愿意大哭或大笑,只好躲起来喝闷酒,哈,物情惟有醉中真,与尔同销万古愁。」
「是举杯消愁愁更愁好不好?香氏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母亲没告诉你吗?股东会议后香子儒中风进了医院,香利早已经辞职。至于香明达和香明远,童岱欣打算将他们保释出来后安排他们偷渡去南美。」
真是呼啦啦一幢大厦将倾。
「你呢?」
「我?不知道,要看乔航和长实竞争收瞒的结果。不过,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云遏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风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不如我出资给你做生意怎么样?成立一个多种经营的公司,从小做起,虽然规模比不上香氏,却可以全凭自己做主。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香港有多少豪富,不都是白手兴家的吗?」
换来云遏的嘲笑:「哥哥,你好天真。让我用你出卖身体的钱去创业,不如叫我去死。」
出卖,身体的钱……
仿如晴天打下炸雷,风生呆住。
只听云遏继续说:「你以为我千方百计想得到香氏为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把那么年幼的你送去英国念书?那时我就发过誓,将来一定要让香利早这个畜生好看!」
终于……说出来了。
风生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语言回应弟弟。
他一直自欺欺人地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以为单纯的弟弟不知道他的工作性质。
不不不,没有机心的笨人一直是他。突然想起当时向母亲要求对弟弟保密时,母亲那似笑非笑着答应的表情,只怕是早已知道瞒不过云遏吧!在香家那种沆瀣之地生活得如鱼得水的弟弟,怎么可能像他一样单纯得近乎愚蠢?何况,有哪一家正规的旅行社会支给员工的薪水会高得可以住豪华公寓开林宝坚尼?只是他不说,云遏也从来没有问。
想到自己居然曾经道貌岸然地教导云遏:「在公司里做事,无非就是装聋作哑一忍再忍」,「识人,绝对是一门了不得的学问,若是一味的先敬罗衣后敬人,说不定会失去重要的客户」。看在弟弟眼里,一定如跳梁小丑一般。
他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只是低声的笑,并无失态,却一连十分钟都停不下来。
云遏渐渐发觉不对劲,大是紧张,使劲擎住他的双肩,一迭声地叫:「哥哥,不要这样。」
可是风生还是一直不停地笑。
突然,风生感到被弟弟托起后脑勺,然后,一个温热略带酒味的物体覆上了他的唇。
和所有客人充满脂粉香的柔软完全不同,那唇是干燥而充满男性麝香味的。
是云遏在亲吻他。
那一刹风生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反应,任由云遏的舌头长驱直入攻城掠地,几乎舔递他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
接着终于回过神来,猛力地推开弟弟。
这一下力道极大,云遏在地上连翻了两个滚,撞到墙壁才停下来。他的右肩撞到了床角,发出很响的声音,痛得忍不住小声呻吟。
风生下意识地向云遏跨出一步想察看他的伤势,但随即又停下来;他咬咬牙,摔门而出。
然后发动车子,以接近危险的速度飞快逃离。
就这样无意识地开着车子一直来到西隧海边,然后才下车在长堤上坐下,无意识地用手帕反覆擦拭嘴唇。
远处有几对少男少女正在嬉笑追逐,天真无邪的脸上有灿烂的笑容,成人的烦恼,离他们是那样远。
风生渐渐平静下来,想起十多年前,也曾带着弟弟在海边捡贝壳,手小脚小的云遏有时会笨拙地摔倒,然后哇哇大哭找哥哥;为了避免母亲训斥,回家前自己总会给他买冰冻青草茶。
后来母亲和云遏终于得到承认,被接回香家大宅,分别那天,弟弟哭得满脸是泪,坐上车后还不停地喊「哥哥哥哥」,撕心裂肺。
再后来他被送到约克郡念寄宿学校,那个矫生惯养的小少爷弟弟怕他吃不惯腻答答的英国沙拉,来看他时还带上亲手做的油豉捞饭。
这么多年来,让孤独寂寞身份尴尬的自己心中始终保留下一小块温暖和希望的,不正是弟弟吗?
风生低下头,凝睇自己细白的手指,光滑的皮肤,和皮肤下面隐隐的青色静脉。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只要云遏能出人头地。
***
李风生走进真爱旅行社,发现连自己工作的地方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他走上前去问道:「梦欢,你损失多少?」
梦欢抬起头,微瞠:「说多不多,只是年底结婚时无法穿上那款心仪的薇拉王了。」她正是那名接周岚电话的女子。
看着别人在股市大有斩获,于是忍不住也跟风玩两手,谁料才短短几日就变了天。呵,真是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她向风生勾勾手指示意他伏耳过来,小声道:「蓝老板的损失超过数千万。」
风生笑:「无妨,她损失得起。」
言毕推门进入蓝玉的办公室,竟被呛得咳嗽起来,此间烟雾浓得可以熏腊肠。
不是烟就是酒,人类在烦闷时,大抵都脱不了在这两样东西上寻求慰藉。
蓝玉的桌上摆有两份文件,风生定睛细看,竟是轩尼诗道和摩利臣街上的房契。
他大惊道:「这次的股市大震荡真有这么严重?」
却换来蓝玉更吃惊的声音:「你不知道?怎么你一点也没玩吗?」
「蓝玉,你应该知道我的原则是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
「妈的。」蓝玉狠吸一口烟。「风生,经过这一次,我晚节不保。」她原本准备两年后就上岸。
风生只得安慰她:「胡说,你还年轻呢!现在业务这么好且还蒸蒸日上,勤奋些三五年后就又是身光颈舰人一个。」
「是,只要真爱没倒闭,我就有本钱。」蓝玉终于展颜一笑,她想了想,又问风生:「你家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风生平静地笑,然后说出正题:「蓝玉,我打算接男客。」
做伴游的好外,就是即使自己不是同性恋,从心理和身体上接受同性也比普通人容易。
何况说出来恐怕没人相信,他虽然不爱同性,却也从来不曾爱过异性,他根本属于精神上的性冷感。
风生还记得自己只在很小的时候,对珍芳达那去掉肋骨塑出的纤腰有过幻想,可是很快,他的幻想就被各色男女注视他时,仿佛要吞噬他的眼光磨得一干二净。
左右不过是肉,触感并无太大分别。
从前拒绝,最大的原因不过是怕痛。
「你家细佬玩过火了?可是新闻纸上并没有提到。」蓝玉愣了足足五分钟才消化下风生的话——不是不吃惊的,她知道李风生两年前就已经在纽约和巴黎置下房产,身家早已赛过几许小老板。
香氏这次遭到重创的消息固然街知巷闻,但她约莫也曾听风生提过,他弟弟对父兄颇有怨怼,只怕巴不得香氏倒台。
「不。」风生摇头。「是我想为他做些事。」
「女客没有这个能力吗?」
风生笑:「蓝玉,城中经历此次金融风暴也无关痛痒的家族中,有哪位太太用信用卡时不是签自己父兄或丈夫的名字?我的价码太过高,她们没有能力做主。」他说出一个令蓝玉都咋舌的数目。
「可是风生,那样的高价意味着你需要与客人订长期合同,从此将不再是自由身,而且赚得的也是血汗钱。圈中出名的莫过于陈翁和古翁,他们固然疏爽,也早早表示过对你大有兴趣,但怪癖也是真恐怖,你应该还记得『慧如』当年那个叫小乔的红牌吧?至今仍躺在医院里没有苏醒迹象。」
他当然知道,那是甚至超出了普通SM范畴,会闹出人命的变态行为。血汗钱?不不,那是安家费。但是他这条贱命,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放心,即使是他们,想必也不舍得把一件天价购得的玩具很快洗白。你如有若干债务需要偿还,相信抽我这一笔佣金也已足够,我们双赢,何乐而不为?」
「啊!做生不如做熟。之前那位周公子倒是情种,我替你联络如何?」蓝玉脑中灵光乍现,想到周岚。
风生却制止她:「他不过是靠着父荫过闲散生活的花花公子,哪里会有这个能力。」好马尚且不食回头草呢!何况周岚是那样美好可爱的一个男孩子,何必再和他们这些魑魅魍魉纠缠不清。
***
第二天风生便收到蓝玉的便笺,写着会客时间及饭店地点,意外的没有附照片,没有提姓名,只说客人穿黑色开斯米西服。并附合同一份,拟自最权威的安捷律师行,大约是某某人为某某会社打工,首付薪资月付薪资各多少,期限多久云云。
风生苦笑。蓝玉这次办事恁地迅速却不牢靠,大酒店的西餐厅里穿黑西服的男士不知有多少,难道要他一个个地去询问:「先生,请问你可有征召真爱旅行社的伴游……」然后以防碍风化的罪名被拘至警局。
打电话回旅行社,却只得到老板外出的消息。眼看时间快到,风生只得出门赴约。
来到那个五星级酒店的法式餐厅,李风生终于明白可以没有客人照片的原因。
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名男子,正侧头俯看窗外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他穿深黑色西装,即使采坐姿也能看出个子颇为高挑且气宇轩昂。他的头发乌黑浓密,手指修长而干燥,一望便知绝不是鸡皮鹤发的老年人。
偌大的餐厅里灯火通明,安静得能够清晰地听到侍者不小心将银制的刀叉碰到瓷盘发出的声音。
因为,整个大厅里就只有一桌客人而已。
李风生走过去,迳自坐在那人对面。
侍者递来餐单,风生刚一打开,客人就已经殷勤地推荐:「前菜的话,今天的醺鲑鱼沙拉不错;餐前酒我已经点了WhiteMartini,你不满意可以自己换。」
风生微笑着对待者说道:「那就醺鲑鱼沙拉好了。」
话音刚落,又听客人道:「他们有今天刚运到的阿尔卑斯牛肝菌,加在risotto里极其美味。」
忍无可忍,风生不得不和这位客人正视:「周先生,不妨告诉你,虽然我不讨厌西餐,却根本吃不惯义大利菜,尤其是会加醋的沙拉!」
「啊!」周岚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对不起,我不知道。之前我们在丽景吃意粉的时候你并没有说过不喜欢,我还以为……」
「那是因为我们的服务宗旨是尊重客人的选择……」风生说不下去了。
这不等于自己搧了自己耳光吗?一向从容淡定不以物喜的他屡屡在周岚面前破功,实在令他感到懊恼至及。
人到无求品才高,自己是仰人鼻息的那一个呢!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玩格?
只得抬头问待者:「吃risotto你们推荐什么酒?」
或许是因为觉得这两个客人的关系太过奇怪,侍者看了周岚一眼,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偏偏周岚有了前车之监悻悻然,平时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不敢再多嘴。
风生只好继续落矮桩,掉转头问周岚:「你可有点餐酒?」
周岚当然也不是不懂得打蛇随棍上的呆瓜,赶紧回答:「DomaineLaroucheChablis,一九二六年份,是最醇厚的红酒,再也找不到比之更配菌类的。」
气氛终于又活络起来。
餐中,两人也间或有些对话。
「风生,我在落霞道那边买了一层小房子,等会带你去看好不好?」
风生却顾左右而言他:「你竟敢把餐厅包下来?好嚣张。为了一己之私损害大众利益。」
「风生,我原本准备在香港待半年就返美,但是前天,我已经征得爷爷同意,留在本地做出入口生意。」
「广东省近日调整了猪肉价格,只怕香港也会受影响,不好拿到代理权吧?」
完全纯粹的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
周岚啼笑皆非:「风生,出入生意那么多,我不会去成吨地买卖猪肉。」
风生不答,暗自冷笑,不错,但是你会买人肉。然后一凛警醒,怎么能有这样凶恶丑陋的想法?周岚是客人呢!而且总好过那些肌肤如破棉絮兼有体臭的老年男色家一万倍吧?可是……
刚见到周岚那一刹,他受到过剧刺激,一点心理准备也无。客人为何会是他?只怕个中曲折须得去问蓝玉。
也想过掉头便走,曾经相处的一个月非常愉快,何不就让其成为美好的回忆烙印在彼此心里?但想到弟弟,时不我予,两条腿不由自主迈过去,心中自我安慰,既签了卖身契就回不得头,不如调整心态坦然面对,好好侍奉金主。
左右不过是个客人,还有谁谁谁的区别不成?
两人用餐完毕,风生主动问:「你可有订房间?」
周岚一愣:「为什么要订房,我们会一起生活很久不是吗?我要给你一个家。」
啊!风生猛地有了事件的真实感,他已把自己长久地卖给了眼前这个人,犹如过了河的卒子,木已成舟。
***
当晚,在周岚的带领下,李风生来到了落霞道上的那幢小洋楼。
房子位于街尾,很清幽,下车后,但见斜斜一溜两旁遍植月月红的石板路通向房门口,路尽头的凤凰树上悬挂着一块小铜牌:风生楼。
风生顿时感觉鸡皮疙瘩几乎掉满地。回头看向周岚,却见那厮呵呵傻笑一张面孔。不由暗自摇头,堂堂昂扬一米八多的个子,亏他做得出如此肉麻的事。
取出门匙打开门,周岚不由分说地将风生拉上二楼露台,指向一个方向:「你看!」
风生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啊!原来这房子建在小山坡上,那边是斜斜一带绿地,一直延伸至海湾,隐隐可以看到湾中是一个小码头,泊有几艘游艇。
彼时月亮刚刚升起不久,尚有未谢幕的晚霞徘徊于天际,更兼滟滟海潮折射出点点波光,美得宛如莫奈的印象派大作。
风生惊叹,没想到最最伧俗的香港也有这样的景致。
周岚略带炫耀得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屋主最近投资失败,只得低价售屋套现。我来踩点时,无意中走到这里,极目望去,哗,真真是『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于是当即就付了定洋。大概全香港,就属这栋楼最配你。」他本想带风生回祖宅,转念一想在长辈面前要肆无忌惮吃豆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决定另觅住所。
风生闻言低头不语,心中五味陈杂。欣喜之余想到周岚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少爷,却在他这样一个男人身上花尽心思,实在替他不值得;再一想此金屋虽美,未来居住的矫客却是自己这个老皮老肉的男子,不免又有些好笑。
正沉思闻,他被周岚扳过身子与之相对。风生抬起头,看到周岚黑漆漆的眼睛定定睇着自己,好像夜空中的寒星,其中闪着晶晶的光茫,名为欲望。
自己好像砧板上的肉呢!风生淡淡自嘲。却听周岚很礼貌地问他:「我可以吻你吗?」
「周先生,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停止吗?」
「嗯……」周岚煞有介事地蹙眉沉思:「今天应该会,以后就不敢保证了……你不可能一直说不可以吧?」
风生哭笑不得:「周先生,我不过是你买下的商品,怎样使用是你的权利,根本不需要询问我的意见。」
「……」周岚心中对风生的自嘲感到一丝恼火,眼前这个人儿之于他,意义重大,怎么可以自比为商品?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可笑自己一步步费尽心机,终于达到想要的目的,真正看到了心仪的人儿时,却屡次言行闪失。平日的自己少说也算伶牙俐齿,偏偏在李风生面前就诚惶诚恐不知所云。
见周岚没有反应,风生索性主动拉下他的头,送上自己的唇。
不用说风生的技巧有多么高明,周岚自然也不是弱兵,两人的吮吻磨擦出了让四周空气也随之升温的高热。
良久,终于分开,连风生这样的老手都不得不深深呼吸几口以理匀气息。
和弟弟的吻……完全不同。
谈不上有心或销魂的感觉,他与客人接吻,一向入戏。
只听周岚说:「风生,你打算这么多年都称呼我为『周先生』吗?」
风生闻言抬头,对他露出勾魂摄魄的笑:「岚,我们还要在露台赏多久的景?」
***
卧室里有一张欧陆中世纪风的大床,一层层的幔帐直垂曳地,还点缀着流苏并绣满玫瑰,香艳得简直夸张。
风生骇笑着望向周岚,只见他尴尬地挠头:「来不及换掉……不过也别有一番风情不是吗?」配上香槟色的灯光,像煞销金窟。
风情?看着豪华大床的顶篷,风生联想到酷爱玫瑰的法王宠姬蓬皮杜,这里就是自己将要渡过「初夜」的地方,听说痛极,不知是真是假。他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少顷,周岚沐浴完毕自卫生间出来,他腰间裹一条浴巾,赤裸的上身挂着些水珠,从宽阔的肩膀到细瘦的腰腹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倒三角形,纵然一向知道他外型出色,风生还是忍不住开玩笑地赞叹:「岚,你若是我的同事,会抢掉我真爱第一的位置。你有让女士痴迷的本钱。」
「可惜似乎不能令你痴迷。」周岚笑着坐到风生身边,一边轻吻他的脸颊一边轻佻地解开他的衬衫扣子。「我心里一直有个龌龊问题,这样瘦削且充满禁欲感的你,是怎样令那些女客人满足的。」
微抖的手泄露了他迫不及待的心绪。
呵,紧张的可并不只风生一人,他也仿佛回到了初尝禁果的少年时代。
风生抓住最后的时机,握住他的手制止他道:「岚,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对我这样执着,但请你考虑清楚,我是否值得这个价钱。」
换来周岚的嗤笑:「不要在这种时候说煞风景的话好不好,相信我,你是极品。」说话间褪下他的衬衫,单手抚上他的侧腹。
风生的骨头圆而细,所以虽然看来很瘦,却不至于峥嵘嶙峋,正是所谓的瘦不见骨。周岚抚摸着他那均匀滑腻而富有弹性的肌肤,为这美好的手感深深着迷。他褪下风生下身的衣物……
周岚翻身在他旁边躺下,长臂一伸搂过风生,在他汗湿的肩头和锁骨落下细碎的吻,说道:「等会我抱你去浴室。」
「我自己去就好……」风生下意识拒绝,蓦地想起自己腰部以下全然使不上力,声音不由低下去。
周岚抚摸着他光滑的背脊,略带兴奋地说:「风生,我自然不是什么玉洁冰清的角色,很小就发现自己更喜欢男孩子,大学时也和几个学长上过床,可是从未有过恋爱的感觉,后来渐渐觉得与别人做和自慰并无分别,也就索然无味了。可是今天,你让我体验到什么叫性爱。」
是吗?风生在心里笑。他不否认这场之间的性事并没有他想像的难以度过,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肉体天生淫荡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对象是年轻俊美的周岚的关系。但是后遗症……想到自己会发烧和腹泻,不寒而栗。
任由周岚将自己抱进浴室,风生在心中安慰自己:第一个男客是周岚,绝对是不幸中的大幸。
***
翌日清晨,李风生是被鸟声闹醒的。
十坪空间也要挤下三个成年人的东方之珠怎么可能还有飞禽生存得下去,风生一时好奇,下床察看。
却发现不过是一个类比鸟声的电子闹钟,想必也是前主人的对象。
昨夜周岚为他清洗完身体后重又抱他上床,然后极绅士地去客房就寝,让风生大大松一口气。
之前有时客人在性事过后寂寞已久的心中会涌出些少女情怀,要求用风生的手臂作枕入睡。肌肉的酸痛是小事,最恐怖的是第二天清晨,那些中年女客精致的化妆早已糊掉,又没有了夜色的掩饰,松弛的皮肤下垂的嘴角晦暗的脸色简直惨不忍睹。于是风生只得继续装睡,直到客人起身妆好扮妥后再起床。
所以风生一直这样想,以后若是能够结婚和某位女士共同生活,一定要分床睡,保持各自精神上的隐私。
由于睡了一个好觉的关系,风生感觉精力恢复良好,连两腿间的钝麻感也已经很轻微。
靠墙的一排衣橱里挂着数十套纯棉质地的衬衫及长裤,风生取出一套观看,正是他平日的尺寸和心水的牌子。
不用打开下面的抽屉也知道,周岚一定连内衣也成打地早为他准备好。
风生莞尔,周岚就是有这种让人无比愉快的本事。
整理完毕,走出卧室,才发现周岚早已起床在楼下张罗早点。
走到厨房门口,风生再次体味到惊喜。
昨日没有看仔细,今天方觉这幢洋房除了能瞻到美景的露台,还有一个可以拿到美食杂志做样板的超级厨房。
察觉到人气,正在煎鸡蛋的周岚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比阳光更灿亮的笑容:「你在饭厅等一下,我马上就可以做好。」
风生却走进厨房,仔细参观,一面对着那些赤陶质地的面包记忆体和日本锋钢菜刀啧啧不已。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自己占了原屋主多大的便宜。」周岚开始有些得意地用锅铲指一下放着嗤嗤冒泡的不锈钢内胆平底铜锅的灶具,「Rorgue三眼打火炉,市价六万多英镑。」
怎么可以这样奢侈?虽然风生也不是节俭的人,但当他看到放在角落那个只怕从未使用过的LaCornue合金顶级烤箱时,还是不由得小声感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说话间,周岚已将鸡蛋和芝士火腿三明治装盘,闻着已是香气扑鼻,风生尝一口,简单的菜色好吃得几乎咬下自己的舌头。
不得不承认,时时带给自己惊奇的周岚是个十项全能的怪才。
接收到风生的目光,周岚开始炫耀:「家祖是巴人。我们家至今过年时要食正宗重庆火锅,香飘十里,唐人街最着名的川菜师傅都来偷师。以后我给你做菜肉云吞,四川人叫红油抄手,爆辣椒的油必须是老母鸡胸口靠近翅膀那一点点。」
风生已经听得快流下口水来。
他亦是爱好美食的人,可是自身厨艺善乏可陈,所以特别崇拜能自力更生满足舌头及胃肠需求的人士。
风卷残云享受完自己那份早餐,甫一抬头便对上周岚含情脉脉的眼,只听他问道:「身体还痛吗?」
风生当然不可能似周岚那样肉厚皮粗若无其事地回答,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支开话题:「你的消息恁地灵通。」
周岚当然明白他所指为何,干笑数声:「那是因为我爱你的缘故。」
风生不满:「这还构不成勾结蓝玉欺骗我的理由。」
周岚大呼冤枉:「我只是看到满街都是张皇失措的市民,实在担心你,才去电旅行社,恰好听到你的消息而已。你既然已下定决心,客人是谁又有何妨?」
他说的都是真话,只是隐瞒了部分实情。但不知道若某一天风生发现了整个金融风暴都是他的杰作会有怎样反应?
良久,风生才开口:「岚,我一早已把你当作朋友……」不愿意彼此关系与铜臭沾边,所以一而再的拒绝,想必会被看成是虚伪吧。
却立即被周岚接过话头:「将来你会发现,我也是一个不错的伴侣。」
「可是我不是。」
「那有什么关系,我会迁就你。」
风生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什么这样执着于我?」
「因为你是我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二十六年中唯一希望能够长相厮守的男子,而且你并不是同性恋,我却以卑鄙的手段得到你,使你的身体承受疼痛感到不适,不管怎么想,都是我占了便宜。」他绕过橡木镶绿松石餐桌,来到风生面前蹲下,双手放于风生膝盖上,一脸坏笑,「我唯一不安的是,没有经验的你会因内心排斥而受伤,不过经过昨晚,我知道你一定能很好地适应下来。」
言毕挽过风生的头,印下一吻。
一席话深深感动了风生,以至于不再计较他言语后半段意义龌龊的调笑和偷香。
无论如何,他们俩应该可以愉快地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吧?
直到周岚厌了,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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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段风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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