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似海 第一章

  清光绪二十五年五月(公元l900年)  
  京师内,义和团拳民到处杀戮教民,焚毁教堂民房,并四处掳掠烧杀,火延城阙,烟焰三日不绝。  
  而清廷方面似乎无意镇压,反有庇荫该团之意,听其蔓延。  
  京师大乱。  
  外务部府内「老爷,近日府内的奴婢因义和团的作为吓得都不敢出门,深恐遭无辜滥杀,朝廷是不是该想个对策?」说话的正是外务部大臣夫人张秋水。虽已届中年,却仍清丽出众,气质婉约,依稀可见当年苏州第一美女的靓样。  
  只见外务部大臣蔺成刚眉敛色郁,神色深沉,彷佛内心正天人交战。  
  张秋水低眉静盼。她知道丈夫的习惯,当他正欲做下重大决定时,即会有此等肃穆凝神模样。  
  良久,他缓缓抚须出声:「夫人,我决定送雪曼出洋留学。」  
  「出洋?!」张秋水惊愕万分,万万没想到他考虑的竟是这桩事。「这个时局?」  
  「就是当下时局不稳,内有义和团扰民,外有八国联军虎视耽耽,加上西太后主战,我担心不久就会有场战事发生,所以才想让雪曼去英国留学……」  
  「英国?!你要把她送这么远?这……我不答应!」张秋水脸色顿时煞白,立刻驳斥丈夫的决定。  
  雪曼是他们夫妻的掌上明珠,也是唯一的孩子。  
  「夫人,我也不愿哪。」蔺成刚不禁嗟叹。「但就因为她是咱俩的心头肉,我更要慎重考虑她的将来……」  
  身为外务大臣的他,有许多与洋人接触的机会,深知西方文明的进步;加上西太后慈禧的揽权持政及德宗的傀儡虚权,在在都教他忧心不已,深恐改朝换代之日不远矣。他得先为女儿做好退路;而他是朝廷大臣,与清朝共进退,是他唯一的路啊。  
  「可是,女儿才十岁,你让她这么小就远渡重洋,说什么我也不能放心啊!」张秋水仍忧心忡忡。虽然她明知自强运动期间,早已送出许多留日留美的幼童,但她仍不忍心让女儿小小年纪便离乡背井,远赴异地。  
  「难道妳就放心让她继续待在这里,随时有可能惨遭欺凌或滥杀?」蔺成刚握拳痛陈:「连我这堂堂朝廷命官,也无法制止乱贼四起危害百姓,又怎能保护妻小免受殃及之祸?为今之计,只有暂时送她出洋,暂避乱象,也是以防万一……」  
  「老爷,这……这是什么意思?」张秋水不禁惊叫。  
  蔺成刚深深看了妻子一眼。  
  「夫人,请勿多虑。」他轻声安慰,决定不让妻子太过担心。「我只是料想到将来风气必变,西风东渐下,女子不仅要有德,更需有才;而咱们女儿天资聪颖,悟性高,三岁可背上千首唐诗,六岁即熟读四书五经,与其让她及弁后随意嫁人,不如送她出洋留学增广见闻,多开眼界。」  
  他知道自己受西方文化影响甚深,也深知中国女人一旦从夫后的卑微与顺服。妻子秋水能悠游于知识殿堂,还能教授女儿,是由于他这个丈夫的宠爱与宽容。他不知道女儿是否有这般幸运。  
  张秋水闻言,不禁陷入沉思。  
  「甚至我已与英国朋友唐纳森谈过,他近日内要回伦敦。他愿意打点雪曼在英国的一切事情,包括学校及住宿;驻英大臣郭崇焘也答应帮我照料女儿。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好朋友,放心吧。」蔺成刚轻拍妻子的手,缓缓道出他私下已作好的准备。  
  良久,张秋水轻叹一声:「何时启程?」  
  「十日后。」  
  「这么快?」明知当前时局混乱,出洋之事必须愈快愈好,但她仍忍不住为相聚时日不多而伤悲。  
  蔺成刚只能无言的紧拥住妻子。他胸中的痛不会比她少啊,「生离」是他在这乱世里唯一能做的最好选择,也是保护女儿不致受他牵累波及的唯一好方法。  
  十日后,蔺雪曼随着唐纳森一家人搭上英轮玛莉亚号,返回伦敦。  
  六月十日,八国联军攻入北京。  
  1908年初春英国私立圣约翰女子学院哗啦啦,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怪异的下了「一小块」雨,而且刚好淋了玛莉修女一身,顿成落汤鸡。  
  「是谁?!」方走出回廊的玛莉修女,顾不得形象,忿怒地抬头朝上尖声喊叫。「是谁泼的水!」  
  二楼走廊突然探出一张娇俏绝美的小脸蛋,神情愧疚地道歉:「对不起,玛莉修女,我正在作牛顿地心引力的实验,不知道妳会经过这里……」  
  又是这个小魔女!玛莉修女立刻在心中划下十字架。这个东方女孩打从一进学校就让各个修女头疼万分,任何恐怖的捣蛋几乎都跟她脱不了关系。天呀,她不会是上帝派下来惩罚她们的吧?  
  玛莉修女忍住头疼,深吸一口气喊道:「我限妳一分钟内立刻下来……」  
  「我已经下来了。」女孩彷佛早已料到她的反应,自动的站在修女跟前。黑白分明的瞳眸里闪着慧黠与促狭。  
  修女果真吓了一大跳,忙不叠向后退了几步。  
  「妳……妳倒是解释看看,这次『又』作了什么实验?」修女颤声地指着女孩问道。  
  八年来,这小魔女的旺盛好奇心发挥得淋漓尽致。小自剃光小狗的毛,想确定毛发是否真是作为保暖之用;大至差点炸毁一间实验室,只因为她想了解火药的燃点究竟需要多高。  
  她至今仍能安然无恙,毫无损伤,真该感谢上帝啊!修女心中不禁暗忖。  
  「玛莉修女,我只是想印证──是不是不管多轻的东西,都会因为地心引力而自然掉落地面,所以了将水往上拋洒来作实验。」女孩看了眼修女仍未息怒的面容,立刻又补充道:「我已经得到验证,证明了牛顿学说。我以上帝之名起誓,下次绝对不会再发  
  生类似的事情……」  
  「茱莉亚,这种保证妳说了好多年……」玛莉修女开始滔滔不绝地细数她每一件「罪行」,又重新话说当年,足足数落了她半个小时。  
  「这次就罚妳不准用晚膳,在房内闭门思过。下次如果再犯,就到『静思房』坐上三天三夜不准出来,明白吗?」玛莉修女严厉地训诫道。  
  「是的,玛莉修女。」茱莉亚俯首温顺的响应,只有微微扬起的唇角泄露出她的不驯。  
  玛莉修女略表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整理一下淋湿的帽巾,之后昂目挺胸,扬起下巴,非常端庄淑女地离去。  
  直到修女的身影渐成一小黑点,茱莉亚才转身朝向二楼回楼喊道:「出来吧,别躲着偷笑了。」  
  随着轻笑声逸出,一颗金色头颅探出了栏杆。  
  「凯琳,妳还笑得出来,别忘了刚才妳也有份!」茱莉亚叉着腰斥责,但满眼的浓浓笑意却减低了气势。  
  凯琳晃动着一头及腰金色卷发呵呵笑着。「对不起嘛,实在是玛莉修女那头鸟窝经过大水一淋塌成了松饼,真的像妳说的一样,好好笑唷……」她脸上的点点小雀斑也随着鼻子皱起而波动。  
  「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重力加速度实验,妳怎可用如此轻浮的态度嘲笑实验对象,又是本校最具权威的玛莉修女呢。」茱莉亚抿着嘴隐忍笑意地嘲弄道。  
  「是!罚我掌嘴!」凯琳大笑着轻拍自己面颊,以示处罚。  
  这个掌嘴动作是由茱莉亚处学来的。  
  茱莉亚,也就是当年外务大臣之女蔺雪曼。  
  虽然她十岁那年即被父亲送至英国留学,但生于官宦之家,从小耳濡目染下,自然熟知不少官家的繁文缛节。与同样活泼开朗,来自贵族之后的法兰西少女凯琳结成莫逆后,常调皮地搬出西方不能见容的朝廷诸礼--如磕头、跪谢等礼仪与凯琳耍玩。  
  不仅风俗习惯让两人在中西文化上作了诸多交流,语言亦是。因此茱莉亚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法语,而凯琳的京片子也相当标准。  
  「是该掌嘴。」茱莉亚微瞇起眼笑道:「这么重要的实验加上重要的人物,妳刚才应该再拿更大一益的水才是,妳没看到她的鸟窝头只塌了一半……」  
  听着她故作严肃的表情,凯琳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茱莉亚,我看妳是假借实验之名故意行作弄之实吧?」她托着下颚笑看着茱莉亚叹道。  
  茱莉亚微微一笑,自顾自跳高采摘树穿上初绽的粉色小花。她总是一刻也静不下来。  
  凯琳盯着她好半晌,又再度开口:「其实妳是帮艾咪出一口气,所以才捉弄玛莉修女,对吧?」  
  前几天她俩同寝室的室友艾咪,不知何故惹到费氏家族的珍妮,被狠狠的甩了两巴掌不说,还一状告到玛莉修女那里;而修女竟也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艾咪关至静思房闭门思过三天三夜。  
  认识艾咪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内向害羞的女孩,胆小得连蚂蚁都不敢踩,又怎么可能惹骄纵蛮横的珍妮呢。只能说她倒霉,无意中得罪财大势大的费氏家族,连玛莉修女都得忌惮袒护呢。  
  但茱莉亚表面上闷声不语,私下她郄好生整了珍妮一顿──在她抽屉里放了数十条毛毛虫,吓得珍妮整整躺在床上三天,还恶梦连连。  
  全校学生都暗自窃笑不已,直呼大快人心。谁叫这个费珍妮平时恶形恶状、仗势欺人,背后又有玛莉修女撑腰,许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所以后来校方要求清查捉弄者是谁,大家一致合作的闭紧嘴巴。即使校方怀疑是茱莉亚所为,后因没有人愿意作证而不了了之。  
  茱莉亚闻言,仍旧未作声,专注于采摘小花。  
  「茱莉亚,有时候我还真是不了解妳。」凯琳已走下慺来坐在花圃边看着好友说道:「好奇心一起时,妳的玩心比谁都重,像个小顽童般;有时思想却又成熟得令人猜不透妳在想什么。」  
  此刻茱莉亚却欢呼地大叫一声:「摘到了!这朵小花有六片花瓣耶!」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献宝似摊在手掌心上。  
  凯琳低首看了眼,又责难似的盯着茉莉亚:「妳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茱莉亚微微一笑,专注凝神手中的小花。  
  「这朵小花看似特殊,彷佛多了片花瓣就可以与众不同,但谁料得到,就因为它的特别,反而让它面临先被摘下而注定早萎的命运。」她转头看向凯琳,淡淡笑着。  
  「我是个不属于西方社会的东方人。说好听点是出洋留学学习西方新知,实际上,却是避开变乱。」茱莉亚一脸凄然。「我的国家就像是这朵六瓣花朵,因为地大物博,所以引来许多国家眼红而遭致侵略,全国局势一片混乱,而我也被迫有家归不得。即使想尽情享受青春,一想到我父母仍在乱世梩挣扎,我就忍不住心痛,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抱歉,茱莉亚,我没想到那么多,原来妳心里的压力这么重。」凯琳歉疚的说。  
  茱莉亚立刻咧嘴一笑。「妳干嘛要抱歉?我这个人一向是三分钟忘掉挫折的。而且我自有方法排解。」  
  凯琳凝视她片刻,似有顿悟的说:「该不会一整天窝在图书馆里啃书,就是妳所谓的排解方法吧?」  
  茱莉亚是圣约翰创校以来,第一位将其号称英格兰最大的私人图书馆里所有藏书看遍的学生。而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有时连教师也得来请教她。这也是为什么她调皮得过火但不致被重罚的原因之一。  
  「不,那是我的乐趣。」她摇摇手指笑称。「妳不知道吗?知识就是力量,拥有更多的知识,妳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甚至……他人的。」她又朝凯琳眨了眨眼。「还可以捉弄他人以执行正义。」  
  凯琳不禁哈哈大笑。「妳这个小魔女!算准了玛莉修女对妳也无可奈何,大不了饿妳一顿罢了!」  
  「值得啊。」光想到玛莉修女花费半小时以上精心整治的头发瞬间崩塌,和她一脸铁青的模样,茱莉亚忍不住笑意盈盈说道。  
  「茱莉亚,再几个月就毕业了,妳真的要回中国吗?」凯琳一想起相处之日无多,不由敛紧了眉头。  
  「当然。」八年了,多么漫长的岁月。茱莉亚不禁唏嘘。当初原本只预定初中毕业即返乡,未料国内政局未见安定,父亲硬是让她又待下来继续念高中。眼看着终于完成了高中学业,这次说什么她也不要再留在别人的国家。  
  「可是……唐纳森不是希望妳留在英国和弗雷一起上大学,等中国时局稳定再回去?」  
  唐纳森是茱莉亚在英国时期的暂时监护人,也是她父亲的好朋友。学校放长假时,茱莉亚就去他们伦敦的家与唐纳森夫妇及其儿子弗雷共度。弗雷大她半岁,就如同她的兄长般亲切。  
  不仅因为蔺成刚所托,再加上他们夫妇也万分喜爱这个聪明伶俐的「东方娃娃」──他们常以此昵称茱莉亚。因此他们无不希望茱莉亚能继续念书;如此一来,她也可在英国停留较长时间。  
  茉莉亚微笑着摇头。「我想回家──真正的家。而且我想念我的父母,他们已经保护我够长一段时间,现在,应该换我回去保护他们。」  
  「为什么妳不劝他们出来呢?既然中国仍动荡不安,政局纷乱……」  
  「不可能的。」茱莉亚忽尔仰首向东方遥望,幽幽开口:「我父亲是朝中大臣,忠孝节义是他坚持的风骨,也是他效命朝廷以来遵行不悖的信仰,他是绝不可能弃朝廷社稷于不顾的。我想,他会坚守到清朝的最后一刻。」  
  唐纳森叔叔并不排斥在她面前讨论现今中国政局的变化,包括全国各地革命军的起义、对帝制的质疑,以及清朝内政上的颟顸无知。她已经能预见未来也许有一番改朝换代的新局面出现,相对的,她也更加担忧父亲的处境。  
  「我们以后……还有可能见面吗?」凯琳忧心问道。她知道茉莉亚一定会返回中国,届时路途遥远,两人相交相知的深厚友谊能持续吗?她真怀疑。  
  茱莉亚给了她一记甜蜜的微笑。  
  「有缘一定会再相见。妳瞧,中国与法国原本相距遥远,而缘分却缩短我们之间的地理差距,不仅让我们同窗,甚而成为好友,这不是很奇妙吗?」  
  「茱莉亚,」希望再度点亮了凯琳的双眸。「妳知道吗,我最喜欢妳的自信与乐观,彷佛天下无难事,任何问题皆有答案。」  
  茱莉亚食指一伸,朝她脑袋瓜点了一点,摇头笑叹:「妳呀,什么都好,就是脑袋瓜里装了太多蓝色〈意即忧郁〉,老往消极处钻。人生自古谁无死?大不了就是上去与天父作伴。」她指指天空。「最糟也不过如此,而我们现下的状况却是好上数万倍。在这动荡不安、诡谲多变的时代里,我们算是幸运儿了。」  
  「我真希望……能有妳一半勇敢就好了。」对于要回法国,凯琳可就没有她来得乐观。  
  「妳会的。记得我的话──永远存着希望,凡事不到最后一刻,绝对绝对不要放弃。」  
  她坚定的笑容彷佛有感染力般,立刻传至凯琳心头,令她倍生了无数希望因子。  
  凯琳肯定的点着头。  
  不远处,晚膳钟声当当响起。  
  茱莉亚将手中的六瓣小花轻轻压放进上衣口袋,然后扬起一抹轻快的笑容催促凯琳:「快走吧,妳的晚膳可别迟了。」  
  「咦?那妳呢?」  
  「妳忘啦?我的忏悔时间到了。」  
  一艘通体墨黑的巨型汽轮缓缓驶进泰晤士河。船首金色的龙形图腾,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如同她庞大壮观的船身一般令人注目。  
  这艘名为「伊娜号」的巨大商船渐渐靠近港湾,水手拋下锚缆以固定船只,然后从下层甲板放下长型舢板接至陆地。接着,一个个训练有素的船员在大副杰克的指挥下,正以快速而井然有序的速度,将一箱箱来自世界各地的香料、丝绸、棉花、药材等,运进伦敦港口边「伊娜号」的专属货仓。  
  甲板上,昂然而立一位黑发男子。咸湿的海风吹起他一头不羁的黑亮长发,露出长久日晒下的古铜色肌肤。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还有及膝马靴,仍不掩他古典优雅、坚毅出众的独特气势。  
  「肯恩。」身穿深海蓝制服的杰克打断他的沉思问道:「这次我们预备在伦敦停留多久?」  
  麦肯恩没有立刻回话,他仍凝神望着睽违已久、忙碌依旧的伦敦码头。  
  他在伦敦近郊有一栋豪华的庄园,有仆人,还有一位随时等他召唤的美艳情妇。他拥有比十六年前与母亲初来英国时更多更好的享受,除了母亲已过世而不能和他共享的遗憾外,他该满足于这一切,不是吗?但出海逾半载,终于「回家」时,为何他没有一丝兴奋与渴望?  
  「肯恩?」杰克疑问的看着他。  
  麦肯恩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一个月后启程。」  
  伊娜号上的船员大部份来自苏格兰及爱尔兰境内,这次出海耗时半年以上。他明了大多有家室的船员莫不渴望能与家人多相聚,而且是带回饱满的荷包与无数礼物光耀返乡。  
  「一个月?」杰克扬了扬眉。「那你打算怎么度过这漫漫长日啊?」他与肯恩一样单身。身为十年老友的他自是知道肯恩是个工作狂,宁可上船也不爱与女人厮混;不像他,可是个标准享乐主义拥护者。  
  「怎么?要舍弃你那些红粉知己来陪我啊?」肯恩不认真的回道。  
  「拜托!你那张冷脸我看了半年,难道还不够吗?我已经开始想念女人的柔软身子了。」杰克老实不客气的拒绝了。「我看你也回去抱一抱你的情妇安妮吧。半年不见,说不定她早忘了你的样子。」  
  「我看你先担心自己吧。」肯恩撇唇说着。他可从不担心这种事,最多再换个女人罢了。  
  与他同年,长相较粗犷的杰克,此次在海上半年的时间留了一脸大胡子,不仔细看倒真也认不出来呢。  
  而杰克闻言只是哈哈大笑。  
  「对了,下一趟航程需要再多添几名船员,这件事就麻烦你。」  
  「是,船长。」杰克笑着转身下舱。  
  一个月。肯恩不禁撇起唇色。看来他真得找点乐子来打发打发。当然,首先他会先去安妮那里,让她帮他舒解这半年来的欲望。  
  ※※※  
  汉诺威广场旁的一座公寓一声压抑的低吼声从麦肯恩的口中逸出。他汗湿淋漓的伏在金发白皙的安妮身上,厚重的喘息声粗嘎地喷在她颈间。  
  好一会儿,他才翻过身平躺在她身侧。  
  安妮满足的侧起身凝视肯恩魔鬼般的俊颜。而他强壮剽悍的结实身材,更符合他「东方撒旦」的形象。  
  当初在莎莉家的宴会上,第一眼见到他就立刻无法自拔的爱上他。而他冷峻沉默的黑色形象--黑发、黑眸及一身全黑的打扮,让在场女士又爱又畏──因为他是没有贵族头衔的商人,纵使富可敌国,仍只是个商人。  
  而他骄傲得根本不愿花钱买头衔,即使已有许多人这么做。  
  上流社会的未婚女子,选择丈夫的第一要件便是门当户对的贵族身分。而她并不需要,因为她是个寡妇。  
  当初她因为头衔而嫁了个伯爵,即使他整整大了她四十岁。现在她需要的是能满足她空虚生活──还有性的男人。  
  他在床上的表现,简直跟魔鬼一样──从不温柔体贴,更不会甜言蜜语的哄人,冰冷得毫无感情;但他高超的做爱技巧,及强壮有力的冲刺,每每令她欲仙欲死、浑然忘我地到达云端。  
  她知道他只当自己是床伴、发泄欲望的对象,刚开始她也能满足于这样的关系。但现在,在他出海半年后,她发现自己强烈的想念他。她要他。经过刚才一番激烈的云雨后,她更加确定,他带给她身体上的欢愉满足无人能及。  
  「肯恩……」她伸出细白的柔荑在他身上游移,指腹沿着他硬若盘石的胸肌画圈圈,缓缓往下滑动……接近他下腹时,他一把按住她移动的手,欺身而上覆住她的身子,开始舔吻她的颈项。  
  安妮立刻全身酥软,嘤咛一声。  
  肯恩缓缓下移他的吻痕。  
  安妮决定趁此刻向他提出。  
  「肯恩,你想要头衔吗?」  
  「什么?」肯恩的唇立刻在她颈间僵住。  
  「我是说,」她略紧张的清了清喉咙。「如果我们结婚,你就可以拥有我的头衔……」  
  肯恩迅速翻过身坐起,一言不发地瞧着她。  
  安妮也慌忙坐趄身解释:「我知道你不爱我,而我也无意绑住你,我只是想,如果你有个贵族头衔,更能轻易进入上流社会……」  
  「上流社会?」他冷哼。  
  「是啊,」她急切讨好般攀住他手臂说:「想要在上流社会占有一席之地,不止要有钱,还要有势,而一个贵族的头衔能够增加你的权势,让你无往不利……」  
  突然间他大笑,笑得狂傲,笑得不以为然。  
  「妳以为我会在乎那狗屁头衔吗?」收起笑容,他冷冷地甩开她的手。「只有你们英国人把头衔当宝一样看待,对我这东方人而言,它只是垃圾。」  
  「可是……可是它对你的事业有帮助……」  
  他猛然跨下床,阳刚的赤裸身躯毫不遮掩,叉开双腿面对她冷笑。  
  「以前我不靠它发迹,以后自然更不需要。」他瞇起眼盯向此刻丝毫引不起他一丝欲望的乳白双峰。「如果妳是担心万一我的事业会垮,不妨建议妳可以开始物色下任情夫……」  
  「不要!」安妮立刻跳下床,像蛇般紧贴着他伟岸的身躯喊道。「我只要你,你别生气,就当我说错话,我不会再提了,求求你别离开我。」  
  肯恩不耐烦的硬生生将她推开,转身冷然地着衣。  
  「肯恩,别走。」安妮哀切地恳求,心中很是气恼自己的一时冲动。  
  肯恩仍不疾不徐地套上长裤,彷若未闻。  
  「肯恩……」她忍不住伸手拦腰抱住他,企图以肉体的诱惑让他留下。  
  但今天这招似乎没用。他僵立着并未转身,语气仍漠然:「我没兴致了,放手。」  
  安妮如遭电击般迅速松手,后悔与羞恼涌上她受挫的心头。  
  好半晌,她不死心地仍问:「你……还会来吗?」  
  肯恩慢条斯理的套上皮靴后,才站直身体回头瞧她一眼。  
  「妳还是我的情妇,不是吗?我想来便来。」  
  然后转头离去。  
  直到关门声传来,安妮才瘫倒在床上猛捶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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