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爱寒情 第六章

        六月十三日,警方正式将记者被害案以及嫌犯朱胜伦移交地检署,同日最劲爆的新闻是:知名律师司寇自愿担任本案嫌犯朱胜伦的辩护律师。此举震动了整个司法界。
        最积极开心的是传媒,又一个重大新闻!眨眼间银都大厦的司氏律师事务所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众多记者面对方修罗一张英俊却铁板的面孔和“无可奉告”而陷入僵持时,司寇终于出现,令传媒大为惊喜的是他的高调配合,笔挺的西装,灿烂的笑脸外加专业姿态,令人如沐春风觉得好似采访明星。
        在记者穷追不舍连连逼问的犀利攻势下,司寇律师终于道出他接手此案的原始动机——他与嫌犯渊源深厚!
        哗!于是有记者发问:“杀人事实确凿无疑,您接案有没有考虑过被害人亲属的心情与处境?”
        他微微垂下眼,神色黯然,“我认为那是一场悲剧。”顿了一下抬起头,“是被害人的悲剧,同时也是被告的悲剧。我担任辩护律师,力求不要让这次悲剧继续延续下去。”
        众人对他的真诚大有好感,同时敏锐地嗅出关键内容:“您难道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被告无罪吗?”不可思议。
        司寇充满信心地回答:“被害人被杀害是事实,但我认为以被告的一贯为人和性格,这场悲剧一定是在一种非正常状态下发生的!作为辩方律师我会履行自己的责任和权利,希望为被告争取公正的判决。”
        ☆☆☆
        市郊的一幢小型别墅里,圣小婴睁大眼睛盯着超大屏幕,只觉得眼花缭乱,然后转头问坐在不远处摇椅上的华夜:“喂!你好像也是律师吧?我就从来没见过你有如此风光,这才叫金牌律师嘛!你那个头衔是怎么混来的?”
        华夜闻言微微一笑,“我是律师不是明星啊……司寇真的赌上了呢!专业的非专业的,使尽浑身解数,想凭个人魁力上演大翻身。他的确有这个资本。”说到这里忍不住叹口气,“不过,这也可以叫孤注一掷。”
        “不要废话!”圣小婴不耐烦地打断他,“司寇有没有可能会赢?”
        华夜看上去若有所思,想了好长时间,终于回答:“不知道。”让耐心等待半天的圣小婴差点当场翻脸。
        真的很难说啊!华夜摸了摸鼻子。天时、地利、人和还有最重要的,他的对手是谁……
        手机铃响打断他的思路,他听了两句,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确定是吗?……好,我知道了。”
        ☆☆☆
        同一时刻亦有大批记者在地检署追问控方对司寇担任辩护律师有何反应,地检署发言人说:谁当辩护律师都不重要,控方证据确凿,职责所在,一定会全力以赴。
        再问:本案检控官是谁?发言人答:警方今天刚移交案子,地检署有即定程序,请耐心等待。
        地检署,下午四点三刻。一贯投入工作就会忘我的邢仪非有些心浮气躁,今天上午司寇掀起轩然大波,消息在中午时分便传遍了整个地检署大楼,下午Boss就去开会。没想到他会如此高调行事……这桩案子里有公众的极大压力,司寇正在尽全力使舆论转向。策略无疑是正确的,但他从故意表露自己与凶犯的亲厚关系起就把自己完全赌进去了!收效可能会很大,但风险更高!一旦失败,输的不仅是被告,自己也一起赔进……他从来不是这么激烈的人啊!
        内线电话响起,面前红灯闪烁,“邢检,Boss请你过去。”
        首席检察官办公室,邢仪非一进去就觉得气氛非同寻常,F·Mcbean端坐在桃花木大办公桌后,向来严肃的脸上更添三分沉重、三分苦恼、一分阴森。
        F·Mcbean开口:“邢,关于朱胜伦案子的进展,好像有麻烦。”
        “Sorry,”邢仪非汇报说,“他什么都不肯说,但我们相信他掌握了很多贩毒网络的内幕,我会继续努力,与警方合作令他早日招供。”想到这个就头疼,情绪恢复稳定的朱胜伦对她很客气却绝不合作。
        “啊?喔,你是说毒品案,那个性质虽然严重,但不是眼下之急。慢慢来,总会找到其他突破口的。”F·Mcbean向前倾了倾身,“我现在说的是朱胜伦的凶杀案,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最特殊的是什么?”
        邢仪非迅速回答:“凶手身份和由此引发的公众压力。”
        “不是凶手,是被害人人!”F·Mcbean加重语气,“庄文薇身份特殊,不仅因为她是名记者,而是她的亲属有多位在政界,她的叔叔就是国会议员,最近直接通过州长施加压力,要求严惩凶手。”
        邢仪非面无表情,“Sir,但我认为这是刑事案件,不是政治事件。”
        F·Mcbean放缓口气,“我是要你明白地检署现在有很大压力,而且,你应该听说了吧?司寇律师将为被告辩护。”
        她神色未变,语气同样正式,“知道。”不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好又接着说:“司寇是很有实力的律师,你们交过手,应该比我更清楚。地检署下午开会讨论,结论是:希望你能接手这个案子广
        邢仪非的脸色和表情都像大理石,“政治压力?”声调冷冷的。
        F·Mcbean正视她,语气严肃:“不是,而是因为你是最优秀的检察官,我相信你的能力。地检署既然立案起诉,就一定要争取成功。”这次必须确保成功。对手是司寇,雷壑不能让他百分百的放心。
        邢仪非不说话,关于工作,这是她头一次犹豫,思绪一时纷乱不定。检察官、律师,她、司寇……
        F·Mcbean有些奇怪,邢仪非是从来不会拒绝工作和挑战的,她有那种一直向前的精神,这是他最喜爱她的原因之一,而现在为什么犹豫?因为对手是司寇吗?以她的为人,应该很高兴有司寇做对手。
        他继续说:“你不需要考虑对方律师和被害人背景,邢,你是检察官,你要做的就是维护法律秩序和社会公正!”
        邢仪非点头,没有看他,“是。”
        F·Mcbean舒口气,“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邢仪非沉默半晌,拿起电话拨出一串号码,打给华夜。
        郊区别墅,华夜接到一天之内第二个电话。他听完邢仪非简短的说明,不由得吞了口口水,“这个……邢检……”
        “有事吗?”清冷的声音传过来。
        “没……有”
        挂上电话,华夜转头找圣小婴,“今天晚上,跟我去出趟公差吧。”这事只好交给她了。
        圣小婴问:“电话里出了什么事?是邢仪非吗?”
        “回答你最开始的一个问题:司寇能不能赢?刚才听到邢仪非是本案负责起诉的检控官,剩下的你自己慢慢想。”
        圣小婴愣了一下,说:“他们是恋人,难道不该回避吗?”
        华夜想了一想,“按规矩和原则是这样,但我相信邢检。”
        ☆☆☆
        司寇以辩护律师的身份终于获得允许进人警局阴暗狭小没有大窗只有铁门的会见室,在司寇的记忆中那位豪爽正直的长者荡然无存,只剩一个无限萧索毫无生气的背影。朱胜他见到他很高兴,只有这一刻司寇才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一些熟悉的气息。辩护律师和当事人的沟通非常重要,然而朱胜伦根本一点都不想合作,他答应司寇做辩护律师只是想见见他而已。
        “你还肯叫我一声伦叔我已经很开心了,”他只是说,“但我不需要辩护,我会承受自己所犯下的罪过,就算能够逃脱法庭的审判,在远比这个法庭地位高的地方,我仍会接受惩罚,祈求天父的原谅。”他说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看看屋顶。
        两天前,朱胜伦在狱中皈依天主教,他需要的是神甫,不是律师。
        司寇从没有现在这样充满无力感,宗教让朱胜伦放弃一切,等待宣判乃至死亡,以此换取心灵的平静。司寇在两个小时的会面中始终未能说服他,这才真正相信邢仪非当日所言——他都放弃了,你辩什么?
        从警局回公寓的路上,司寇知道自己手中本已太少的筹码又去了一半,他将不得不,孤军奋战。
        心情低落的司寇在居住的大楼门口停下来深呼吸几次,试图调整心境,案子艰苦的还在后头呢。开门进屋,他看见了邢仪非换下的鞋子。
        司寇换好拖鞋就往卧室走,一边扬声说:“我回来了——”
        他顿住,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他看见邢仪非正在把衣柜里的衣服拽下来扔进脚边的皮箱,旁边还有敞开口装满个人用品的两个手提袋。
        “你在干什么?”他的思维处于茫然状态。
        邢仪非伸向衣架的手顿住,她垂下手转过身,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搬出去。”
        傻瓜都知道她要搬出去!关键在于——“为什么?”司寇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锈掉。
        邢仪非看着他,“Boss通知我接手庄艾薇的凶杀案。”她与司寇现在是法律上的对手,当然要回避。
        轰!
        足足过了十秒种司寇才理解了她在说什么,受到的不是震动,是震撼。
        他猛然瞪大眼睛,“庄艾薇的凶杀案……你是说你要做……”
        “检控官。”邢仪非垂下眼,“负责起诉本案被告朱胜伦,一级谋杀。”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司寇的思绪纷乱如麻,“不是雷壑吗?”
        “特别决定,地检署下午通知了我。”
        混乱和眩晕一点点散去,再一点点浮起的,是抑制不住的怒气,还有莫名其妙的,伤心。
        “Allen,你其实可以拒绝的!”他一字一字地说。地检署下午才决定检控官,明显是针对他。虽然说邢仪非一贯公私分明,但她应该明白,这个案子对他意味着什么。
        她正视他,眼神清澈明亮冰冰冷冷,“我接受了。”
        司寇只觉得怒发冲冠,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一种面前有千万敌人,心力交瘁之际被最心爱的人从背后捅上一刀的感觉几乎要让他愤恨得失去理智,。“为什么?”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邢仪非的眼神动摇了一下,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受伤与愤怒的司寇,……其实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不是吗?
        但是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检控官的职责。”她静静地回答。
        “职责?”他冷笑,怒急攻心,“Allen,首席检察官的位置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比我,还要重要?”
        这一次的凶杀案影响巨大,如果邢仪非在法庭上有完美的表现并取得胜利,那么几个月后首席检察官的竟选中,她几乎可以稳操胜券。
        邢仪非一怔,她奋斗多年,首席检察官当然是目标,那代表了自己的工作成就获得肯定与认可,署里这次要把案子交给她就是因为她最优秀。而她没有拒绝是因为什么呢?她当时想到的,的确是职责所在,但是司寇,他会相信吗?
        看她没有立刻否认,冷着一张脸似乎是默认的样子,司寇恨得牙痒痒:“这次太过分了!Allen,你让我失望透顶!”
        邢仪非眼睛里各种情绪纷乱变幻,脸色渐渐发白。他生气是意料中事,他对她的愤怒却让她觉得措手不及。受伤和难过的感觉慢慢涌上来,原来自己,究竟不是刀枪不入。她僵在原地,硬是一言不发。
        司寇看见她的样子,有那么一刻的心软,但恼怒和被背叛的感觉仍然占据大半。他冷哼一声,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气氛陷入僵持时,外面门铃响起,从某种角度上可以说解救了几近石化状态的两个人。
        华夜和圣小婴来得正是时候。
        他们一进门就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冷战气氛,邢仪非不会掩饰,司寇则没有心情掩饰。卧室门大开,一眼就可以看见放在地上的皮箱和收拾了一半的衣橱。至于为什么吵架……华夜和圣小婴猜得八八九九。
        主人不说话,客人只好自力更生。华夜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四周,“两位好像要搬家嘛。”
        邢仪非冷冷地说:“我搬回去。”上次见过一面的圣小婴站在客厅中央东看看西瞧瞧,一副对这房子很有兴趣的样子,完全是华夜一人在唱独角戏。
        “等一等,”司寇对邢仪非说话,眼睛却看着天花板,“我搬出去,你住这里。”即使在气头上,他还没忘记她的人身安全仍没保障。
        可惜邢仪非不领情,“你的房子,我会搬走。”他先做律师她后成为检控官,应该她离开。
        然而听上去她好像是说:我才不住你的房子!司寇再度火冒三丈,“少啰嗦,我说我搬出去!”这种事还要和我作对!生气!
        邢仪非脸色一沉,眼里有火花进出……华夜见情形不对,赶紧插嘴:“邢检,司寇,这个……我有事要讲。”心中想,这两人要作对也应该到法庭上再说,哪有当着客人的面就要吵起来的?邢仪非不去说她,司寇怎么也这样?——看来真的气急了,他们来得不是时候。
        两人一起看向华夜,目光一个冷漠一个恼怒。虽然知道那其实是他们彼此针对,华夜还是有点吃不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立刻转人正题:“杜家豪你们还记得吗?”
        两人齐齐一愣,邢仪非点头,司寇问:“你们不是一直在跟踪他吗?找到车祸的幕后主使了?”
        正相反,华夜不由得替警方的办事效率感到惭愧,“昨天早上东海岸浮起一具尸体,经法医确认,就是杜家豪。他中弹身亡后被扔进海里。问题在于,鉴证科枪械处鉴定出击中他的是九头蛇一沙克子弹。”
        司寇脱口说:“什么?你确定是九头蛇一沙克?”邢仪非却不大明白。
        沙克子弹具有比寻常连发子弹更强大的扩张破坏力,这种特殊设计的弹丸一旦进人人体,因流体静压子弹外缘像花瓣开放般地爆发,而且不会造成太大的反弹力,可以很容易连续射击。该子弹很少冲出人体,但对软组织和器官的伤害相当可观。最重要的是:它原先是设计给执法人员使用的,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司寇简单地解释过,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人人心中浮起同样的四个大字:“警察杀手”——毒品案果然有警员涉案,且亲自下手灭口。惟一意态悠闲的圣小婴略感意外地看了一眼司寇,这个人知道得不少嘛,连这么专业的东西都像随口说来。
        “还有……”华夜看了看邢仪非,继续说,“根据死亡时间推定,杜家豪是在朱胜伦被捕的第二天被人于掉的。我认为因为他深知贩毒内情,所以他被捕有人就开始慌张,于是才会采用灭口的极端手法。而且警方对外封闭消息,他们能够知道嫌犯是朱胜伦,可见是内部人员。”
        邢仪非皱眉,“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是进一步验证警员涉案的猜想,朱胜伦不肯讲什么都白费。”
        “邢检,你……”华夜简直要叹气,司寇截过话头,“你不要那么头脑简单好不好?”他口气恶劣,“他的意思是那些人手脚慌乱开始灭口,你要小心自己!无论哪个案子,你都直接负责伦……朱胜伦!”伦叔在监狱中反而相对安全,就形势来说邢仪非很有可能再次成为目标——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的女人!
        华夜打个响指,“满分。现在你们是否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谁要搬出去?”
        邢仪非当然想说我搬,但顾及司寇一触即发的脸色,她难得选择沉默。    
        片刻,司寇直接逼视她,“Allen,你放弃做凶杀案的检控官吧!不管是职责还是首席位置,都没有命来得重要!”如果她不肯放弃,为避嫌两人一定要分开。
        邢仪非清亮的眼睛与他对视,摇头,“我会照顾自己。”
        此时的司寇恨不得直接拿铁链把她锁在床柱上,她的脑袋是什么做的?大理石吗?冥顽不化!
        警觉到情势不对、华夜再度紧急插入:“嗯……既然这样就由我来安排好了,”勉勉强强止住一场大战,“还是司寇搬出去吧!邢检,你的房子太偏僻不利于保护。”华夜实事求是地说,“具体的措施由她负责。”他指一指身旁的圣小婴,“她以前就做这个,职业级。”圣小婴曾是道上的保全高手。
        邢仪非疑惑地看看她,圣小婴笑得很灿烂,“请多指教,要不要我拿证书给你看啊?”
        华夜问司寇:“你有什么问题吗?”
        司寇阴冷地哼了一声,“没有。你肯把女朋友押在这里,我不信她,信你。”
        “那就这样了。”华夜最后定案,“也不必太过紧张,最近我们一直关照附近巡逻的警员多注意这里,到目前还没什么异常迹象。邢检毕竟是公众人物,谁想下手都得考虑严重后果。我们只是防患于未然。”
        公事结束,华夜突然发现周围是一片高压电似的静默,他都怀疑自己能够听见“滋滋”的电流撞击声。还是赶紧退场吧,他想,余下私人问题让那两个人慢慢去吵。
        “你们慢慢聊,我们就……”’告辞还没说出口,茶几上的电话铃震天响起。
        然而主人没有一点儿要接电话的心情,司寇恶狠狠地盯着邢仪非,她同样面色不善。
        华夜开始考虑不告而别,反正他们眼里除了对方也没其他东西。铃声戛然而止,接下来却出人意料地从答录机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Hi,司寇。”居然是迟衡,“我今天刚回来,听说最近很红的那桩案子,你是辩护律师,邢仪非是检控官,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差错?到底你是傻瓜还是她有问题?”
        迟衡?!司寇冲过去拎起话筒,“你等着,我马上过去!”很明显他和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除了吵架,那不如去喝酒。而且有一贯善解人意的迟衡,他定能安慰自己让心情好过一点儿,朋友的重要价值就是现在了。
        华夜小声对圣小婴说:“地检署明天才会公布检控官人选呢,这人消息倒灵通得很。”
        “喂!酒吧今天不开门,我……”不等迟衡说完,司寇“啪”挂上电话,这顿霸王酒他吃定了!没看邢仪非,直接走到圣小婴面前,“我现在就搬出去,剩下的拜托你了!”
        正好连衣服都没换,套上鞋就可以走人,司寇转头就往外走。身后的邢仪非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司寇!”声音中带点惊慌,司寇冷哼一声,对她的呼唤置之不理,拉开门径自离去。
        尴尬(华夜)、沉默(邢仪非),一分钟后,圣小婴点头感叹:“其实司寇律师倒真是个好男人呢!”
        邢仪非没说话,华夜倒有点吃味,“你从哪点看出他是个好、男、人?”这么恶劣的待客之道他倒是初次碰上。
        圣小婴说:“他都已经气得神志不清了,刚才居然没有甩门,还懂得讲拜托——好风度!”换做她恐怕会二话不说砸门走人。
        邢仪非对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素白秀气的脸上,幽深的眼瞳乌黑倔强,整个人却显得孤孤单单空空荡荡,散发着出其的单薄和清冷的气息。
        看着她,这个和法庭上的邢检一点也不像的邢仪非,圣小婴突然很想替她做点什么。当然,想想而已。
        ☆☆☆
        冥狱酒吧位于一幢三层楼的底层,现在大门紧闭,却有隐隐约约的灯光透出来。几十平方的空间只有吧台前的两个人:迟衡和司寇。
        迟衡陪他喝酒聊天。司寇愤愤地发牢骚,迟衡倾听,不时看看表,唉,真的很想睡觉……
        听完大概,迟衡端着酒杯简单评点:“你们两人就像地狱里的小鬼一样刚愎自用,又记仇。好了,这就是我对这个情况的评价,不管你喜不喜欢。”
        司寇差点捏碎手上的杯子,“你是我的朋友?!地检署那么多人可以做案子的检控官,为什么偏偏要她做?”
        “既然谁都可以做,为什么她就不能做?”迟衡对他的质问无动于衷,“同样谁都可以来当辩护律师,为什么你非要干?”
        “你明明知道的,这是我的——责任!”
        迟衡点头,“检察官也是她的责任,你为私她为公而已——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如果拒绝接受倒真是奇怪了。”
        “她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司寇灌下一杯酒,“她很清楚我对伦叔的感情!”
        迟衡不予置评。以邢仪非的疾恶如仇,朱胜伦不过是个人渣。对她来说她有感情的是司寇,又不是朱胜伦!
        他不说话,司寇也不介意,自顾自倒下一杯纯威士忌,仰头饮尽再去抓酒瓶。看他这样子,就算是心疼自己的好酒,迟衡也觉得应该讲点什么阻止他滥饮,“司寇,你一向都蛮有风度,这次怎么这么计较?难道对自己没有信心?”他们俩做对手多次,互有输赢,旗鼓相当。
        “不是信心问题。”司寇更快更猛地喝下杯中的烈酒,“这次我绝不能输!”
        迟衡的表情有些凝重,司寇这个样子很让人担心,他对案子投入太多的感情才会患得患失,而且对邢仪非做检控官反应那么激烈。那案子他很清楚,被告翻身的机会百分之一而已,到时候司寇究竟能不能承认失败接受判决结果?本州一级谋杀是可以判死刑的!
        都是邢仪非惹出来的祸——公正贤明的迟衡此时也忍不住有失偏颇地想,应该叫她来看一看司寇现在的样子!真是,尽忠职守是好品德,但也没必要做到那么绝情彻底啊!
        心情郁闷加上猛灌烈酒,司寇很快阵亡,伏在吧台上手指已握不稳杯子,啪!碎片四溅。迟衡赶紧躲开,惯性地伸手拿电话想叫邢仪非过来付账赎人——每次他们吵架倒霉的都是亲朋好友!摸到话筒想想不对,这次不一样……算了,叫他睡这里吧。
        他颇费力气地把司寇拖到后面的休息室里,扔到床上脱下鞋被子一盖,大功告成!正要转身离开,床上的司寇翻了一个身,模模糊糊地说了句梦话,有点像噎住时的低吟:“为什么,你……”
        迟衡微微一愣,为什么?他是想说为什么朱胜他吸毒杀人,还是为什么邢仪非是检控官?或者,为什么他是司寇?
        回头看他一眼,迟衡叹口气,然后上楼去睡觉。人事无常,福祸无门,但愿这次他能撑过去……
        ☆☆☆
        地检署在第二天上午十点正式宣布邢仪非检控官将负责起诉朱胜伦凶杀案,在此之前关于检控官的人选地检署大楼内部的流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这本应是雷壑的案子。到十点钟传言变成事实.为雷壑打抱不平的大有人在,毕竟这明里暗里牵涉到两个月后首席检察官之争。有趣的是为雷壑抱不平的大多是女性,支持邢仪非的则相反,同性相斥果然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至于两个当事人,邢仪非像平常一样好似周身带有绝缘体,公事之外的人情事故统统屏蔽在外;雷壑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他在私下里说:“我当然不会介意。”
        众人一致夸赞他好风度够绅士,雷壑只是淡然一笑。邢检,你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清接下这件案子?同时面对情人和凶犯?拜发达的传媒之赐,现在人人都知道律师司寇与凶嫌情谊深厚。
        下午五点,邢仪非刚踏出地检署大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无数的话筒和人头,镁光灯响个不停,无视她冷到极点的脸色,记者奋勇追问契而不舍……邢仪非脚跟一转,正想转头回办公室继续办公避过记者之时,一辆黑色车身墨色玻璃的跑车冲到人群中,大惊之下记者纷纷问避——在地检署门口开车如此肆无忌惮违反一切交通法规的人还真不多见!
        “邢检!”听到这个声音,邢仪非先是一怔,随即越过人群拉开车门跳了上去,跑车立即绝尘而去,令大群记者在废气中徒然跳脚。
        “邢检,你真的很红呢。”取下墨镜,圣小婴笑吟吟地说,“好像明星出镜。”
        回到司寇的公寓,显然司寇已经回来拿过行李,他特意挑邢仪非不在的时候回来,不知是怕两人再起冲突还是根本不愿见她。乍然看见空了许多的衣橱,邢仪非有那么一刻的恍格失神。
        对她一瞬间的黯然故意忽略过去,圣小婴开始与她讨论房子的保安问题——原有的一套保安系统实在太烂。
        “半小时内我可以用五六种方法闯进来!”她骄傲地宣称,神态不像保安倒像个大盗。
        最后圣小婴问她有没有武器可以防身,邢仪非是有一把普通的白朗宁,五发子弹,点三八口径。因为很少练习,找出来的时候枪膛里积满灰尘,她拿块布开始清理,圣小婴看看枪发表了个人意见:“要听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晚上你一人在家的时候。需要的是一把猎枪。”
        邢仪非没说话,只是把枪放回枪盒里。
        “像是连发式的雷顿,”圣小婴继续说,“用15发32口径的子弹痛宰闯入者,连发三次就是三倍的火力,45发铅弹,就算准度欠缺也没关系,相信他不会有机会复活……”
        “我没事,好吗?’邢仪非静静地说,“我不需要一个弹药库。”
        “那你需要什么?”圣小婴看着她,“司寇律师吗?”
        “对不起我说错话。”圣小婴很有诚意地道歉,“就算是实话也不该那么坦白的……我们继续、继续。”
        “他在哪里?”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圣小婴却立刻理解——司寇现在搬到哪里去住了?
        终于忍不住问了啊,圣小婴想,微笑着说:“你问对人了——跟我来!”
        看见她疑惑的眼神,圣小婴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往外走,穿过客厅来到阳台,站在落地窗前,外面灯火璀璨。圣小婴抬起胳膊,食指遥遥指向几十米外停车场的另一边,那是小区里和这幢相对的另一撞大厦。同样的八楼,明亮的灯光照出窗帘内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其实看不清楚,但邢仪非立刻知道那是司寇。
        从两间公寓的位置看,他们可以观望到彼此,可以看着彼此的灯点亮或熄灭,知道对方什么时候睡觉或起床,什么时候在家或外出。
        有好一阵子,圣小婴静静地看着任由抑郁氛围笼罩周身的邢仪非,在晚上朦胧灯光的衬托下,她侧面轮廓非常美丽精致,没有平日的锐气锋芒,显出一种柔和宁静。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悲伤?哀愁?后悔?遗憾?都不是。她从来不让表情泄露她的心。
        虽然接触不多,圣小婴其实很欣赏邢仪非。她身上有一种纯粹的理想主义令人激赏……但是看见此时的她,圣小婴开始觉得,坚持自己的理想,果然是一项代价昂贵的艰难历程。
        她……会不会有点后悔自己的选择呢?圣小婴忍不住想,天性里极其罕有的悲天悯人难得发作。邢仪非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好像有点、有点……
        邢仪非突然转身回房,圣小婴一时没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去,“你不是要看他住在哪里吗?”她脱口而出。
        邢仪非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已经知道了。除了枪支你还有什么要安排的吗?”
        这么快转到公事,连缓冲都不用,反应敏捷能言善辩的圣小婴也有措手不及的时候。
        “啊?这个,应该……差不多了。”
        邢仪非果然是邢仪非。她最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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