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要是出诸别人之口,我不气死才怪呢,但是这却是她亲口讲的,我怎能不信?
「後来,後来我们一大堆人把了事情,都被抓进去了。」
「抓,被谁抓?」
「警察。」
「我的天!」
「我被感化了一年,去年才放出来的,阿国。」
「我不相信。」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小芸,我下相信。」
「我的罪名是带毒·品,阿国,我是一个坏女孩子。」
我实在有若五雷轰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明白了吗?为什么後母对我那么凶?为什么我破送到寄宿学校去?怕在家裏带坏弟妹。爸对我是完完全全的厌恶,爱我的人,只有祖父祖母,但是我看见他们是这样的惭愧,我看到你也不舒服,阿国,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
「但是小芸,你怎么会跟这些人在一起的?」我问。
「因为我觉得爸爸不该娶了後母,我不喜欢我的家了。」
「但是後母未必个个不好,小芸。」我向她解释。
「我小时候不懂这一些,我错了,阿国。」她哑声说。
「但是小芸,错而能改,也是来得及的。」我说。
她茫然的摇头,「不,我不原谅自己,爸妈也不会。」
「不会的。」
「我现在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了,我是颗坏种子。 」
「小芸!」
「现在我还是一样的坏。我一直不肯告诉你真相,我情愿你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后母身上去,我又加油加醋的说後母不好,引起你的同情,阿国,我很坏,难道你没有发觉吗?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过去的算了,小芸,现在你的後母待你的确不公平。她一直还是把你当贼,把你弄得心神不安,这是她的不对了,也不能怪你。你知错就不要再犯了。」
「你会原谅我吗?」她问。
「会的。」
「但是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无论如何是不一样了。」
我怔了一会儿,我会从此对她改观吗?我不能作答。
「伯母要是知道,也一辈子不要见我了。」她苦笑。
我心裏有太多的意外,沉重得不得了。
我终於说:「小芸,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你以後也不要再来看我了!」小芸忽然说。
「为什么?」
「你可以找到很多的好朋友。我对你坦白,阿国,也是这个意思,我觉得骗你也是一种罪名。」
我呆了半晌,然後离开了会客室,离开了学校。
在车子上,我的脑子乱成一片,精神无法集中起来。
这真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像小芸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居然有这样的一段过去,怎么会想像得到呢?现在又该怎么处置?
我从来没有想像过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复杂的事。
但是小芸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说什么也不像坏女孩子。
然而只照她所说的几句话,我也可以猜想到当年她做过一些什么事了。带毒,十五岁的女孩子把鸦片白面藏在身上到处走。住公寓,一大堆飞仔飞女胡混。
这些事情都叫人齿冷的,给妈妈知道不得了!
她会把小芸整个人当毒药看待,不准她教妹妹功课?
还会让我找她?还会让我与她来往?妈妈会昏过去!
虽然这都是过去的事,然而外人的想法又自不一样。
我实在的难过起来。
小芸,小芸实在太不像那种女孩子,太可惜。
如果她没有这一段过去,又是多么好的事情呢?
这样子看来,小芸不但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女孩子,她倒是很坏的一个人,或者她以前是很坏的一个女孩子。
而且我的确很是计较她过去那些不名誉的事情。
我又不是超人,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罢了。
人总是人,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自然不免大为震惊。
到了家裏,我的睑色不太好看了,妈妈很奇怪。
「见到小芸了吗?」她问。
「见到了。」我说。
「她好?」
「还是老样子,我们谈了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她不可以从学校裏出来吗?」妈妈问:「你才去不久。」
「是的……很久没见面,忽然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啊。」妈妈奇怪的看我一眼,「但是你不高兴呢。」
「是的。」我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背住了妈妈。
妈妈是很好的。
她缓缓的替我掩上了门,就走出了,留我一个人在房裏。
我背着一幢墙,用手指在墙壁上画着,心裏想哭。
我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想哭。我是十八岁的人了。
但是这个时候,我还是恨不得痛哭一场,解解闷。
我实在是太天真的一个人,看一张脸,就信以为真。
一张脸可以相信吗?但是我相信了小芸,这是我的错。
就是因为我过份相信她,所以她才有意无意的蒙骗我。
她把责任推在後母身上,父亲身上,甚至是弟妹身上。
然後她良心发现,把真相告诉我,我已径太受刺激了。
我埋头在枕头裏。
世界上竟会有这样复杂的事,我一次又一次的想。
我在小芸身上放下了这么多的感情,如今却一无所获。
或者我真的应该象她说的那样,永远不去找她。
但是我对小芸来说,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希望;
至少她目前己经改过了,大家都应该原谅—个改过的人。
她父母没有饶恕她,如果我也是这样,她会觉得改过是不值得的,不如一直沉沦下去。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责任重大,心里负担像块大石头。
我又想到刚才小芸悲伤的面孔,流下来的眼泪。
她是的确需要朋友的,不然的话,她不会重视我。
我大概是她一辈子里唯一的朋友了,小芸不是无可救药的。
至少她诚实,我记起她说过,骗我也是一种罪名。
这样讲来,她是很值得原谅的了,我不能置她不理。
这个时候妹妹走进来。「哥哥,你怎么了?」
我连忙拉住她的手,「没有什么。」我觉得妹妹很好。
她忙坐在我的床沿,「妈说你—回来就不高兴。」
「没有,我只是累了,我累了的时候样子很讨厌。」
妹妹笑了。她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但是我一直忽视了她。
我对我妹妹够好了吗?我们之间很有一点隔膜。
她说我对她凶,并下是夸张,我实在没有好好的跟她玩过。
忽然之间,我觉得我对妹妹也不对了。
在这两个月之前,我心里有无限大的抱负志向。
到今天,我只希望我可以对家人好一点,那就够了。
这是代表成熟,我的确长大了不少,也学会了不少。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徒然使我更痛苦罢了。
我低下了头,不出声,不说话,妹妹觉得太奇怪了。
她也变得温柔起来,声音小小的,「哥哥,你没不舒服?」
「没有,你出去吧,我躺一会儿就会好的。」我说。
第二天起来,我装得像没事人一样的去上学。
放了学,找就到了小芸的祖父母家去弯了一弯。
他们看见我很欢迎,陪我说话,与我讲笑,又说我长高了。
年纪大的人老喜欢说孩子长高了,但是我问起了小芸。
我把我们在学校裏的对白说了一遍,然後看着他们。
老先生马上沉下了睑,借故走开了,老太大结结巴巴。
小芸说的,很明显是事实,清楚得不得了,我看得出。
但是我觉得老太太很是护短,她一直怪小芸的後母。
老太太显然根本上对那个後母就是不开心,然後把罪名加在她的身上。
说不定小芸的误入歧途,也是他们两老纵容出来的。
所以在真相末明之前,很难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他们两老锺爱孙女也是有的,但是却没有想到後果。
小芸的祖母终於说:「这件事情的确是有的。」她承认了。
「但是——」
「那时候小芸的年纪实在很小,」老太太说:「不能怪她。」
就是因为年纪小,才显得那种罪行与放肆特别可怕。
但是他们却一直以「年纪小」来掩护小芸,处处维护她。
我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应该怪谁呢?我都被弄得糊里糊涂了。
「这社会的风气不好,孩子们容易交上坏朋友。」
是的,近墨者黑,但是物必自腐,然後虫生啊。
「她家裏环境又不好,得不到什么温暖。」她又说。
但是哪一家的父母不管教孩子呢?也是为了孩子好。
「小芸已改过了,她现在多么的好。」老太大又说。
「是的,她已经改过,这我也看得出来。」我说。
「她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运气真不好。」老太太说。
现在我发觉,小芸的话,一半是从她祖母处学来的。
以前她一直期艾她的命运,那种口吻,就与老太大相似。
「我不相信命运。小芸要是好好的下去,一样很好。」
「但是她得不到信任,得不到朋友。」老太大说。
「不会的。」
「全世界的人都不原谅她。错过一次,以後都输了。」
「不会的,老太大,你相信我,你不该这样消极。」
她不响。
「最不好的就是,你也把这种消极带给小芸。」
「否则怎样呢?我一直劝她小心做人。」她说。
「她应该忘记过去,你不该去提醒她。」我说。
「你看见她後母怎样对她了?那态度多可怕?」
我不出声。人做错了一次,真的大家永远不会忘记吗?
太可怕了。我决定原谅小芸,使小芸真正的忘记。
忘记与逃避不同,我要使小芸知道,她并没有丧失一切。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她一定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样子小芸才可以恢复正常,不必冒充百分之百纯洁。
她应该接受事实,我会帮助她做到这一点,尽我所能。
「不过你是唯一对小芸好的人。」老太太忽然说。
「不,老太太,对小芸好的人很多,即使是她後母,也想对小芸做一些事情,只是不得其法而已。」
「我不相信。」她真是一个固执的老太太,太难了。
「你必须相信,也要令小芸相信。」我老实的告诉她。
「不会吧?」老太太说,「小芸的後母一直与她作对。」
「在你的眼睛看起来是作对,但是我不觉得。」
「你以後还会与小芸做朋友吗?」她问非听答的。
「会。」
「你不介意?」老太大的脸上有不置信的表情。
「不,老太太,我跟小芸依然是朋友,我请你把她交给我,我会使她开心起来,问题是你肯不肯?」
「我肯,我看得出你真正的关心小芸,我知道。」
「那就行了,小芸受你的影响太深,一脑子灰色。」
老太太抬起了头,不以为然的看着我,很不服气。
我笑了,「对不起,但是你确实如此,恕我直言。」
老太大沉默了一会儿,然後说:「我也有错。」
我松了一口气,有谁肯自认错误的呢?她肯就行了。
「让我们想办法补救吧,相信我,是有法子的。」
「阿国,一切都靠你了。」老太大忽然哭了起来。
她的确是爱小芸的,但是也爱得不得其法,太可惜了。
他们一家人,简直就是个大悲剧,叫我看了心疼。
但是我得想法子补救他们才行,这真是个大难题。
在事情解决之前,我不想告诉妈吗,她是一个敏感的人。
这样年纪的人,总是很固执的,她不会轻易原谅小芸。
但是这也不能怪妈妈,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近来我也算得是相当忙,上学与补习占了不少时间。
但是我终於抽空到小芸的家里去了一次,看她的家人。
我这样去是很冒昧的,他们未必会欢迎我的探访。
不过我觉得自己不算是一个太讨厌的人,或者会有收获。
我去的时候是下午。
小芸的继母替我开门,的确是惊异得不得了。
我微笑,「伯母,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芸的朋友。」
「是,我记得,你请进来。」她北想像中和蔼。
但是现在我对她比较了解了,以前的恶感已经消除。
每个人都有真实的一面,没有看清楚之前,最好什么也下要说。
有一种人,外表看上去很是好看,几乎,十全十美。
但是这种人的内心却未必就这么好。「人不可以貌相。」
但是小芸是那一种呢?我也弄不清楚,我坐了下来。
小芸的继母,把家裏收拾得十分乾净,一尘不染。
有两个小孩子很文静的在做功课,他们看着我。
小芸的继母笑说:「上次的误会,真是对不起。 」
「没有关系。」
「唉,一个朋友告诉我小芸与一个年纪轻的男人在一起,我就以为是那种人,我太过虑了,对不起。」
「我明白,伯母。」现在我当然是十分明白了。
「做继母,是为难的一件事。」她很感慨的说。
我看着她。
「对孩子责备了,人家会怪我刻薄,不责备,又怪我姑息,两边都不是。」她轻轻的说:「再加我是急躁点。」
「小芸把她以前的故事告诉我了。」我坦白的说。
她有点惊异。「是吗?你知道了一切?她告诉你的?」
「是的。」
「其实是我间接害了她,她不肯接受我。」她说。
「她的想法是错误的。」我说:「继母不一定狼心狗肺。」
「但是她那么小,怎么会相信一个陌生女人呢?」
「她现在很想博得你的信任,你愿意吗,伯母?」
她迟疑了一会儿,不出声。她心裏是有点矛盾的。
「也许你可以让她回来住?给她一个机会?」
「你年纪很轻,你不会明白,这是我们的家事,而且非常复杂,三言两语间,解释不清楚。」
「伯母,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我抱歉的笑说。
「不会,小芸有你这样关心她的朋友,我也高兴。」
她的说话很合理。正如她说,做继母也不容易。
「听小芸说,她父亲对她很恶感,是不是?」我问。
她苦笑,「你不会相信,她父亲根本不愿意提起她。」
「啊!」 ;
「小芸的祖父母以为是我离间的结果,叫我们怎么说呢?放假,我不是不让她回家来,但是她不肯,祖父母也不肯,她们总觉得我刻薄,叫我怎么做呢?但是小芸又认为我故意不让她回来见父亲!」
她皱着眉头,向我诉说着原因,她是很难做人的。
我相信她,这是她的难题,三代之间的隔膜。
开头我认为小芸祖父母,是她唯一的运气。
但是现在我想法又不同了,祖父母的固执,对她有害。
「谁不想一家子和和气气呢?」她问:「是不是?」
「是的。」
「我也尽了力了,真是没办法,小芸使我们太失望。」
「她现在很有自卑感,老觉得你不原谅她。」我说。
「你不知道她当年的所作所为,我受了多少气,流了多少眼泪,我无意说一个孩子的坏话,但是即使我有不对之处,她父亲可是爱她的呀,她也得替她父亲想想。」
「她说她进了一年感化院。」我说。
「现在还得守行为的。这并不是有面子的事情。」
「过去还是算了吧。伯母,这对大家都好一点。」
「可是我们很心灰,特别是她父亲。」她摇摇头。
我很难堪。也许作为一个继母,她已经尽了力量。
正如她说,她假如太努力管教小芸,大家反而怪她。
上次不是吗?她怕小芸与阿飞来往,去看看情形,却几乎是被小芸的祖父母赶出去的。
人情之常,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也不爱做。
难怪她渐渐的灰心了,不愿意再做这些事情。
小芸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女儿。我不会怪她。
「你是她的朋友,你劝劝她吧。」小芸的后母说。
我叹一口气:怎么责任又在我的身上了?我奇怪。
我无可奈何,只好告辞出来。我不可以坐得太久。
从他们家裏出来,我觉得很惆伥。谁可以帮小芸呢?
现在好像谁都有错,又谁都没错的样子,真是难搞。
或者我们可以把责任推在社会的身上,但这又不对。
可怜的小芸。
她错得这样厉害。怎么办呢?我心裏只有同情。
除了同情,我什么也没有了,我的能力也很有限。
我去过她的祖母家,又去过她的父母家裏谈话。
可是事情好像一点进益也没有,很叫我难堪。
她的继母说:「这是我们家的私事。」我只是一个房客。
我的天,现在我甚至不是一个房客,我搬离那裏了。
这是一个难题。
当然我可以放下小芸,完全把她忘记,装成没事一样。
我可以这样做。
但是我又不忍心。小芸整天生活在凄惨愁云裏。
如果没有人去好好的开导她,她会永远这样下去。
这样子的生活会使她的性格大变,对世界仇视。
无论她做过什么,我都不想她这样子痛苦下去。
我原谅她。
我还是要去找她的,我至少要给她一点希望。
我在心裏已经决定了。就是照这样子办吧,我想。
星期六,我放了学直接去找小芸,途中花了一个小时。
她没有离开学校。这次那个校役认得我,我顺利的见到了她。小芸出来,那表情是奇特的。
「你好吗?」我给她一个微笑,笑是壮胆子的。
她点点头。
「星期六下午与星期天,你都留在学校?」我问。
「是的。」她小声答。
「不出去走走?」我问:「有时候娱乐也很重要的。」
「同学借了两本小说给我,我可以看两个晚上。」
「我们到校园去好吗?坐在这裏说话,怪闷的。」
小芸站起来,陪我走出会客室,经过走廊,来到校园。
校园内花草都种植得很好,但是学生都回了家。
「你为什么还会来看我?」她问:「你不怕吗?」
「你又不是毒蛇?」我反问:「我怕些什么呢?」
她用舌头舐嘴唇,「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比那个更可怕。」
「不要再说这些了。我原谅你小芸,我们还是明友。」
她不出声。
「当初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当然很震惊,」我说:「但是谁没有错呢?你改过了,那就行了。」
「我心里有个疤,永远提醒我是一个坏人。」她说。
「别傻了。」我笑,「我们出去好吗?你去校务署签名。」
「不,我不出去。」
「为什么?」
「我情愿留在宿舍裏看小说。」她的声音非常低。
「我们以前不是相处得很好吗?」我问:「为什么?」
「我不想与你在一起,人家会说你的闲话。」她说。
「乱讲。」
「人家会的。他们会说你与一个一文不值的人在一起。」
「你真多心了,而且我并下介意人家说什么。」
「真的?」
「你一定对自己有信心,对我也有信心!」我皱着眉说。
「你真的不介意我的一切?」她大哭起来。
这一次我没有叫她停止哭泣,我说:「你尽量哭吧。」
她用手掩着脸,在静寂的校园裏哭了很久很久。
终於她抬起了头,我拍拍她的肩膀,我说:「好了。」
她的脸上都有泪渍,「我要去洗一洗脸,阿国。」
「找在会客室等你,我们出去散散心,好吗?」
她终於点了头,奔上宿舍去。我放下了心。
不管怎么样,她到底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
过去还是过去,我并不介意,朋友应该这样。
况且世界上哪裏有十全十美的人,她最难能可贵的是坦白,她不隐瞒我。
要瞒我这种傻小子,还不太容易吗?真是!
不过她没有这样做,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听。
我心裏忽然有了阳光,原谅她吧,还犹疑什么呢?
小芸下来了,她洗好了睑,换了衣服,梳好了头。
「你看上去很好。」
她笑一笑,「谢谢你,阿国。我们去哪裏呢?」
「到处走走,与你谈谈话,不要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我不会想了,你叫我忘记,我就忘记。」她说。
「你要听我的话啊。」我笑说:「不得半途而废。」
「那是绝对一定的事。」她也笑了,「你尽可以放心。」
我与她离开学校。
「规定几点钟要回来?」我问:「告诉我,不要超时。」
「十二点。」
「好,我们再安排节目。」我说:「你喜欢怎么样?」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小芸坦白的说:「无所谓。」
「要不要到我家去?」我问。
「这——」她畏缩了。
「你不是说听我的话吗?喂喂,转眼就忘了?」
「他们知道我的事吗?」小芸提心吊胆的看住我。
「唉,我不是又叫你不要管以前的事吗?」我提醒她。
「但是——」
「但是什么呢?他们并不知道,因为时机还没到,我不说。」
小芸畏畏怯怯的问:「是不是怕他们看不起我?」
「小芸,」我住了脚,「你要是再这样,我要駡你了。」
「好,」她微笑,「我改过。」她的确拿了很多勇气出来。
「去我家吧,」我说:「我妹妹和母亲都想见你。」
我与她乘车回家,妈妈来开门,呆住了,「小芸!」
「是我,伯母。」小芸说:「对不起,这么久没来看你。」
「请来请来,稀客。妹妹,瞧瞧是谁来了?」妈喊着。
她的声音是充满喜悦的。她奔到房间去叫妹妹出来。
小芸看着我说,「每次我与你出来,都那么开心。」
「开心完全在你自己,你要开心,便开心起来了。」
妹妹奔出来,「唉呀,小芸!你来看我了?太好了!」
「谁来看你?」我问妹妹。
「不来看我,那便是来看你!」妹妹指着我大笑拍手。
小芸有点不好意思,「我来看每一个人,大家都对我好。」
妹妹说:「我正在奇怪,干么你这些日子都不来。」
「我……没有空。」
「是不是你後母不让你出来?她真是坏!」妹妹说。
「妹妹!」我说。
小芸说:「是我自己不好,我懒,学校又远,没出来走动。」
「每个人都想念你呢,」妹妹说:「特别是阿国他。」
「真的,」妈妈说:「他在学校裏找到你的,是不是?」
「是。」小芸看我一眼。
「你太静了,小芸,女孩子这个年龄,应该多动动。」
我点点头,「小芸,你听到了没有,妈妈说得很对。」
小芸不响,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觉得静一点的好。」
妈妈怜惜的说:「我们家妹妹就不行,小芸真乖。」
「伯母,千万不要说我乖,我……实在不敢当。」小芸说。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於是我巧妙的栘转了话题。
「小芸,」妈妈说:「你有空多来,我们这里永远是欢迎你的。」
「谢谢。」
「闲话免说!」我道:「妈,肚子饿了,弄点吃的。」
「馋嘴鬼!」妈妈白我一眼,「吃甜的还是咸的?」
「两样都要。」我笑了,「妹妹与小芸也要吃的。」
「好,我给你们去弄。」妈妈笑着进厨房去了。
小芸低下了头,看到别人家庭的幸福,她总有点不自在。
这一点连妹妹都觉察到了,妹妹说:「你要是把这裏当自己的家,便好了。」
「可是这不是我自己的家,」小芸说:「我是客人。」
「你不要多心。」我说:「小芸,也不要有自卑感。」
「小芸姐不会,」妹妹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自卑?」
我笑,「你知道什么?快别多嘴,到厨房去帮妈妈。」
「我也去!」小芸说。
「好,你们两个女孩子都去吧。」我说:「学习学习。」
妹妹说:「你看他,就是爱装老大哥的样子!」
小芸看我一眼,笑了。她在我家,是最快乐的。
她们在厨房裏的时侯,我为小芸整理了一些书。
反正她在宿舍裏空闲着,看些有益的书,也是好的。
她们弄了好些点心出来,又春卷又糕点的几种。
妹妹嘻嘻哈哈的说:「原来做事情也其味无穷。」
小芸说:「今天我学会了弄春卷,下次可以再做。」
看着她们这样开心,我也被感染了,笑了起来。
妈妈说:「家裏有两个女孩子帮忙,可真是不错。」
大家吃完了点心,我请妹妹与小芸出去看电影。
妹妹忽然说:「啊不,我要做功课,你们去吧。」
「真的不去?」我问:「大好机会啊,不要丧失。」
「不不,你们俩去好了,我真的走不开。」妹妹说。
「好吧,」我说:「那我与小芸去吧。」我看着小芸。
「但是你们一定要回来吃晚饭的。」妹妹坚持着。
「好。」我说。
「小芸姐呢?」妹妹又问。
「我也来。」小芸赶紧回答。
「太好了。」妹妹说:「你们去吧,好好的玩一个下午。」
我说:「你看,她就是喜欢装老大姊的样子!」
小芸笑得不亦乐乎,妹妹白了我一眼,回自己房间去了。
我与小芸出去,她说:「阿国,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呀。」我说:「你怎么这样想呢?」
「不,现在始终是晚了,我觉得配你们不起。」
「刚才我怎么对你说来着?」我责问她:「你忘了?」
「你叫我不要自卑。」她说:「但是,阿国……我……」
「那可不是?你为什么不做到这一点呢?」我问。
她低着头。
「抬起头来做人,今天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阿国,你待我真好,这十分使我惭愧。」她说。
「我们已经说得太多了,赶快乘车去买戏票吧。」
「妹妹为什么不出来呢?」她问:「是真的为了功课?」
「也许她不想夹在我们当中,她以为我是你男朋友。」
小芸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我反问:「男朋友?」
「其实我们只是好朋友,她真是精神过敏,受不了。」
小芸问:「那其中的分别有那么大吗?」
「当然有,」我说:「一些男孩子对女朋友好,是有企图的,他们千依百顺,为了博得女孩子的欢心,那种念头很自私。小芸,我当你是朋友。情侣反目如陌路,但是朋友却不同,是不是?」
「是的。」她说。
我一直说下去,「这个世界,只有友谊是长存的。」
她笑了一笑,非常注意的凝视我,很有兴趣。
「你不要笑啊!」我说:「即使是电冰箱,也不能用几十年。」
「——但是朋友又不同,是不是?」小芸反问我。
「对了。」我说:「你真聪明,小芸,你完全猜对了。」
「你只需要朋友,是不是?」她看着我缓缓的说。
「啊,是的,朋友是很好的。」我加重语气说。
小芸说:「我很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阿国。」
「还有我的妹妹,我的父母,都是你的朋友。」我说。
「你似乎很喜欢我,阿国,这是我会记住的。」
我很高兴,我觉得我自己做了一件很好的事。
但是小芸,她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开朗了。
她比起前两次,可以说是稳重得多,但是也没有那么活泼。
是什么使她变成这样了呢?也许她心情还未完全恢复吧。
我们看完了戏,慢慢散步回家,途中她也说得很少。
在吃饭的时候,小芸也没有说什么,但是非常有礼。
妈妈显得很喜欢她,非常暗示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没有这种意思,但是解释给她听,她不会明白。
饭後小芸坚持自己回学校,我则一定要送她。
妈妈出来打圆场,「小芸,你为什么不回祖母家呢?」
「对,」妹妹说:「反正明天是礼拜天,怕什么?」
小芸说:「爸妈叫我在学校裏,我还是回学校好了。」
妈妈摇头,「真是可惜,不然在我们家住,也可以。」
「让我回去好了。」小芸说:「我很习惯这样子。」
「我送你。」
「不不,阿国,你来回要几小时,请不要客气。」
我看看母亲,一家人都很为难,小芸很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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