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猎犬是一黑一白,让人想起守门的双煞。眼睛极宽阔,给人以楚楚可怜的印象。路家声始终有黄狗的愿望,但嫌麻烦。一旦要为某个生命负担责任,就会让他觉得沈重。其实底下都有佣人,可以养得膘肥体壮,完全不用他动手。
路老爷子曾说自己的儿子太多情,成不了大事。路家声以为这样的评价不能算是不公平。也知道父亲但凡有其他的选择,就不会让他坐上这个位子,有些事就像是天寒地冻一样,完全是无可奈何。
「还不错吧。」杜冷拍了拍狗头,后者的两腿搭在栏杆上,满脸笑容,狠命的摆头摇尾,舌头乱舔。
路家声觉得这两只狗有几分贱相,与人亲密,讨人的喜欢,却没有猎犬的风骨。
杜冷被他的话逗笑了:「狗中真名士,你可太能胡掰了,这是人教的,估计也逮不了兔子,留身边解个闷完了。」
「那倒不如养博美。」
「太娇贵。」杜冷一脚出去,狗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有些怯生生的望着他,仿佛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主子。
路家声忍不住开口:「你好好的踢它干什么?」
杜冷笑了笑:「谁叫它是狗呢,仰人鼻息,被踹也是应该的。」
路家声知道他话里有话,但不想跟他计较,他比较担心的是这两条狗,杜冷玩心大,没常性,两天也就玩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送红烧狗腿给他吃:「你快算了吧。」
他摸了摸猎犬的耳朵,那小家伙没受过这种待遇,欣喜若狂,把他的手当了玩具,又啃又舔,路家声忽然觉得这两个家伙有点像大眼睛的阿多:「这两条狗你花多少钱弄来的,我如数给你。」
杜冷瞄着他微笑,似乎早就料到了是这么个结局,画好了圈子,只等他往里面跳;「我们哥儿俩说钱那不就太远了吗?就算我花了一百万,你给我,我能拿得起来?」
路家声不言语,杜冷攥了他的手,本来是假戏,倒有些当真了,心里砰然一动:「你让我亲一下,就都归你,怎么样,这可够划算了吧。」
路家声明白他那点小把戏,不想跟他纠缠:「那算了,你的东西,我犯不着替你操心。」
他站起身想走,杜冷在后面哎了一声:「跟你说笑话的,你还当真哪,别说是两条狗,就是人,我的命,你招呼一声,我能不给?」
路家声听得耳朵里直生兰子,倒笑了,事到如今,他对这个人是一点想头都没有了,偶尔斗斗嘴,说两句闲话,倒别有一些风趣:「那好啊,我可说了,我要你的命,你拿来给我。」
杜冷一怔,路家声这样的口气风情,他从没见识过,却不知道人越是对自己喜欢的人越放不开,路家声万念俱灰,反而倒谈笑风生了,杜冷被他看得脸上一热,暗暗叫了一声糟糕。
杜冷经历过的女人也不算少了,他不大挑剔,但对这方面的事也不是很上心,家里有哪个兄弟叔伯为了女人寻死觅活的,他只觉得特别荒唐,他心里看不起女人,所以路家声在他面前摆出予拾予求的姿态的时候,他本能的也看不起他。
杜冷这样的男人在男性群体中不在少数,他们对肉体关系不屑一顾,更崇尚于精神和力量的吸引,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杜冷比路家声更接近于一个同性恋者,但他自己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似乎从这种明刀暗枪的言辞往来中得到了许多乐趣,浓眉微挑:「双手奉上了,你过来拿。」
这是公然的挑衅,没什么诚意,路家声笑了一笑:「算了吧,你的命连两条狗都不如,我要它有什么用?」
杜冷失笑:「好啊,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来骂人了。」
「是你自己说给命不给狗。」
「算了算了。」杜冷挥了挥手,这种口水仗从来都是越打越糊涂:「我不跟你计较,狗你带走,命我留下,说不定哪天你还得用得着我是不是?」
他把用字说得极重,仿佛别有话外之音,路家声只听得微笑,用他的话,还不如用阿多来的方便,真的要到了用这一步,路家声想,怕是他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
爱尔兰猎犬一向不娇贵,路家声回了家里,就交给下人去打点。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却还没看见阿多回来,他起先并没有留意,后来安绿不放心,跟他把下午的情形交代了一遍,路家声这才感到不对劲儿。
「他会跑哪儿去?」
安绿摇了摇头:「不好说,不过那车上的玻璃是毁了,回来得让他赔。」
路家声本想说你让他拿什么赔,话到嘴边,却又莫明奇妙的咽了回去,心里有点忐忐忑忑的,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安绿仿佛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显得有些不安:「他要不回来了,那可就不用赔了……呵呵……」他笑了两声,自以为十分幽默,但声音明明是干的,离空了的壳子,没什么说服力。
***
阿多恍恍惚惚的听到了一些声音,极熟悉,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他觉得头痛,想起了什么似的,记忆仿佛岩浆,瞬间就把他吞没了。
他胡乱挥舞着双手,似乎想抓到些支援或者屏障,然而什么都没有,他几乎绝望了,忽然之间他碰到了冰凉的指掌,他迅速的攥住,像章鱼一样缠了上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种冰凉的感觉浸润着他,让他得以平静,他终于渐渐的清醒过来。
周围是漆黑的,只见墙壁上一点如豆的灯光,阿多发现自己紧紧攥着一个人的手,那人正歪过了头,静静的看着他。
阿多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他的美是一种妖,沁入肌理,遍体生寒,阿多猛然坐了起来:「你干什么?」
那人拍了拍手,说了一句话,阿多却听不懂。
听不懂,又觉得十分耳熟,以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阿多紧皱着眉头,那人笑了,艳色直上眉梢,连阿多都吃了一惊。他却探过了手,玉琢一般的,在阿多眼前缓缓的绽开来,指尖处淡绿色的痕迹,很快吸引了阿多的注意力。
那人轻轻的念了一句。
阿多仿佛被重锤猛击,后脑处的旧伤也发作了,痛不可抑,他双手抱住了头,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惨叫,那人把他搂进了怀里,轻抚着他的肩头,他奇迹般的安静了,打量着那个人,那人笑了一笑,声音略有些古怪:「我们不大像。」
阿多隐隐约约的记得,从小就不大像。
「你像妈妈。」那人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似乎要把自己的舌尖咬下来,阿多被这种口音触动了,忽然紧紧抱住了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极低,几乎听不到。
他们分开的时候年纪还小,阿多所能记得的不多了,然而这个人是他的亲人,唯一活在这世上的,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他心里有一种柔软的感觉,水一样的轻轻的荡漾着。
阿多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但很快发现这个地方他其实来过,天底下的地牢大多都相同;不同的是,在牢里的人,会记得很清楚,会分辨其中的细节,阿多猛地推开了他。
牙生也并不意外,他早等他来问,铺垫好了一切的细节,然而阿多并没有问,牙生攥住他的手,发现他正细微的颤抖着,牙生微微的笑了:「你怕我?」
「你为什么……会跟李庆后……」
「当初你又为什么?」
阿多无言以对,这世上的事,包括自己在内,都不是他们所能掌握的,他们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件东西。从这个人手里转过来,再传到那个人手里,李庆后如此,路家声……路家声……阿多微闭上了眼睛,听牙生近乎喜悦般的说道:「你知道的,他是个虐待狂……」
阿多微打了个寒颤,李庆后的手段他见识的太多了,牙生不比自己,他那么纤细,白,透明一般的,他像一朵花,把男人比做花太牵强了,然而他就是像,任何加诸于他的严厉都会让人想起辣手摧花这四个字。
「他喜欢折磨我。」牙牛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是谈论天气或者菜色,太平淡了,让阿多全身的汗毛都悚立起来。忽然牢门碰的一声响,他身子一跳,一把抱住了乐生,瞪大眼睛看着来人,那人却笑了。
「怎么?这么两天就不认识我了?」他摸了摸阿多的脸:「路家声把你养的不错啊,都长膘了,你看看你这副样子,真是惹人怜爱……」
他忽然狠拧了下去,阿多惨叫,刚想起身扑倒他,他却把手放在了牙生身上:「不过比起你呢,还是这个美人儿更合我心思……想不想看我怎么玩他?」
阿多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又猛地提高了声音:「有本事你冲我来啊!」
「我舍不得。」李庆后微笑:「我留着你有其他的用处,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你……」他攥着牙生的手略略向后一折,阿多清楚的听到了,像咬断麻花一样清脆的声音,牙生脸上的表情却平静的让人心寒,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痛到了极处,根本感觉不到痛苦。
「你放开他——」阿多挣扎了两下,被身后的几个男人迅速的按住:「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说!」
李庆后用刀片紧贴着牙生的脖子,笑容可掬:「你不该不知道吧,这还用说么?」刀刀在牙生后颈上绽放了一朵血花,颜色极艳,触目惊心。
「你跟路家声离得最近,裸身相对,除了做爱,还有一件最适合在床上做的事——」李庆后拖长了声音:「我不伤你,回到路家声那里,你不会有任何破绽,但要记住,你唯一的哥哥,亲哥哥……就在我手里,相信你会记住对不对?」
他笑了笑又说:「听说路家声正打算送你出去读书,这读书里面的猫腻儿可就大了,你想想看,他既然送你走,那就是不再见你了,读书……呵呵……」
阿多微抿了一下唇角,李庆后说的,也正是他自己想说的。有太多的疑问,不能够深思,想多了就像是滔天的水浪,会把自己淹没,也会淹没别人……
「事成之后,我会放你们走,这个你放心。」
阿多不放心,他根本不相信李庆后,但是牙生……牙生要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难道……他对牙生的记忆很淡薄了,但总是有一些,血脉相连,这是不可能磨灭的事……
那么路家声……他对他有恩,到目前为止算是好的,以后呢,谁知道?
李庆后仿佛是等的不耐烦了,用牙生做消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戳着,他的血比一般人更鲜艳似的,晃得阿多一阵阵的眼晕,他打着哆嗦,终于向李庆后伸出了手:「我去……我听你的话……去杀人……」
李庆后微笑了:「这就对了,男人满地都可以捡得着,哥哥就只有一个……」
阿多两眼发直,听到他的话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向牙生走了过去,他抱住了他,像紧抱着一个婴儿,牙生在他怀里显得很柔弱,他似乎总是柔弱的,小时候总是生病……母亲为他们所唱的歌谣,那么的清晰,又似乎很遥远……
阿多自然而然的哼了两句,牙生也有些恍惚,没想到他会记得……多少年的事情了,连他都记不清楚,阿多的手紧凑有力,他没有被人这样的抱过,他们总是急于扑上来,撕开他的衣服,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有一些凉……透心之凉……他看了一眼阿多,不想揭穿他,阿多的手却在抖,终于慢慢的向后退去。
他退到牢门处,忽然间拔腿就跑。
李庆后大吃一惊,他知道阿多的脾气,他不会扔下牙生不管,可是牙生……不知道是什么环节出了差错,李庆后一面吩咐人对阿多格杀毋论,一面向那个妖娆的美人儿看了过去。
牙生轻咳着,胸口仿佛是洞穿了,凉气从前胸一直透到背后,李庆后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你搞的鬼?」
「不是……」牙生笑了一笑:「不过换我也会这样做……不愧是我们家的人,真够狠的……」
他捂着胸口,仿佛能摸到背后的重伤,阿多的手还是不够稳,换了自己这一击必然致命,牙生淡淡的想,他也就让他这一回了。
***
路家声和安绿等了又等,也不见阿多的人影,安绿就有些着急,毕竟人是从他手里走失的,他跟路家声没法交代,平日里说归说,他不是真的要他死,于是自告奋勇去外面找。
路家声敲着桌面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去。」
安绿一怔:「这事儿怎么能劳动大佬,我带几个兄弟去就行了。」
路家声摇了摇手:「这里头恐怕是大有奥妙。」
安绿想不透,跟着路家声出了门,车开到李家大宅墙后,路家声让安绿带人下了车:「你们翻墙过去,不要惊动任何人。」
安绿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大佬是疑心……」
路家声并没有多说,弃了车徒步走到大门前,那看门的人一见是他,顿时大吃了一惊,急急忙忙的跑到屋里去通报,李庆后一听心里就犯了嘀咕:「一个人来的?」
那看门人说了声是。
李庆后心想,这是演的那一出呢,他既然敢孤身前来,那一定是有恃无恐,说不定手里拎着渔竿,就等着自己去咬呢。李庆后微微吸了口凉气,转到前厅,见路家声气定神闲的坐着,更觉得自己绝不能上他这个当。
李庆后几步赶过去,和路家声攥紧了手,两个人仿佛多年不见面的挚交好友,你望着我,我看着你,那股子亲热劲儿,偏偏又都是一脸的笑容,看不出半点破绽。
坐下来却没有什么话说,不着边际的闲扯了两句,李庆后就暗暗的寻思,难不成是他得了消息,知道是自己把阿多弄来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阿多是个什么身份,小猫小狗似的,丢了也不过是少吃他路家的一口饭而已。
路家声半遮半掩的,说起自己偶然看见一个美人儿,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李家大佬手底下的人,微笑着又说:「你这人艳福还真是不浅呢。」
李庆后恍然大悟,哈的笑了一声:「原来你是想来个杠上开花。」他心里微微一动,要是把牙生送过去……但这念头一转就没了,牙生这小子不比阿多,搁在身边也还怕他造反,更何况是放长线约鱼。
「那小子性子太烈了,路家大佬,不是我说,你怕是制不服他。」
路家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那样一个美人儿,任谁也舍不得割爱。」
两个人哈哈一笑,路家声眼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做出一副求美不成的狼狈相,怅然出了门。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扑到厅前来。
李庆后一听脸色就变了:「你怎么不早说?」
那人委委屈屈的苦了脸:「路家……他也坐这儿……」
李庆后一巴掌扇翻了他:「你是吃他的饭还是吃我的饭?」
他气极败坏的在屋子里绕了两圈,怎么也没想到路家声竟会为了一个男宠孤身涉险,漂漂亮亮的唱了一出空城计,早知道刚才就该一枪毙了他,现在就算是他不毙他,路家声从阿多嘴里知道了一切,也会赶上门来先把自己毙了,到了现在,这一仗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别无选择,必战无疑了!
***
路家声绕到墙后的车前,见安绿正和人把阿多往车上搭,从李庆后那里出来,路家声原本也没指望他是个全人,但一看他全身都是血,紧闭着两眼,还是略紧了一下眉头:「快走。」
安绿也知道情势紧急,他们不过是打了李庆后个时间差,让他醒过闷来,还未必能脱得了身呢。
几个人往车上一挤,飞车奔向了老街区。
路家声用手绢给阿多擦了擦脸上的血,他略微惊动,一把攥住了路家声:「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路家声听得蹊跷,屏息凝神,阿多却不再言语,气息也渐渐微弱,过了一会,突然嗷得叫了一声,车上众人都吓了一跳。阿多哆嗦着,抱住路家声死不松手,几个人都不好意思多看,掉转了目光。路家声也就由他抱着,他却猛地睁了开眼,瞪了路家声许久:「大佬!」
路家声轻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他仿佛精疲力竭,全身肌肉都松弛下来。
车到大门口,迅速请了医生过来。路家声听安绿把经过一说,就知道这事情是不妙了:「李庆后是想杀人灭口。」
「亏着我们去的快。」安绿却有些不明白:「大佬怎么料到了李庆后把阿多弄走了呢?」
路家声没说话,却问:「你看阿多的伤势碍不碍事?」
安绿略微迟疑了一下:「不好说。」
安绿是玩枪的高手,他要说不好说,那就是真的不好说了。路家声也不再追问,在沙发上坐等了一会儿,想起李庆后这个人,凶残狠毒,异常的神经质。如果自己不救阿多,这局面怕是还能维持几天,路家声实在是不想打仗,打仗就要死人,他是最看不得生离死别的场面的。
但现在这情势,怕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李庆后的矛头是冲着路家声来的,无非认为他性格软,没决断,而且这两家二父上火,别看杜冷整天咋咋呼呼的,未必就真的会发兵支援。路家声寻思着,拨通了杜家大宅的电话。
杜冷这几天被妮卡缠得脱不开身,正焦头烂额,忽然听到电话响,拾了根救命稻草似的,妮卡却有些不乐意:「这又是哪个野女人?」
杜冷横了她一眼:「你小叔叔。」
妮卡一向畏惧路家声,总觉得这个人别看是一脸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就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立刻噤了声。
杜冷难得的清静会儿,对路家声也就份外的和声悦气。路家声却一向都是和气的:「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杜冷笑起来:「你这是怎么的了,这么客气?」
路家声本想跟他借五百个人调去青令大营。青令大营兵力最弱,李庆后必然会先向那边伸手,杜冷爱兵如子是出了名的,他不会坐视不管,一旦扯他下了水,他就算想脱身,也绝对是脱不出来了。但路家声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杜冷等的不耐烦:「到底怎么了?」
路家声苦笑,他狠不下心来算计杜冷,还是父亲说的对,他没出息,不是成大事的人:「没什么。」他顿了一顿又说:「那两条狗不老实,哪天你过来看看。」
杜冷笑了:「是不是你想我了?」
路家声听他没心没肺的笑着,自己也苦笑了,这世上的事情永远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是,我想你了。」
杜冷倒是一怔:「哎,这是怎么的了,小路,你先别挂,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路家声知道不管是出什么事都用不着自己多嘴,自然会有人不分矩细的向他秉报。他想要天下,那就成全他个天下,自己一个浪荡子,何苦来跟他争呢。路家声没说什么,缓缓的扣下了电话。
那边楼上却闹得厉害,路家声抬头向上面看了看,医生从楼梯上探下头:「大……大佬……坏了,麻醉药不管事,按不住那小子了……」
路家声猛的想起阿多是有吸毒史的,一般麻醉药在他身上根本起不了作用,阿多又一向力大无穷,几个人都制不住他,他正想上楼,却被安绿一把拽住了:「您别胡来,多派几个人上去不怕制不了他。」
路家声看了他一会儿,却笑了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他肩上拍了下,「你放心……」
安绿莫名的心头一惊,松开了手。路家声走上楼去,迎面就被阿多抱了个正着:「滚……滚开……我不会做对不起大佬的事……」
路家声仿佛被人用针扎了一下,从里往外泛着剌痛:「阿多……」他喊了他声:「你看看我是谁?」
阿多全身一震,仿佛是认得他的声音,却神思涣散,无论如何也认不出他这个人:「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路家声抱住他,见他安稳了一些:「我没有骗你,听话阿多,我不管做什么,都只是为了你好。」路家声说这话其实是有些昧心的,他对阿多究竟有几分私欲,几分公道,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阿多是个聪明人,年纪虽小,心里却明白的很,他不会看不出来,但就算是看出来了,路家声说那是真的,他也会相信就是真的,就算路家声要他去死,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多长这么大似乎只碰见过路家声一个好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爱过他,没有人对他说过:「不管我做什么,都只是为了你好……」
阿多情愿相信这是真的,仿佛也没有其他的选择。爱情在大多数时候更像一个一厢情愿的童话,要的不过是一种氛围,一种自我心理上的满足。他眼望着路家声,终于缓缓的松开了手,被医生拖回床上,手被皮扣牢牢的系住。
枪伤是七处,脑后有一处重击伤,连医生也喷啧称奇:「大佬,这小子不是人,这回要能挺过去,您得把他供起来。」
路家声笑了笑:「碍得了性命吗?」
「麻醉药不管事,只能硬挨着,弹片也不能在身体里待久了。主要看他有没有这股子韧劲儿。」医生年近四十,以前伺候过路老爷子,跟路家声说话也就比较随便:「要我说不如死了痛快,生剥活剐,枪伤致不了命,疼也得疼死。」
路家声微微激灵,他打小被家里酿蜜枣似的用糖腌着,连手指都没伤过一回,疼也得疼死,那会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摸了摸阿多的头,他脑后有伤,像只小猫似的侧伏着,以前总嫌他长得快,现在看起来,仍然单薄的就是那么一小掐。路家声抚着他额上的碎发,看到他黑得发亮的大眼睛。
「阿多……」他喊了他一声:「会很辛苦,你要熬不过去,就算了……」
阿多眼皮微跳了一下,他对于疼痛的感觉已经麻木了,他的生命极其短促,仿佛总是被各式各样的疼痛充斥着。他极低的,咬牙切齿一般的,从齿缝间硬挤出一个字:「不……」
路家声点了点头:「知道了。」他眼光微抬,医生就凑了过去,本来是很简单的外科手术,不知怎么的手就有些抖。
「这小子力气太大。」他抹了一把汗:「得给他再加上一层皮套。」
路家声没说什么,痛到了狠处,人是控制不了自己的。他不想看这场面,鲜血淋漓的,让人觉得惨得慌。他站起身,阿多却忽然叫了一声,声音不大清楚,像是叫他的名字,更像是痛极了无意义的嘶嚎。他狠命的瞪着他,目光怨毒,仿佛是立刻死了,他也不会去找那些害死他的人,反而要牢牢的记住他。
路家声全身一震,步子就没能迈出去。阿多至此再没吭一声,脸上豆大的汗珠子,眼睛几乎翻了白,但却死死的咬住牙。反而是医生脸色惨白,不住的瞧他的反应,生怕他顶不住,前功尽弃。
路家声攥他的手,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说不如死了痛快,他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惦记的人,这样咬着牙硬撑着活下去,无非就是为了……
路家声头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和杜冷没什么区别。
墙上的挂钟一响,屋里人都吓了一跳。医生终于收了刀,遍体冷汗,长长的松了口气。却双手合什,半躬着腰向路家声揖了一揖。这是缅甸本地的大礼,这些年果敢土人汉化得厉害,已经不大常见了。因为阿多能死里逃生,闯过这一关,医生以为实在是个奇迹,亏着有神灵保佑。路家声急忙还礼,向外拜去,同谢神灵。
然而事情并不是那么的乐观,阿多昏迷了两天,消炎镇痛的药在他身上仿佛是肉包子打狗,一概没什么用处,他已经习惯了,高烧,幻觉,但从来不出声,人迅速的瘦下去,像脱了水的黄花菜。医生对此束手无策。
路家声总是听到他屋里压到了极低的呻吟声,他怕吵到别人,本来是为了取悦人而来的,失去了这唯一的功能,唯恐会被抛弃。
路家声替他难受,推门走进去,屋里有一种古怪的味道,他已经开始腐烂了。
消炎药不管用,细菌在慢慢的吞噬他。
他蜷伏在床上,那么的小,十六岁的男孩子,别家年少正轻狂,他什么都没有。路家声挡住了唯一的光源,屋里更显得阴暗,他向他爬过去,仿佛一只孱弱的小兽。路家声以为他要抱住他,伸出了手,他却没有动,只是透过他的身体呆呆的看着外面的太阳。
已经是日暮西落,阳光染了些微的血色,铺在窗台上,仿佛是绽开了大朵大朵的山茶花,阿多恍惚记得家乡门前是有这样的花的,只是那时还太小,轻易的就被抹煞了:「我……我会得报应……」他大大的黑眼睛里水雾氤氲:「我知道……我会得报应……」
他平日里口齿并不是很清楚,带点外乡人的口音,这两句话却说的分外的清晰,让人生出不祥的预感,路家声想起回光反照这个词,把他的头按进怀里:「不要胡思乱想的,没有谁敢报应你。」
「我杀了他。」阿多声音都在抖,轻微的,像得了疟疾,那场席卷越南的著名的灾难,举家逃难,流离失所,终于全部又反扑到身上来了,人生像一个莫名奇妙的圆,出来的,走回去,挣扎反覆,人人都要回到原点。「我会得报应……我知道的……」
他抱住了路家声,把额头贴在他的手心里,仿佛这样就能得到些许的安慰,他要的不多,简直是一无所求,然而还是注定了要被辜负:「大佬你知道的……我喜欢你……谁要我做对不起你的事,谁就该死他们都该死!」他忽然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路家声几乎压不住他。
「他们都该死!」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阿多想起了小时候,家门前大朵大朵的山茶花,想起了牙生,眼前这个人,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杀了他……反正……他活的那么辛苦,他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大佬你说是不是?他不会怪我的……」阿多仿佛是笑了笑,眼角处却淌下了一串泪珠。
路家声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全湿了,阿多嘴里口口声声念着的那个人是谁,他隐约也有了些听闻,阿多和杜冷和李庆后和牙生甚至和自己都不一样,他真真切切的是一个人,这世上豺狼虎豹太多了,一抓一大把,唯独人是最少见的。
路家声长长的嘘了口气,反正他的感情是一样的不值钱,送都送不出去,只有阿多稀罕,也只是现在稀罕,因为年纪小,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他是他唯一的浮草,抓住了就不肯松手,不过倒也无所谓,既然有人稀罕,不妨就拿去,至于以后,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路家声抽出自己的手,在阿多脸上捏了一下:「听我的话,养好了病,你喜欢做什么,我都随你。」
阿多想说你又骗我,明知道他要死了,所以肯这样的哄他,却见路家声微笑着,肤色浅淡,被微醺的目光映照着,显得柔和而又镇定。
阿多忽然就觉得他不能轻易的放弃这个人,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把他推给别人,他不甘心,他一把揪住了他:「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路家声笑了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阿多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路家声只好跟他解释说,是情人之间的约定,阿多就放心了:「我不死……」
阿多听到情人这个词是份外新鲜的,不要说是情,他甚至都没有做过一个人,他决定了自己不能死,他要做路家声的情人,只要有这样的一个目标,他就绝对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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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豹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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