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生再一次来到半山会所,定睛一看,坐在那里的不应是母亲吗,怎么却是弟弟云遏?
风生赶紧退出大门。上次的后遗症尚未完全消退呢!他还没有做好和云遏见面的准备。
可是云遏更快过他,不知怎地竟一瞬间便移动过来,拦住他的去路。
风生只得装懵,眨眨眼道:「咦,你竟会凌波微步。」
云遏在风生面前也是装惯了乖的,当即用楚楚可怜的声音说:「哥哥,我好想你。」吃定了风生对这一套缺乏免疫力。
果然,风生见眼前这个比自己还略高一点的男子佝偻起背,眼睛里似蒙上一层水雾,不知多像离家小狗,心里一下就软下来,毕竟是弟弟,即使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也是弟弟。
风生当下决定,还是常和他见面吧!自己注意一些也就是了。
于是他说:「去坐下吧!不要挡在门口。」
顶多只萧条了两天,这会所里又是一幅冠盖满京华的景象。想也知道,有多少人跌下去,就有多少人浮起来。最恐怖的是他们旁边那张台子,几个三十出头的暴发户正拿上等陈年的Macallan纯麦威士卡当矿泉水一般牛饮。
香港的生命力,真的就和蟑螂一样茁壮。
风生仔细打量云遏一番,气色很好,也多了几分风发的意气,看来过得不错。
而且依旧用那种可以称作热切的眼神贪婪地看着自己。
这种熟悉的眼神风生在许多人眼里看到过,之前云遏还懂得掩饰,现在既已说破,也就愈加肆无忌惮。
于是他打开话题:「香氏最近不错吧?」他听说云遏的爷爷香子儒前几日在医院过身,可怜他生前曾是要风得风的太平绅士,最后却晚节不保,中风后在医院一躺数月,终于撒手人寰。
不过,弟弟似乎一向与他没什么感情。
「托赖,已经稳定下来。」正向荣昌行以最低折扣进货,周岚大约是爱屋及乌。
不过云遏不打算告诉哥哥,谁会给情敌讲好话?
云遏问道:「哥哥你现时同宝英贸易的周岚在一起?」
风生点点头,周岚刻意公开,他们的关系在香港这个不大的上流圈子早已不是秘密。
「这个人,做生意很行,他的出入口公司专做网上交易,成立几个月就赚到人眼红。」
风生笑,他知道周岚够本事,却不知他的公司已经大有名气,每日只见他早早就下班陪自己,也不曾把工作带回来做过,真是不简单。
「就是不知他人品可好。」
风生立即道:「放心,他是个好人。」而且又懂得享受生活。
居然是同志,足以哭死天下的少女。
云遏不服:「哪有这么轻易就了解。」是你没看到他藏在羊皮下的狼性而已。
风生辩道:「看小说开头一万字已经知道通篇是否精彩。」
云遏气馁:「哥哥你竟然偏帮外人。」
「我不过实话实说。」
「可是你若是顾及我的感受,就不应在我面前说情敌的好话。」
「什么情敌,云遏你只是我弟弟。」风生急忙更正。
「我恨死李风生弟弟这重身份。」
风生劝道:「我们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是比寻常兄弟深些,但决不是你误认为的爱情。云遏,你何不多结识几个女孩子,慢慢就会弄清楚两者的差别。」
一席话惹得云遏伏案大笑:「哥哥,你又把我想得恁地天真愚蠢。我好歹也是二十二岁的大男人,怎么可能没尝过几个男男女女?」
风生又被嘲笑得无话可说,心中骂自己:你看你看,李风生,这个世上就数你最笨。云遏比你聪明百倍,还需要你来自取其辱地教训不成?
只听云遏又道:「凭我的相貌,难道自动贴过来的人还会少,中学时甚至每天早上都有几份免费早茶饮,香利早四年前就想利用我去联姻,可是我一直拒绝,你知道为什么?」他长叹一声,语气变得幽怨:「唯君之故,沉吟至今……」
云遏至今还清晰记得,十二年前香利早将风生骗到书房意图不轨的情景。
那天是郊外写生课,他没有去,因为知道最亲的哥哥会来看妈妈——这是他昨天在爸爸接电话时听到的。可是当他从计程车回到家,不知怎地宅子里一个佣人也不见,静得出奇。云遏也没有发声,只是安安静静地逐室找寻哥哥,回到这个所谓的家三年,他早已被那个巫婆一样的大妈由过动儿教导成自闭。
然后,他来到了紧锁的书房门口。
这里是那个他称为父亲的人的圣地,从来不许他们小辈等闲杂进入。
他听到书房里传出细细的响动和人声,是哥哥和父亲的声音。
刹那间,似乎是神由心至,年幼的他也明白了里面绝不是补习功课那样简单。
是不是敲门进去?那一定会让爸爸恼羞成怒:还是假装不知道?可是哥哥……
人小胆小的他正在犹豫。
突然匡一声巨响后,门被霍地打开,他看到哥哥狼狈地冲出来,头发凌乱衣服撕裂,神情仿佛受惊过度的小鹿,他甚至完全没有看见就站在一旁的他,就仓皇逃走。
他悄悄探头窥视,只见象牙雕的稚子垂纶掉在地毯上,香利早瘫在沙发里,左手捂着满是鲜血的额头。
他静悄悄地退开,没有给任何人讲过这件事。
可是当然并不能瞒住所有人,即使后来香利早佯称是洗澡时摔伤额头,哥哥也从没提起过只言片语。云遏记得,就是从那之后,母亲为哥报名学习空手道,又把哥哥送去英国。
而他,也在那一瞬间就长大不少,终于明白为什么香利早平日总是不经意用手指触碰哥哥的头发和肩膊,心中更装下了一件秘密:那天哥哥逃跑时,从被撕裂的衣衫里露出的那一截珍珠光泽的肌肤,时时进入到他的梦境里。
从此曾经沧海难为水,过尽千帆皆不是。
想到这里,云遏继续说:「哥哥,你离开周岚吧!我们和妈妈三人一起生活一辈子,我会努力赚钱养你们。」
风生摇头道:「我是签了合约的,怎可以违约?」何况知道了云遏的心思,打死他也不会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
「那……我也在落霞道买栋房子吧!听妈妈说你住在那里。周岚出门后,你就到我这边来。」云遏说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提议。
风生气得发笑:「你准备怎样?是要我绿杨移作两家春吗?」
卖身给周岚是他自愿,从未想过要以此为条件让弟弟敬佩他或回报他,可是至少应该尊重他——他并不是同性恋,难道一定要接受同性的爱意不成?
「所以我请你离开周岚嘛!像这样给我香氏,你以为我会高兴吗?我说过我想得到它只是为了你。干脆卖掉它作数。」
「云遏!」风生忍不住提高了声线,「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想尽自己所能让你好好生活的苦心?」
「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可是风生……」他第一次不再称眼前的这个男子为哥哥。「你知不知道,周岚正是利用了你的苦心。」
「我不懂。」风生愣住。
「香氏为什么会破产?香港为什么会股市大上大落?全是周岚捣的鬼。」云遏双手一摊,忍不住还是把杀手锏说出来。并不是只得周岚一个人会请私家侦探,他请人调查周岚,不过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想到却挖出些趣怪特别的资讯来。
「他再有钱也还没有此等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本事。」风生不相信。
云遏发出冷笑一声:「他是中情局曾想用重金延揽的电脑天才,破译密码窃取商业机密再转手提供给一直对香港虎视眈眈的炒家,容易得很。他要是有心,可以把新鸿基与和黄的资产作干坤大挪移。」
「他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自然是为了你。」
「我从不炒股。而且这中间环环相扣步骤太多,就一定算得准?他可不是刘伯温。」风生像在听天方夜谭。
「可是你总有不能不管的亲人吧?比如我。他早已委托侦探把你的家谱掌握得滴水不漏,所以知道你这个人。你看重除出你自己以外的所有亲友甚至不相干的人,你一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的东西,即使有人要求你牺牲贱命去拯救一只猫狗你也会答应。你轻易就能原谅别人做的错事,却总是不懂得宽怨自己,即使你从来没有做过错事。」伟大得近乎愚蠢。
「不成立。直接吞并你们香氏不是来得更快?或者假意与你们合作,然后半途撤资……」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
「那样香氏又不会破产,你又怎么会牺牲自己拯救兄弟?他是要做到让你乖乖投怀送抱而不是受他威胁迫于无奈,因为他不但要得到你的人,还要得到你的心。所以不惜拿数万平民作陪葬。」
「我怎么可能有让人疯狂至此的本领?」
「美人倾国倾城的例子难道历史上还少了?」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飞快。
风生实在无法接受,又问:「就算是真的,周岚做事小心谨慎,如何让你知道?」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虽然他也是无心插柳,谁叫太阳基金老大的妹妹是大学时曾暗恋过他的学妹。「他是与俄罗斯太阳基金进行的合作,讲好事成后分文不取,只提出一个条件,重点攻击香童集团,太阳的负责人简直乐翻了天。」
「你有什么证据?」
「天!」云遏不禁以手掩面。「风生你不相信我?走走走,我们出去决斗,老天爷都一定会帮我赢你。」然后他正色说:「你也说周岚小心谨慎,当然不会让任何人拿到把柄。不过你可以开门见山地问他,我相信他不会不承认。」
「是吗……」风生只觉心中的感觉复杂得不可名状,但首先竟是松了一口气,「那么他就不会被香港政府逮捕吧?」
「政府?只怕想都不曾想过是有人做内鬼。要是我有证据,早就将他告上法庭,把你抢回我身边。每次想到你在他怀里呻吟的样子,我就要吐血。」云遏闷闷地说。
风生听不下去,只得站起来,将几张千元钞票放在桌上,对云遏说一句:「你保重。」就往外走去,他实在是觉得同弟弟已经多说无益。
「哥哥……」云遏慌忙拉住他。风生手腕一带,一个类似太极推手的动作震落他的臂,冷冷道:「我没有义务为自己兄弟的爱情负责。」
走出会所,风生深呼吸两口,仍然觉得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感烧灼着他的心肺。
是真的吗?那样阳光看似毫无机心的周岚……
就像一名傀儡师,只是轻轻扯动绳索,便将他,和整个香港玩于股掌之间。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还泛起一阵喜悦?
但同时他又深深自责,一定是因为有像他这样淫荡而低贱的哥哥,云遏才会变得无视道德与伦常。
这一瞬间,他突然异常的想念周岚。
于是他给周岚拨去电话:「你在哪里?……所以,可以来接我吗?」
得到周岚欣喜若狂的回答,风生阖上电话,然后苦笑,不可避免地,自己竟已渐渐习惯于依赖。
也罢,就让他任性这一回吧!
***
晚上周岚做了凤梨炒鸽片和绉丝甜扣肉,又煮了韩式泡菜汤加碗豆饭。
他把热腾腾的汤端上桌,发现风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于是自我陶醉:「迷上我了?」
风生却没有像平时那样一句做梦打击回去,而是摸摸他的脸,说:「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谁还记得,大概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离不开你的一颦一笑。」
「爱上一个人是这么容易的事?」风生十分纳罕。
「不是难易的问题,而是人对了,时间对了,自然而然就会发酵的本能。」
「可是人是一种很自私的生物,书上说我们都期望被爱,却都不愿意付出爱。」
「谁说的?明明施比受有福。」
「……」风生再也说不出话。
还有什么必要质问他?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和立场。
周岚却好奇另一件事,「风生,你今天受了刺激?」无事发感慨。
继而欣喜,「你不是真的开始爱上我了吧?」
回味一下风生刚才的话,似乎真的有松动的苗头。
风生岔开话题:「再不吃菜就快凉了。」
周岚却还想打蛇随棍上,「风生,你心里现在是不是充满了痛苦和矛盾,还有无边的挣扎与仿徨?来来来,尽情地向心理医师周岚坦白吧!」
风生白眼丢过去,喝道:「收声,吃饭。」
终于让周岚乖乖噤声。
可是风生却在吃饭时不由自主时时偷窥。
爱上他了吗?
或许,真的已经无法制止一颗心的沦陷。
第二天上午,风生正在酣睡,却被门铃声吵醒。睁眼便从窗帘缝隙闻看到阳光,不知已是什么钟点。
他下床,两腿间窜过一阵激痛,几乎站立不稳。
风生苦笑,昨夜,也确实太疯狂了些。但是他头脑发热主动投怀送抱,也就怪不得周岚需索无度。
他下楼,按下对讲机:「谁?」
来人回答:「一位周先生托我送花来。」
风生不疑有他,立即打开门。
门外果然是一个穿礼品公司制服的年轻男子,他把一大束红玫瑰递给风生,并拿出纸笔说道:「请签收。」
风生接过,埋头写下名字。
就在那一刹,他的眼角突然瞟到银光一闪,向自己的小腹逼来。
风生大惊,下意识地挥手用花束一格,同时脚下一错,后退一步。
霎时一大篷玫瑰被分成残瓣散叶,在两人之间形成花雨,再簌簌坠地。
风生也终于看清,那人手中所持,是一把相当锋利的瑞士军刀。
还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歹徒又已经挥着凶器冲上来。
风生边躲边退,退到沙发旁,顺手扯起沙发上靠枕的丝绒罩子,向前一扬,裹住了歹徒持刀的手臂,用力一振,迫得他不得不松手,瑞士军刀一下被裹进罩子里。
见他利器已经撒手,风生立即将罩子卷成一团向他面门丢去,遮住了那人的视线,紧接着一记扫堂腿,将他扫倒在地,然后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喝问:「你是入室抢劫还是有人指使!?」
歹徒却并不回答,只是高呼了一句:「扎手!」
身后似乎传来呼吸声,电光火石间,风生明白了,他有同伙!
说时迟那时快,风生听到有物体夹着破空声向自己的头顶欺近,赶紧一个前滚翻想要避开,可是就在起跳那一刻,股间的疼痛却令他的身形一滞,只来得及偏开脑袋。
一声闷响,风生的左肩遭到了重重一击,几乎痛晕过去。
用右手撑起身,风生看到了第二个歹徒,也是一名高壮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根棒球棍。
方才被他制伏的那人也已经爬起来,又自皮靴中抽出一把牛角刀。
风生暗叫一声糟糕,他的左臂现在完全无法动作,身形也不像往日那样灵活,要对付这两个人,实在有些困难。
可是现实容不得他思考对策,那两人已欺身上前,逼得风生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好容易终于逃进厨房,风生拿起一把日本剔骨刀自卫,他刚横着一刀划破持刀歹徒的手臂,还来不及转身,背脊又被狠狠一击,震得风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眼前一黑,接着金星乱冒。
又听到棍棒挥舞的破空声,这一下,只怕避无可避。
万幸这时大门口响起刹车声,然后哆咯几声,周岚家的司机阿福冲进来。
见来人是阿福,风生才松了口气,两腿一软便瘫倒在地上,瞬间不省人事。
***
待风生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陈设完全陌生的房间里。
「你醒了!」是周岚欣喜的声音。
有心开个玩笑,风生装出迷惘的样子眨眨眼,用困惑的声音间道:「你是谁。」
三个字吓得周岚一张俊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全身都发起抖来。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风生终于咭咭笑着破功:「我逗你玩呢!」
言毕想转个身,却被痛得龇牙咧嘴。
周岚赶紧扶住他:「不要乱动,你的外伤内伤都很严重。」
风生问道:「这是哪里?」
「我爷爷家,你也来过。」这里保全设施完善,最安全。
「有没有捉住那两人?」
周岚摇头:「他们见打不过阿福,闪得很快。」
阿福是周老太爷的贴身佣人,忠厚又勤力,还是两届南拳冠军,一套开山掌全港九也鲜有对手,周岚回城后将他借来暂作司机。
「会是什么人呢?这几年连混洪兴都不流行了,更不用说大圈仔。」
「不要想太多,休养好才是真,这件事我们慢慢查。」周岚给他掖一下被子,说道:「我去叫福嫂给你煮一碗山药百合粥。」又间:「需不需要通知亲友?」
风生摇头,又是一阵痛,「告诉蓝玉一声就是,千万别让我母亲和弟弟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何必令她们徒增担心。
周岚起身出屋,轻轻掩上门,看见大奶奶正站在走廊里。
大奶奶问道:「怎么样,可是醒了?没有什么不妥吧?」
周岚回答:「还有心情捉弄我,可见已无大碍。」
大奶奶点点头,手划十字连声喃喃「大吉利是……」又说道:「去一趟你爷爷的书房吧!他等你多时。」
来到书房,周爷爷劈头便骂:「幸好没闹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被传媒嗅出风声怎么得了?你好太大意,一栋屋子连保全系统都没有便住进去,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周岚辩解:「落霞路那边几乎是我们的私家路,谁会想到有人闯进去;何况风生的身手相当不错……」
「那怎么连三两个人也对付不了?」周爷爷打断他。
周岚苦笑:「事发突然,何况阿福也说了,那两人是练家子,有凶器,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什么。」他哪里敢说而且夜里纵欲太过导致气力不济,只得岔开话题:「我分析了一下,劫财的可能性不大,只怕是存心寻仇。」
「为你还是为他?」
「不知道,我做生意难免和人有小摩擦,大的龌龊倒是不曾有过。」
「如此说来,是他的仇家可能性倒还大些。」
「可是爷爷,他们那个圈子其实比一切商号会社更单纯。」
「会不会是他从前某位客人的丈夫所为?」
周岚否定:「无论如何,能成为大贾的人,总算是个人物,断不会为了一个他们心中看不起的老千,和自己的太太撕破脸来较真。何况,大多数人的那顶绿帽,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周爷爷闻言,叹息一声,说道:「岚儿,你当真爱他至深,不在乎他的职业,背景,过去,也不在乎他是否爱你,即使以后再发生似今次这样的事,甚至危及你的人生安全也矢志不渝?」
周岚坚定地点头:「不错。爷爷你是过来人,应该懂我是槟榔树一条心。」
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世上有多少人能够与自己的最爱相识相恋相守?他长至二十六岁才遇到真正想要为其付出一切爱意的人,怎么可能不珍惜。
「情感越热烈,越容易很快烧尽,过上几年,你厌了倦了怎么办?」
「爷爷,风生也是这样想,所以才不愿意放胆爱我,怎么连你都对我没信心?我是你的孙子呢!只需将你的长情十成中遗传到一两成,就已经足够持续一生一世。」
周爷爷闻言只得苦笑道:「那我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唉,只可惜你母亲那些大卫莫里斯和蒂凡妮,当真是没有送给儿媳的机会了……有好几套的镶工都是绝版呢!」
周岚应道:「有什么关系,她愿意拿出来,还怕没人要?我那些堂妹表姐早就眼巴巴地等了多时。而我嘛!嘻嘻,爷爷百年后多传给我几个板指也就够数了。」
「小鬼崽子咒我死?不怕天打五雷轰!」周爷爷气结,大骂。心里却在想,也罢,过几日就叫律师来,把那几千件堆满几间屋又无实际用外的玉器宝瓶儿列出清单,全都留给岚儿作数。
然后又叮嘱:「快些查出是何人所为,免得夜长梦多。如果公司的事忙不过来,我叫你锦昌堂哥那个最得力的大将朱家慧来帮你。」
周岚拒绝道:「你还信不过我这个天才大学高材生的能力?」
这时周二奶奶敲门进入,说:「风生说左边身子疼得厉害,岚儿你快去看看。还有,老爷你要不要喝粥?」
吓得周岚立即跑了出去看望他的风生。
周爷爷不由气苦:「怎么每次我与岚儿说话都会被你们打断?」
二奶奶笑道:「姐姐说你把岚儿叫进书房好一会子了。何必整日训他呢!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又不是他父母,谁在整日训他?孙子,只需一味宠下去就可以了,这句话只怕还是我对你说的吧!」周爷爷委屈得大叫。
「我知。只是当家长训孙子的快感太巨大,怕你一时情不自禁。」二奶奶掩嘴笑着说。年过六十的她凤眼眨一眨,犹带一种少女的俏皮味道,惹得周爷爷想起两人相恋的从前,不由眯眼回味当年。
半晌,他又问:「李风生可配得上我家岚儿?」
二奶奶侧头想一下道:「他俩站在一起,真是连Gucci的男装平面广告都没得比,不知多般配,而且名字也很相称,两段清风。至于人品,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坏人的分别,你还担心岚儿罩不住吗?唉呀!老爷,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喝粥的,怎么愈扯愈远……」
***
伤中的风生当然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小人物引得周家上下讨论连连。
他只记得那几天因为发烧时昏时醒,令周岚颇为辛苦,让他相当过意不去。
有几次醒来,看到一惯仪容整洁的周岚胡须老长,活似生骨大头菜,被吓得不轻。
旅行让的同事也纷纷送来鲜花水果,让周岚感叹:「比一般的公司同事有人情味多了。」
风生笑:「因为都是挣扎求有的天涯沦落人,所以比较懂得惺惺惜惺惺。」
蓝玉还亲自登门看望他,问:「会不会是正和我们竞争的那两家旅行社?」
风生答:「肯定不是,从前尚且没有枪打出头鸟,我现在做单帮,怎么会碍着她们。」他有第六感,这是他的私人恩怨。
可是是谁呢?他实在想不出招惹过什么人。
直到后来可以下床了,才从医生处得知自己左肩粉碎性骨折,脊柱也受到重创。不过他的复原能力惊人,大约三数个月后就能康复。
这天风生做完例行检查,坐在窗边摆弄起那盆周岚怕他闷特地叫人移来的拖鞋兰。
容妈还给他端来一碗润肺的杏仁茶。
想起那天的事件,风生不是不害怕的。
如果是从前,被那两人追堵得快没有退路时,一定会想:由得他们打死吧!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因为也曾经历过流氓被客人的丈夫指使来泼硫酸的事件。
躲避那一刹,突然觉得意兴阑珊,于是身形滞了滞,还好只泼到衣服上。
倒是事后蓝玉大惊小怪了好一阵。
那时他才发现,呵,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原来他一直都生活得这样不快乐,以至于对生命毫不留恋。可是风生还一直以为自己心态平和,并不悲观。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他对这个尘世,本就没有太多可以留恋的东西。
妈妈和云遏都已经生活得很好,并不需要他。他的存在,只是让云遏执迷不悟走进乱伦的罪恶深渊的原罪。
但是现在,若他真的死去,周岚大概会很伤心吧!不知道会不会哭?他在自己身上付出了那么多。
就是因为这样想着,他才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所以拼命反抗。
是因为爱吗?爱上一个人,也能让他自爱。
这时周岚走进来,打断他的思绪。
风生看到他一脸异常严肃的表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周岚坐下。他这月余聘请私家侦探多方调查,获得了大量资讯。
「风生。」他开口,一边小心地拟着措辞,「你认识香利早吧?」
再看风生,还好,神色如常。
只听他回答:「当然,他是我弟弟的父亲。」
周岚清清喉咙,继续说:「这个人很钟意包养小歌星。」
风生笑:「全香港人都知道他的这一嗜好。」
「对呀,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性好男色,但为什么他曾经试图侵犯你?」
「哟,岚,你连这样的陈年旧事都能挖出来,真本事。」
风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心中大约也猜到了,他的遇袭,想必就与这人有联系。
「我们找到香利早从前的一个傍友,他告诉我们有一次香氏醉后如此这般地说出了这件事。万幸听说是未遂。」
「怎么,难道若不是未遂你还要嫌弃我不够玉洁冰清?」
「当然不是。」周岚急道,「那时为什么不控告这禽兽?」又把对话拉回主题。
风生好笑地看着他:「周先生,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还分析不出打官司我的胜算是多少?」
闹上法庭,法官问:所犯何事?
回答:嫌犯意图猥亵男童。
男童是谁?
是嫌犯小妾与她前夫的儿子。
有何证据?
没有。
有何证人?
没有。
报纸只会将此事件当作笑话刊登。
所以注定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进肚子里。
「可是……唉!你才十多岁!」
「你若不提起,我早已忘记。何况我因祸得福,由香家负担了全部留学费用。」
「那有什么。」周岚不屑地撇嘴,「最过份的是你母亲居然趁机勒索。」自己赚够,突然省起,啊!应该让真正受害的儿子也分一点饼干屑,何况眼不见为净,送出去吧!
「不然怎么办?本就是天大的乱子地大的银子。你设身处地替我母亲想想,一个没有地位的妾室,被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弄得下不了台,还必须默默隐忍,没有精神崩溃已是不易。」
他也不知道母亲如何知道了此事,后来也只对他说了一句:「唉呀,这可叫我难做人了。」然后为他请来日本教练学拳术。
不得不承风生说得很有道理。
周岚气馁。过了半晌,他才说道:「当初若将他绳之以法,也就不会生出现在这些事端。」
风生了悟,点点头:「是香利早叫人干的吗?我想不到是他,但是查出是他,我也不吃惊。你不会想将他拎回香港服刑吧?」心中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还好……不是云遏,不是弟弟产生了玉石俱焚的念头。
「为什么不?」
「因为他是云遏的父亲,因为他恨我。」
周岚嗤一声,「他有什么立场恨你?不要告诉我是有爱就有恨。」
「因为我使一向只喜欢女人的他变得不正常,就像亡国的周幽王没有错,错的是那个不祥的褒姒。而且我想,他已经知道了收购香氏的人正是我,然后将这两件事连系起来,以为我还恨着他,所以先下手为强。」风生苦笑一下。「你看,可见我果然是祸水。」
周岚急道:「不不不,你不是,他们自己作祟的心魔才是祸根。」
「是又有什么关系,丑人还没有这个资格。」
这样说着的风生,脸上带着微笑和一种无可奈何的意味;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房中,把拖鞋兰叶子的阴影投在他淡色的嘴唇和肩膊的绷带上,光与影使他显得脆弱而孤清。周岚看在眼里,心中油然升起无限的怜惜。
自己做得还不够,真要对他更好一点,他那些亲人有等于没有,这么多年来吃的苦都是孑然一人承受。
想到这里,周岚蹲下身,执起风生的双手在脸上摩挲,说:「风生,不管怎样你还有我。」
「我知。」
「不,你不知道。香利早这件事颇棘手……」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他移民澳洲前曾在香港买凶,不是上次那种乱挥刀棍的小古惑仔,而是真正来无影去无踪的职业杀手。他也是稀里糊涂才找到中间人,根本不知道再联系的方法,无法取消交易。」
找到香利早,盘问始末也是件大费周章的事,不过他绝口不提是怎样套出这些消息。
「呵,好似奇云高士拿电影中的情节。」
「风生!你难道不着紧自己的生命?」
「我只觉得如果是祸躲不过。」
「怎可以这样消极?我仍会尽力追查,你要少出门,出门就穿上防弹衣。」
什么?风生几乎尖叫:「岚,香港即使冬天穿一件毛线衣也不觉得冷!你要让我看来像只北极熊吗?」
他又不是圈养的肉鸡。
「外貌重要还是生命重要?」
「不是孰轻孰重的问题……周岚,你未老先衰,啰嗦得似已入古稀;而我,并不是未成年少年。」防弹衣?笑话,像在重排梁家辉的江湖告急。
「气死我!」周岚站起来,抱住风生,一边小心地不让手臂碰到他的伤口。「你没有想过我的心情吗?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我。好,我就同你讲金不讲心,你是被我买下的吧!我不允许自己的物品有任何损伤,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啊!这几个月过得太舒服,他不说,风生已经差点忘记和他是什么样的关系。
当然不能和客人争执,会争执只因他已不把周岚当客人,而是……可是也不能这样闹意气呀,分明恃宠而骄。
风生突然非常惭愧,赶紧说:「我听你的。」好让周岚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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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段风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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