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璐在和煦的阳光照射中醒来,随即有个宫女轻巧地来到跟前,“娘娘醒了,奴婢替您梳洗吧。”
樊璐伸手摸摸床褥,皇上已不在,但仍留有些许温热,看来才刚离去下久。那宫女来搀扶,“你是谁?”
“奴才叫蕊欣,是皇上特地派奴婢来服侍娘娘的。”
“你为什么口口声声唤我娘娘?”
“能蒙皇上宠幸,又特地亲自叫奴婢来服侍,当然是个娘娘了,不然还有谁能这么大福气?”蕊欣一边帮著樊璐梳妆,一边笑道:“以后娘娘有什么事,只管使唤我就是了。听说娘娘是南方人,蕊欣的爹妈也在南方呢。”
樊璐听著,不禁微笑。“我在家乡有个丫鬟叫银杏,比你小一些,你跟她倒像一对姊妹。她也服侍了我十几年……”
蕊欣见樊璐大有思乡之情,又笑道:“娘娘若想著那位银杏妹妹,不如跟皇上说了,求他把她接进来作伴。”
“行吗?我以为宫里是个异常严谨的地方,能说进来就进来?”
“别人我不知道,但若是娘娘的话,可就没有什么行不通的事儿了。”
“为什么?”
“娘娘不知道吗?皇上从没这么体贴疼爱过任何一个妃子的,就连——”蕊欣悄悄儿地在樊璐耳边说道:“连那才立的皇后娘娘,除了大婚之日,皇上就再没上过皇后那儿,几乎都独自在寝宫安歇。”
“哦?这是为什么?那其他的妃嫔们呢?”
“更别提其他的娘娘了,压根儿见不到皇上的。听说皇后是太后的侄女儿,是因为太后喜欢才立的,皇上早就心有所属,所以不愿意与其他妃嫔亲近。刚开始我们都不知道皇上是怎么回事儿,甚至有些不堪的话都出来了,说什么皇上不爱女色,必是有断袖之……”
樊璐脸微红,“你们这么说,不怕皇上知道?”
“这都是外头那些混帐人乱编派的,不干我们的事。况且,现在真相大白了,皇上果然是早就心有所属的,那个令皇上钟情的女子,就是娘娘您!”蕊欣兴高采烈地说著,樊璐则有些恍惚。
昨夜的温柔缠蜷仿佛梦一般……前一刻她还想拿金簪行刺呢,下一刻便融入了他的款款柔情之中。她是令皇上钟情的女子?是吗?
如果是真的……果然连皇上也无法抵抗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名份,虽然上头已经有个皇后,但不过也是个独守空闺的可怜女子罢了。也许应了娘的话,自己生来就是当贵妃的命吧!自己与元烨那段情,也许本不该发生,发生了,反倒成了一场浩劫……
樊璐想著,又是一阵心酸。突然想起那块玉,摸索著却找不到。她急道:“我的那块玉呢?”
蕊欣听见,忙上前道:“什么玉?蕊欣帮娘娘梳洗时没看到什么玉啊?”
樊璐呆了好一会儿,蕊欣轻声唤道:“娘娘,要不要蕊欣帮您一起找?”
“不用……你下去吧,我还要歇会儿。”樊璐说完,便往帐内躺去,不再言语。蕊欣见状,也下知所以然,只好安静地出去了。
果然她与元烨之情已绝吗?所以连那块定情玉部不见了。人亡,情绝,何苦再留恋?……潸潸泪下,樊璐的哀伤更深。
玄祯坐在桌前,手里把玩著一块璞玉,若有所思。
“皇兄,今日看来春风满面啊!”一个男子摇著扇走了进来,笑道。
“玄骞,你来了,朕正想找你呢!”玄祯也笑道,走上前去,玄骞正想来个兄弟拥抱,不料玄祯突然一记擒虎拳、又使了两招旋龙踢,玄骞反应不及,两三下便被搏倒在地。
“不、不公平!你偷袭!”
“所谓兵不厌诈,贤弟,你有多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手脚都不灵活了,得加紧练习!”玄祯笑著,把躺在地上的玄骞一把拉起来。
“皇兄,以后要练招,也先说一声!我也不用穿著这么好的衣裳来给你糟蹋。哎呀!可怜我这把象牙美人扇,前两天才得额娘赏的,都被你给折坏了!”玄骞哭丧著脸,心疼不已。
“你何时那么爱惜这些东西了?少在朕面前装蒜。”
玄骞拍拍衣服,给自己倒一杯茶灌下肚,“找我做什么?不会就是为了打我两拳吧?”
“当然不是了。”玄祯把手掌摊开,那块玉光采莹莹地发亮著。玄骞一看不禁傻眼,惊讶得连扇子都掉落在地。“你——找到他了?”
“只见到玉,没见到人。”
“那你哪里找到这玉的?”玄骞瞪大眼,再三观察那块雕著龙,刻著「唐”字的玉,深伯它是假的似的。
“樊二小姐带在身上的。昨儿夜里,她睡得不安稳,梦里嚷著什么玉石之盟,一边哭,一边扯著脖子上挂著的这块玉,朕摸著那玉,竟是火烫的。朕怕伤了她,便替她解下。说也奇怪,解下了,她便不哭嚷了,安静地睡去。”
玄祯把玉放在案上,解下自己的那块玉放在旁边,玄骞急忙把自己那一块也从脖子上拿下来,三块一样大的玉并排著,彼此间有感应似的透著红光。三块玉上面分别雕画著龙、麒麟、虎。“再加上四弟、五弟的,这五块玉就团圆了。”
“不过怎么会在她身上?”
“朕也是在想,这件事朕已派人暗中探查。也许大哥还在世上,若真如此,大哥应该和我一样已逾二十。”
“如果真找著了他,接下来该如何?你还记得先皇说的话吧?”
兄弟俩对望,一阵沉默。
“朕自有打算。这件事你先别跟额娘他们透露。”
“对了!皇兄怎么仍旧称樊二小姐?难道皇兄不愿给她个名份?”玄骞有些担忧地问。樊璐进宫,皇上在凤仪宫召见,他都知道。一则以喜,一则以悲……他心仪的那个樊二小姐,如今变成了他的皇嫂。
“这件事,难。”玄祯起身,走王窗前,居高而望,凤仪宫远远耸立在森森幽竹中,他心中惦记著的人儿就在里面。“朕心中唯一想要的伴侣,就是她。”
“可是你才与皇后新婚几个月——你总不会要废后另立吧?”玄骞睁大了眼,大声提醒玄祯。
“朕知道,要不是因为她是太后的侄女,为了太后喜欢,朕才不得已立宝轩为后。你知道,朕除了大婚之日做个样子给太后看以外,朕从来没有——”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玄骞懊恼著,也替皇兄的身不由己难过。皇上孝顺太后,但又不愿辜负了那一个凤冠霞帔娶进来的正室,那可怜的宝轩皇后。如果皇上不先遇见了樊璐,也许就没这个烦恼了。
“朕心里,就爱那么一个,别说是皇后,后宫三千佳丽,朕巴不得全散了去,朕一个也不要,也不愿辜负的。”
“皇兄,这可由不得你啊!除非你——”除非你不做皇帝了!玄骞叹著,他这个皇兄跟他一样,多情种。多情反为多情苦,唉!
“罢了,皇兄看著,册封为妃、为嫔,随你高兴,但废后这件是万万下可行,额娘不依的。况且若是她不在意这封号,倒是愈小愈好,树大招风,众人见皇兄独宠此女,必要惹来纷争,后宫大乱,反而使得樊二小姐不能过清静日子。”
“此言甚是,就是委屈了她。”
“对了,她姊姊也在宫中,封的是瑜妃,不如将她姊妹俩同封,岂不甚好?”
玄祯悄悄儿回到凤仪宫,见里面一个宫女也没有,心里疑惑。室内安静无声,樊璐不在里面,玄祯便定到窗边,晚风徐徐拂来,很是舒服。
突然一阵吵闹声传来,玄祯低头往下看,见一群宫女们正费力地将好几层厚重的床褥软垫往后花园里搬去。他举起了一个细长的铜制西洋望远镜,望那方向看——不看则已,一看可吃惊得几乎要摔下去!他急急奔到后花园去,众宫婢们见到皇上驾到,莫不惊慌失措,立刻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皇上吉祥———
“全起来!蕊欣呢?”
“皇上,奴婢该死,没好好看顾娘娘——”蕊欣跪地磕头,急得几乎哭出来。
“你们怎么让她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玄祯抬头遥望,隐约可见樊璐的桃红色衣带缠绕在哑枝间,而她未梳成髻的长发也垂落在半空中,随风摇荡。玄祯觉得,樊璐好像一朵桃花,开在枝头。这棵老树枝叶紧密,几乎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伯是男人也不敢爬上去。“这么高,她是怎么上去的?你们也不拦她吗?”
“娘娘说想来花园散步,叫我们远远跟著就好,没想到一转眼就不见人了。我们苦寻,在这树下发现了娘娘的鞋袜,才发现娘娘竟爬上那么高的树上去了!我们担心娘娘摔下来可不好,呼唤著,却一点声息也没有,像是在树上睡著了。”
玄祯吩咐他们把搬来的床垫在树下准备好,就要自己爬上树去;众婢们忙拦住,玄祯笑道:“不妨,朕儿时也十分会爬树的。”
小心翼翼地踩著坚固的树干往上爬,终于来到顶端,看见樊璐栖在两根树干间,眼帘低垂,似乎沉睡著。玄祯悄悄靠近,轻揽住樊璐的肩,让她躺到自己怀里,再用他的束带环绕住樊璐的腰肢,将两人扣在一起,如此一来就安全多了。
正想著该如何把樊璐带下树,却又不惊醒她,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一种轻柔细腻的触戚——
“你怎么来了?”樊璐用手指把落在玄祯眉上的柳絮拨去,好似是在帮元烨拨去柳絮一般……她微微一笑。
刚睡醒的她,星眼微扬,桃腮微晕,令玄祯心动下已,“念著你,自然来了。”
“我是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宫女们告诉我的。这儿危险,我带你下去好吗?”
樊璐一听,忙一把抱住了树干,“不,不下去,我喜欢这儿,我不回凤仪宫!”
她受不了凤仪宫内金碧辉煌的刺眼。爬到这么高的地方,离天空近了,视野广了,她心里平静,才能默默思念元烨;安静地睡著了,才能在梦中见到他的容颜。
皇宫里没有自己的空间,只有这里,看不见围墙,才是她与元烨的秘密空间……
“好,可以待著,但是让我陪著你,可好?”玄祯温声道。
樊璐盯著他,水灵的眸子闪动著。真奇怪,每次再见到玄祯,便觉得他长得更像元烨一点,仿佛是元烨的影子覆在他身上了。尤其,是他那双与元烨极为神似的眉眼……“这儿好高的,你还跟我绑在一起,如果我图谋不轨,拉著你往下一跳,碰——就死了,你不怕吗?”
“不怕,我不怕高,也不怕你谋害我。”玄祯依旧笑得温和,“而且你又为什么要谋害我呢?”
樊璐脑中瞬间闪过了元烨的身影,也闪过了一个念头——又是那个可怕的念头。她不语,黑眸显得更深沉。
“另外,下面一群宫女们等著,怕咱们摔下去,搬了软垫子来,摔不死的。”
“她们老跟著我,好烦!”
“以后你挑几个你喜欢的,专门服侍你,可好?”
“我想把家乡的一个俾女带进宫来,她服侍我十年了,我跟她情同姊妹。”
“当然,你说了名字,我立刻召她进宫。”
果然,皇上什么都依她。樊璐突然意识到,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完全掌控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樊璐有些心慌了。
“怎么了?”玄祯搂住突然身躯一软的樊璐,关心道。
“没……没事……”
“对了,有件事告诉你,”玄祯伸手轻抚樊璐的颊,极温柔的,“我想将你册封,你说吧,封什么好?除了皇后这个位子,我什么都能给你。”
樊璐听了,呆了一呆。
玄祯见樊璐不语,料是对不能封后失望了,他将樊璐圈在怀中,下巴抵著她的肩,轻声道:“我虽想将你封后,但无奈,你是我跟皇后成亲以后才入宫的,宝轩是太后喜欢的人,太后年迈,我不想违背她老人家的旨意,所以封她为后。但是我心里,其实……”
“皇上心里,其实不喜欢皇后?”
玄祯苦笑,轻轻摇头,“我以为你知道的,朕自从那日微服访民与你在城外相遇,心里就只有你了。不能将你封后,实非我所愿,除非……”
“皇上,”樊璐没等玄祯说完,突然敛笑凝眸,正色道:“恳请皇上,莫有废后之想,璐儿亦不愿受册封。”
“你知道你姊姊也入宫吗?太后也很喜欢她,已被封为瑜圮,住在锦绣宫,我原本想将你姊妹同封——”
“姊姊本是福厚之人,得幸册封为妃,家中一人封妃已属天恩,岂能奢求同封?况且,璐儿并未经正式仪式入宫,若突然封妃,怕会引起后宫议论纷纷。自私的想法,请皇上让璐儿静静地过日子就足够了。”樊璐说得极为垦切,连自己都要相信了。这些,都是邵姨教她这么说的。不卑不亢,才是在宫中长久竞争之道。她怎么就突然说出口了?像是训练有素的……奴才?
“既这样,委屈你了,但总要给你个名分,再商议吧!”玄祯拥著樊璐,又是满怀馨香,“我昨夜还在想,你一定是桃花仙吧,不然怎么容貌、气息,都像是桃花呢?我可要建一座桃花林,让桃花仙居住才行。”
樊璐笑出来,“不怕我下是仙,而是个妖精,害死你!”
“窜改古人一句话,我可要说:桃花仙下死,作鬼也风流。若是因你而死,我也甘愿。”
樊璐笑著推开玄祯,“胡言乱语,让太后听见,可要说我——妖媚惑主了!”
“我的确为你所迷惑,你难辞其咎。”
一阵风吹过来,树枝摇曳,樊璐笑著,忽然一仰,往后倒去!玄祯大惊,发现绑住两人的束带不知何时已经松落,他一把要抓住樊璐,却来下及!眼见桃红色的身影直直下坠,丝绸羽衣和她的万缕青丝随风狂舞,而埋在里面的那张容颜,竟漾著笑意。
“不——”就在玄祯几乎要跳下去拉住樊璐的那一刻,她突然停止下坠,伸出手环住玄祯的颈项,玄祯单手抓住树干支撑,一把将樊璐紧抱住。
一皇上、娘娘,要不要紧啊?啊?”树下的宫女们被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吓破了胆,惊呼连连。
“吓到你了!”樊璐对玄祯嫣然一笑。原来樊璐早将自己用麻绳与树干绑住,不曾松落。
玄祯心神未定,额头上都泌出冷汗来了。“你——不要玩这种危险的游戏,我会被你吓去半条命,要是我来不及抓住,咱们俩就都——一
“反正已经去了半条,也只剩半条命了,怕什么?”
玄祯紧抱樊璐,深怕她又胡闹。“走吧,下去吧,这儿太危险了。”
樊璐将头埋进玄祯肩窝,“可我不回凤仪宫,我不喜欢那儿。”
“跟我回养心殿。”玄祯说完,将束带扣紧,带樊璐一同荡下树。
玄祯将樊璐留在养心殿已逾半月,风声传进了皇后宝轩的耳里。
宝轩在承恩宫内坐著,慢慢吃茶。贴身宫女庆儿道:“皇后,那樊璐是镇南将军的二女儿,瑜妃之妹;至于樊璐,尚未册封呢,连个宫女也不是。”
宝轩听著,没说话。庆儿又道:“皇上多日未曾驾临承恩宫,也没有到别的妃嫔那儿,只待在养心殿,都是因为樊璐那女子。”庆儿愈说愈激愤,“听养心殿里的太监说,皇上对樊璐是百依百顺,尽管她提出任何怪诞不合理的要求。有人说樊璐嫌弃原先住的凤仪宫不够华丽,硬是要皇上将她带回皇上的养心殿!”
宝轩端著盖碗的手停住了,却仍没说话。
“皇后,此事不能不管,攸关皇后您的声威啊!”
“那,该怎么办呢?”
“皇后不用自己出面,不如先召见瑜妃面谈。庆儿已经替皇后请来了瑜妃,现在正在外厅候著呢!”
“既然如此,你就叫她进来吧。”
樊景身著宫服,恭恭敬敬地向宝轩请安。“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有何事相议?”
“樊璐是你妹妹?可有参加选秀?”
“正是。但因身体有恙未能参加选秀。”
“皇上这几天夜里都待在养心殿里,你可知道为什么?”
樊景摇头。事实上她只见过皇上一次,皇上不曾临幸她所住的锦绣宫。
“庆儿,你跟她说吧,我懒得说,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些话。”
庆儿拾高了脸,几乎是用鼻孔在对樊景说话:“瑜妃娘娘的妹妹樊璐已入宫,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皇上年轻,见过的世面少,樊璐那女子光看模样便知妖媚不正,皇上怕是为她所惑,瑜妃既为其姊,应予以劝导才是。”
“是。”樊景一时明白了。
樊景回锦绣宫的路上,心中暗想:璐儿已入宫了,像是刻意低调,几乎没人知道,要不是因为皇上太宠爱璐儿,冷落皇后,又兼皇后身边有个眼尖心细的宫女庆儿专门挑起后宫是非……“我倒是应该去探望璐儿,顺便警告她才好。”
算算时辰,皇上此刻应该正在南书房,皇上下了朝总是会到南书房看看奏折、写写文章的。樊景来到养心殿附近,一个小太监告诉樊景:“娘娘在冷香园里呢!”
冷香园,园里有各形各色的石块,或大或小,环绕成景,引来的山泉从石缝中流过,形成了小瀑布。养了许多奇花异草、藤萝薜荔,萦砌盘阶、垂檐绕柱,风吹则摇曳生姿、香气四溢。樊景一边欣赏,一边找寻樊璐。园子不小,又错综复杂,樊景觉得眼花撩乱。
“姊姊?”
樊景猛一回头,可不足樊璐吗?“璐儿——”
一时间,姊妹俩都说不出话来。樊景久不见樊璐,见她大病后有些瘦,却愈发出落得水灵了。樊景打破沉默:“你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吧,一直没机会来看你,不过有皇上照顾,我应该不用担心。”
樊璐不语。樊景想樊璐必是为了唐元烨的事仍气自己,不禁叹气:“我来不为别的,就是来告诉你一声,皇后已经知道皇上藏了个你在养心殿,也知道你极为受宠,有些不悦了,你自己小心点吧。皇后其实还好,是个老实没主见的人,就是她身旁的奴婢厉害,小人难防。”樊景说完,见樊璐仍不发一语,又是一叹,转身欲离去。
“姊姊——”
樊景回头,樊璐欲言又止,“姊姊,我问你一件事,请你老实回答我,也就——也就不枉我们姊妹一场。”
“你说吧。”
“元烨——真的死了?”
樊景像是早料到她会问,表情应没有太大的起伏,“真死了,再没骗人的。大叔一箭射穿他的胸膛,你们一起滚下马,他已断气。”
和邵姨说的一模一样,那么……是真的了。
樊璐常常在作一种安慰自己的猜想:也许元烨根本没死,只是暂时离开,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接她走,完成他们双宿双飞的愿望。不过,猜想归猜想,毕竟仍是幻梦。元烨已死,连尸骨的容颜还可辨否都不知道……不知道他被葬在哪儿呢?他们俩小时曾经说过,若是死了,要一起葬在樊府后山那株最大的桃花树下……
樊璐思绪翻涌,只觉心痛如绞,一阵头晕,便站不住了,扶著石壁往凉亭走去。樊景过去搀扶,发现樊璐走起路来仍有些跛。“妹妹,这脚伤还没治好吗?”
“邵姨说,没那么快好的。药后来我也没再吃了,反正会好的,我讨厌闻药味。”樊璐在石椅上坐下,闭目以宁心绪。
“这不行,该敷的、该吃的药可不能少。你以为这是小问题,若是治不好,将来小问题变大问题,气候一变则伤口疼痛,脚踝无力更易再伤,我看还是请太医再帮你好好医治吧。”
姊姊没变,仍是这样像个母亲照顾孩子似的,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她们曾是感情最好的姊妹……樊璐心头一热,有很多委屈想向樊景诉说,还没说出口,便先红了眼眶。才正要说,匆听得有人呼唤:“璐儿!”
樊璐一睁眼,“玄祯?”
樊景回身见到玄祯,连忙行礼,“皇上吉祥。”
“免礼,你不是瑜妃吗?怎么在这里?”玄祯原是来寻璐儿的,没想到见著她们姊妹俩正一起。
“臣妾闻二妹已入宫,故来探望,没想到遇见圣驾。”
细看两人,都是粉雕玉琢的美人,樊景看来沉静寡言,温和可人:樊璐则娇媚动人,风韵万千。同是樊家姊妹,却是完全不同之典型。
“思,你们姊妹俩同在宫中,本应互相照顾,你若常来找璐儿,也能替她解闷、解乡愁,有何不可?”玄祯温声笑道。
樊景不敢直视皇上,低著的脸蛋却晕红了。“是,臣妾以后必常来陪伴。”
“好了,你先回去吧。”玄祯只想赶快享受与樊璐独处的二人世界。
樊景离去后,玄祯将樊璐揽在怀里,“好想你……怎么哭了?”玄祯吻她时,发现了她湿润的眼角。
“何曾哭?你多心了。”樊璐连忙推开了好奇的玄祯,背过脸去。
“还说没哭,眼眶都红著。打从你进宫,就常见你落泪,告诉我,谁欺你了?”
“没人欺我,只是……”樊璐转念一想,“我有一块玉丢了,所以伤心。”
玄祯心里一动,“什么玉?很重要?”
“很重要,不过,不告诉你为什么。”樊璐朝玄祯一笑,跑到小石桥上。
玄祯赶过来,笑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帮你找那块玉。”
“你知道玉在哪儿?”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找,我是皇上,没有找不到的东西。”
“那就算了,也许是注定我要丢了那块玉。”就像是注定她与元烨有缘无分一样……樊璐一甩头,想要将所有不该再想的留恋都甩掉,索性舞动衣袖,随风旋转而舞。玄祯本欲再追问,却为眼前之景所震。
樊璐宽大的白色衣袖和裙摆挥舞著,她的秀发狂野飞扬,显得生机万千!她立在小石桥上不断旋转、不断舞动,好像是池塘中一朵白色涟漪。
樊璐舞得脸颊发红,仍然不停转动。玄祯从没见过樊璐跳舞,也不知道她能跳,这样纤弱的身子,能有多大体力?但是玄祯发现,舞动中的樊璐,更有一种狂野的美感。这是他看遍后宫三千佳丽万千风采,也不曾看过的狂荡之美。
樊璐旋转著,感到晕眩的快感!她觉得转动得愈快,脑袋被掏得愈空,所有不该想的、该想的,全都一起抛出去了。思绪愈空,身子愈轻,几乎要腾空飞舞!
玄祯突然觉得不对劲,忍不住街上前抱住她,立刻被她旋转中强劲有力的发辫扫到脸,软发竟如刀利,在玄祯脸上留下一道红色的伤痕!可是玄祯顾不得痛,他发现此时樊璐的身子轻得可怕,仿佛风再大一点,她便会像蝴蝶一样飞走了。“停下来,璐儿!”
樊璐不听、大笑著,转得飞快!当玄祯奋力抱住她的纤腰,樊璐刚好耗尽力气,整个身子软下去,倒在玄祯肩上。
“璐儿!”
“嗯?”樊璐已经没力气了,但却笑容满面,面红如桃。
“你没事?”
“我没事,是你有事,你的脸——”
玄祯抓住那双伸过来抚摸他伤口的小手,“我也没事,小伤罢了。我刚才,以为你要飞走了。”
“我又没有翅膀,又不是仙,怎么能飞?傻子。”
“我知道,可是,你刚才却像是蝴蝶在跳舞,我怕风大了,你便会飞走,不得不抱住你。”玄祯目光热切地看著樊璐。
樊璐看出了他眼中的依恋与担忧,却感觉有一股凄冷袭上心头。
这一个,待她也是真心痴意的了,只是这份真与痴能维持多久?元烨的心意不比他薄,为何不能与自己长相厮守?
她低低笑著,有些凄凉:“你真是傻子了,你放心,我不会飞走的。”
“答应我的,千万别忘了。”
樊璐闭眼,忆起元烨。她也是那样跟元烨保证不会离开他身边……
见到樊璐点头,玄祯收紧手臂,将她的承诺深埋心底。
“啊,日前我派人去寻你在家乡的婢女,叫银杏是吧?樊府的人说自从你走后没多久,她就突然失踪了,他们找了几天都找不到,说可能是逃回家乡去了。”
“银杏没有家人了,哪来的家乡?他们骗人!”
“没关系,吩咐了要他们继续找,找到了必有重赏,想他们也不敢怠慢的。”
“嗯……”银杏失踪了……樊璐怅然有所失。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对了,我想找一个小太监,叫小吉子的。”
“小吉子?”玄祯想了想,“我不知道哪个太监叫小吉子,你找他做什么?我叫总管太监帮你找去。”
“你不识得小吉子?他那天随王公公来到我家,送了我一个价值非凡的夜明珠。他还说他深得太后跟皇上的宠爱,别人都喊他三爷。你真的不知道?”
“夜明珠?三爷?”玄祯眯起眼,心中有了猜测,他笑道:“他真跟你说他是太监?你看他,像个太监吗?”
“宫里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有一分贵气,我倒分不太出来。”樊璐据实以答。她眨眨眼,突然笑道:“不过那小吉子气质比起别的太监高贵许多。”
玄祯笑著摇头,唤来一个宫女,吩咐道:“去请三小王爷过来,说朕在冷香园里等他训话呢。”
宫女领命而去,下一会儿,远远地就听见一男子大声抱怨著:“我说皇兄你也太不近人情,老是趁我好不容易忙里偷闲休息一下的时候,偏要找我麻烦。喏,你贤弟我这不是来了?要训什么话啊?”
樊璐奇怪著是谁敢对皇上如此无礼?一看——
“樊小姐?”玄骞大惊,没想到樊璐也在此。
“小吉子?”樊璐比玄骞还要惊讶,眼前这个衣著华丽不凡的小王爷和小吉子长得一模一样!不不下,该说这个小王爷根本就是小吉子本人嘛!
“贤弟,你何时降级成了个太监?还有小名儿叫小吉子啊?”玄祯笑著问傻在原地的玄骞,等著玄骞如何自圆其说。
“我——”玄骞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樊璐笑了,“小吉子,你被揭穿了。你根本不是什么太监,做什么骗著我玩!”
“不是故意要骗小姐的,都是因为——”玄骞急忙辩解。
“是我要他随著王顺年四处暗访的,”玄祯替玄骞解围,“他是我三弟,玄骞,不是太监小吉子,倒是个小王爷。三弟,叫你暗访,你倒跟璐儿打好关系了,连你那么宝贝的夜明珠也送出去。”
“暗访?”
“皇上的婚事是太后主办的,皇上希望能挑到一个自己真的喜欢的妃子,这重责大任就落在我身上啦。樊家有女似天仙,如此雅传连宫里大臣们间都有所耳闻了。樊将军是立国功臣,很受太后赏识,樊夫人与太后也相熟识,于是皇上要我跟著王公公去一趟樊府,看看传言是否属实,也要我采一探小姐的德性脾气。”玄骞据实以告。
“如果我是个粗鲁的泼辣妇,你就不敢召我进宫了?”樊璐调侃著玄祯,玄祯却笑著搂住樊璐的腰。樊璐忙要挣开,“你……怎么不分人前人后的……”
“有何关系?玄骞又不是外人。他回来告诉我,说你不是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性高气傲、不拘小节,不像一般名门闺秀。”
“我姊姊就是所谓的名门闺秀。”樊璐瞪了站在一旁尴尬笑著的玄骞一眼。
“没错,你姊姊先进宫,太后一见就喜欢,要我把她封为瑜妃。”玄祯压低了声音在樊璐耳边道:“可是我自从那日遇见你,心便一直丢在你那里了,我不要对我温柔婉约、谦卑恭敬的女子,我只要你。”
樊璐微红了脸,转过头去向玄骞笑道:“三小王爷,你当初不是说,我进宫,你要随侍在旁的,可当真?”
“这——”玄骞每次见到樊璐,总显得笨拙,他连忙大声道:“这是当然!”
“皇上,三小王爷以后是我的随从了,你不在的时候,他得负责保护我,如何?”有个小王爷当保镳,谁的面子那么大?
“呃,这恐怕——”玄骞又结巴起来。
“当然可以!若是做不好,朕就把他降为庶民。”玄祯竟然同意,玄骞睁大眼,不敢相信。
“真好!就著么说定了。小吉子——不,小王爷,你以后可得天天向我报到了。”樊璐开心地笑了。
这是樊璐进宫以来第一次笑得开怀,玄祯和玄骞都看在眼里,为了搏得美人一笑,从王爷变侍卫有何不可?
“贤弟,以后就劳烦你了。”玄祯温声道。
玄骞手一拱,“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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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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