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斜近黄昏,骊京白虎大街的花街柳巷逐渐热闹起来,不管是卖笑或是卖身的美人都已经养好美美的神,有了十足的力气可以起身招财进宝。不过,今儿个破天荒地从大街上数一数二豪华的采香坊楼上天字号房里传出一阵又一阵的怒骂。
“你们都是饭桶啊?小小的一个人还抓不到,再抓不到你们通通都等着秋后到午门去捡你们当家的头吧!”一身华服的七王爷抖着因嘴巴一张一合而抖动不停的数层下巴,挺着痴肥的身躯躺在卧榻上,他眯着绿豆眼一边靠在满身香气的红衣美女怀里吃东西,一边朝站成一排的蒙面人咆哮。
连抓个人这种小事也办不好,什么狗屁武林人士!个个都是笨蛋!
居然还要劳驾他放下经世大计、不远十里从府里过来,要不是看在这里的女人还算美,伺候得还不错,他才不来这地方,日后等他登上九五之尊宝座要什么美人没有,这等凡花……哼!
歌女艳妓怎么比得上后宫佳丽二千?
然而,话说回来,窑儿里的美人别具一番风情,等到他登上权势之巅,广招天下美女,这里的红牌大可不必放过。
哼哼哼!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属于他的大军已在暗中操练中,只要那个小子一死,哼哼哼!皇位在朝他招着手啊!让漏网之鱼多活了十八年也够有良心了。
“王爷大人有大量,别这么凶嘛!您气坏了贱妾心可会疼的,不要理他们嘛!贱妾等您不气再给您倒酒。”美女伸出柔若白云的手拉了七王爷的手进自个儿的衣襟,偎在王爷的胸口娇声说。
在风尘中打滚的女人们没有一点手段怎么行?该听的听,不该说的可别说。
“你这小娘皮还真懂事,待会儿就好好疼疼你……看什么?还不下去办该办的事?真是一群笨蛋。”
七王爷息了火气猥亵地调戏怀里的美人,朝蒙面人赶苍蝇似地挥手要人离开。为了这个,计画二十年,等待了二十年,好不容易只剩一个绊脚石,除去了这碍眼的东西,他就能顺利地登上万人之上的宝座。没错!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说话,只要除去狄错月就行了,他的计画,绝不能败在这群武林废物身上。
蒙面人们一声不吭地闪出客栈,使着身法飞檐走壁朝那个充满古怪的庄园而去,面罩下尽是不满。
这老贼,要不是看在门主和副门主都被他关在牢里的份上,他们百毒门才不愿意贬低自家的名声来让江湖人笑他们是“痴肥七王爷的走狗”。
要抓狄错月岂足容易的事,他的武功在江湖上排名没有前三名也有前五名,跟他交手简直胜算渺茫,群起而攻之也不知道是否能办得到。
那个看来朴实却极诡异的庄园就更别提了,庄前的阵式一个接一个,闯得他们全身是伤,简直有如传说中机关王欧乙子所创的子午阴阳阵。
机关王欧乙子创出的机关阵之精妙是前无古人,阵中有阵,阵阵相连,子时与午时阵中的阴阵和阳阵还会互换,此阵在推翻前朝时还曾灭了前朝中军主力四十万而声名大噪。
虽然欧乙子已死,没听说他有后人什么的,江湖上也没了子午阴阳阵的消息,但是眼前的阵法和已故师祖说的样子几乎雷同,让他们伤透脑筋。
因此,别说想和狄错月交手,就算是想靠近他藏身的地方都难。
那死老贼说得可真风凉,如果狄错月这么好抓,早八百年前狄大侠只身前去放火烧老贼的府邸时就该被抓了,哪还有机会留到现在。
天边的月已从钩转了圆,在庄外守株的人……还没逮着半只免。
“三当家,我们该怎么办?”俯在林里窥探的蒙面人之一低声开口问带头的三当家。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让那老贼砍了大哥和二哥的头,咱们再闯一次。”三当家哑着嗓子回答。
“其实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带点嘲笑的声音低低地冒出来。
林子里有人!而且离他们很近!
“谁?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迅速地自怀里掏出四种毒握在手里的百毒门三当家吼道。
“你说呢?我是谁?”笑得一脸狐样的广安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来。
“你!殿前一品带刀侍卫长……你……”由衣饰与配剑认出来人,蒙面人马上聚成阵势。
“慢!我是来送礼的,季生,把他们带出来。”一身墨黑的广安笑道。
“他们很重呐!你只会笑笑笑,我的伤还没好呢!你就不会来帮忙是不是?”季生慢吞吞地从林子后面拖出两口黑布袋。
“怎么,我待你太好所以你变任性了?想再让我送你一朵牡丹吗?”广安轻笑。
变了变脸色,发了一身冷汗,季生赶紧用力将黑布袋拖到广安脚边然后解开袋口的结。不愧是他命中的克星,老是剌中他的死穴!
看到装在袋子里昏迷不醒的两个人,身为百毒门众的蒙面人全吃了一惊。
“大哥、二哥!”排成阵势的蒙面人全忘了自己的位置围了上来,全然不顾广安和季生两个人的存在。
“你们也该有礼一点吧!我可是费了千辛万苦才从那位家里把人救出来,你们不觉得该说句感谢吗?”季生抱怨道。
自从广安收到宣哥的信,连带的正在家里养伤的他也一并遭了殃,才被广安“狠狠欺负过”的季生对着家门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歹命。
留了一把大胡子的老爹竟然一点都不同情自己创伤四布的儿子,在广安上门求兵符时还把他当成兵符的“附赠品”送给广安管,过分的老爹不但不顾他的哀求一脚踢他出门,甚至闭着眼命令广安让他拖着身上被“剌”出来的大大小小新伤旧伤四处奔走。
这家偷信、那家偷名册的,每次完成一件任务,季生都还没来得及喘气,下一个任务又丢给他,不去还不行。若是他不去,广安又会拿那根镶着兰草的银针对他那样那样!唔!这辈子他真是恨死花了!
最惨的是他还得用自己专门用来偷香窃玉的身法,潜到那脏得要命的地方把两个被七王爷刑求到不像人的大男人救出来,救出来就算了,他还必须把昏迷不醒的人带着到南部与广安会合。
两个男人呐!
也不看看他季生长得既斯文又儒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竟要他偷两个又重又臭的男人,还要运到这么远的地方!
“谢谢大人!”三当家热泪盈眶。
“大恩不言谢,三日后,那位的势力就会瓦解,也许你们可以想想该怎么报答一下跑路中的那位。我已让他们服了药,你们先带他们回百毒门去养伤。”广安微笑。
尖锐的哨音一起,带着伤患,满腹感激的百毒门众人马上离开得一个也不剩。
以若有所思的目光送走那群江湖人,季生试图在脑中组出个大概,可惜,任凭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站在一旁的广安笑在心里,他认识季生不是一天两天,只要看一眼就摸清季生的想法与思绪,大哥说这叫“孙猴子遇上如来佛”,季生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
“别想了,想多了你的脑袋会装不下。”广安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季生的头。
“别打扰我,我快想出来了。”季生使劲地在脑子里将事情排列组合。
处理完了京里的事,广安先季生一步连夜赶下南都。
月上树梢头,夜晚降临。
料事如神的大哥在最后的飞鸽传书里要他们从山后绕路循着水声走,飞瀑后头有条路可以进庄,这是唯一一条不需闯阵的路。
“我们该走了。”广安侧耳听了听,这附近果真有流水声。
“广安……我还是搞不清楚宣哥要我们做这个是为什么。”连想数日依然一个结果都没想出来,季生皱起黛眉。
“你想知道?”广安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是啊!”季生点头。
“我说了你肯定也不明白。”广安摆出“你不需要知道”的表情。
“乱讲,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一定知道。”季生挺了挺自己其实并不结实的胸膛。
“让你知道又怎么样?想少一点才不会睡不着。”广安摇头并朝季生伸出手。
季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葩,只要让他看过地图就肯定不会迷路,可是一旦没有地图,就算给季生三天三夜他还是在原地打转。
这就是为什么季生习惯直接翻墙到王府而为喜欢走大门的原因之一,他是个“没了地图就等于是瞎了”的路盲。
为了不让他迷路,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牵得牢牢的。
“你不让我知道还不是一样?我也睡不着啊!广安,你跟我说一下我就不想了嘛!”季生自动自发地握住广安的手。
“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广安问。
“真的想知道。”季生用力点头,雾里看花,越看越花,他做了一堆事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你想七王爷已位高权重,身为皇亲还能有啥不满?以职位之便欺上瞒下搞了个重利剥削,除此之外还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是为了什么?除了妄想带兵谋反、据地为王甚至于把皇位给夺去还能是什么?皇上早得到密报知道七王爷蠢蠢欲动,表面上啥事也没有,私下大哥就被皇上暗地授命平反……而且,眼下又出了狄错月的事,我猜……就算不为皇上,大哥也会为了狄错月挑了七王爷的势力,这是迟早的问题,你所做的都是在帮大哥的忙,兹事体大牵涉到的官员和将领不少,若不暗着来我们几个不被参到护国寺去念经才怪。”广安给予简明的答案。
七王爷是心机很沉的人,只可惜他的对手是比他心机沉一百倍的广宣,狐狸遇上狐仙,还会有什么结局?
广安还记得在祖祝奶奶仍在时,表叔为了爷爷送给大哥的马和大哥有了纠纷,不出三天大哥向祖奶奶小话了什么草人、纸人的,让祖奶奶气得要命。
后来表叔就被个道士带走,几天后年纪不过三十的表叔回来竟连头发都灰了,而且每次看到大哥都发着颤,大哥的阴险威力可不是凡人能挡。
不是广安爱自夸,人家说从小时候起就可以看到长大的品格,从他长智慧起,大哥就已成了府中所有孩子害怕、绝对不能招惹的对象。
那个装成卓文君的狄错月诚属不幸被大哥爱上,以大哥那种“我的东西只能容许我一个人欺负”的超恶个性,为了那个竟然有胆子跑路的狄错月,大哥会抓狂实属正常,当然,无处可泄的怒火就免费全送倒了大楣的七王爷。
广安一言不发地任凭身边的人沉默了半晌,对方终于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意料中的事。
“怎么?”广安看向季生皱成一团的脸。
“所以呢?”季生问。
“所以什么?”广安挑了挑眉。
“这和我们做的事有什么关系?”季生很迷惑地问。
哈!就说吧!意料中的事。
“大哥要我向你爹借兵符是为了调动京里的禁军去围七王爷府,而你去做的事就是把所有七王爷意图谋反的证据偷出来交到刑部定罪。”广安看着季生的脸叹口气。
“那你要我偷出来的男人为什么不用送到刑部?你之前跟我说七王爷逼他们制毒想毒害京里的大官,谋害朝廷要员是死罪不是吗?”季生想了又想问。
“因为大哥没有你笨,七王爷手下也不是个个都是饭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事情一漏馅他们肯定会护着七王爷逃走,派人去逮会费时费力,施点小惠给百毒门会省事得多。”广安无奈地摇头,一把拉住季生往山后走。吸引力录入
“我不懂啊!”季生听得一头雾水乖乖被广安拖着走,省事?哪里省事?他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之前就说你肯定不明白。”广安被问得烦了。
“可是你还没说清楚啊!”季生不满地叫。
“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他你自己继续想。”广安说。
“可……”
“自己想!”
才刚要开口再问的季生,话头才刚冒出来就被广安一掌连头带话给打掉。
“痛啊!你又打我头,我想问……”季生用空着的手揉揉头顶。
“闭嘴,自己想。”广安拉着呜呜叫疼的季生朝水声处走。
“好痛!我都是被你打笨的,我不仅呜呜呜呜呜……”季生的嘴被捂住。
最讨厌广安,说话老是说一半就要叫人自己想,这种事就算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得出来的。
臭广安!从小到大只会欺负他笨!
“自己想!”伸手捂着季生,一路上都笑得很得意的广安说。
夜色中两人遵照广宣给予的指示疾行,广安拉着想得满头汗的季生一步步朝“传说中”的唯一密道入口处走去。
说实话,路并不远,但是却不好走。
难为了两位翩翩贵公子小心地避开尖利的茅草丛、穿越水量极大的飞瀑、爬过伸手不见五指只容一人通行的隧道、绕行着百转千回又湿又滑的地道。
“广安,你在哪?不要放手啊!你可别把我丢了。”季生的声音在洞窟里缭绕。
“你乖乖跟好走我后面还会丢哪去?这洞里路只有一条。”广安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广安,地好滑……什么‘东西’!好奇怪!‘毛毛的’掉在我身上!快快快!广安帮我!”季生在黑暗中小声地叫。
为了季生身上莫名其妙就会冒出来、各式各样“尖尖的”、“刺剌的”、
“软软的”、“黏黏的”、“滑滑的”、“冰冰的”或是“怪怪的”东西,广安已经从“立即”燃起火折子救急的习惯到闻言先想想这个“东西”是何方神圣再决定要不要燃火折子。
“那只是你的头发。”广安说。
“那不是!”季生掹拍自己的脖颈。
“那是你的头发。”广安又重复一次。
“就跟你说那不是。”季生叫。
沉默了一会儿。
“嗤!”广安燃了身上最后一个火折子,在微微火光中将季生从头照别尾。
“好痒!好痒!快把那东西弄下来。”季生低声催促。
“季生,你知道吗?我手上的这个火折子是最后一个,你已经因为几个笨原因让我们浪费掉十七个火折子了。”广安慢慢地用眼刀剌着在洞里扭得像只痉挛虫的季生。
“你先别说了,快帮我把它弄掉。”季生扯着自己染了泥泞的衣服。
“如果我把它弄掉,让你成了秃子可不许怨我,那是你的头发。”广安看着手中的火折子慢慢燃尽。
大笨蛋,连自己的头发散了也不知道。
“啊!?火快灭了,看不见了!”季生使劲往广安一扑。
“胆小鬼!”广安拍拍死抓着自己不放的季生。
广安摇头叹息,顺手把熄灭的火折子往地上一扔。
现在可好了,连火折子也没了,目前处在一片漆黑当中。
前头还有多远才到出口他一点概念都没有,倒是有几分怀疑大哥指示的路会不会是错的。
广安手脚并用继续前行,只希望洞口早点到。
身上黏了一只不肯下地的胆小虫,广安觉得这地道顿时难走百倍,不仅变得危机四伏,还得接受季生三不五时扯他衣襟、抓他肩背的攻击。
费尽千辛万苦,广安和季生两个总算浑身湿淋淋、脏兮兮地从庄里地窖角落的地洞钻出来。
没有鲜花瓣,没有彩纸片,没有人列队欢迎。
“广安,我是不是看起来还很脏?”
从广安身上爬下来的季生自出了地洞后就从内襟抽出一方小巾,由上到下用力地擦着脸。
“嗯!还很脏。”广安对于季生的花脸提出中肯的评语。
不过再怎么脏都脏不过他,试想,洞里的泥泞都被他先挡了,季生还能脏到哪里去?
堂堂御前一品带刀侍尉长的广安从出生至现在就数今天最脏,全身尘上泥巴不说,还有草层、蛛网什么的黏了他一身。
“我们先找个地方洗洗。”季生往地窖外头走去。
“也好。”广安抹了下一脸污黑也往外头走。
谁知道一开地窖门,迎面而来就是一阵乱打,砰砰乱响一阵。
警觉性极高的广安即时以左手将季生一提,右手挥出腰间的御赐名剑“破日”格开攻击物,气一提往外跃出。
“哇啊啊啊!怎么……痛死我了!”仍来不及避开第一道攻势的季生被打到。
“咦?是你们!你们怎么会?”持扇行凶的对方也冒出声。
月下,被卓文君气到睡不着所以出来乱乱走的上官仕吃了一惊,他还以为是敌人来袭,没想到是自己人。
“是你!上官,下次在下手之前请先看一下。”广安边说话边把“破日”收到腰侧的剑鞘。
“我没想到从地窖跑出来的会是你们啊!”上官心疼地摸摸自己的爱扇。
广安下手真不留情,才过五招他的黑羽扇都被“破日”的锐气扫得掉毛了。
“宣哥没说我们会来?”季生一边揉着自己被羽扇打个正着的手一边问。
“是有说过,但是不知道你们会这么快,七王爷的事解决了?”上官好奇地提问。
“有我出马怎么会解决不了?我告诉你我……”季生正准备歌颂自己的丰功伟业,没想到衣领被人一提,季生就被一言不发的广安连人带衣拖走。
“你闭嘴!”广安自唇缝迸出话。
“喂!你干什么?干什么?我还没说……喂!”季生叫着。
“闭嘴!”广安着实无法忍受季生衣衫不整、整个人因为衣衫湿透而原形毕露的样子出现在别的男人面前。
“你懂不懂礼貌啊!我话还没说完你……”被拖到远处的季生才沉默不到一刻又忘了广安的警告,嘴里的嘟嘟囔囔又开始变成小声抱怨。
“闭嘴!再吵就把你吃了!”广安的声音有令人恐惧的效果。
“好嘛!不说就不说,你可不能因此又用针刺我,我警告你我……”
“闭嘴!”
看着他们两人渐行渐远,被人晾在一旁的上官仕又想叹气。
“吃了”?这年头是怎么了?他的好兄弟、好伙伴怎么都一个接一个无预警地“万劫不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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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爱说笑(下)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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