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碎片 第三章

  那天没有心妍的戏,她意外的得了一天假期,好久没回基隆了,她想回去看看父母。因为她知道思宇有戏,不可能来约她。
  她很重视思宇的约会,如果思宇约她,她自然留在台北的。
  还是老规矩,她到“逸华斋”去买了熏鸡,然后坐公路局的长途巴士回基隆。
  在公路局车站等车时,因她是略有名气的艺员,又丽质天生,很多人的视线都跟着她转。她并不在意,自小她就漂亮,被人看惯了,而且她根本不理那些视线,看就看吧!又不关她的事,她又不会掉一块肉。她仍然神态自若的等她的车。
  然后巴士来了,她跳上去,找到很好的靠窗的位置,漠然的望着窗外。
  她的漠然很是特别,眼中仿佛很空洞,世界的一切都不在她眼内,很有一点出尘的吸引人。
  她是特别的。漂亮的女孩子很多,多数没有自己的个性,她不同,她的个性为她加添了颜色。
  巴士在高速公路驾驶着,她的视线一直没从窗外收回来,她仿佛——若有所待。她等待什么呢?没有人知,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一辆辆的汽车从巴士旁掠过,私家车总比巴士快。突然一辆她所熟悉的汽车门入眼里,那——怎么可能?思宇今天不是要拍戏吗?他怎么能到这儿来?
  她眼光变得热烈起来,身子也坐直了,她看见了,的确是思宇在开车,但是一一他身边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心妍的心一下子从口腔跌回心窝,一个女孩子!她看得很清楚,是电视台一个同事,思宇带她出来玩乐?思宇——不是口口声声对她好吗?
  情绪一下急冻起来,连知觉也没有了。
  思宇——真是那么花心的男人?
  思宇的汽车很快掠过巴士,扬长而去,他甚至设有看一眼大巴士。
  心妍硬生生的把视线收回来,倔强的她决定不再往外看,不再原谅何思宇,因为他说的没有一句真话!
  车上有几个一直在愉看心妍的男孩子一定觉得奇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突然满面冰霜呢?
  何思宇这次不只伤了她的心,也伤了她的自尊。
  她不客易放出感情,不容易喜欢一个人,她对思宇已经太例外了,谁知他竟是那么不专一的人。
  她冷着脸,一直到基隆站。基隆是个大站,下车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人颇多。心妍提着她的熏鸡盒子,迅速跳下来,正好有计程车经过,她扬手叫——
  “心妍,在这里。”何思宇愉快的声音。
  她忍不住望一望,思宇正微笑着倚在车旁,阳光下,他的笑容十分动人。
  她冷冷的哼一声,把视线移开,她才不上他的当。
  “心妍——”思宇看得出情形不对,连忙大步奔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怎么了?看不见我?”
  心妍沉着脸,一点表情也没有,也完全不看他,不理他,当做没有这个人。
  “心妍,怎么回事?”思宇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我得罪了你吗?”
  “放手。”心妍低喝:“谁让你在这儿拉拉扯扯?”
  “先回答我,否则我不放手。”思宇原来也倔强。
  “放手。”心妍用力摔开他:“不要耍无赖。”
  “我——无赖?或是你蛮不讲理?”思宇气得呱呱叫:“如果我有罪,也该有个罪名才是!”
  “我不跟你讲。”心妍一转身,立即大步走开。
  思宇的脸色变了几次,终于咬咬牙,转身上车,一下子就把汽车开走了。
  心妍知道他没有追上来,心中好懊悔,她不该把他气成那样的,对不对?她或者该听一听他的解释——唉!女孩子就是这么矛盾,人来了就发脾气,人走了,就后悔得要死。
  她走了一阵,一直没有计程车经过,愈想愈懊恼,愈想愈后悔,下意识的自动停下来,她——是不是做错了?思宇一去,永不回头了吧?
  站在那儿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辆汽车停在她身边,她用眼角瞄一瞄,思宇的车?他竟去而复返?心中大喜,紧绷的脸儿也松弛了。
  “你不想你的熏鸡坏掉,就赶快上车。”思手为她打开了车门。
  她犹豫一下,失去这个机会,恐怕机会就永不再来了吧?她不想再冒险。
  慢慢的坐上车,思宇的脸上一下子有了笑容。
  “女孩子要听话才乖。”思宇说。
  心妍垂头不出声。
  “现在可以说了吧?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他捉往她的手。
  她挣不脱他掌握,也就出得他了。但她还是不出声。
  “庄心妍,你以为不出声就可以算数了吗?”他半开玩笑:“我这人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心妍看他一眼,被他逗笑了。
  “我就是不说,你能怎样?”她说。
  “那我会把你的心挖出采,看看是白的还是黑的。”他用力捏一捏她的手。
  “都不是,我的心是红的!”她说。
  “牙尖嘴利。”他摇摇头。
  “你一一不是今天有通告要拍戏吗?”她问。
  “改了,”他不在意的耸耸肩;“本来也只有少少戏,导演会做人,他放我一天假!”
  “你是来追我那班巴士?”她问。
  “是!你的房东太不告诉我时间的!”他说。
  “一个人来?”她望着他。
  他呆怔一下,恍然大悟的笑了。
  “原采小丫头在吃醋了!”他说:”那个助理导演为另一个片集来基隆借海关的地方拍戏,我顺便带她来,这么简单的事也不问青红皂白的吃醋?”
  “胡扯,谁吃醋了?”她红着脸,心中一下子十分舒坦,看来是她误会了。“我那么小气吗?”
  “问你自己才知道咯!”他眯着眼睛笑。
  “总之一—你这个人不可靠,”她故意说:“你总是吊儿郎当的。”
  “那是外表,内心里,我很专一痴心的!知道吗?”
  “那是对费婷。”她说。
  他的脸有明显的改变,过了一阵,他才说:”不要提她,好不好?”
  ”可以。”她说:“但你得承认,你对她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错了,巫山以外的云彩更加美丽。”他说。
  “言不由衷。”她说。
  “信不信由你,”他摇头:”当时受的伤很重,觉得人间全无希望和乐趣。后来我想通了,她也只不过是个女人,不值得我如此这般的。”
  “怎么想通的?”她好奇的问。
  “社会是现实的,我不振作起来工作,谁会同情我?”他嘲弄着:“她的未婚夫再有钱也不会分一点给我,是不是?”
  “倒真是很现实!”她笑了。
  “没有办法,谁叫我父亲穷,没有留下财产给我。”他笑:“社会原是不公平的。”
  “不要这么多牢骚,”她点点头:“你现在不是成功了?也拥有别人羡慕的一切!”
  “算了,一般人眼中我已不错,比起人家——我不过九牛一毛。”他说。
  “你一定要跟费婷的未婚夫比?”她问。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比得上他,但我一定要以他作目标。”他说道:“否则我心中会不平衡。”
  “那表示你还很在意她。”她说。
  “不是在意,她刺得我太深。”他叹一口气:“我们以前真的很好,很好,可是她——居然说要就要,她太虚荣,太贪心了!”
  “贪心的或者不是她本人,是她家人!”她说。她的善良令她竟为费婷说好话。
  “两者都虚荣,都贪心,”他自嘲的笑。“她们以为掘到一个钻石矿。”
  “事实上也是钻石矿。”她说。
  “现在——我只能说祝她一辈子快乐、美满。”他笑。
  “为什么这样说?”她问。
  “谁都知道,她的未婚夫永远不甘寂寞,永远不能只面对一张女人面孔。”他笑。
  “是吗?”心妍呆了一下:”那——她怎么肯的?”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他冷冷的笑。
  “要我这么做——石油王子来也不行,”她厌恶的,“我完全没办法勉强自己。”
  “你是个傻丫头,所以我早说过,这个圈子不适合你,你现在‘沦落’。”他笑。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吧,我又没做过什么事。”她不依的:“我是喜欢拍戏。”
  “喜欢拍戏!”他摇摇头:“多少女孩子就是这样而掉下陷阱。谁一开始就是坏的?”
  “你是说我会变坏?”她不甘心的。
  “你——大概不会,我也不敢担保,”他笑笑说:”你比许多人都漂亮,包括费婷,我担心是正常的!”
  “我们打赌,好不好?”她挑战的。
  “不赌。”他摇摇头:“有一天你若受不了这环境,你记得要告诉我。”
  “告诉你做什么?”她不解的睁大眼睛。
  “我愿意出钱供你去外国念书。”他很诚心的。
  “但是——我怎么可以用你的钱?”她叫起来,眼睛睁得更大;“试想人家知道会怎么说?”
  “理人家做什么?”他漠然的:“老实说,若能帮到你,会是我一生最快乐的事。”
  “那么你呢?你怎么不试试帮自己?”她反问。
  “我中三都没念完,我怎么帮自己?我自知不是读书的料,我有自知之明,”他说:“等我退休后我也想去外国,安安静静过日子,在晚年时享一点福。”
  她望着他,似乎在问“是吗?”
  “别不信,我的打算是这样。所以我现在‘发钱寒’似的拼命赚钱,我有计划的。”他说。
  “我看不出来哦!你是吊儿郎当的人!”她说。
  “别看我外表,试看看我的内心,好吗?”他说。
  “很难看到一个人的内心,除非那人有心打开给我看。”她说。
  “我打开发你看!”他摸一摸自己胸曰,说:“老年退休时,如果有你的陪伴,将是最美好的一件事。”
  她的脸又红了,他讲得太率直。
  “喂——再转一个弯我家就到了!”她轻声说。
  “我能进去吗?”他笑。
  “上次你已经进去过了,还问什么?假心假意。”她白他一
  眼。
  “这一次情况不同,今天你几乎不理我!”他说。
  “我不想打扰你同另外的女孩约会!”她说。
  “另外的女孩!”他笑:”我是那么花心的吗?”
  “谁知道你!”她说。
  “欢迎你来了解我!”他拍拍她的手。
  “谁知道这了解要不要付出代价?”她说。
  “代价?”他不明白。
  “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她说。
  “哇,当我是什么?我这么可怕?”他怪叫。
  “至少,你给每个人的印象就是如此。”她笑。
  “不是真话吧?我会被你吓死,”他也笑:“其实,我只是个心地善良的乡下仔!”
  “你是吗?”她仰天大笑。乡下仔!
  戏拍完了,就在这个时候,心妍发现,若见不到思宇的那天,她总是神不守舍,牵肠挂肚的,日子实在难捱得很。
  她从来不想在圈子里找男朋友,她怕那些是非.谣言,她不是“绯间”型的女孩子,可是——她实在是陷下去了,在不知不觉间。
  她非常懊恼,可是懊恼也没有用,她不只陷下去,而且陷得好深,难以自拔。
  没有接到新戏,留在台北小屋子里好闷,思宇又忙着拍电影,于是她收抬一切回基隆家里去住一阵。她请好心的房东太太如果公司找她,立刻就通知她赶回来。
  在家里有父母和弟弟陪着,总是好一点。
  但是,回家之后她就知道错了,感觉上她已离思宇好远、好远,台北和基隆要经过那一段长长的高速公路哦!她心中更乱。更烦。
  母亲总是细心又关心女儿的,她看出了不妥,于是一而再,
  再而三的追问。心妍怎么回答呢?她是自己恼下去了,又不确知
  思宇的心是怎样——思宇太吊儿郎当,他的真诚往往大打折扣。
  她总是摇头说没事,怎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呢?万一思字
  不承认,她还要不要在这圈子立足?
  在家呆了十天,她和思宇合作的那个片集推出来了,很意
  外,没有预期的好反应。思宇的戏一直是收视率高的保证,一直
  造成轰动,这一次——心妍更懊恼了,一定是她不够号召
  力,是她拖累了他。
  果然,过了两天报纸上的评论出来了,说她演得生硬,不够投入,也没有演技,批评是无情而残酷的,她简直无力招架。她只是一个新人哪!第一次当女主角已是战战兢兢,面对着又是演技派的思宇,不害怕是假的。
  她觉得大家对她太苛刻了,她非常伤心,可是——她的伤心却藏在心里,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自尊不允许,于是她摆出漠然的姿态。
  “心妍,不必介意那些评论的。”母亲担心的说:“你第一次演主角,有这样的成绩已不错。”
  “我当然不理批评,”她漠然的笑:“我只要尽了自己的力量,问心无愧就够了。”
  “对,你说得对!”母亲信以为真。
  “记者都很势利,我没有名气,也不买他们的账,他们这样对我是合理的!”
  “你得罪过他们?”母亲吃惊的。
  她只冷冷的笑。
  她不知道得罪了记者没有,但她绝对是不合作的,她不喜欢讲些无聊话宣传自己,她的名利要靠自己的力量赚取,她不靠任何人。
  这天夜晚,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设有,只有的是无边的烦闷与不开心。
  以为运气来临了,结果这运气只是个不好的机会,她依然半红不黑。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演技幼嫩,这是要靠时间来磨练的,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机会,唉!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她还能再一次拥有吗?她真的担心,真的烦。
  已是深夜两点多钟了,她仍瞪着天花板,今夜大概别想睡觉了,她受那些评论的刺激的确很大。
  她轻轻叹口气,翻一个身,她听见大门外有急速刹车的声音。这个时候会是谁?他们家有开车的朋友吗?啊——何思宇?
  她从床上跳起来,动作极灵敏,没等门铃响她已奔出采。拉开大门,果然看见正待按铃的思宇。
  “是你?什么时候了?你发什么疯?”她低声叫。
  她身上只穿着睡衣,她来不及换,不能让父母被他的门铃声吵醒。
  “我非来不可,”思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他讲话中带着微喘:“我刚拍完戏。”
  “有什么重要事吗?”她问。
  看见他,她心中的懊恼、烦闷都消失了。
  “我——十天没见到你!”他摇摇头:“回基隆为什么也不先告诉我一声。要不是今天我找到你的房东太太,我到哪儿去找你?急死我了!”
  她心里甜甜的,面上还是绷得紧紧的。
  “我还能去哪里?又没有拍戏通告,我当然是回家。”她白他一眼。
  “我们——就站在这儿讲话?”他指指里面。
  “你不能进去,这么晚了,会吵醒人!”她摇头。
  “上车聊聊,好不好?”他退而求其次。
  “我穿着睡衣。”她指指自己。
  ”我已经看见了,”他笑:”穿什么衣服有什么关系?完全不影响你的美。”
  ”你鬼扯!”她轻轻关上大门,上了他的车。
  思宇并没有停在那里,他发动汽车,缓缓的向前驶着。深夜寂静的街道上,仿佛只有他们。
  “看见今天的报纸吗?”他终于问。
  “看见了。”她淡淡的笑:“我并不意外,应该是这样的,我演得不好!”
  “你知道是谁写的?”他沉声问。
  “谁?”她诧异的反问。
  “就是那天和你争执的女记者,后来我向她要回底片的那个。”他说。
  “原来是她,难怪有恶意攻击的味道,”她笑:“不过我不在乎。”
  “不是在乎与否的问题,为什么制造机会让别人来伤害你呢?”他认真的说:“同样一句话,他们可以黑白颠倒,你又何必呢?”
  “我不信每个记者都这样,有几个很好!”她说。
  “任何一个都不要得罪。”他说。
  “我做不到,我不委屈自己。”她说。
  ”你的个性这么倔强,吃亏的是谁呢?”他问。
  “我不在平吃亏,吃亏就是便宜,可以让我分清楚人。”她不妥协。
  “但是你已先受到伤害。”他说。
  “没有关系,世界上每一个人,谁又不受伤几次呢?人要跌倒才会学会站起来。”她说。
  “我说不过你!”他望着她直笑。
  “我说的是道理。”她也笑。
  汽车继续往前驶,他完全不认道路。
  “你知道我们现在会到哪里?”她问。
  “哪里?天涯海角?”他笑。
  “到基隆码头。再不停车我们就下海了。”她说。
  “你指条好路吧!”他把汽车转回来:”在这儿我跟瞎子差不多。”
  “你不认识我家的?”她说。
  “到你家的路我若不认识,我休想追到你了。”他说。
  “你的女朋友那么多,我怎能信你?”她反问。
  “那些自动找上门来的女孩子我不希罕,”他嗤之以鼻:“我有权追求我心目中所向往的。”
  “还是没有信心,”她俏皮的:“你可以来者不拒的,是不是?”
  “我没有那么多精神应付,”他笑:“我要拍电影,拍电视,要赚钱养家。”
  “但你的确有那么多女朋友。”她说。
  “那是以前的事,现在只有你。”他盯着她看。
  “别口花花的卖口乖,我是不容易相信人的。”她说。
  “你一定要相信我,也一定会相信,”他握往她的手,把她的手拉到他胸前:“你看我的心是多诚恳!”
  “作怪!”她用力挣脱他的掌握。
  “怎么叫作怪呢?我真心的表示诚意,”他笑得促狭:”而且也是恋爱中的小情趣。”
  “谁和你恋爱了?”她瞪他。
  “总有一天你会承认。”他说。
  “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一一偏偏来找我?”她说。
  “你独特、与众不同。”他说:“主要的,你完全不像圈子里的人,当然,你漂亮。”他说。
  “完全不是理由。”她摇摇头。
  他沉默一下,突然说:“我今天又接了一部电影。”
  “很好啊! 只是你可以电影电视两边拍,完全不受影响?”她说。
  “女主角他们想请你。”他再说。
  “什么?”她先跳起来。
  才以为这次电视剧反应不太好,她已没什么机会,谁知道机
  会说来就来。
  “女主角他们说请你。”他望着她笑。
  “怎么——可能?”她怪叫着:“我根本没什么名气,演技又不行,他们怎么会——”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
  “是你——让他们这么做的?”她呆呆的望住他。
  “不要怪我啊,我想每天见着你,只好这样,”他摊开双手耸耸肩:“我们已十天没见面了。”
  “不行——”她想一想说:“我不喜欢这样,我不要大家说——我靠你的关系。”
  “傻丫头,什么靠不靠呢?反正他们也要找一个靓女新人当女主角,你不是最适合吗?”他说。
  “不——这样不好。”她固执的。
  “你不是要我叫他们别找你吧?”他叹一口气:“小姐,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
  “不好!”她还是摇头。
  “你想气死我?”他把车停下来。
  “不是,但我不接受这女主角。”她说。
  “真残忍,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他问。
  “我可以去探你的班。”她说。
  “探班跟合作怎么一样呢?”他叹息:“我真的想每天见到你,你知道这十天我多难过吗?我并没有强迫找我拍电影的人用你,我只提出你,他们立刻就赞成了。”
  她想了一阵,又思考了一阵。如“真是这样?”她问。
  “你不骄傲了,当然是这样啦,我怎么做得出强迫人家用你的事?我又不是皇帝。”他说。
  “但是你提出的。”她说。
  “是又怎样?他们总要找一个人嘛!”他说:“心妍,就让我们再合作一次,不成功就算了。”
  “我——”她迟疑。
  “还要考虑什么呢?点头就行。”他笑起来。
  “现在不能点头,我自尊心不准,”她甜甜的笑:“明天我告诉你答案。”
  “答案只能有一个,记住。”他拍拍她的手。
  “你这么晚赶来是为这件事?”她问。
  “一部分,大半是想见你,我等不及明天。”他说得十分肯定,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你这人讲话都戏剧化。”她笑。
  “戏剧人生,不是吗?”他说。
  “不可太过戏剧,否则真假难分了。”她说。
  “我分得出的,”他拍拍她:“我理智起来的时候理智得吓人,像一块又冷又硬的高速钢。”
  “你一定是个冷酷的人。”她笑。
  “有时候——或者是,”他想一想,说:“我若决定一件事;休想我再回头。”
  “决定错误呢?”她问。
  “错也错到底。”他说:“我是永不言悔的人。”
  “你知道这很可怕?为什么错了不改正,就要让它错到底呢?”
  “个性如此。”他说。
  “真是绝不后悔?”她追问。她实在不信有永不言悔的人:“费婷的事呢?”
  他脸色有点改变。
  “她的事也不由我后悔,因为是我能力所不及。”他慢慢的说。
  “你再想想,可有一件你有悔意的事?”她再追问。
  “嗯——有。”他深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有时会矛盾,我要自己永不言悔,但有的——也忍不住后悔,我痛恨自己这种个性。”
  “你只是想要自己永不言握而已]”她透了一曰气:“我看你
  也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
  “你看?你了解我很多?”他问。
  “我想——是,”她笑:“了解与时间的长短无关,有的人见
  面就会了解,有的人相处一辈子也不会了解。”
  “你真这么想?”他问。
  是。
  “那么,我们算很有缘分,是不是?”他笑。
  “有缘,不能缘分两字一起说。”她纠正他。
  “现在是你残忍,对不?你难道想我们有缘无分?不是真的
  吧?’他说。
  、“她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我要回去了。被爸妈看见不大
  好。”她说。
  “又没有做坏事,记者看见也不怕。”他说。
  “记者——我又穿着睡衣,你以为他们会怎么想?”她怪叫起来。
  ”我们已同居咯!”他开玩笑。
  “收回你的话,这种玩笑我不接受!”她认真的:“要不然我会翻脸。”
  “真的?”他定定的望住地:“翻脸?”
  心妍终于——不,当然接了那部电影。
  “拍电影的电视艺员并不太多,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机会的,心妍口头不答应只因为当时自尊心强,她实在是不愿意思宇一而再的替她安排。
  或者不能说安排,是思宇提出她,人家当然给思宇面子,于是请她。
  尤其目前电影是男人的世界,女主角的戏少(除了那种吓人的女性电影),所以用谁当主角也无所谓,主要是男主角能有票房就行了。
  当然,能和思宇再一次合作是开心事,她何尝不希望常常见到他呢?总比闷在家里好。
  而且,总有片酬,不理多多少少,对家中总是有帮助,她是个爱家、顾家的女孩。
  是拍造型照的日子,这种场合,思宇不便接心妍,到底传出绯闻对双方都不好,尤其是思宇是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有了个正正式式的女朋友的话,那些女孩子恐怕会转移目标。
  他俩都很明白这些观众的心理,尽量不做刺激他们的事,谁都想红得长久些。
  只拍造型,不是开镜典礼,所以也没有什么记者。灯光师。摄影师、导演都在忙。
  先拍了各主角单独造型,又拍男女主角们合照,再拍全体大合照,然后导演便宣布“放人”。
  “有设有空?”思宇悄悄对心妍说。
  “我回家,你呢?”她问。
  他们俩的约会已经变得非常自然了。
  “不想回去,一起出去逛逛?”他说。
  她点点头,不语。
  他们俩都故意慢慢下妆,让其他的人先走之后,才慢慢离开。
  坐在他的车子里,她透一口气。
  “为什么我们要做得像小偷一样?”她问道。
  “我不知道啊!”他笑起来:“我以前并不介意别人冒见我和任何女孩在一起。”
  “现在呢?”她故意问。
  “在意。”他摸摸心脏:“很奇怪,我是在意的——啊!我明白了,以前我不理对方感受,受不受排闻影响我才不理会,但你的一切——我很紧张,所以我在意。”
  “信口开河。”她白他一眼。
  “天地良心。”他作发誓状。
  “什么时候你才肯信我的真心说话?”他叹息再道。
  “你有前科,纪录不良。”她说。
  “前科,该不该判死罪呢?”他叫。
  “那又不至于,但起码要判守行为。”她说。
  “好,守行为多久。”他笑着。
  “两年。”她说。
  “没有人判守行为那么久的,顶多半年.一年,两年的话,我宁愿坐牢。”他叫。
  “随你啦!”她说:“其实啊!该守行为一辈子的,两年已经侵宜你了。”她说。
  “你真肯判我守行为一辈子?”他嬉皮笑脸。
  她白他一眼,心中知道自己说错话,脸也红了。
  “你想。”她说;“不是我判你,自然有人会判你。”
  “我情愿是你。”他笑。
  ”再说我不理你。”她提出警告。
  “你这小丫头,怎么动不动就凶起来?你不怕把男人吓跑了?”他打趣。
  “不怕,我没有叫他们任何一个来。”她说。
  “我呢?”他指着自己。
  “你跑吧!你以为谁会希罕?”她嗤之以鼻。
  “不倔强了,你所有的脾气、个性都会令自己吃亏的,知不知道?”他说。
  “那又怎样?天生成我这样子的,我有什么办法?”她说;吃亏也算了。”
  “改一改,好吗?”他拍拍她手,很诚恳的:“在我们这圈子要吃得开,就必须圆滑、世故。”
  “要我圆滑世故?好——难了。”她笑:”我小时候已为这脾气吃了不少亏,但改不了,永远还是这样,大概上天要磨练我。”
  “是啊!是啊!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嘲弄的。
  “别以为我不行啊,说不定以后女强人一个。”她挺一挺胸膛:“我是不会做一辈子演员。”
  “很有志气嘛!以后想做什么?”他问。
  “不告诉你。”她俏皮的。
  她在他面前露出愈来慰多的真个性,也令他更觉得她纯真可爱。
  “不说我也知道的,你想做一一何思手太太。”他大笑。
  “别自以为是,”她沉下脸;“我一定会做一个贤良的主妇,但不是你。”
  “为什么说得这样肯定?”他问。
  “你是为一棵树而舍弃整个树林的人吗?”她反问。
  “当然,我为什么不是?”他摊开手。
  “你的痛苦在一一不由自主,女孩子自动投怀送抱的太多,你虽不是来者不拒,总会选中几个,那么多女孩包围,你何必只选其中一个。”
  “你不是我,怎知道我心中怎样想?”他反问。
  “你心中怎么想?”她问。
  “我是个恋家的男人,或者你喜不出,我并不喜欢那种被人包围的生活。”他摇头,很无可奈何的;”或者下次带你去我家看看。”
  “去你家看什么?”她不明白。
  “看了你自然会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他说:“每个人只有一个真面目,不同的是,各人面具的多寡。”
  “我不觉得我有面具。”心妍说。
  “可能你没有,所以你吃亏。”他笑说:“说真话,我大概有三、四种不同的面具。”
  “那么可怕。”她摇头。
  “男人立足社会,尤其在我们这个圈子,没办法不这样,随着年龄增长,面具也就会愈多。”
  “非这样不可?”她何。
  “社会和现实都很残酷,我不想被淘汰。”他说。
  “我没有面具,也没被淘汰。”她说。
  “你肯定爬得比别人辛苦。”他说。
  “辛苦一点是值得的,我不必像别人一样付出那么多代价。”她说。
  “也一一不一定,”他沉思:”如果有一个你非常非常喜欢的角色,又肯定一定会红,但要你付出代价,你肯不肯?”他牢牢
  的盯着她。
  “什么代价?”她问。
  “你自己。”他说。
  她的脸一下子就变了,变得苍白又愤怒。
  “简直无耻,”她骂:“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慢慢的移开视线,慢慢的笑起来。
  “和我想像中的反应一样。”他说:“而目我看得出你是发自内心的愤怒。”
  “你这么问已经是侮辱。”她说。
  “我直话亘说,圈子里是有这清形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是侮辱。”他说。
  “但我——宁愿回家,宁愿去公司做文员,或甚至去工厂做女工,我不做那种事。”
  “不必解释,我了解。”他望着她直笑:“如果你是那种人,我就不会面皮这么厚的来追你!”
  “你以前认识很多这种女孩子吗?”她说。
  “别再翻旧账了,谁没有一些往事。”他笑。
  “我没有。”她立刻说。
  “你会没有,你念中学的那么多男学生到学校门回等你放学,又递字条又约跳舞,你会没有?”他叫。
  “你去打听过我吗?那你更该知道,我一次也没理过那些家伙。”她说。
  “为什么不理?啊!他们当然是比不上何思宇。”他笑。
  “我不喜欢那些认都不认识。只凭外貌就把感情往别人身上扔,简直太荒谬。”她一本正经的。
  “我喜你找个情圣才行。”他笑。
  “现在找不到情圣,我要求不那么高。”她也笑:“起码他专一才行。”
  “我会专一。”他抚往心口。
  “我要看事实。”她说。
  “我会给你看见,心妍。”他促往地的手:“明天不拍戏,先去我乡下的家看看!”
  思宇的家乡,三峡。
  那是台北市郊附近的一个小镇,从前它小而朴素,随着台北物质文明的进步,它也繁华起来。
  不过比起台北,它还是小镇。
  思宇的家在一幢四层楼高的灰色建筑物里,经过大红色的门,走上楼梯,他家在二楼。
  这个四十多评的地方(约一千五百尺),住着他的母亲和弟妹。屋子里 原简单,有 做的沙发、桌椅,甚至柜子,没有其他的装饰物,所以看起采客厅很大。
  思宇的母亲是个乡下人模样的中年妇人,并不多讲话,笑客也不多,但对于思宇目光显得慈祥柔和,看得出来极爱儿子,但对着心妍,就仿佛有层无形的隔膜。
  他的弟妹很怕羞,看见心妍就溜到卧室里去。
  客厅里就只有思宇母子和心妍。
  心妍感觉到那份隔膜,思手却不。他非常爱母亲,依赖母亲.在母亲面前,他像个孩子,不像那荧光幕上的风流小生。
  看着他们母子有谈不完的话,心妍有被冷落的感觉,原本比较沉默的她,这的候就更不出声了。
  等到思宇惊觉时,已是下干四点多。
  “啊!心妍,我们可以走了吧?”他怪不好意思的:“怎么已经四点多了呢?”
  心妍不出声,只是笑一笑。
  她并不开心,叫她来做什么?看他们母慈子孝?她仿佛隔在
  墙外的路人,只能冷眼旁观,不能容人加入,加上他母亲那一口
  难以明白的家乡话,心妍对这个家的印象并不好。
  “我们回去了,今夜还有事。”思宇站起来,这才看见心妍眉
  宇间的不快。
  心妍是个没办法隐藏情绪的女孩。
  她只是站起来,淡淡的对思宇母亲说:“再见,怕母。”
  思宇再抱一抱母亲,在她额头亲吻一下,握往心妍的手就出
  门,下楼。
  “怎么样?我母亲是不是很好?”他天真的问:“你为什么一
  直不说话?”
  “我有什么话好说?”她反问。
  “随便跟她聊天啊!”他打开车门。
  “想不出话题,”她摇摇头:“而且你们讲话,我也没有插口的余地。”
  “不高兴了?”他拥往她的肩:“我不是故意的,我好久没看见母亲了。”
  “又不关我的事,有什么不高兴的?”她说得硬绷绷的:“原本是陪你回家!”
  他凝视她一阵,确定她是不高兴了。
  “走,我带你去一处地方。”他突然发动汽车。
  “回台北吧!我现在不想去任何地方。”她说。
  “这地方你非去不可,是我小时候住的祖屋。”他笑得很神秘:“看过之后,你一定喜欢。”
  “我并不喜欢三峡这地方。”她孩子气的仍在发脾气。
  “还没有到,你怎么知道呢?”他笑得胸有成竹:“相信我吧!”
  于是她沉默。
  既然非去不可,她多说也无益。思宇的外表口花花,内心也固执,他说要去,就一定会去。
  汽车转过小路,是那种没有铺柏油、水泥的泥地,又有碎石子,而且愈走愈窄。
  “喂!到底在哪里啊!”她叫。
  “就到了,别急。”他看着前方。
  再转一个弯,汽车停下来。
  “下车,走上去就到了。”他指着一个小山坡。
  “爬山?没有路吗?”她怪叫。
  “有山路,怕什么?你穿的是球鞋。”他笑:“快走,真的很精彩的。”
  她看他一眼,终于随他上山。
  山路真的很小,很难走,弯弯曲曲的,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一间茅舍。
  那真是一间茅舍。墙是用泥糊成的,屋顶上是茅草堆成,可能年久失修,已变得破破烂烂。
  “到了,就是这儿!”他笑着,仿佛十分满意的指着他的杰作。
  “就是这儿?”她不能置信的。
  “对了。”他拖着她转到屋后:“这儿有个猪栏,以前养着两只猪,过年的才卖的。”
  她看见那又破又脏的猪舍,忍不住掩着鼻子。
  “还有没有更脏的地方?”她叫。
  “没有了。”他还是笑,恶作剧似的:“人住茅舍,猪往猪舍,人猪同处。”
  “啊——这儿没有水电。”她叫。
  “有电,是偷偷接驳来的,水就要到山脚下去担,去挑上来,
  那些年都是母亲上上下下,照顾了这儿住的人和猪。”他说,声
  音里已渐渐没有了笑意。
  “全是你——母亲做”她不能置信:“你父亲呢?”
  “我很小时候他就去世了。”他黯然。
  “你们靠什么维持生活?养猪?”她好奇地问。
  “怎么行?养猪只是外块,过年时卖的,给我们交学费,做校服的!”他说:“母亲还在镇里一家饭店做清洁女工,从早做到晚,只赚很少的钱!”
  她默然,刚才心中对他,对他母亲的不满已消失。人家是这样苦捱过来的。母子感情当然格外紧密,她没有理由怪他冷淡她。
  “你——在这儿住到什么时候?”她问。
  “十四岁。”他耸耸肩:“母亲在台北找到一份比较多钱的工作,是替一间大厦做清洁女工,那时我们全家搬去台北,租了一间小房子住,我白天读书,晚上帮母亲一起去大厦拖地、洗厕所,这么过了两年。”
  “两年后呢?当明星?”她天真的。
  “哪能有这么好的事?”他苦笑:“我到一间酒店当门僮,专替人开车门,后来又替酒店客人搬行李,可以多一点点小费,后来又转做店员,又做过酒吧调酒师,还做过推销员,最后,才考进演员训练班。”
  “你真有那么多经历?”她问。
  “也好,对我演戏生涯有帮助!”他笑了:”什么酸甜苦辣都试过的。”
  “你的母亲现在还做事吗?”她悄声问。
  “当然不做,”他傲然说:“她已苦了大半辈子,我能赚钱养她,还做什么事?”
  “房子也是你买给她的?”她再问。
  她心中已开始尊敬那个冷淡的中年妇人,一个母亲独力捱大三个孩子,这太不容易了。
  “是,以后有钱会买更好的。”他说。
  “你弟妹都不小了,他们在做什么?”她问。
  “没做事。”他笑:”何思宇的弟妹出去做个女工或小职员,像话吗?他们都没念好书,我让他们留在家里,中学毕业是不行的,弟弟刚服完兵役回来,迟些时候我会让他做点小生意。妹妹嘛,总要出嫁。”
  她觉得这有点不妥,却不知该怎么说。
  “我们——下山吧!”她吸一口气。
  “好。”他握任地的手。
  整个下山的过程他们都握着手沉默不语,仿佛他们之间的心灵已接近不少。
  “我没想到以前——你们是这样的。”她轻声说。
  “凭现在的何思宇,谁看得出呢?”他自嘲的笑:“我不说;没人会知道。可是我自己心中是牢牢记住的,儿的的穷困,是现在激励我的力量。”
  “你——很了不起。”她由衷的说:“可是从外表看,是不会知道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儿子。”
  “做人不能忘本。”他说。
  “你没有忘本,你还孝顺,难怪伯母以你为傲。”她说。
  “我只要她快乐,她是个好母亲。”他眼圈儿有点红。
  她不敢再说下去,她怕太激动的场面。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祖屋?”她问。
  “我想让你真正了解我。”他诚恳的。
  “以前——带人来过吗?”她想了一想才问。
  “没有。”他肯定的摇头。“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费婷一一也不曾来。”
  “为什么不带她来?”她好奇的。
  “她不是你,带她来她也不会了解,”他叹一口气:”她出身好家庭,而且——她想做皇后。”
  心妍和思宇很自然的更接近了。
  思宇带她去山上的小茅屋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他对她坦诚,她对他开始有信心。
  他们开始在人前人后也不避嫌疑了,两人一起拍电影,进出电视台,记者碰到,他们也不在乎。甚至有人在报纸上写了一小段他们的花边新闻,心妍也没出声。
  她一直是有自己见解的女孩,她不在乎公开和思宇之间的感情,因为自那次三峡行之后,她已认定了他,思宇,就是这个男孩子,无论如何,她这一辈子是不变的了。
  同事之间有时也拿他们开玩笑,思宇是一贯的吊儿郎当,不承认也不否认。心妍却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说。
  其实微笑已告诉我们好多东西,是不是?
  电影拍得很顺利,不过一如预料,她占戏不太多,目前的戏是男明星的天下。
  好在,她又接到一部电视剧。这次虽然不是唯一的女主角,也总算主角之一。这不能怪别人,她知道上次独担大旗时做得不好,她没有理由再独当一面的做女主角。只要是主角,她也就满意了。
  电影那儿今天没戏,她去参加电视剧的开镜礼。如果以后都“能么电影电视两边拍,那该是多好的事?
  开镜礼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比她预料的早,接着拍戏又没轮到她,她只好回家。
  她并不想那么早回家,关上房间躲在四堵墙里的滋味不好受,几乎除了睡觉没第二件事可做了。
  或者——她带点食物去探思宇的班?
  想到这里她好兴奋,立即转道去菜场,看了半天才买了只鸡。
  她实在是不会做什么菜,老工一点吧,煮个鸡汤,像房东太太一样的加些中药,大概就很补了吧?
  忙了一个半小时,鸡汤终于在房东太太的帮忙下弄好,又借了保暖壶,兴高采烈的就赶去片场。
  她知道今天拍厂景,所有人都留在片厂。门口警卫当然认得她是主角,没有阻拦她。
  在厂房外面,她已经听到思宇的笑声,笑得很夸张、很狂妄、很自得。她奇怪的想,他从未在她面前这么笑过,难道他在拍戏?
  不,那么多人也在起哄似的,一定不是拍戏。一脚踏进厂房,就看见思子坐在布景沙发上,很亲热、很放肆的拥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心妍眼也直了,肌肉也僵了,只会呆呆的站在那儿望着思宇和那女人。思宇正盯着怀中的女人,根本没注意进来的心妍,直到有个机警的职员大叫心妍的名字。
  “唏!心妍,你来了?今天好像没有你的戏哦?”那人说。
  思宇呆怔一下,这才看见心妍,这才收敛了脑上那放肆的笑容,放开那女人站起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电视台开镜礼吗?”他有点讪讪然,却不是朝她走过来。
  心妍也不掩饰自己苍白难看的脑色,人多又怎样?她是在生气,思宇——怎能那样?
  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听见后面那艳妆女人问:
  “她是谁?怎么回事?”
  “是何思宇的女朋友庄心妍。”有人笑,是那种隔岸观火的语气。
  “是吗?”那女人冷笑:“思宇有女朋友吗?”
  心妍气得头顶几乎都会冒烟,加快了脚步往外冲,思宇却跑着上前拦住了她。
  “心妍——”他双手如铁钳般的抓住了她的双臂:“不要这样,我们只是在开玩笑。”
  “你继续开玩笑吧!”心妍根本不看他。
  “你真生气?她只不过找回来客串一场戏的歌星。”思宇明知自己错,也拼命的要解释:“大家开开玩笑,根本——逢场作戏的。”
  “放开我。”她挣扎一下:“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关?我要回家。”
  “心妍,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请你放开我,”她强硬的,她的脸色一点也没好转,说:“我不理你做的任何事。”
  .他看见她手上提的暖水壶,知道她是替他送汤来,心中的歉疚更大了。
  “不,你当然能理,你骂我好了,但是你不要走。”他请求,低声下气的。
  “放手,”她再挣扎一下,暖水壶跌到地上,顿时碎裂了,鸡汤也流了一地:“你一一你——”
  她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眼圈红了,却倔强的不让泪水滴下来。
  “心妍,”他再一次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并把她拖到怀里:“不要这么任性,这次算我错了,你原谅我一次也不行吗?我已经解释了那么多。”
  她用力挣扎,可是脱不出他强而有力的怀抱,她能感觉到他的严肃、认真,但她不看他,她不要受他感动,这种事她若妥协了第一次,第二次、三次,无数次就接着来了,她的倔强也不由她妥协。
  “放开我,我不跟你开玩笑!”她苍白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红晕。在公众场所这么拥着她算什么呢?她再尽力挣脱他:“是男人的就放开我。”
  “我是男人,我不放开你,”他也有和她相同的倔强、顽固:
  “你不答应留下,我决不放手。”
  “我——会恨你一辈子。”他强硬的说。
  “我宁愿你恨我,我不能让你这样走。”他说道:“这样的事——心妍,在这圈子里根本不算什么,你太执着了。”
  “我原是这样的人。”她转开头不看他。
  “心妍,你要我怎样才肯原谅我?”他叹一口气。
  他感受得到,他若不放手,她真会恨他一辈子,可是——他又怎能冒险?放开她是不是等于失去了她?
  “放开我!”她低声喝。
  “你答应不走?”他问。
  “放手!”她再用力。
  “心妍——”他想说什么,终于轻叹一声,拥着她的双手慢慢放松。“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她冷冷的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她那迅速、果决的动作,强烈的表示她固执、倔强、永不妥协的个性。
  “心妍——”他追出一步,她已跳上门外的一辆计程生绝尘而去。
  心妍是伤心和难堪的,怎么让她在其他人之前遇到这种无法忍受的事呢?她对思宇也付出了全心全意,她应该得到同样的回报,怎么思宇竟一一竟一一难道他对她说的话,他带她回三峡都是假的?
  她冷着一张脸,把伤心难堪埋在心中的直冲回家,关上房门把自己锁在里面。
  为什么想到探班呢?她若今天不去片场该有多好!她知道这个圈子的事,思宇那么做也不算太过分,只不过让她当面见到,她对付不了自己的自尊心。
  她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不是那种遇事流泪的女孩子,她的眼泪只往肚子里流。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可是怎么睡得着呢?眼前全是思宇拥着那女人的恶劣影像。她和自己挣扎着,挣扎着,居然也让她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已全黑。
  她觉得吐饿,又口渴,很不好受。好吧!起床喝点水,吃点东西。
  随便抓几下头发,穿着拖鞋就走出去。
  外面也暗暗的,只有走廊上一盏灯。大概房东太太一家人都出门了吧?
  喝点水,肚子居然也不饿了,她懒得再为自己弄晚餐,回房再睡吧!
  经过走廊,发觉昏暗的客厅里似乎有人。看清楚了,长沙发上的确坐着一个黑影,沉默而僵硬。
  她很奇怪,谁这么不声不响的坐在那儿,想吓人吗?她可不是大惊小怪的女孩子。
  顺手开了灯,骤来的光亮使她掩着眼,好半天才睁开来,坐在那儿的竟是思宇!
  思宇?!心中一阵欢喜又一阵恼怒,她转身回房,她不要再理他。
  “心妍,我等了你四个钟头了。”他说:“至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站起来,慢慢走向她。他高,她也高,即使她只穿了拖鞋,两个人在灯光下的影子也很相衬。
  “你不需要再来,你知道我是怎佯的人。”她冷硬的。心中却在想,四小时?!那么她回来的他已追到?房东太太怎么不叫她?
  “我是诚心诚意道歉的,所以我情愿等,叫房东太太别叫你,我等你自己出来。”他凝视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非常的严肃。
  “我自己出采也没什么不同,我的脾气是这样。我宁愿只喝一杯清水,不要一大缸有污点的水。”她傲然。
  “我——并没有做什么。”他说。
  “我知道。”她点点头:“我也知道在这圈子根本不算什么,但——我看见了,这镜头永远不会消失。”」“我们——没有挽回的余地?”他问。
  她想一想,她不想这么说,可是倔强令她非说不可。
  “没有。”多么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啊]
  “心妍——”他变了脸:“这只是一件小事,不值得我们如此的。”
  “对你是小事。对我,不是。”她说。
  “我能保证。”他诚心的说:”心妍,信我一次,最后一次,好吗?”
  “不行。”她摇头,心中也刺痛。
  “那女人——是她自己黏上来的,不是我自己——”
  “你无辜,是吧?”她说。
  “不——我只希望你原谅我这一次。”他说。
  “何思宇,这不是你的个性。”她冷笑。
  “在你面前,我可以放弃过往。”他认真的。
  “我不觉得自己这么重要。”她摇头。
  “心妍!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吗?”他叹息。
  “不对你残忍就是对我自己残忍。”她轻声说。
  “你心目中的我真是这么坏?这么不可救药吗?”他问。她漠然摇头:“我不判断你。”
  但是她的漠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拒绝了他,她的心会滴皿、会枯干、会死。
  这是她唯一的一次爱情,是第一次,她知道也是最后一次,她爱上一个人就会死心塌地一辈子。
  “心妍——”沉思一阵,他低声说:“其实我以前比现在坏得多,花得多,正如你所说,女孩子自动送上门来,初初开始,我飘飘然,后来——很厌倦,然后认识你,一切都改变了,我自认已经改得很好,只是——”他没有说下去,语气是懊悔的、惋惜的。
  她不出声,她不能告诉他自己已经被感动,她的倔强和自尊都不允许。
  “我——”他垂下头:“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出去,他一直垂着头的。
  心妍还是默然站在那儿,像僵了一样。他们——就这么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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