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跪着满地女官,为首者将放着喜服的水晶长方盘高举过眉。
“请王妃更衣!”
端坐水晶鼓几,双手平放膝上,皇甫清狂摇头,吐出一个坚决的‘不’字。
“请王妃更衣!”女官们叫得更齐心、更大声,响彻云霄。
站在皇甫清狂身后的小左、小右见此,不知所措地俯前,低声说,“少爷,还是更衣出去吧,这样很可怕!”
皇甫清狂竖起凤眼一瞄,骂道,“胆小鬼!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听到他说话,小左、小右都快要哭出来了,不约而同地想:你当然不怕!敖广对你这么疼爱,而且你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还怕他会对你做什么吗?
他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双眼不住地朝宫门瞄去,都在害怕将会到来的雷霆盛怒。
果然,那个来请人的内侍走了不过顷刻功夫,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了,俊美严霜,挺拔肃杀。
敖广的脚步向来不缓不急,这时候却沉重得有点惊人,每走一步就似地动山摇,地上的女官连忙匍伏爬行,让出一条路来,眼看敖广渐渐迫近,站在皇甫清狂身后的小左、小右大有一步一惊心之感。
扑脸而来的气息锐如箭,利如刀,皇甫清狂虽然还是稳稳坐着,放在膝上的双手却是微微震颤。
这些微的害怕反应落在了小左、小右眼中,他俩咬一咬牙,竟同时挺身而出,挡在了皇甫清狂身前。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对你不客气。”小左装胸作势地卷起袖子,朝敖广举起拳头。
小右则抖着肩头,尝试劝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说……龙……龙王……千万……千万别生气。”
他俩自幼卖身入侯府伺候皇甫清狂,皇甫清狂虽不纨绔子弟的骄气,待他们却从不辱骂责打,加上皇甫清狂双亲陆续仙去,府中冷清,他们就更加亲近了,多年相处下来,虽名为主仆,却早已形同至亲。
是以这时两人都忍着惧怕,争先挡在皇甫清狂身前护着。
敖广冷冷地看着他俩,目中寒光流泻之际,适时被两人挡住的皇甫清狂叫了一声,“走开!”
“少爷!你……”小左、小右愕然地转过头去,却见皇甫清狂一脸坚决地看着他俩,说,“你们出去!与你们无关。”
说罢,还伸手将他俩推开,两人都知道皇甫清狂不想牵连他们,无措地踌躇一会,终于磨蹭着走出寝宫。
碍事者终于走开,敖广却没有立即将目光放到皇甫清狂身上,他先是浏过女官托在头上的喜服,接着,看向皇甫清狂身上的白色长挂,最后,才将眼神定苦在皇甫清狂身上。
“为什么还不更衣?”
开口,却不是想象中的雷霆之怒,声音依然平静冷泠。
皇甫清狂心中稍安,压下身体的颤抖,轻声说,“我不想更衣。”
“该不是现在才对喜服不满意吧?先忍一忍,赶明儿我就命织女再赶做一件。”
敖广依然没有露出怒意,反而边说话为他开脱,边拿起喜服走前,打算亲手为他披上。
“不是!”皇甫清狂扭身避过,敖广的手僵在了半空,看着毫不知情识趣的情人,只觉自己苦苦压着的怒火快要忍耐不住爆发而出了。
深呼吸一口,他依然用他无比坚忍的耐心,压着声音问,“那你想怎样?”
紧一紧放在膝上的双手,皇甫清狂亦深深吸下一口气。
“我不想嫁。”
“什么?”敖广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但是,立刻地,皇甫清狂就用铿锵的声音再重复一遍,“我不想嫁,不想做王妃。”
在旁边听着的人都觉得他实在胆大包天,看着敖广在一瞬间完全铁青的脸色,就连跟着他身后走进来的几名能将也不禁悄然退后,免受池鱼之殃。
惊人的寒气从敖广身上渗透而出,拿着喜服的手,指节青筋凸现,如爆竹般发出‘霹灵啪啦’的响声。
当他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完全地沉了下去。
“更衣,随我出去!”
“不要!”
“跟我一起出去!”
“不要!”
“我要你出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皇甫清狂一口气吐出连串拒绝,接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出去!”敖广的脸色难看得像地府里的阎王爷,黑了大片。
千万年来,这是第一次,他感到怒不可遏。
“我……”看着他那张脸,皇甫清狂心中其实怕得要命,手脚都寒了起来,浑身难受,只得软软地央道,“广……你让我想想,我的心很乱。”
“更衣,随我出去!”敖广没有丝毫软化,神色奇寒如千年严冰。
“我……我未决定好,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你……爱得足够一生一世吗?”伸手,环抱着自己颤抖的双肩,皇甫清狂的嗓子断续而惶惑,“广……你让我再想想,别逼我。”
想他这一生张狂直爽,从未如此优柔寡断过,只是,这些天来他心中总是忐忑,翻来覆去,睡也睡得不安。
当女官捧着喜服、饰物走上来时,那颗心就更加紊乱,神推鬼使不,拒绝的话说冲口而出了。
说出口后,心里反而坚定下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爱得够不够深,哪可就此定下终生?今天,这场喜宴,他绝不可以参加!
他一直收在心中的真心话。在这时候说了出来,就如一个霹雳,生生地打在敖广头上。
他是龙王,高高在上,受千万尊崇敬重,他冰冷无情,更傲骨如剑!
这一生一次的唯一动情,竟换得皇甫清狂的一句‘别逼我’。
是他步步进逼,太过一厢情愿?还是,皇甫清狂根本不曾爱他!
敖广那张无人可比的俊脸上只见奇寒冰霜,阴沉如铁,一双利目内火花簇簇,眨也不眨地瞪着里甫清狂。
却见里甫清狂咬着唇,坚决地仰脸迎着他的寒光,唯有镶在脸上的凤眼,水光莹动地凝视着他,流露乞求。
即使此时此刻,他的任性、他的要求是如此地可恶,敖广仍然感到心中一软。
皇甫清狂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他,敖广却早已知道自己爱他如命。
倦极地合上双目,接着,睁开,寒芒闪烁之中,大红的喜服被抛到半空,接着,敖广拂袖而去。
在清厉的布帛撕裂声中,喜服裂成千百片,如一只只大红的蝴蝶在半空振翅飞舞。
金线断,珍珠迸散如雨,叮叮当当地落在水晶地衣上,打在皇甫清狂身上。
任由珠雨打在身上,皇甫清狂呆若木鸡,凤眼瞪圆,从柔和的珠光之间,目不转睛地看着不发一言转身离去的敖广,心里就像被利刀割开一道口子,痛彻不已。
预感告诉他,若就此让敖广离去,可能就会在他俩之间留下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在乎吗?他在乎吗?
是的!他在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敖广在他心中已经变得如此重要,重要得可以牵动他的身心神魂。
皇甫清狂站了起来,手紧紧地捧着心口,只觉五内俱焚,心中后悔得不得了。
其实……其实做王妃也没什么不好,他何必……将话这样说出来。
起初他还想苦苦忍耐,但看着敖广绝然冰冷的身影快要消失时,他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广……广……”别走,别走!我后悔了!别走!
敖广没有停下来,皇甫清狂还想再叫,却叫不出口,咬一咬牙,拉起衣,也不管自己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奔跑,便匆匆追前。
女官纷纷让路,就在他的手差点儿要摸到敖广扬起的衣之际,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凌厉吆喝。
“敖广!为我父王偿命!”
一个穿著青缎罗裙的红发女官从人群中扑将出来,手中寒光熠熠。
杀气迫近,敖广顿步,冷冷一哼。
站在敖广身旁的几名能将眼看刺客袭击敖广,竟动也不动,反而勾着唇笑了起来。
手执一把不足三吋的短刃刺杀东海龙王,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天大蠢材?
嘲弄冷笑,仿如无情的鞭子打在刺客身上,就在所有人都冷眼旁观之际,那名刺客倏地转身,将手中短刀向皇甫清狂刺去。
眼看刀光迫近,皇甫清狂踉跄退后,却被衣所绊,失足跌地。
刺客突如其来地转变方向,寝宫中每个人,女官、龙将甚至敖广都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刺客扑向皇甫清狂。
“啊!”
在惊呼声中,皇甫清狂根本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只觉肚腹一痛,睁眼,眼前是一张狰狞的笑颜,将短刀一寸寸地刺入他的肚子。
正要高呼‘小命休矣’之际,皇甫清狂肚腹上乍现金光,隐隐形成一条小金龙的形象,任刺客如何着力,竟无法将短刃再刺入半分,刃上甚至响起碎断之声。
就是铁器断碎的刺耳声音将呆若木鸡的众人唤醒过来,敖广猛然地向皇甫清狂冲过去。
红龙盾吹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刺客抓紧压倒地上,用力之巨,甚至令少女纤幼的手臂上响起骨折之声,她却毫不惧怕,反而失声叫嚷起来。
“敖广!我早知自己杀不了你,就拿你的王儿为我父王填命!”
“混帐!闭嘴!”红龙盾吹为之气结,也顾不得她是个女人,扬起手,重重地掴了她几个耳光,将她打得晕了过去。
事实上,敖广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半跪在地上,抓着皇甫清狂的手,看着从他腹间渗出的热血,双眼赤红一片。
“清狂,清狂--”
疯狂的叫吼声令神志模糊的皇甫清狂稍稍地清醒过来,他看着敖广,抖着发白的唇,不住叫道,“痛……痛……很痛……”
血染满衣裳,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肚里顽皮的热源,正自伤口流逝,无边的恐惧溢满心中,皇甫清狂只能将敖广的手紧紧抓住。
看着他白得雪也似的脸孔,敖广的手亦不由得颤抖起来,弯着腰,捧着他的脸颊不住亲着。
他是龙,可以行云致雨,令地动山摇,却无法掌管人的生死病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甫清狂受苦,心亦裂成千万片。
只得大叫,“叫御医!御医!”
白龙矢羽立刻应声跑出,不消一刻就拉着御医跑了回来。
敖广正小心翼翼地将皇甫清狂从地上抱起,放到床上。
女它们把纱帐落下,奔走着捧来热水、毛巾,用剪刀将已经破烂的衣服口子剪开,让御医诊疗。
这时候的敖广总算稍微定下神来,坐在床边,双手紧紧包裹着皇甫清狂的左手,不住轻声安抚,“放心!没事的。”
御医在伤口附近按几下后,将生肌止血的龙族圣乐拿出来,在伤口上薄薄地抹了一层,源源涌出的鲜血立即凝住,甚至连被割开的内亦蠕动着收口。
御医满意地点点头,向敖广说,“王,刀刺得不深,只是外伤,用了药应该没事了。”
抹在皇甫清狂身上的圣乐本为龙族战将于战争中使用的,即使再深的刀枪创伤,亦可立刻止住,现在用在人类身上,效果自然更加卓著。
御医虽然说没事,可是,皇甫清狂依然不住地叫着,“痛!痛!”
“不痛,不痛。放心,不会有事。”敖广的眉头深深蹙着,用毛巾为他抹去额上的冷汗。
“很痛……广……痛……”皇甫清狂痛苦地扭动身体,血虽然止住了,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是他的肚子里依然痛得要命,就好象有什么在翻腾、在跃动。“啊啊……广……广……”
眼见如此,敖广亦无措起来,只得哄道,“乖……不痛,不用怕。”
转头,用截然不同的冰冷眼神瞪着御医。
如箭锋寒的光芒,看得御医心中一惊,连忙上前再看清楚一点。
肚皮上的伤口的确已经愈合,只在胀起的肚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御医想了想,伸手为他把脉。
在敖广冷冻的注视下,御医沉吟一会后,才抖着声音说,“……刀锋可能……刺穿羊水……惊动了肚里的龙子,王妃动了胎气,要生了。”
“啊!”皇甫清狂一听,真恨不得昏了过去,敖广却立刻抓着他的手说,“孩子!我们的孩子要出世了!”声音中充满了少有的雀跃兴奋。
“王,请回避!”女官上前请敖广离开。
“不!广,不许走……”皇甫清狂也顾不得痛了,慌忙将他的手拉紧。
“王!你留在这里,不适合。”
连御医都这样说,敖广迟疑片刻,终于将被皇甫清狂拉紧的手抽了出来。
“广……广,别留下我……广……”皇甫清狂晃着头,长发披散,五指伸得长长的,在空中乱抓。
刚被刺了一刀,接着,就被告知肚子里的孩子要出生了,他这一生从未如此混乱、惧怕过,这个时候,唯一能令他安心的只有敖广,“不准走……广……广!”
“不用怕,御医会照顾你的。”弯身在皇甫清狂额上轻轻一亲,敖广也不忍再看皇甫清狂眼中的哀求害怕之色,转身离开。
经过御医身边时,冷冷地丢下两个字,“小心。”
小心照顾皇甫清狂,更小心你的头颅!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御医缩一缩脖子,慌忙走过去准备。
“啊!啊……”
即使退出寝宫外,从内传出的痛叫声依然教人心绪不宁,旁边的龙将见敖广的脸色不同寻常,都纷纷劝慰,“王请安心,御医定当尽力照拂!”
堂堂龙王就此伫足在长廊外实在不成体统,伶俐的女官立即移来鼓几让敖广落座。
只坐了一会,便听得寝宫内响起更加响亮的器皿破碎声,还有皇甫清狂断断续续的蛮横叫嚷。
“走!不准……你们碰我!走……走!”
喝骂声很快又变成可怜兮兮的叫唤,“广……广……很痛……广……”
其中甚至带上几分哭音,敖广早已坐立不安,这时,听得皇甫清狂声声凄切‘广,广!’地不停叫着,一颗心都被他叫得碎了,实在再也忍不下去。
他那么难受,那么害怕!自己又怎可以丢下他一个人!
敖广霍然而起,离他最近的紫龙箭雪忙不迭挡在他身前,“王实在不适合进去,就先让未将进去看顾吧!”
敖广置若罔闻,依然笔直地走进寝宫。
穿过屏风,只见女官与御医都避在了墙角,地上满是零碎,就连被衾都有大半被丢在地上,皇甫清狂半身在床上,半身悬在床下,已经痛得满头大汗了,手上还抓着一个黄金水盆,狠狠地向御医掷去。
“走!走!走--”
以皇甫清狂的骄傲,他宁愿痛死自己,也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更惶论为他接生。
随手抄下那个金盆,敖广只觉既好笑,又心怜,匆匆走过去,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拉起来,放在床上。
见他终于走回来了,皇甫清狂登时红了双眼紧紧地抱着他的肩背,“广!广……”
清泪涟涟滑下眼眶,他很害怕,很不安,只觉一生从未如此软弱过。
敖广,敖广……只有他可以带来安心,短短时日,原来他已经变得如此重要,如此不可取代。
顺着皇甫清狂的搂抱,将腰弯得更低,敖广向背后招手,用手势将瑟缩在墙角的御医重新叫过来。
从泪湿的眼际中看见御医与女官走近,皇甫清狂立即嘶叫,“不要!不要!我不要他们,不要他们!”
见得他泪流满脸,痛得发白的脸上惶恐不安,敖广只感心如刀削,忙哄道,“清狂,只要忍一下就过去了,何苦为难自己?”
皇甫清狂不理,只管不住摇头哭叫。
“不要!不要,不要……广……广……”肚里的胎动,本已令他难受至极,这时费力嘶叫、挣动,更显脸若紫金,气如浮丝。
声声凄切,敖广何忍?
冷着脸忖度半晌,终于挥手摒退身后。
看了他的手势御医迟疑不决,王令不可违,只是他若退了出去,那王妃肚里的龙子……想了想,他大着胆子开口,“王……”
一语未毕,敖广的手再次扬起。
“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声如冷箭,御医不敢有违,只得领着一众文官肃然退出。
眼看他们终于退下,皇甫清狂登时浑身发软,再也支持不了地倒在床上,右手紧紧抓着被衾,左手抓着敖广的手臂,用力得指节发白。
伸手,温柔地为皇甫清狂褪去被冷汗湿透的衣裳 露出洁白的四肢与高高挺起的肚子。
怀孕的小腹圆滚滚的,雪白的肚皮鼓胀着,薄薄的一层皮肤透着金光,晶莹透彻,像快要破了一样。
敖广法眼一睁,只见一条金龙在其中翻腾不已,挣扎着脱离母体的束缚,大有一飞冲霄之势,莫怪乎皇甫清狂痛煞不已。
皇甫清狂看不见金龙,却清楚地感到一种翻搅胀裂的剧痛,他感到自己薄薄的肚皮快要被从内撕成两半。
“广……广,很痛……很痛!肚子要穿了。我要死了……是不是?”
晶莹的泪雨急急落下,皇甫清狂只忖自己快要死了,一定是肚子内的孩子不管他的死活要破腹而出,收在心头的话再不说出来,只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广,并实我不是不喜欢你……真的……我只是有点怕,有点不安,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即使表哥也比不上你对我好……其实我喜欢你,真的……还有……我怕日后……热爱淡化后,你好象表哥一样……”
敖广摇头。
“别胡思乱想。”
皇甫清狂不理,依旧说着。
“……我死了之后,我不准你爱上其它人,不准你望其它人一眼……以后……千年万年都只准想我、爱我!”
皇甫清狂从不否认自己的自私、贪婪、霸道,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深爱敖广,欲知道若敖广爱上别人,即使碧落黄泉,他必然死不甘心,化成厉鬼。
听到他的说话,敖广只感哭笑不得,摇头骂道。
“小傻瓜!”
一个以为自己将死的人,竟然还有这种醋劲,真不简单!
轻轻摸着皇甫清狂湿热的脸,敖广脸上的神情是温暖的,暖得就像春日里的阳光。
“纵使千秋万世,我亦只会爱你一个。”
敖广用他冷静低沉的嗓音许下永生之誓,皇甫清狂不由感动得出神,一瞬间,甚至将身上所受的痛楚亦完全淡忘。
就藉以此瞬,敖广左手一挥,划起一个法咒,衣袖迥扬,修长匀净的五指竟生生地插入皇甫清狂腹中。
皇甫清狂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腕没入自己体内,惧极欲呼,张开口,声音却早已哑了,叫不出来。
敖广就好象根本不觉得自己正在做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只用如晶眼睛看着他,淡淡地安抚道。
“没事。”
乌亮的瞳孔收缩如针,极度恐惧之后,皇甫清狂才发现根本没有痛苦亦没有鲜血。
弯身在皇甫清狂的脸上不住轻亲,敖广缓缓将没入他腹中的手抽出。
忍着牙关打颤的惧怕,放胆看去,只见肚腹上的炖肉随着敖广左手的移动而作出有生命的蠕动,而敖广渐渐抽出的手腕上竟缠着一条湿漉漉的小金龙。
小金龙约有三吋粗。浑身长着金黄的鳞片,闪闪生光,眼帘闭合着,幼长的须髯粘在湿淋淋的龙身上,一离开皇甫清狂体内,便哇哇地叫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小金龙侵入盛着温水的金盆中,再放在床边柔软的撒金花丝棉襁上,看着它将小嘴开开合台地哇叫着,金黄扭动的长尾,配上成一条线的眼睛,形相甚是可爱,连向来冰冷的敖广也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反而惊疑过后的皇甫清狂看着身旁的小金龙,蹙起了眉头,喃喃自语。
“龙……”声音甚是失望。
怀上孩子虽不是他心甘情愿,但是,这几个月来,摸着肚子时,也少不免暗暗期待会是个像他三分的可爱婴孩,只是这时候生出来的果然是一条不见丝毫人形的小龙,心中难免失落。
眼角一扫,敖广已知他心中所想为何,目中神光一凝,金光闪动,小金龙立即化为一个胖胖的婴孩。
坐在床边,亲自为皇甫清狂盖好被衾,再用温巾印去冷汗后,敖广一手拥着他的肩膀,一手连着棉襁将婴儿抱起来,放到皇甫清狂身侧。
“来。”
被敖广拉着伸出手,看一看他的眼神,再看一看婴孩皱成一团的小脸,皇甫清狂迟疑片刻,终于用颤抖的指尖在他红粉绯绯的脸颊上轻轻戳了一记。
“哇……哇哇……”婴孩的哭泣声立时响亮起来,吓得皇甫清狂慌乱不已地缩手,收进被衾里。
婴孩的脸颊软得像一团棉花,经他轻轻一戳立刻就更见红润,皇甫清狂慌张片刻后,又好奇起来,迟疑着,悄悄地将指头从被衾下探出来,又在婴孩的小脸上戳了一记。
小婴孩的嘴巴大大张圆,发出震天的哇哇号哭。
“我们的孩子,可爱吗?”敖广敛下眼帘,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他与婴孩。
皇甫清狂正逗出兴味来,用头指不住地弹动婴孩粉娇的脸颊。
闻言,微微地点下头。
婴孩那张皱成一团的粉红小脸,竟从他心中带出几分疼惜爱怜。
小心抱着那团粉软的小身躯,轻轻亲吻,皇甫清狂仰起头,问。
“他叫什么名字?”
敖广弯下腰,在他脸上轻轻一亲,并用温柔的语气说。
“你想他叫什么,他就叫什么。”
忖度片刻,皇甫清狂正欲开口,眼角不经意地掠过床尾的等身水晶镜。
晶莹的镜子内倒映着他们的身影,他抱着婴孩,敖广抱着他。
这是一幅名为‘幸福’的画像。
看着看着,皇甫清狂想:一生何求?不过就是宠溺疼爱,不离不弃。
除了敖广,还有谁可以做到?
皇甫清狂笑了,不顾身体疼痛难受,努力地支撑起上半身,将唇贴近敖广的耳朵。
“广,我爱你。”
这是一句说出口就无法回收的话,皇甫清狂一直迟疑,但是,现在却绝不后悔。
空气中的热度倏忽高升,一句爱语,令敖广近乎疯狂地压着他、吻着他。
睁着的凤眸缓缓闭上,皇甫清狂的容颜渐渐灿烂。
或者是当年看着爹娘死在桃花树下的影响,他总觉人的一生悲喜如花。
花开,喜;花落,悲。
他看似张狂,其实胆小,总怕孤单一人,总怕有朝一日,如花落去,无人理会。
现在,他终于可以安心,因为天下间有比他更爱他的敖广,他不再怕心碎肠断,因为在他身旁,就有天下间最可靠的胸膛。
被爱是最幸福的……敖广之于他,或者不是开始,或者未是最爱,却一定是永恒。
永恒的存在,永恒的疼惜,永恒的幸福。
敖广,我爱你……所以,你要对我更好更好。
直至有一日我真正陷落其中,如你般不能自拔。
皇甫清狂笑了,被吮咬得艳红的红唇勾着,有点狡黠,有点自私,但是,却充满幸福。
他怀里的婴孩被感染了,亦止住了哭泣,吃吃地笑起来。
看着他俩,敖广亦笑了,如春回大地,温暖而充满自信的笑意。
皇甫清狂永远不会知道,他小小的心眼,在一个全能睿智的神面前是那么地可爱。
“我爱你,我的王妃。”他会在皇甫清狂的耳边永远这么说着,直至皇甫清狂真正完全地深爱他--或许永远不会,他也会如是说着。
自私的人儿、贪婪的人儿、狂妄的人儿,这一切都是可爱的,亦是他所爱的。
在晶莹冰蓝的水晶下,反映着幸福和乐的情景,为向来冰冷的水晶宫添上一丝丝温暖,敖广深信,这份情将持续千秋万载,直至永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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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陷情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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