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狂若梦 第一章

  两江总督李维生,一闻风城在牛屯山围剿悍匪失利,马上加派了两大队人马,同时派了另一名左右手罗魁,一起和风城进行后续追补的事情。
  这会儿,他们展开了两江舆图,开始思索着牛屯山强匪的逃亡路线…
  「看样子,他们准备往山狼寨会合。」罗魁沉思着。
  风城望着舆图默认,他也觉得殷旗一伙人会流到山狼寨,然而这正是最令人头痛的地方。
  山狼寨不是两江境内最大的强盗集团,却是最凶狠的一群,因为它搜罗的全都是有凶案在身的重犯,个个手段残忍杀人如蚁,有的强盗抢了钱财不见得会伤人,然而他们几乎都让目标全军覆没。
  两江几次派兵围剿都失利,每次的诱补,都无法令他们上当,追查之下才知道为首的是一个外号山狼的男人,他几乎算是个难得的将才。
  只要想到,他竟叫的动这群凶残的重犯,就该佩服他的能耐了,更不用说他设计的犯案总能令这些人全身而退,不过,或许不留活口的方式,便是出自他的意思。
  风城将这次追缉殷旗的事全权交由罗魁作主,因为他很明白,自己的脑海已被翻滚的仇怨塞满了,根本没有空隙去思考他逃亡路线。
  而罗魁也不负众望,两江舆图在他手上是占尽地利,就听他这么指指划划,竟是丝毫无误的算计出殷旗的去向,三天不到,他们已再度和殷旗交锋。
  殷旗还是老把式的藏匿在树林间,用着他得心应手的”殷旗箭”护着伙伴,来接应他的人似乎也赶到了,因此在围剿时突然冒出了十来个悍匪,个个身手俐落,整齐划一的帮着殷旗馀人逃跑,风城对殷旗的仇怨是结深了,他难得的心狠手辣,硬是在远坡上,纵观全局的看着他到底身在何处。
  就在兄弟们死伤难计下,他看到树林间突然闪烁着银光,他不由得会心一笑,捏着剑,策着马,刻意的绕着远路,想从后面包抄。
  然而,殷旗却不是浪得虚名。在风城离他还有百尺时,他早就瞧见了。
  风城似乎也意识到殷旗的眼光,他内心一阵激烈的翻腾,竟然再度控制不住气愤的情绪,自裁式的又朝他骑马冲去。殷旗不由得在树干上站起来,却又是饱弓不发。
  风城瞧他再度”手下留情”,不禁狂吼一声:「殷旗!」
  但见殷旗远远的挑衅一笑,竟然干脆放下了弓,朗声道:「我姓殷,殷旗剑,不叫殷旗。」随及跳下树干。
  风城骑马至他身前五尺处,本想策马一剑刺了他,然而殷旗剑的态度实在太过反常,这不禁令他怔忡一呆,下意识的停下了马。
  这样近距离的相见,风城更加肯定他是那个客栈柔弱儒生,面容不由得变的雪白。
  早在牛屯山一战,风城就知道他是发射”殷旗”箭的人,但见他这样从从容容,侃侃而谈的样子,心里仍忍不住冰凉,颤声道:「你…就是殷旗箭的主人?」
  殷旗剑戏剧化的拱拱手,朝他行一鞠恭道:「不敢当,就是在下,风六爷,上次咱们不是见过面吗?你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啊!」他表面嘻笑,可却步步后退,竟是在思索逃离。
  风城却不知是气怔了还是不可置信,他愤恨的扬剑瞅着他,肩头原将愈合的伤口被他发颤的肌肉抖动的撕裂开来,然而那痛楚却掩不下真相大白的绝望。
  「风六爷,他要跑了!」远远传来一声提醒,风城回过神,殷旗剑却已跋腿而跑,风城大步一迈,提剑一挥,瞬时划了殷旗剑一手臂,殷旗剑吃痛,忽地跌扑在地上,他急急翻身,想跃起时,旁边黑影一闪,罗魁横刀一砍,削了他背后斜长一条口子,也断了他背负的长弓,若不是殷旗剑反应够快的向旁滚开来,那一刀早将他劈成两半。
  罗魁眼见没得手,向他一跃又是一刀,就在殷旗剑几乎要死于刀下时,一个长鞭忽然卷住了他的刀子,随及像长了眼,灵活一扭,罗魁的刀子登时脱了手,罗魁及风城齐向挥鞭人望去,正是原本护在树下的长发男子。
  「风六爷,他交给我,你去抓那个姓殷的!」罗魁大吼一声,不等他回答,已扑身去捡刀子,长发男子甩动长鞭,也高喊着:「殷旗先走!退到顾爷寨子去!」
  殷旗剑没有应声,只管提着断弓向前跑了起来,风城马上追了上去。
  在这人声鼎沸的战场上,殷旗剑虽然身受重伤,却凭着一股活命的毅力,让他得以在这混乱中开出血路,顺利逃开。
  他慌不择路,见林就入,望山就遁,直在这丛山杂林间七转八弯,竟真让他甩脱了一票官兵。
  然而,殷旗剑的伤实在太重了,在跑了半个时辰后已是全身虚脱,茫然间,他瞧到眼前一间破庙,便毫无警戒的破门而入。却在走了两步后,双腿一软,再也起不来了,只得吃力的爬向角落窝着。
  风城延路一直跟着他,心头想的尽是要怎么重重的羞辱他,好让他死的痛不欲生,因此当他看到殷旗剑满面冷汗,紫黑的唇正口吐白气的窝在角落动弹不得时,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快意,举起长剑走向他,居高临下的瞅着道:「你也会有今天!」
  殷旗剑翻翻眼,吃力的舔了舔干裂的双唇,没有半点害怕,只闭上眼,淡淡道:「若是由你杀了我,我无怨无悔。」
  风城的心没来由一跳,想到大伙盛传殷旗剑对自己颇有心惜英雄之感,致每次交锋都屡屡放水,便怒斥道:「像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死了还有资格说怨道悔?竟把话说的像我欠你一样!」
  「你是欠我!」殷旗剑吃力的后撑半坐,苍白的面容,朝着风城露出难见的激动道:「你本来就欠我!若不是我屡屡对你手下留情,你的脑袋早被我射穿百次了!」
  风城冷哼一声道:「真是谢谢你的高抬贵手了!」风城实在很不想承认这件事,然而,它偏偏是事实。
  这次再度交锋,让风城有了报仇雪耻的机会,然而当虚弱的殷旗剑手无缚鸡之力的摆在眼前时,风城却不知怎么,竟是下不了手。
  殷旗剑见他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正想再说什么讽刺的话时,背部伤口突然抽痛的令他撑不住力,整个人又倒了下来,风城不由自主的伸手要扶他,可突然又忆起自己和他身份的悬殊,忙硬生生缩回了手。
  「你要杀就杀吧!别尽杵在那里挺尸!」殷旗剑没有注意到他这矛盾行为,只百无聊赖的躺着不再动了。
  风城咬紧牙关,百思不得其解,若自己真要杀他,早在他逃到破庙的路上就杀了,又何必巴巴的跟他到这里?
  殷旗剑看他仍是动也不动,只双目圆睁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又冷笑道:「你一直不动,该不会是舍不得杀我?」
  这句话像在挑战着风城的神经,他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心头像被大石击中般惊骇万分!
  因为殷旗剑似乎说对了他内心深处的顾虑,然而,他却不能肯定自己这样放纵的行为是否算是报他过去的相惜之恩!
  只见风城忽然蹲下身,右手直穿他后背,殷旗剑不知他要做什么,心一惊正想开口,却已被他抱在怀中,但见风城目不视他,颤声道:「你的同伴在哪?我送你过去!」
  殷旗剑虽然重伤体弱,可风城突然的回心转意也令他心头一阵慌乱失速,竟是再也冷不起脸的怔道:「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风城却涨红脸,仍不看他的厉声道:「你的同伴到底在哪?」
  殷旗剑明知他自尊心强又面薄,实在不能跟他夹缠下去,但他却管不了自己的心,舒了口气,淡淡道:「你干什么救我,我可是通省缉拿的钦命要犯,不怕被人发现,碍了你的官途吗?还是你想拿我当鱼饵,钓什么大鱼呢?」
  风城听罢,果然全身发颤,激动道:「你,你别再废话了,不然,不然…」
  殷旗剑软绵绵的依在他怀里,嘴巴却充满挑衅道:「不然怎么样,把我送官府吗?请便啊!」
  风城真想一把将他抛出去,可心中一股摸不清的意念却又拉紧了他,只气的混身发抖道:「难道你真的想死吗?」
  殷旗剑淡淡一笑道:「你要救我也得待到天黑,这么天光亮的抱着我,不觉得太过显眼了?」他舒一口气又道:「我的弓箭行,近身搏斗可没法子,瞧我受那么重的伤,真遇上了官兵,要演个你被我要胁才受制于我的戏,恐怕没人信!」
  风城这才知道他是要替自己开脱,心里一阵莫明感动,随及又想到他是钦命要犯,赶紧止了这份温暖的心思,缓缓将他放了下来。
  殷旗剑不知是因血流过多还是怎么,他神情痛楚的闭着眼,双眉紧皱,冷汗漫在他雅俗的五官,让头发都汗珠潸潸。风城轻转他,让他趴在地上,但见他背后一条长长的刀口仍拚命冒着血,早已湿透了原来的白布条。
  风城倒吸一口气,忙扯下自己衣袖,细心的帮他重新包裹,殷旗剑似乎是痛的说不出话了,只是紧抿双唇,吭也不吭,但那白惨惨的脸色及恍惚的焦距,却让风城从未有的忧心,他甚至发觉,自己似乎很怕他突然死了,竟不敢将眼睛离开他身上。
  也不知昏睡多久,殷旗剑终于醒了,偷眼一瞧,天色都昏黄了,正有种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时,风城那英挺严然的脸已凑到眼前,语意紧迫的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殷旗剑这才醒了神,他惨然一笑,用着干哑的喉头道:「请给我一杯水…」
  看着风城为自己又是递水又是点火取暖,殷旗剑心头一暖,忽地笑道:「风城,你娶媳妇儿了没?」
  风城本不想回答他,可于心不忍他受重伤的身体,便沉声道:「嗯。」
  「喔~」殷旗剑淡淡一应,忽又道:「你是媒妁之言成亲的吗?」
  「嗯。」
  「成亲多久了?」
  「…三年。」
  「她漂亮吗?」
  风城想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些,停下正在添材的手,透着微光,不解的瞧他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殷旗剑露出他特有的诡谲笑容道:「就想知道?怎么,风六爷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不知为什么,风城总受不住他的挑衅,不由得严然道:「她已经死了,我不想再提她,行吗?」
  正常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应该表示歉意的,可殷旗剑却竟又露出一抹笑意道:「行,行!当然行!」
  风城冷哼一声,又开始整理材火,气氛冷静半晌,突听殷旗剑痛苦的低吟一声,风城心一跳,忙丢下火把冲到他身前道:「怎么样?你怎么样了?」
  殷旗剑倔强的咬咬牙,摇摇头,但粗喘的口气却掩不住他所受的痛楚,看他辛苦的模样,风城登时慌了手脚,直急道:「很疼吗?要不要我去弄些药来敷?」
  殷旗剑却没领他这份情,反而冷笑道:「风六爷,你可知道…你现在关心的是一个满手血腥,杀人如麻的钦命要犯?」
  这个风城好不容易花了一整日才跨过去的问题,殷旗剑竟又血淋淋、赤裸裸的挑出来,简直比心口被划一刀还难受,便见他神色愤恨的站起身,颤着抖,厉声道:「你,你,多行不义必自毙!杀你,脏了我的手!」
  殷旗剑似乎很喜欢见他生气的样子,也不理自己刺骨的痛苦,反倒笑道:「风城…跟你谈个交易…」
  风城这时已满心生起自己的气来,甩过头不再理他。
  殷旗剑沉静半晌,用着认真的口吻道:「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殷旗的箭不再杀人。」
  风城一怔,随及回身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一起去作强盗吗?」
  殷旗剑微微一笑又道:「你不想做强盗,那简单,你跟我一起找个地方归隐,那么,我马上金盆洗手,什么坏事也不干!」
  风城是半分也不相信他的鬼话,只冷哼一声,可殷旗剑那难得的诚挚容颜,却在他心里漾起一股奇异难办的感觉,最起码,他这次实在想不出什么讽刺的话来说了。
  「我负着你,若你不舒服要说!」风城缓缓的撑起殷旗剑,将他负在背上,又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同伴在哪了吧?」
  「岳阳镇祥和寺…」岳阳镇以正常速度,约要二日行程,现在因为风城是负着殷旗剑,又必需避走官道走山林,时间只好拉长两倍。
  延途,风城很担心殷旗剑的伤势转坏,总不时的回身问着,直到殷旗剑用着暧昧不明的语气,讽刺似道:「风六爷,你可曾照顾你家媳妇,像对我一样贴心?」
  风城被他说的涨红脸,羞怒难当,正不知如何反驳时,殷旗剑已又伏在他肩上淡淡道:「原来你还知道要不好意思,那就甭多心了,别忘了,我是钦命要犯,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感动不了我的。」
  风城从没想用温柔的行为感动他,对他好,实在是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殷旗剑却总屡次明白提及,这不禁让风城尴尬万分,甚至受到背叛职务的煎熬,他气的面目苍白,很想把殷旗剑丢在地上不管,可殷旗剑这会儿又信任的伏在肩上,实在让人下不了手。
  行走一阵,风城静心回想,又觉得殷旗剑说这些话像一种提醒,似乎在帮助自己不要为了他走入邪路,只是他没有向殷旗剑求证,但一抹感激的念头却已油然而生。想来,殷旗剑的心肠似乎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狠毒,至少他对自己倒是相当厚诚。
  因为殷旗剑的身份特殊,他们无法在市集城镇落脚,不止费功费时更是不方便。
  第一日休息时,风城只能将他放在山林里的天然山穴里,再到城市买些药草回来帮他敷疗,然后尽力不让自己有时间去想这个关乎「是非黑白」、「职责忠诚」的问题。
  然而当这日风城夜出买药回山穴时,竟看到洞口、洞内,怵目惊心的漫着一滩滩鲜血,风城突觉一阵手脚发软,竟差点跪了下来,待奋力奔进洞穴时,随及看到殷旗剑全身腥红,双手紧握一个大石块,脸色苍白的靠坐在山壁,身旁则躺了一只脑浆四溢,肚破肠流的山犬。
  原来殷旗剑重伤的血腥味竟引来了一只饿犬,悄没声的趁他昏睡时攻击了他,好在殷旗剑惊醒的快,也怪这只饿犬瞎了眼,竟找上这不同一般百姓,心狠手辣的殷旗剑,命危激力下,翻身夺起地上石块,三两下就把他击死在地上。他还因为消不下惊愤的怒气,又死命敲他好几次石头,才死的这副狼狈像。
  风城帮他重新包扎伤口,却是新伤带旧伤,手臂多了好几口犬咬伤痕,心头不觉万分歉疚,忙负着他到另一个山穴,待要他躺下来,殷旗剑却如何也不愿,只肯懒洋洋的靠在山壁,风城才缓缓道:「你觉得怎么样?」
  殷旗剑瞅着他雪白的脸色,又露出他招牌冷笑道:「你这京城大爷,不晓得夜宿山林的恐怖,竟丢我一个人昏睡在山穴里,现在是躺也不敢躺了!」
  风城对于自己大意很不安,便忽略了他的冷言冷语,温声道:「你别担心,晚上我不睡,也不离开你身边,你尽管休息…」
  殷旗剑长长舒口气道:「要我睡,行,你先带我四处走走,我去找些避瘴趋蛇蚊的东西…」
  风城拗不过,只好环住他,亦步亦趋的在山林游走,这时,风城才见识到殷旗剑另一项才华。
  林子里,他是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可不可食,怎么食,能不能用,怎么用,竟是如数家珍,连带着他自己的伤药都齐备了。
  望着在洞口升小火的风城许久,殷旗剑忽然提出了要求:「风城,你坐回洞里,委屈一下,让我的头枕在你的腿上好不好,这样我比较睡得着!」
  看他苍白却自然的神色,好象这个要求是吃饭一样平淡,可风城的心里却掩不住异样的心思,忍不住回避道:「我弄个包袱给你躺吧!」
  瞧着殷旗剑似笑非笑的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风城反而为自己的多心感到有些尴尬,忙顾左右的整理起包袱。
  然而一早,殷旗剑睁开眼,自己却是枕在风城腿上,风城则手握着剑闭目养神的靠在山壁。
  「你…你醒啦…」风城看着殷旗剑虽然苍白着脸,点漆般的眼睛却眨巴眨巴的瞧着自己,不禁一阵紧张道:「你哪不舒服吗?」
  殷旗剑淡然一笑道:「你干什么趁我睡着了,把我弄到你腿上睡?你有什么企图?」
  风城被他说的脸一红,当场便想把他甩到一边,可又不能真这么做,只能气的混身发抖道:「你!我有什么企图!要不是你睡的翻来覆去,怕你伤口裂开,我干什么这样做!」
  风城实在想不通,眼前这个男子怎么会有这么惹人厌的性格,嘴巴吐出的话都那么令人难堪,偏偏却又长的让你狠不下心的清秀。
  「喔!」殷旗剑不以为然的撑坐起来道:「要说嘛!我还当你对我产生了兴趣,你要知道,京城里最近流行豢养美貌男子,你又从京城调来,我当然会怀疑啊!」
  风城登时激动的五官错位道:「你!你在胡说什么!下流!」
  「我随便说说,你干什么当真?」看他反应这么激烈,殷旗剑得意的脸闪过一丝落漠,但只是一瞬,便转为淡然道:「我饿了!」
  风城真是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怒气冲冲站起身道:「你要吃什么,我去镇上买!」
  这总不会还有话了吧?可风城才刚想完,殷旗剑却又笑了:「原来风六爷唯一的长处是到镇上买东西啊!」
  风城真是被他打败了,他咬着牙,不想理他,当场转身走了出去,殷旗剑忙道:「喂,你眼前鸟鱼虫兽多的是吃的,干什么非得到镇上?你是没打过猎,还是故意去报官跟踪我啊!」
  为了他,风城打乱了生活秩序,也挑战了自己的道德尺标,这一切的一切,绝对足以改变他的下半辈子,然而在殷旗剑身上,却找不出半分感谢,有的只是不断的挑衅,取笑,甚至不信任。风城双脚钉在地上,背着他,竟是气呆了。
  直过了好半晌,才听风城颤声道:「我…要报官抓你,那现在救你干什么!若你真的这么不相信我,那么我走好了。」
  原以为殷旗剑会有什么歉疚的反应,谁料竟只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道:「慢~走~」
  听到他这漫不经心,不冷不热的答案,风城全身血液登时倒流,怒极返身,一双铜铃大眼怒火蒸腾的瞪视道:「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殷旗剑耸耸肩,晃晃头,竟是刻意扭曲了他的话意道:「活,怎么不活,你再不去拿东西让我吃,官兵还没来,我都饿死了!」
  也不知是不是气极到无奈,风城竟堵气道:「好,你既不放心,那我不去镇上了,我去外头猎,你要吃什么?」
  殷旗剑一怔,当场笑岔气道:「哦?打猎还可以点菜啊?」
  眼看风城又变了脸,他赶紧露出一抹温柔迷人的笑容道:「你弄什么,我吃什么,还能挑吗?」
  风城生怕自己被气死,便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正回身走开,殷旗剑却又提声道:「喂,留个东西让我防身啊!」
  风城实在不想理他,可是他手臂上的犬牙齿痕突然闪到眼前,不禁又心软起来,回身道:「还是…我找棵大树让你藏身?」
  「这倒不用了,你把你的配剑给我就行了!」
  风城呆了呆,不禁有些迟疑,眼前这人虽受了重伤,但毕竟是身系许多人命官司的要犯,要他把自己随身的配剑给他,实在下不了决定。
  殷旗剑轻描淡写的耸耸肩道:「你瞧,你也不信任我啊?」
  风城被他指责的脸一红,为怕他再说出什么令人受不了的话,忙自靴里拿出一把匕首给他道:「我不习惯让配剑离身,你带着这个吧。」
  殷旗剑不置可否的接过来,也不看他,只摇头晃脑,像说给自己听道:「真搞不懂你,竟想带个长剑去狩猎,难道你跑的比兔子快?带着刀子飞射,不觉得更好?」
  如果我是一只老虎,大概早吃了这个家伙了吧。
  风城延途想着,自己性格一向冷静沉着,怎么现在总是三言两语被他气的七窍生烟?不禁觉得万分烦躁。
  风城出身名门,骑马射击狩猎当然都会一手,可正因为他出自名门,就不会为了温饱而出山入林的狩猎,最多是在围场驰骋。
  而围场里的动物往往经过刻意聚集,且是一大群人,边追赶边射击,胜算当然也就很大,现在要他凭本事打猎是小事,重点在于他却根本找不到东西。
  好不容易忙了一个多时辰,竟只抓到只兔子,而且还应了殷旗剑的话,不如带着刀子好。你想,一个人拎着长剑,在林子里东奔西跑,猎物看到他,早跑的无影无踪….
  风城一回来就见他正用刀子削着东西,便道:「你在做什么?」
  殷旗剑大概是饿极了,竟是气的不答话,风城只好默默的处理兔子,等兔子肉一烤好,便巴结的串给他道:「你快吃吧!」
  殷旗剑手不停,就口的咬道:「你拿好!」
  风城一怔,缩手也不是,不缩手也不是,正不知作何处置时,瞅眼见到他身旁有个无弦弓,另外还有几只竹箭,而他手上则拿着另一只箭掂量着。
  「你自作弓箭啊?」
  「不像吗?」
  「不是…可没有弦啊!」
  「弦?你身上有一大把,怎么没有!喂,肉拿好,我咬不下!」
  风城忙撑实手,又道:「我…身上有?」
  「嗯!你给不给?」殷旗剑吞下一大口肉,才笑咪咪的拉了拉他长辫道:「那,你捐个几十根,我自己也用几十根,怎么样?」
  风城想了想,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点点头,殷旗剑却对他的回答感到意外,怔楞一下,才动手划了他一小把头发,同时也划了自己一小把,两撮和在一起后,开始细心的绕着弓角。不多久,弓箭都就完成了。
  「这头发牢固吗?不会被你扯断?」
  殷旗剑笑了笑道:「你该担心我这弓箭会不会射到你脑袋里才对吧!」
  风城呆了呆,心里突然惊骇起来。他倒不怕殷旗剑真会杀了自已,重点是,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竟帮着钦命要犯作凶器?难怪他刚刚看到自己愿意”捐”头发的反应会那么意外!
  殷旗剑这时突然抓住他握着兔肉的手,就口又咬了一下,拿起弓箭就走出山穴。
  风城知道殷旗剑想试弓,却因挂着他的伤,刚刚的惊骇马上被他丢到爪哇国,担忧道:「你想做什么…你背后有伤啊!」
  「你想吃什么?我这可是真能点菜喔!」他完全不在意风城紧张惶恐的神色,已开始试着拉弓了。
  「你动不得力啊!」
  殷旗剑完全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自顾拉起弓,但见他原本自在神色突然沉着起来,眼神也显得分外锐利,这时,头顶一声鸟语啸过,他忽然转弓向上,竟是没有半分迟疑就放了手,可怕的是,那箭在如此匆促的情况下激射而出却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才几天不拉弓,就觉得全身不对劲!」殷旗剑得意的摆动身体,又道:「你那兔肉烧的很好!不过只那么一只,你自己吃什么?」
  风城早被他的神乎其技怔的目瞪口呆,不禁喃喃自语道:「真了…不起!」
  殷旗剑听到他的称赞异常的开心,一张绝俗的脸旦,眉开眼笑,更是显得光芒闪耀。
  夜里,风城原想再负着他走路的,但想到他早上的灵活,便道:「你的伤…好了吗?」
  殷旗剑楞了楞道:「怎么?」
  「嗯…若你的伤好了,那可以用走的吧!」
  殷旗剑望着他敦厚的神情,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忽又笑了笑道:「用走的,该是没问题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背我,虽然伤口不再渗血,但仍会抽痛。」
  「啊?这样…好吧,来,我背你,小心些。」
  这宽阔的肩膀就像是一艘饱帆的大船行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让人心头充满宁静,暖暖的体温像阳光,规律的心跳像海浪,平安的往前驶着。殷旗剑伏在他身后,安心的闭上眼。
  这一夜,他们又宿在山穴里。时值满月,百步无人,虽是夜色深沈,满布的白光仍映的穴外一片明亮。
  风城守在材火前,那摇曳的火光照射在他硬朗却疲惫的脸上,他已经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风城浓眉大眼,典型的粗犷汉子模样,两江总督府任职仅一年便因剿贼无数声名大噪,算来也是首屈一指的能员,然而殷旗剑的心里却有点哭笑不得。
  「道德」这种尺标是很根本的,这个男人却因为自己在争乱中,无心的留情而打破自己的原则。
  他的好心让殷旗剑越来越不安,却也越来越依赖,在风城这个奇怪的男人身上,殷旗剑有种前所未有的贪图,一股难以明言的情绪直窜的他心神不宁。
  「风城,我曾听那些官兵叫你风六爷,你排行老六吗?」殷旗剑忽然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嗯,我有五个哥哥,我最小!」风城添着材火,漫不经心的说着。
  「跟我一样,我也最小!」殷旗剑忽然露出个天真的笑容,风城第一次看到他有这么纯真的表情,不由得一阵发怔。
  「你跟你哥哥处的好吗?」
  风城回过神,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看殷旗的脸,看得有些痴迷了,不禁觉得有些面热,便赶紧将眼神投注在火堆里道:「还好,我三个哥哥都夭折,没活长,大哥和三哥又都大我许多…」
  「你现在还想着你的媳妇吗?」
  风城楞了楞,有些不知怎么回答,可看殷旗剑的神情却像硬要听下去一样,不由得迟疑道:「还…好吧…」
  「还好是什么意思?」
  「我和她…不大熟…」风城想了想又道:「她一嫁给我,身体就不大好,为了让她养病…」他一阵脸红,讷讷不知怎么说。
  殷旗剑却忽然开心道:「我明白了,你们都没有圆房!」
  风城的脸这时涨的更红道:「几…次吧!」
  「喔!」殷旗剑突然收敛笑容道:「都鱼水交融了,还说不熟…」
  风城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不禁慌乱道:「你快进去休息吧,明天大概就能到岳阳镇了!」
  长那么大,仕途沈浮,朋友不多却也不算少,可却没有一个人会这样直接了当的问着别人家眷的事,只是殷旗剑的性格真的很奇怪,总是能把这种问题,问的那么自然而然,让风城有种不得不回答的感觉。
  殷旗剑双手后撑,语意寂寥道:「你对人都像对我一样这么好吗?
  「什么?」
  「没什么?」殷旗剑突然爬到他身旁,自顾便靠在他身上道:「你也不要太累了!」说着竟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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