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县·岁府。
意识一恢复,岁君常立时警觉张眼。
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毫无预警地跳进他的视线范围内,让他动了动嘴,差点本能地破口骂人。
「岁爷,您醒来了,真是太好了。」老大夫感动地松了口气:「幸亏你年轻力壮,要不老夫可愧疚死了。」
岁君常先是不发一语地推开他的老脸,然后凭自己的力量坐起来。
「愧疚什么?我要死了,也不是你害死的。」他平声道。
「老夫难辞其咎啊!当时我正在茅房拉肚子,硬被人拖出来,还得跑过三条街、两条巷子,到您那儿时,你的脸已经黑得跟包青天没有两样了。」至今想来就心惊,差点以为常平县要出一个包家后人了。
岁君常心不在焉地听着,暗自用力握紧拳头几回,确认自身除了虚弱外,并无其他大碍。
「我躺上几天了?」他的声音毫无波澜。
「意料之外的两天啊!岁爷,你年轻力壮,身体健壮过人,明明身形修长斯文如读书人,可你跟粗硬汉子相比,体力完全不逊色啊——」常平县人口数万,最崇拜的莫过于眼前俊美的岁爷。虽然脸色老是不给人好看,说起话来就像是蜡人在说话令人乏味发抖,吓跑了不少待嫁闺中的千金小姐,审美观更是差得可以……
但,他不得不说,岁爷在各方面都是非常人能及,害他这个老人家一把老岁数了,都忍不住偷偷崇拜他。
「重点。老大夫,我中的是什么毒?可有后遗症?」岁君常按捺住不耐烦。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成废人。」老大夫简洁明了地说道。一见岁爷瞪向他,他立刻再解释:「岁爷,有人在马具上抹毒,此人下毒下得很精准,毒不死人却足以让人成废物。当然,岁爷神通广大,只要多加休养,老夫再开几剂清血药方,补几帖调养身骨药,毒就可全数排出。」
岁君常闻言,掀被下床,暗动如常的四肢。气血有些不稳,他却不当回事,从屏风上拉过铁灰带银的绸衣长裤,系上腰带后,随口赞美道:
「我神通广大?不如说老大夫你医术高超。」
「不是老夫医术高超。老夫从医四十年来,这种毒只碰过五次,唯一没成废人的只有岁爷。」老大夫双目闪闪发亮,只差没在岁君常背后烧上两道崇拜的痕迹。
「只有我?」他轻讶。赫然想起他失去意识前,特地倒在一个外地人身上,就是宁愿让她中毒也不想被其他百姓碰到他身上的毒素。「那个外地姑娘呢?她没中毒?」怎么可能?既然是涂抹所致,她不会没有碰上他双手的毒。照说,她也该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才对。
「老夫为她诊断数次,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老大夫也觉得奇怪,瞧见岁爷若有所思,他赶紧答道:「岁爷,她只是外地人,绝不可能有机会在马具上下毒,尤其老夫为她把脉时,注意到她身子健康但身体纤弱,不像是能炸毁矿场的凶手。」
「有图跟你意见不同。他倒认为,会干这种事的,也只有外地人。」
「有图?岁爷,你应该明白有图不可以信赖,因为他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岁君常面带无聊地打岔道:
「那外地姑娘呢?被关进大牢了?还是已经横尸在乱葬岗了?」
「万姑娘在矿场呢。岁爷,您忘了吗?您吩咐县府签下转让文,将重刑犯万家福转为岁家矿工,以工时折刑期,一离开岁家矿场就得关进大牢服刑。」
「重刑犯?」
「事实上,是死刑犯。」老大夫叹息。
深邃的眸瞳亮起一丝戾气,在老大夫目睹之前,硬是抹去。他道:
「连我这受害人都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县太爷倒是迫不及待将一个外地姑娘列为死刑犯了,有图能在他爹手下抢下这条命,也算是厉害。」
「岁爷,那外地姑娘明明不是——」
「你有证据证明她不是?」
「……没有。」老大夫无奈说道:「不过,要县府签下转让文,前提必须万姑娘已被判罪,但万姑娘不肯画押,最后、最后是有图硬拖着她的手画押,把个大姑娘的手臂活生生拉脱臼了……」
她的手臂是断了还是多了一只,他一点也不在乎,只道:「那是她自找苦吃。老大夫,你可以回去了,我要上矿场一趟。」
「爷,你体内毒素尚未排尽……」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惊喜的叫声从大门一路传过来——
「老大夫,岁爷醒了没?好消息、好消息来了!」年有图奔进房内,差点撞上他最崇拜爱慕的爷。「岁爷!你醒了!身子好了吗?能行走如常了吗?」
岁君常看他一眼,不问反答:「什么好消息?」
「您瞧,银二少的设计图送来了!」年有图热情地呈上包裹。「我刚过来,瞧见门房要送过来,我就顺道带过来了!爷,银二少的设计一到,咱们就能开工了,这一次不知道会带来多少利益?」
想来就快活。常平县不仅生产质地极好的银矿,连常平县的银饰也是官夫人的最爱,可以说是天下四方,只要与银有关的,常平银若自谦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了。
「这次银二少虽然晚了几个月才送来,但总算是及时雨……」年有图欣慰地说。
「你这么感动,要不要写封信感谢他?」岁君常打开包裹,首见的就是一封书信。
他神色不变,内心却知不对劲。
设计银饰的银匠虽然与岁家保持长年的合作关系,但从来没有什么交情可言,对方每回只有设计图送来,不曾见过信件。岁家的纯银、江南银二少的设计,创造了独一无二的银饰,为了各自赢得名利与权势,就算没有交情,也有互蒙其利的默契。
岁君常一目十行,面无表情地阅读完之后,嘴角冷冷扬起,将信纸揉成一团丢了。
「岁爷,信里有重要的事吗?」
「不过是灵感没有而已。」看有图一脸呆呆,他难得有耐性再解释:「这是最后一批设计图,不会再有了。」
年有图立即瞇眼。「银二少被挖了?」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爷,不激动难道要感谢他吗?岁家银饰跟岁家银矿一向齐名,一定是有人挖他来跟您作对!那混蛋也不念旧情——好痛!」抚住被岁爷弹指的额面,年有图抱怨:「爷,您弹我做什么?」
「去找几个漂亮的女人,让画师绘出她们的相貌后寄给银匠。」
「什么?」年有图一头雾水,但很清楚岁爷耐性有限,只好自己乖乖拾起那团废纸,认真阅读过后,他的脸化为苦瓜。「岁爷,银二少长年设计的灵感来自他的银饰美人,是同一个女人耶,现在他很久没见到他的美人,灵感全无,咱们应该要找出他的美人才对。」信写得简洁有力,不拖泥带水也不乱攀交情。
「女人不都一个样?照我说的去做。」岁君常不容反驳地说,取过设计图,面无表情地迅速翻完这一批的图,手一松,任由图卷飘落一地。
「爷?」年有图与老大夫对看一眼,奇怪地拾起一张设计图,错愕:「白纸?」年有图一抬头,发现凌厉的黑眸正望着他,他心一跳,不由得撇开视线。
「不、不干我的事……我没有掉包……」
「我有说是你吗?那外地姑娘呢?」
「啊,喔,她就像是一个犯人该有的样子,在矿场做苦力直到爷满意为止。」
岁君常沉思片刻,又问:
「京师的税收官什么时候到?」岁家银矿连朝廷也十分重视,每年特派专员前来收税,而负责岁矿的税收官并不是一个好官。
「这两天吧。爷,怎么突然问起京师来的税收官?您一向把税收的事都交给我来负责的……」
「你说那外地姑娘叫什么?」
「万姓,万家福,十九,江南人氏。」年有图答道。
「被你爹判死刑犯了?」
「呃……爷,没有判罪是没法签署转让文,没有判罪我实在没有权利带她进矿场,她只能待在县府的牢里。」
「这么说,那个万家福要离开这个县,也得经你爹批准无罪后,才能光明正大地走到其他县去?」
「可以这么说。爷……您要放她走?」
「你认为,让她无罪走,她会有活路吗?」
一对上岁君常似笑非笑、有意无意看穿什么的眼神,年有图不由得冷汗直流,结结巴巴道:
「爷,既然她意图谋杀您,自然、自然有罪……」
「你说的对,胆敢谋害我,理应死罪,你爹判得好。有图,你跟我一块上矿场。」
「岁爷,你才刚解了毒,应该好好休生养息,这样吧,您要亲审万家福,我带她过来就是。」
「不,我很有兴趣看看你怎么凌虐她的。」
「我、我怎么会凌虐她呢?爷,没有您的准许,我不敢随便乱动她的,现在她在矿场被我养得肥肥胖胖的……」在他尊贵的爷前,年有图只有心虚,因为他永远也看不穿那张没什么神情的脸庞下所有的心思。
时值傍晚,常平县天空布满金橘的夕辉,岁君常轻扬剑眉,看他一眼,然后头也没回地走出睡房,吩咐仆役备马。
「爷,小心马具又有毒……」年有图紧跟在后。
「你不是说,万什么福的是谋杀我的凶手,人都被你养胖在矿场,她哪来机会再下毒?」 」
年有图一时哑口,不敢确定岁爷到底知道多少真相了?
他瞧见岁君常停在岁府前,连忙追上殷勤地问:
「怎么了,爷,门外有什么……」顺着岁爷无波的视线,是工人在搬运某样木雕巨物,他松口气解释:「爷,你中毒这几天,县里的百姓很不安,加上矿场又被恶意炸毁,所以大伙日思夜想,决定到外县请师傅连夜雕木佛像送进县——」
「雕了个弥勒佛保我平安?」
「咳咳,能保平安最重要。」年有图也没有料到会雕出一尊弥勒佛,很有可能匆促之间弥勒佛最好雕?谁知道!
岁君常盯着那尊半人高的弥勒佛,慢吞吞道:
「有图,你觉得这尊弥勒如何?」
「不错啊,虽然我看不出什么灵气不灵气的,可这跟我印象里的弥勒雕像一模一样,甚至刻工更精细。」尤其能在几天内刻出来,实在是这一行的强人。
「跟那万什么福的像吗?」
「怎么可能,呵呵,爷,您也懂得开玩笑……」等等,年有图用力眨了眨眼。弥勒佛眼睛弯弯、嘴角翘翘,面容和善可亲到很善良的地步……他吞了吞口水、揉揉眼,再定睛认真看,忽然间,他浑身微颤。「爷……好像、好像有点像儿……」除了胖瘦差很多,根本是很像了啊!
「你害怕什么?你不是将她养得肥肥胖胖吗?」
「我、我……」如果现在坦承他说谎,是不是可以减点罪?
仆役牵马过来,岁君常上前的同时,年有图赶紧越过他,对着马具就是乱摸一通。
「爷,我脸黑了没?如果黑了就是有毒,这马你不能骑啊!」
岁君常注视着他半天,没有戳破这傻瓜的举动等于是承认凶手并非是锁在矿场的外地人。
「岁爷?」
就是这种忠心,让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去对付暗处的算计。浓浓长睫掀了掀,岁君常掩去眸内的暴戾,神色依旧老样子,语气依旧是待嫁闺女一听就倒地的死人声音——
「有图,只怕早就有人料到你会这么做,根本不会再次在马具上涂毒。他怕害死不该死的人。」语毕,身形潇洒地翻身上马,无视年有图蓦地发白的脸色。「还不快跟着?」「喝」地一声,轻踢马腹,朝东边而走。
常平县的东边,原本是一座废矿场,至少在十年前,是的。
十年前,一名少年笃定地说在这座山下面蕴藏丰富的银矿,从此开启了常平县的繁华以及岁家银矿的名望。
岁家,本就以矿闻名,但天下矿产业何其多,金银铜铁锡,岁家虽然凭矿生财,跃为中原富商之一,但要在百家中争头位,实在太难。
人才、魄力、时间、金钱,缺一不可。矿产业往往最缺的,是奇才。没有三两三的人才,漫长的采矿岁月到头来不是一场空,就是赔了身家财产,但岁家不同。
这一代的岁家独子,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法,选择的矿地所挖出的矿石质地极佳,他不挑铁矿,不挑金矿,只选中了银矿。
白银是当今世上流通最多的「钱」,虽然朝廷颁文民间以纸币、铜钱为主,但百姓习惯用白银为交易的货币,久而久之,连京师、朝官都违背朝令,私用白银,加上中原银矿有限,质地颇佳的更是屈指可数,宫中民间所需的银,几乎无法完全供给,导致海外诸国输入白银就占了十之五六,剩下的十之四五,几乎由岁家银矿独占,造成岁家银矿独霸中原,即使有其他家银矿也占不了一成。
很多人都在虎视眈眈。
很多人都在揣测岁家唯一单传的独子到底拥有什么秘技?古书上有云,三百里内金银两矿绝对无法共存,但岁君常所开采出的银矿,竟然只离曾是金矿的废矿场,仅三十里而已。
这样神秘的技术,在几年间,让岁家银矿独占鳖头,让向来低调的岁家独子成为矿产业议论纷纷的人物。
而在常平县内,人人共同崇拜的不是神佛,也不是天边远的皇帝,而是一手主导常平县经济的岁君常。
所以——
这一日橘黄的金光染上矿场,工头不在,岁爷还躺在岁府里休养,虽然矿工一如往常地在工作,但细看之下,有一抹纤纤细影被独立出来。
她蹲在角落,一颗一颗矿石慢吞吞地捡进篓子里,数条细黑的长辫铺地,一个脚丫子狠狠地踩了过去,在她的长辫上留上大脚印。
「不好意思,万姑娘,我没见到妳头发躺在地上呢。」女工搬过堆满银矿的篓子,故意说道。
「没有关系。」万家福面不改色地说道,将细长的辫子们拢了拢,拉到胸前放着。
女工们互相对看一眼,相处几天也知道这个杀人犯看起来脾气很好,就算有人不小心泼她一身,她还是面带微笑……果然外地人的气质就是不太一样,连带的力气也不一样。
一名女工终于忍不住说:
「万家福,妳真的很不像是做工的。这样一块一块地捡,要捡到何年何月才有一篓?」几百年都没法采完一篓矿石吧!
「我跟年公子说过,我力气小,推车我推不动。」万家福坦承道。
这倒不假,只要在场的女工,都看见那天年有图要她推车,她真的推,手背青筋都浮现了,她还推不动装满篓子的板车,年有图只能挫败地离开。
女工们又互使眼色。过了一会儿,一名女工从矿洞里弹跳出来,喊道:
「万姑娘,有耗子钻进妳的货袋里啊!」
「不碍事的,我系得很紧,耗子跑不进去的。」她镇静答道。
「……耗子咬破妳货袋,钻了进去,妳快去看看吧!」
来到矿场之后,万家福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关心的语气,不由得抬眸看了她一眼。
「快去瞧瞧,要是货袋里的东西被咬坏了,那可浪费了!」不由分说,女工拉起她的手臂。
万家福只好顺势起身,在她们若有似无的逼迫下走进阴凉的矿洞里。
她的货袋就摆在矿洞的一角。也算客栈的老板有点好心,把货袋送来,要不然这些年来她走过的路算是去了一半。
她轻轻扫过女工们期待的表情,在众目睽睽之下,温顺地打开货袋」
「没有啊,哪来的耗子?」她轻声说道。
好几颗头颅凑了过来。「怎么可能没有?也许、也许钻进去了些。」
万家福耸肩,取出摆在最上层的数盒胭脂。
一阵香气立时扑鼻。
「这是哪家的胭脂?好香啊……」女工脱口。
「平康县的胭脂偏香,应城的胭脂较深,盒子是周家胭脂盒。」
「平康县的胭脂是有名的……万姑娘妳买这么多脑脂做什么?」
「我路过买卖,当作盘缠好生活。」有人问,她必答。
既然路过常平县,为什么要毒杀岁爷?这个疑问在每个女工心里生苗,但一见万家福拿出第二层物品时,全数抛诸脑后。
「好精绣的棉帕啊……」一名女工偷摸了一下,发现质地虽然不算上好,但平常她们用的就差不多是这种了。
「这是朱乐县产的棉帕,原本全是素白,我待在那里几天,请那儿绣了六十年女红的大婶帮我绣上花样。」万家福说道,又从货袋里掏出各色针线、鞋底、香粉、荷包、木雕等饰品,可以说是琳琅满目,比起一般卖货郎的货色还要齐全许多。
明明货袋就这么点大,她挖出来的货品却愈来愈多,多到栽赃的女工绝不会把东西藏到这么深底。
万家福抬起脸,看着已经忘记原意的女工们,柔声说道:
「没有耗子,可能是妳们看错了。」
「啊,是、是啊,可能是我们看错了!」众名女工依依不舍,见万家福把货品又一一放回去。
一名女工终于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
「妳只是路过常平做买卖,为什么要毒害岁爷、炸毁矿场?」
「我没有。」
「每个犯了罪的人都这么说,常平县就妳一个外人,不是妳毒害,还会有谁?」
「我不知道。」万家福依旧「面带微笑」:「我正等着妳们的岁爷清醒,好还我一身清白。」
女工们互相对望。从来没见过说话这么轻声细语又理直气壮的人,常平县里根本找不出第二个外地人,她要怎么洗脱嫌疑?可是,她怕是连炸药都拿不稳,要怎么炸矿场7
「还是等年有图回来吧。」一名女工说道:「我们女人心肠软,很容易被说服的。」又看了胭脂盒一眼,跟其他女工鱼贯走出矿洞。
万家福目送她们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平心静气地一一放回她的货品。
忽然间,前方篓子后有一抹小小的影子引起她的注意。她抬起脸,与一双小眼睛对看。
万家福微愣,没有想到会被人看见。
她向那小小身子的主人招手,柔声道:
「小妹妹,我记得妳叫有路,对不对?刚才妳一直在这里吗?」
那小女孩迟疑一会儿,一脸腼腆地走到她面前,小声说:
「我在搬篓子,有人进来,没看见我。」
万家福主动拉过她小小的双手,轻声说道:
「刚才她们没看见妳,可是妳都看见了,是不是?」
年有路不知该不该抽手,细声道:
「哥跟我说,不能跟妳说话。」眼珠子偷偷在她的货袋上打转。
「我知道妳哥是谁。」她道。
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跟这小妹妹说话,但她也知道小妹妹是年有图的妹子,在矿场里做了很久,已经十二岁了,只是发育不好……而且,说起话来天真童稚,没有十二岁该有的模样。
「哥说,排挤人是不对的,要我别学,可是也不能理妳,会对不起岁爷爷的。」
万家福摸了摸她的头,见她害羞地垂下脸,她温声道:
「妳要不想理我,就不会让我瞧见妳了,是不是?」
年有路闷不吭声一会儿,才极小声地说:
「我看见有人把矿石放进妳的袋子里,只要一打开就能看见……」好奇心终于战胜羞怯,她问:「可是,妳怎么拿都拿不到,不见了。」
「怎么会拿不到呢?」万家福伸手轻探,立即从货袋里取出一块矿石。「妳瞧,不就在这儿吗?」
年有路小嘴微张。
万家福见她傻里傻气的,一时忍不住展露她少有的笑容。
「我会法术,有路,妳要帮我保密哦。」她眨眨眼。
年有路瞪着她的笑颜,呆了好一阵子才回神,连忙红着脸用力点头。
「会法术,要保密。石头妳别带走,哥会骂,有罪的。」
「我知道。听说矿工私带矿石在身,会有重罪的。」万家福明白女工栽赃她,只是没有点破而已。她顺手将矿石放在地上,放开年有路软软的小手,笑道:「妳快去做事吧,要不,让妳哥知道妳跟我说话,他会生气的。」语毕,将货袋绑好。
年有路应了一声,看见她长发垂地,连忙拾起,小心挥去上头的大脚印。「头发脏脏,我都盘起来的,很干净。」
万家福闻言,笑道:「有路把头发盘得很利落很可爱,可惜我答应过人,不能动到头发的。」
「哥说,承诺很重要的。」她认真地说。
「是啊,谢谢妳这么珍惜我的头发。」万家福没有妹妹,也不知道年有路问题出在哪儿,她只知自己十二岁时已像小大人一样,绝不是像年有路现在这样孩子气重。她心里微感怜惜,轻握双拳送到年有路面前,柔声笑道:「有路,妳猜看看,我法术在左手还是右手,猜中了有奖哦。」
年有路一听是神奇的法术,立刻专心地研究,研究半天,才试探地说:
「在右手?」
「右手啊……好吧,把嘴巴打开,看看是什么法术降临到妳身上。」
年有路乖乖张开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万家福右拳送到她嘴边,随即酸酸甜甜的腌果掉到她嘴巴里。
「这是保平安的,保有路健健康康百病不生。」万家福跟她秘密地眨眼。「别告诉别人,就妳我知道而已。」
「秘密。」年有路马上闭嘴。她看着万家福起身要走出矿洞,连忙追上前,嗫嚅道:「我力气大,帮妳推车。」
「好啊,妳哥不在,别让他看见就好。」万家福不禁笑道。
一见她笑,年有路小脸就红咚咚的,悄悄拉住万家福柔软无茧的手心。
万家福没拒绝她的主动,俯下脸与她相望,含笑:
「有路,为什么叫有路呢?」
「哥说,有路就走,所以叫有路。」她高兴地补了一句:「我哥帮我取的。」
「这名字好有意义,妳哥真疼妳。」
「妳呢?」年有路害羞地问。
「我啊,我姓万,闺名家福,小时候我叫万福儿,后来我家人为我改名,叫家福,意谓为家人带来福气。」
「为家人带来福气,很好耶。」
「是啊。」万家福回忆过往就笑:「他们是很自私自利的人,所以为我改名家福,不肯让福气给外人。其实,我哪能带来福气呢?是他们太疼我了,小时候还告诉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我取福字的原因。」
年有路摇摇头,手心微微发汗,小声地说:「我不太懂……」她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现在仅能识字,却不太懂太过艰难的字句。
「这个意思就是……」
年有路等了半天,等不到解释,她抬起头,顺着万家福往矿洞外的视线看去,赫然停步。
「那是岁爷爷,岁爷爷来了。」她又怕又敬地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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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万岁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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