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里最有名的除了好风好景之外,还有娇美的姑娘、温文儒雅的公子哥儿。然而最受众人滓津乐道的,还是苏城的颜员外家。
颜员外姓颜名善仁,长得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为人如其名,对人乐善好施,有困难的人上门求助,必能得到帮忙。因此受过颜家恩惠的人实在是多不可数,被众人推举为第一大善之家。
颜善仁除了富可敌国、乐善好施的美名之外,与之齐名的还有三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如今仍风韵犹存的颜夫人,及一群有乃父之风、乃母之貌的杰出儿女七人。
颜家的孩子男的俊、女的俏,为人谦和良善,还都有一个精明的头脑。
最大的颜德真今年二十六,最小的颜年年也不过十六,中间隔了五个兄弟姐妹。除了最小的颜年年和已经订婚明年初春便要迎娶的六子之外,几个孩子都已经成亲,由于两个女婿都是颜善仁生意上的好帮手、颜家兄弟的好友,因此全都一起住在颜家,各自有各自的院落。
颜家第二代皆以德字命名,唯有颜年年不同,取了一个特别的怪名,跟颜家相熟的人皆晓得为何;颜年年甫出生,就有相师过门而人,告诉颜家夫妇这孩子命不长久,请来的大夫在看过这孩子之后,也说这孩子活不过二十。
夫妻俩在伤心之余,替儿子取了年年这么一个名字,不为其他,只是单纯希望这孩子的寿命能一年多过一年。
颜年年生来模样讨人喜欢,个性再温和不过,虽天生带疾,却乐观进取,不但颜家的人宠他,连街坊邻居都爱这个和善的孩子。颜家的家门常常被这些爱惜颜年年的好友给挤垮,家里的药库也不需要颜家自己进货,就被这些人带来给颜年年补身的药材给填得满满的。
这天,颜年年十六岁生辰刚过五天,颜善仁便偷偷地将家人聚集在同一厅堂,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爹爹要说什么?”颜年年捧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汁,小心地吹凉,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即使面色微带憔悴,碗里的药汁苦得难以入口,那张不及巴掌大的斯文秀气脸蛋依然是笑眯眯的,两个浅浅的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那模样教人看着就忍不住想跟着他一起笑。
“喝药的时候别说话,要是一不小心呛到了怎么办,小心喝!”颜善仁的话语听起来像是责备,脸上却是慈爱无比的关心。
颜年年笑得一双眼睛弯弯的,好似天空里的新月一样温柔。“年年记得,爹爹快说,大家都等不及了。”慢慢地又吞进一口药汁。
好苦喔!这次的药比上次还苦。
颜善仁怜惜地看他努力将苦药给吞入喉里,立刻从怀里掏出一颗糖球,可坐在颜年年身边的二哥颜德羽动作更快,已经将糖球喂入弟弟的口中。
“谢谢二哥。”颜年年又笑了,那张漂亮的脸蛋似乎除了真诚的笑容之外,没有其他的表情。
欣慰地将糖球放入怀里的油纸包,颜善仁从桌底下取出了一个长形包里,亮面的黑缎、鹅黄的绸带,一看就觉得里头包的必定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颜善仁一向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然而得手后又不吝惜这些珍宝,总是将这些辛苦收集来的好东西送给真心喜欢的人。
“叫你们过来,是要你们看看这宝贝。这是我在开封的古玩店里头瞧到的,这东西会在那种地方还真是奇特,听店主说是一天起来开店,这东西就莫名其妙地放在那里。”
颜善仁小心翼翼打开绸带黑缎,一个雕工精细的木匣子呈现在众人眼前。
“我跟店主说了好久,他才肯将这宝贝卖给我,你们看看这是不是真的。”他对古玩也算是识货之人,可这东西来得奇妙又太过于珍贵,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光。
打开木匣子,里头一把银亮的长剑躺在亮面的黄绸布上,剑身上刻着美丽的纹路,离剑柄不远的地方,还写着古字“干将”两字。
“啊!爹,您真的买到好货了!”
几个人看见珍宝,忍不住上前围聚观看,颜年年也小心捧着药碗,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走过去。
“你们也觉得这是真品?”颜善仁忍不住心中得意,慢慢将干将自木匣于里拿出来。
颜德真接过干将,抽起木匣子中的黄绸缎向上一挥,就见着亮面柔华的绸缎飘向干将,连一瞬间的停顿也不曾有过,绸缎在接触到剑身之后,立即化为两只黄蝶飘飞落地。
众人的眼神中饱含惊叹,而颜年年也好奇地放下手中的药碗,想知道那银芒摸起来会是怎生触感。
“年年小心!”颜德真惊呼,想将干将带离颜年年伸出的手掌。
颜年年一愕,觉得掌心微疼,鲜红如胭脂的血色已经滴落闪烁银光的干将上,从剑柄滴滑剑尖,最后竟像是银缎一样吸取了那红宝石般的血液。
怎么会这样?他都没来得及碰着剑身,怎么会感到疼?还有血流出掌心?
“傻孩子,这怎么是你可以碰的,凡是宝剑周身必有剑罡,如果没有武功内力的人,是碰不得的。”颜善仁赶紧拉过爱子的手,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手巾擦去血液,露出几乎见骨的伤口。
颜年年不是很怕疼,任家人包里着受伤的手掌,一双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那把银光流转的干将。
这剑好像是活的……
随着他奇异的感触,银色剑身恍若呼应他的想法一般,一道流光在剑身来回滑转,慢慢地绽放光芒。从淡淡的银光转微带蓝色泽的光芒,最后转变成耀眼的白芒。
这下子连忙着处理颜年年伤口的众人都傻了眼,直愣愣地望着那越来越耀眼的光团。
就在大家以为眼睛快负荷不了那夺目的光线之时,光芒乍失,桌上的干将失去踪影,桌旁却出现一个极为俊美高大的男子;一头黑色的直发未曾束冠,乌丝无风自扬,右额一缕发束划过右眼、右颊,垂落胸前直达腰际,使原本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中更带着一份洒脱不羁。
颜年年完全看呆了,人也傻了,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到那人身前,仰首专注地盯着那人冷然无情的俊美脸蛋。
好一个美男子,但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这人是谁,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出现,知道这人该叫什么名字。
恍惚间,他感觉到自己唇角画起一道柔弧,听见自己柔柔的声音喊着:“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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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停在人人可见的古玩店前,不过是为了快点寻找到合适的主人。
待在那藏于深谷的古墓之中,要等多久才能出土?
没想到买了他的人竟然会是一个跟江湖扯不上关系的商人,看起来又是一脸和气,不会有任何仇家,的模样。
更没想到的是,滴血认的主人不但不是江湖人,而且也不会武功,还是一个看起来病奄奄的少年,那一张柔和秀美的脸蛋,一看就知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和人心险恶的江湖扯上半点关系。
然而,这些都不是今他最感惊讶的。
最令他惊讶的是,这少年的血使他有所感触,证明他可以是他干将的主人;且不仅仅只是主人而已,这少年竟成全了他等待千年的契机,终于使干将不只是—把剑,还是灵、魂、魄三者俱全的剑灵,可以随心所欲地幻化人形,在人间来去自如,不再受限于本体。
一把好剑,除了要有最好的钢质素材,还必须有最好的铸剑师,搭配火侯及天时地利,才能成就。
然,有上述条件所造成的剑,不过只能称为一把好剑而已,想列为神兵,还得有灵。
在铸剑的同时赋予魄,吸收天地日月精华成灵,并食血气聚之为魂,有了上述三者,便是一把具有灵性的神兵,能知主之意,行主之令。
干将在造剑之初,就得到干降莫邪夫妇的精神成魄,再经过千百年岁的历练,已具有灵性,于历代主人手中吸食了千万人的血气成就天劫。
然而在遇见颜年年之前,他仅仅是把具有灵气的神兵,可以看这个世界,听这个世界,并且飞翔于这个世界。不过光是能看、能听、能飞是不够的,他仍只是一把剑,必须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唯有在遇见与自己神形契合的主人,并得到其血气,方能成为剑灵,幻化人形。
追寻千年,意外地遇上颜年年,首次幻化成形,非再仅是一把神兵……真的令他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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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少年毫不犹豫地喊出自己的名,心里多少有些惊讶,尤其少年和煦的眼中并没有该有的惧怕。
“你是干将对不对?”
颜年年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一双暖和笑意盎然的眼睛,似乎要连干将双瞳里的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般的靠近着他,截然不同的两个身子几乎要靠在一起。
颜善仁先回过神,将么儿给拉回身边,在一切答案尚未揭晓之前,怎么可以让爱子跟陌生人离得这般近,若他是坏人的话该怎么办?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颜德真带着笑脸上前问候。
看看颜德真,再看看仍盯着他笑的颜年年,虽然是两张有五分相似的脸庞,俊秀程度也差不了多少,但笑起来的样子就是不一样。颜年年的笑,有股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魅力。
“干将。”冷冷清朗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金属在说话,一点人味也没有,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人。
得到和心里所想一样的答案,颜年年的笑更加柔和,拉开父亲护着自己的手只走到干将身前。
“年年!”颜善仁皱起双眉。
这孩子就是天真善良,就算眼前这男人真的叫干将,也不能因此而放心啊!天晓得他是一个叫作干将的陌生坏人,还是一个叫作干将的妖魔鬼怪?
“没关系的,爹!”拉起干将的大手,到大厅上的椅子坐下,颜年年跟着坐在他身旁。“我叫颜年年,颜真卿的颜,一年又一年的年年。那是我的爹爹颜善仁跟我娘,还有大哥颜德真,他的旁边是大嫂、二哥颜德羽,他旁边是二嫂、三姐颜德蓉、三姐夫骆承平、四姐颜德秋、四姐夫甘梁生、五哥颜德庆还有五嫂、六哥颜德平。”呼!每次介绍家里的人时都很麻烦,长长的一大串说完,仍是有不少人一个也记不起来。
干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俊目看向他仍握着自己右掌的双手。
过去握着他的主人,都有着一双又厚又粗糙的大掌,被这样一双纤细柔嫩的手握住还是第一次,感觉不太差。
颜年年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先招手要大家坐下来再说,一群人站在一起发愣怎么像话?“干将怎么会变成人了?”颜年年从古书上看过干将的名,可是从来没有一本书里写着干将可以变成人形。
“你。”千年岁月以来第一次能开口说话,再加上个性使然,使得他的回话格外地简化。
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颜年年却好似懂得他这个字里头所代表的一切涵义。“你的意思是说,之所以可以变成人,都是因为我的关系吗?”真好,这个原因听起来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干将又是一个点头带过,让其他等待他解释的人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为什么?”
“血。”再度回以一字真言。
颜年年想了一下。“我懂了,我的血对你来说跟一般人不同,可以使你幻化成为人形,我说的对不对?”
干将冷然的黑瞳闪烁,看似无情的目光里多了些连自己也不易发现的情绪。
“对。”
颜年年紧握着他的手,完全忘记自己的手刚刚才受过伤,而且还伤得不轻。“那对你我之间有什么样的影响吗?”
干将的眉难以察觉地微微聚拢,感觉到手中的微湿,那纤细瘦弱的掌心又流出血来了。
摊开他的手拉到唇边,将掌上的鲜血舐人双唇之间,鲜甜微温的味道纯净中带着血香。
其他人为他舐血的模样倒抽一口气,颜年年却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的双眼。“好喝吗?我的血喝起来有什么不同?”
一点也不在乎越来越疼的伤口,现下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只有干将一个人的反应而已。
干将点点头。“干净。”少有人的血如此纯净。
颜年年觉得自己得到了称赞,呵呵笑出声来,本来就清澈的目光更显得晶亮。“真的吗?那你多喝一点……”温和的表情显露隐藏其中的随性。
“年年!”众人为他的少一根筋忍不住一起大吼出声。
那是自己身上的血,又不是美酒,居然叫人家多喝一点!
颜善仁拉过他那只消血的手掌,重新解开包扎的布条再上一次止血药,双眼带有一点敌意地瞪向干将。“既然年年的血让你幻化成了人形,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要将年年给完全吃进肚子里去吗?
干将将目光从鲜红移到还是微笑的看着他的颜年年脸上,决定更改一开始的打算。
“主子。”还是言简意赅。
这一次众人不再追问这个惜话如金的干将,直接向颜年年询问话里的意思。
颜年年头儿略偏,仔细端详着干将。“干将的意思是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他的主人,所以他才继续待在这里。”说着说着,他秀眉轻蹙。“你一开始不是这么打算的对不对,干将?”
惊异!
他这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兵真的感受到了到惊异这个情绪,没料到颜年年会将他看得如此透彻,他什么都没说,他到底从何而知?
的确,既然他已经能自行幻化为人形,就再也不需要一个帮助他修练造劫的主人,没必要待在这个看起来病奄奄的少年身边;可是这少年一切异于常人的行为,打消了他立刻离去的念头。
至于为什么?
神兵除了造劫之外从来不需要想太多的事,于是他不愿意深入去想。既然这么决定了,就这么做,没必要想东想西徒若心烦思。
“无差。”干将承认了颜年年的话。
颜年年微笑,也不打算追问为什么,倒是其他几人的脑筋动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会听年年的吩咐行事,照顾年年、保护年年了?”如果依照他们人类的主仆规则,应该是如此没错,不过他们可没忘记干将根本不是人。
干将点头,大概可以猜出他们的想法,并无太大的感触。
这样的人类,他看多了,早已经麻木。
心里想着,目光转移到颜年年身上,瞧见他又开始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喝着药汁,发现他在看他之后,对他眨眨眼,温煦的脸庞既纯真又带着精明。
这样的人,他没见过。
很奇特……
“既然如此,你不会伤害年年吧?也许年年的血很好喝,但是喝了年年的血,他就死定了,所以……”
没让他来得及把话说完,干将冷冷的眼睛扫过众人,冷然地说:“不。”
这次颜年年不等其他人的目光看向他,直接向众人解释干将的意思:“干将是说,他不会故意取我的血喝,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神兵不会伤了自己的主人。”说完,一口气将药汁给喝完,自己从桌边的小木匣里掏了颗糖球放到嘴里。
啧啧!照他这种吃法如果不时时刷牙等到他死的那天可就要满口缺牙人葬了。
“年年,你到底是从哪里听出来一个字里有那么多意思的?”这真的是太神奇了,难道他跟干将特别地心有灵犀?
这也是干将想要问的问题,为什么他可以轻易猜他的想法?
颜年年耸耸肩。“我也不晓得,一种直觉而已。干将不当我的仆人,当我的朋友好不好?”家里的仆人够多了,而且干将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个仆人,他也不要他当仆人。干将点头,朋友跟仆人对他来说没有太大的分别与意义,那不过是人类所创的制度而已。
颜年年笑开了脸,又掏了颗糖放进干将的嘴里,一点也不怕他那张冷冰冰毫无表情的脸。而干将也只是任他将糖球塞到自己嘴里,品尝到那种奇异的滋味。
神兵除了日、月、血,不需要进食,那一颗塞进他嘴里的糖球,是他幻化人形之后所尝到的第一种滋味,感觉就像颜年年看着他笑的时候,很好、很不同的味道。
众人看着眼前这奇异的组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颜年年与干将?过去怎么样也凑不在一起的两者,可现在却亲密的坐在一起。
真的,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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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将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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