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风 第八章

  从这里赶去华山派再回来,应该需要十几天的路程吧!
  毕竟柳煜跟去了,罗煞那小子怎么样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师父累到冷到饿到……
  冷漠的眼神扫向走进门的人,席君逸冷着脸看血魄。
  「记仇吗?我又不是第一次把你打伤,你当初不也炸得我十几天不能躺著睡?」血魄指的是当初他们在十大恶人的逼迫下互相残杀的事情。
  「……」席君逸懒得回话。
  「生气了?因为我打伤白彦海?」血魄笑得自在,丝毫不把席君逸杀人的视线看在眼里,「想杀了我还得看你现在有没有力气啊,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捏死你了……别不理我啦,我特地来找你说话的,你知道我手下留情了,不然天底下哪个人在我手上待了半炷香还能活命等你来救人的?」
  看来今天血魄不强迫他听完他要说的话是不会放人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席君逸只好睁开原本闭上的眼,无言的看著血魄。
  血魄无声的笑了,匀称的身子在房间内晃了晃,然后跳上窗台,坐在窗台上,双腿挂在夜风中晃来晃去的。
  「袭风,你真的爱上白彦海了吗?」
  「……不关你的事。」五个字是他目前为止能够说的最大极限,只要超过一个字就会咳嗽咳不停。
  好在他原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不然不憋死了!?封亦麒曾经说过这让人啼笑皆非的庆幸。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还爱他,就再忍耐一阵子吧……很快的……你们三个的地位就会不一样了。」血魄风马牛不相及的说著奇怪的话。
  席君逸感到疑惑,但他并没有发问,望著血魄的背影,他只觉得血魄变得比记忆中更瘦弱了,而血魄的表情,他无法得知。
  「……袭风,你感到很奇怪吧,奇怪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轻笑著,血魄抓起一抹被风吹舞到窗口的红色丝绸,问道:「你曾经想过,为什么是我们吗?什么都没做错的我们……为什么要承受家破人亡,为什么要被凌虐十二年,为什么要不容于世……为什么……没有辩解的机会……就被仇视……被讨厌……被憎恨……」
  席君逸怔了怔,一直防备的心到此时才有些许松懈,因为他听出血魄似乎只是想诉说些什么,而不是要他回应或想跟他争辩。
  「完全没有。」他素来服从命运。
  「我知道你没有,我们之中最认命的人就是你了……可是,既然天道不仁,为什么我们就活该当牺牲者呢?」血魄反问,语气无辜却隐藏憎恨,「你顺服命运,献上你的忠诚,而命运给了你什么?只要肯正眼看你的人都知道……你其实连只蚂蚁都不想杀……但是没有人愿意正眼看你,因为你是袭风……所以你就是恶……这样的天命……凭什么说是正确的?」
  席君逸心头一抽,不吭声。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并不在意,只是听见血魄这么说,还是感觉不太舒服。
  沉默片刻,血魄苦笑:「袭风,听我的,你退隐吧!依你的个性,只有退隐才能不受伤……我保证不伤害白彦海……你隐居个半年好吗?再等我半年就好……半年后,我会让你能行走在这广大中原的任何一个地方,却没有人会仇视你……」
  席君逸冷漠的表情脱落了,他错愕的看著语气中难掩关心和哀伤的血魄。
  他的直觉说血魄不是在演戏,那么……血魄是真心在担心他吗!?
  记忆中的……那个血魄……?
  「……我会让你们三个人能正当的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所以,袭风……不要再被正道人士利用了,你累死也得不到一句感激的……根本不把邪道的我们当人看的正道人士是不会注意到你的心意的……在他们的眼里,我们不会心痛,不会难过,他们不相信我们也会爱人,也愿意替心爱的人牺牲一切……正与邪的鸿沟区隔出两个不同的标准,他们高高在上,秉持著自我的利益名望践踏我们的心,我们的付出,我们的一切……」幽幽的低喃诉说几乎让席君逸以为血魄正在哭泣,但血魄却在这时回头,脸上挂著甜美的笑靥,甜蜜到令人毛骨悚然。
  「想三年,又三年……怨三年,恨三年……我日日夜夜的思考著,为什么我们没有获得幸福的资格,为什么我们不值得被爱……最后只得到一个结论:「天道不仁」。」 一个一个字说得温柔,却字字血恨,他血色的眼瞳笔直看著席君逸,眼底尽是哀伤和憎恨。
  「血魄,你……」席君逸呼吸一窒,第一次开始想知道当初血魄被废了右手负伤回来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认命,我不认命;你顺应天道,我憎恨天道……不管是谁赋予整个疯狂的武林制裁我的权利,我都决心反抗到底……妄想用武林制裁我,我就将整个武林毁了……到时候,没有正道,没有邪道……强者为尊……你们可以过得很高兴……凭你们的实力将没有人能指责你们什么……」轻柔的叙述没有起伏,就好像反反覆覆日日夜夜的想过千百万遍,此时只是念出来而已,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
  席君逸静静看著血魄,眉宇间不再有防备或疏远,只是就这样静静看著。
  他不会安慰人,现在的血魄需要的也不是安慰,所以,沉默是最好的回应方法。
  半晌,血魄恢愎了平常略带邪气的笑容:「你这蠢蛋叫罗煞去帮你确定白彦海的安全,其实是在担心那小子因为亲近你而被门派中的长辈责罚吧?看不出来你这小子不动情就算了,一动情担心这么多事。」他一脸欠揍笑容的坐到床铺旁边的椅子上,顺手倒了一杯茶来喝。
  「……」想扁他却连手都举不起来的席君逸只能恨恨的瞪他一眼。
  「瞪我?你这破身体半年内能好好走一段路就不错了,还想挑衅?不怕我教训你?」嚣张的回应席君逸的瞪视,血魄那模样活像他跟席君逸身上的伤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在挑衅的是谁啊!?席君逸懒得理他。
  「有个性。」点头赞扬席君逸甩都不甩他的模样,血魄走到门外端了碗药回来,「喝吧,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身体撑不住了,再顺应命运去牺牲奉献,会死人的……」
  确定席君逸将药全部喝完以后,血魄也没有理会因为听见他这么说而怔愣出神的席君逸,找了云飞替他换药,自己则闲闲没事干的玩弄那些被换下来的染血绷带。
  袭风这些伤药都是罗煞用自己的血配成的耶……绷带上剩余的药也是大补喔……拿回去给小龙进补好了。
  不著痕迹的摸走那些绷带,血魄等云飞退出房间以后才用正经无比的态度说道:「而且,你不觉得你真的太消极了吗?一觉得感情没希望就拖我一起死……因为离开白彦海觉得生命无趣也不要连累我啊!我还没报完仇呢!」
  华山,夜晚。
  「师父,为什么不直接杀进去叫他们把人交出来?」封亦麒跟在柳煜身后,咕哝著。
  可恶的正道老头!
  整个华山派的气氛都怪怪的,看见他活像看到鬼,白痴都知道有问题,还说什么白彦海去探查邪道人士的动向尚未回来——说得好像真的一样,明明就有情报网指出白彦海在唐门一战受了重伤,是坐马车回来的……这个消息可是江湖中情报最灵通的「听雨楼」提供的,不可能有错——至少比华山老头说的话可信多了。
  「麒儿,你那样杀进去,白兄的立场不好看啊!」柳煜宠溺的拍拍他,了解他是因为席君逸受伤所以感到焦躁。
  这爱逞强的孩子还是理不清关心和在乎的感情,对于席君逸一方面是喜欢感激,一方面又因为过去灰暗记忆中的阴影而抗拒,最后演变成了平常想都不想他,一听他受重伤却很难受的这种情形。
  「袭风都被砍得像块破布了,谁还管什么立场的……」喃喃自语,封亦麒承认自己还是想揍人。
  袭风那条命根本是捡回来的,危机过程中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他就是去认尸了。
  他还是喜欢跟袭风吵架,就算大打出手也好过看着袭风只要说两个字就一直咳嗽。
  「所以说,师父才答应你夜探华山派啊……小声点,别被发现了。」轻轻敲他晃来晃去的脑袋,柳煜提醒徒儿他们的目的是「夜探」,可不是「夜闯」。
  若要撕破脸下午就掀桌了,何必三更半夜躲墙脚。
  「喔!」他都忘了这次不可以打架了。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著柳煜跃上屋顶,顺著树梢和屋檐一路往华山派内部潜入。
  找来找去,花了大半夜,都快将华山派的屋子总共用了几片瓦数清楚了,却还是没有见到白彦海,封亦麒头生了一种逮个人来拷问的冲动。
  无奈的坐在一处偏远厢房的屋檐上,谨慎的注意著下方华山派巡逻弟子的动向。
  夜巡……夜……慢著!
  封亦麒跳了起来,拉著正注意远方的柳煜就往之前探查过的方向赶去。
  出于对他的信任,柳煜什么也没问,紧紧跟著他,在几息间就越过了三个别院,来到华山派最靠近后山的小院子。
  这不是下人睡的厢房吗?柳煜静静的朝封亦麒投以询问的目光。
  下人睡的厢房需要这么多人暗中巡逻吗?封亦麒用剑鞘比比手执火把到处走动的人。
  柳煜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白色的粉末飘洒在风中,片刻后下头每个人都静止不动了——是真的站住不动,连火把都还拿的好好的,就好像不知不觉间被点了穴似的。
  「小心点,屋子里的人可没被影响到,只有半炷香的时间。」柳煜提醒著。
  这药研究出来,没想到第一个使用对象竟然是华山派,他心底也有说不出的古怪感。
  封亦麒点头,轻巧的逼近下方的屋子,确定了屋内没人,他不客气的推门走人。
  空荡荡的屋子简俗而朴素,唯一令人刺目的就只有卧房门口冰冷的铁链和巨锁。
  「白彦海?」试探性的低叫,他感觉到背脊寒毛直竖。
  这些正道人物……是疯了不成!?
  窗口的月亮逐渐圆了……
  白彦海怔愣的从窗扉的缝隙中看著天上的月亮,眼底哀伤更甚。
  上个月圆,君逸还在他的坚持下,两人一起坐在河畔赏月……约好了,今年中秋,他会买月饼给他吃……
  过去,他没想过君逸连甜点都不曾尝过,但事实的确如此,有一回他硬是塞给君逸一块白糖糕和梅香糕,意外看见一向对食物没什么意见的人轻蹙眉……他一定不习惯口中松软糕饼香甜又棉黏的口感吧?
  可是,他是喜欢的啊,因为后来每次品茶,他都会主动进食桌上的点心,不再像是最初时那样,碰也不碰一下……
  起初,他对于席君逸这个人,一直有些害怕。
  因为他不擅长理解人心,怎么也摸不透席君逸面无表情的面容下隐藏著什么样的思绪,从那一成不变的口气,他也无从分辨他的喜怒……
  他怕,怕得罪他。
  他畏,畏惧他永远漠然冷淡的眼神。
  他恐,恐慌他随时可以斩杀万千人的实力。
  但这些心态都在去年在唐门被救以后逐渐改变。
  意识不清的那几天,迷糊间睁眼,总是看见席君逸的背影窝在栖身的山洞口,一有动静他就会赶在敌人发现山洞前主动出击,将敌人击杀于数哩之外,确保山洞的隐密性以及无法行动的他的安全。
  那时候,君逸的身影对他而言代表了安心。
  只要那道身影还在,他就可以安心的闭上眼;而君逸离去时,山洞内骤降的温度让他惊觉,一直守在洞口的人,其实也在替他挡去冷风……怕他受寒,怕他睡不好……
  「真的是……很温柔的一个人……」沙哑的呢喃,空茫的眼却无法流泪。
  虽然一直面无表情,口气又冷又爱嘲讽人,但其实……在君逸照顾他的那半个多月,他甚至比在师门被照顾的还仔细——
  汤药永远是冷却到可以入口的温度才端来给他;换药俐落却动作轻柔;菜肉都切成一口大小和白饭拌在一起;夜里总是来查看他有没有因为伤势而引起高热……
  他不曾在那时的君逸眼底找到关心,但是当他能够下床走路,却看得出君逸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有些冷,有些傲,抗拒著正道,却不放心他伤没好又奉师命大江南北跑,所以总是暗中跟著他,再不著痕胁的出手帮他。
  若非他意外发现尸体身上的细小银针,还真的不会注意到有个人一直在帮助自己。
  矛盾的举动,他到现在才想到,这是否也代表著君逸的心一直在正邪之间迷惘!?他不知道。
  他只了解君逸对他的付出……从来不要求回报。
  就算他粗心大意,就算他说不听,就算他老是给他添麻烦……除了恐吓一般的杀人视线,君逸还是将一切包容下来,不曾不耐烦的离去,也不曾不理会他。
  他知道自己有些观念根深蒂固,也明白自己有些想法很愚蠢,更了解自己是什么个性……连从小带大他的师父师娘都常常不认同的摇头,却也拿他无可奈何,最后只能稍微处罚他或斥责他……那是因为他是他们的大弟子,所以他们容忍他。
  然而君逸不同。
  跟自己非亲非故的他,总是用嘲讽的语气说他笨,然后瞪他几眼,就闷不吭声的顺著他的意思去做事,被他牵累受伤也没多说一个字,见他受伤却从不吝惜上好伤药替他疗伤,明明他们都知道他是自找的……就好像,他明白他的想法,所以就算不高兴,还是愿意接受。
  白彦海喉咙深处发出细微的呜咽,他蜷曲起身子,将脸埋入放在膝盖上的手臂,冰冷的双手还留有席君逸替他包裹伤口的温柔接触。
  自从第一次被发现他无法忍受双手上的血腥感以后,每一次他杀完人,当天夜里君逸就会主动来找他,陪他喝酒闲聊,有时候甚至只是静静的陪他一夜,又在天亮前离开。
  疑惑间,他不曾理解过席君逸到底在想什么。
  那双淡漠的眼中总有着无奈和纵容,总带著冷静仔细的注意他的每个反应,沉静的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就算偶尔透出嘲讽和促狭,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说句实在话,他在君逸被裴骏砍成重伤后,真的很担心君逸清醒以后会要血洗嵩山派。
  因为在他的认识中,席君逸对于危害到他生命安全的人从来不手下留情,只要手上拿把刀子的,就算只是孩童,也会毫不留情的宰杀。
  但是君逸从头到尾都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绝口不提当初的事情,甚至在他主动提起后,只是静静地说:「因为你替我哭……就别再提了。」
  就因为他肯替他哭……他的这一点付出,就令君逸甘愿付出性命而毫不在意了……
  替他哭……他真的顾意永远为他的悲伤流泪……只是……只要他活著……
  泪,终于又滴落。
  「我说我会为了你哭……并不是为了让你甘心为我死啊……」
  握紧双手,感觉到右肩阵阵抽痛,彷佛永远不会消失的灼痛就好像是胸口的心痛似的,撕裂著他所有知觉……
  忽然,白彦海直觉的顿住呼吸。
  已经听习惯了的,日夜不曾消失的,巡逻者的脚步声,停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理智上的不安在内心和让他恐惧的期待拉扯著。
  是他吗……那个可以替君逸报仇的人……
  既期待,又强烈害怕的……他分不出自己到底希不希望这场异象是因为封亦麒而产生的。
  不想原谅,也做不到原谅,这些人从他身边夺走了不知不觉间盘据内心的重要身影。
  让他连理清自己真正思绪的机会也没有,让他连看清楚君逸眼底深处的感情究竟为何的机会也没有……残忍的……为了虚伪的说辞,剥夺了一切……
  痛苦的闭上眼,他努力不再思想。若再想下去,他怕自己会真心憎恨起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门。
  是伪善吧?这样的自己……
  不想去恨,因为怕忍不住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可一面又在心底期待,期待有人可以为了君逸血洗这样丑陋的五岳剑派……他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当初在殒落坡最后的指责是想恐吓师门长辈,还是想提醒……这样软弱卑鄙的自己……好痛苦……
  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卧房门口,若非他在得到君逸的内功以后功力大增,只怕不可能听见宛若夜风一般的行走步伐。
  「白彦海?」低柔带著一股莫名蛊惑的嗓音从门外传来,白彦海苦涩悲伤的笑了。
  「你终于还是来了。」
  终于,是期待的。
  还是,是无奈的。
  期待而无奈,或许这就是他最真实的心情。
  「你没救他!?」
  说着不敢置信的四个字,席君逸的表情大有「那你去干嘛」的意味。
  「你再用那种表情看我,信不信我揍你,」封亦麒本人似乎也有些懊恼,「是他叫我不要放他出来的,我连碧泉剑都淮备好了。」
  海不想被放出来!?是因为甘心受罚吗?他一向不懂得与长上争辩的……
  席君逸的沉思在封亦麒看起来却令人不安。
  「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席君逸不答反问:「他知道了?」知道他没死了吗?
  「我没说。」封亦麒简单俐落的回答。
  「为什么?」
  「因为你没说要不要让他知道啊,你只要我去看看他,顺便要我帮帮他,却没有要我把他带来见你或替你报平安,我没事多嘴什么?」这是以他对袭风的了解而下的判断,当然,他也不否认这有一部分是他的小小出气心态。
  毕竟他把袭风设计去帮白彦海就是因为赞赏白彦海那种直爽脾气以及笃定他不会放袭风孤军奋战,结果呢,袭风的小命差点挂在唐门,他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五岳剑派肯同时出手,血魄再强也没那个本事可以把袭风打成这副德性。所以说,他故意留下自己到过白彦海那时的证据,故意把人全部打昏,然后刻意不告诉白彦海袭风逞活著的消息,就这样离开——
  他要他们寝食难安——直到袭风自己决定报不报仇。
  不知道封亦麒暗中偷报复的席君逸扯扯唇角,算是表示感谢封亦麒的做法。
  他,的确无意让海知道他还活著。
  或许他有机会可以跟海在一起,但那却是建立在海愿意离开华山派的前提下。
  他也知道,海太重视师徒之情和责任了,若就这么的离开,自责和内疚迟早会毁了海率直的个性。
  所以,他才会做了这个决定……
  他要让海以为他死了。
  这样对海来说,他们之间这份尚未清晰的情感,总有一天会变淡的,因为海有太多感情陪伴他,光是华山派内师弟妹和师父师娘的关心就足够帮他走下去了,他的世界,并不是非要他席君逸不可。
  既然阳光只愿意照在正道人士身上,他又怎么能自私的将海拖入黑暗中陪伴他!?
  「袭风?」
  关心的低唤叫回了他的心神,看著封亦麒难得对他显露关心和担忧的眼神,他虚弱的笑了笑。
  很平淡,却也很无奈的笑。
  「别担心。」
  这样要他怎么别担心!?
  把头切下来吗?
  封亦麒懊恼的跳脚,席君逸却望向远方。
  「因为……我要退隐了。」
  或许他早该这么做了也不一定,早在害海被他拖累前……他就该找个地方隐居了。
  但他不后悔,因为……至少他知道这个人世间,还有人愿意为他流泪。
  半年后——
  不行,君逸……
  耳畔的低喃犹带哭音,席君逸惊惧的从睡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呼……」喘息著,他注意到外头天色还没亮,算起来他应该睡不到两个时辰。
  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没有一天不被噩梦惊醒的。
  说是噩梦似乎又有点小题大作,因为只不过是海惊慌失措又哭泣的表情,这和以往染血的梦差太多了,但却严重影响他的睡眠,让他开始夶恶夜晚的到来。
  哔!苍羽用头磨蹭他。
  「没事,你睡。」轻声安抚,席君逸叹了口气,又感觉到胸口有些发疼。
  经过半年调养,能好的都好了个差不多,不能好的也成了定局,他现在是一身疑难杂症,诸如像是容易气闷,胸口时常疼痛,经常乾咳……等等,以及最多只能动用七成功力,多了就是在玩命,胸口的筋随时可以断给他看。
  那天,他说想退隐,最后被罗煞强迫押回落霞山借住。
  清闲的日子非常适合养伤,除了那不受控制的思绪,总是日日夜夜反反覆覆,在不经意同想起已经过去了的点点滴滴。感到疑惑,这样的自己再怎么样也不符合寡情的天性,他应该不是个会执着于过去的人。偏偏……他每天为此睡眠不足是事实,而间接被影响最严重的就是苍羽了。
  忘记是第几天被噩梦惊醒后,房门就被一脚踹开,接著个性风风火火又嚣张的罗煞迅速抛出一团毛球到他的床上,间洁的扔下一句「这个借你」,然后潇洒走人。
  而他则呆愣当场,直到身旁的毛球动了动,发出一声抗议的呜叫,他才反应过来这只可怜的鹰又被主人当球丢了。
  从那天起,苍羽每晚陪他睡被窝,罗煞则每天抱怨他把苍羽宠到不像只老鹰……
  摇摇头,推开窗跳了出去,他站在屋外的空地上,伫立寒冷的夜风中,仰头看著冰冷澄黄的月牙。
  再过几天就要下雪了吧!?
  尝试性的运运内力,舒缓了下胸口因为四周骤降的温度而引起的不适,他挥掌在漆黑的夜里练起功来,逐一将十大恶人的招式演练,挥掌劈腿,横扫落叶,内力带出一道道风墙,将飞舞的枯叶卷在一块儿,然后射出数百支银针,针针将落叶钉在青竹的竹节上。
  咻!软珠索甩出,运足力的结果是打在青竹上,竹身迸裂,响亮的碎裂声在夜晚十分明显,飞散的竹片被他捞回手中再射出,同样钉在方才的枯叶上。
  脚尖才点地,他身影斜射出去,只手撑地翻转,整个人窜上竹林顶端。
  啪!一条鞭子从竹屋的窗户甩出,像灵蛇一般的直逼他的足踝,被他避开后打上青竹,同样打爆一根竹子。
  如此暴力的功夫这座山只有一个人会用……
  「罗煞。」
  「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觉,干嘛敲锣打鼓的叫我起床陪你看月亮!」被吵醒的封亦麒长发垂散,右手孰鞭,仅穿单衣的赤足站在地上,美艳的容颜尽是被吵醒的不愉快,在看清楚天上的景色以后,更是不满的补充一句,「更何沉还不是满月。」
  被他这么一说,席君逸才注意到他退得不够远,依罗煞的耳力是足以将他刚才的行动听得一清二楚,想必柳煜也听见了吧?
  「抱歉。」淡淡说道,他转身就想再走远一点。
  「慢著!」封亦麒叫道,转身向柳煜说了些什么,然后拿了外衣和鞋子穿上,「反正醒都醒了,我陪你练功吧!」
  他不是不知道袭风夜夜惊醒,就算他尽力不想吵到他们,偶尔的槌桌甩杯声还是很清楚。况且,随著睡眠不足加上身体虚弱,袭风的气色真的……愈来愈像鬼!他终于知道说书先生口中的「三分不像人,七分颇像鬼」是何种境界了。
  「不用……」
  「你敢转身我就偷袭你!」恐吓的杀气陡增,封亦麒皮笑肉不笑的说。
  席君逸懊恼的瞪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一掌炙炎掌逼退三步。
  看来罗煞的武功是不减反增……敛了神色,他出掌回击,转眼间两人交手七八十回合,交错的身影愈来愈快,掌风及震出的气流吹得落叶分飞,竹林中沙沙作响——
  实力相当的两人打起来一下子便难分难舍,招招比狠比快,若让人瞧见了恐怕还会以为他们是背负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在一决生死。
  黑天,缓缓飘落白雪,清冷冷的落下,柔柔覆盖大地。
  今年冬天的初雪,同样冷得让人心寒。
  分心了!逮到席君逸那一瞬间的分心,封亦麒一出手就是狠招,犀利的五指扣上他的咽喉——
  「这下子你问题大了,竟然会分心。」他叹息,看着凝望白雪而有些怔怔出神的席君逸。
  「他……应该不怕冷吧?」低声呢喃的话语含在口中,席君逸拉开封亦麒还搭在脖子上的手,轻咳了几声,左手习惯性的捂上心口。
  「啥?」他没听清楚。
  「没有。」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封亦麒轻轻问道:「袭风,其实我不懂你为什么不肯去找他……」
  「已经结束了。」席君逸轻道,接过封亦麒扔来的披风。
  自己现在的身体没资格逞强,就连看起来根本像女人的罗煞也可以轻松单手撂倒他。
  「真的结束你会吃不饱、睡不好吗?」一针直剌罩门。
  「就是完全结束了才难过。」他无声的笑了,眼里全是无奈,让封亦麒看得难受死了。
  他想杀人!
  因为这个袭风的态度让人以为是谁家死了人!不,甚至死了整村的人都不应该这么严重!
  「袭风,别放弃,一定可以有办法的。」他推推席君逸。
  「没有办法。」
  「为什么?」
  「因为是我决定放他走的,他根本无法背叛师门,我若强求只会让他更加内疚,命运……就是这样……虽然有了交点,但在过了短暂的重迭后,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相遇的。」
  听见席君逸如此消极示弱,封亦麒咬紧牙说道:「当初是谁说过没有人挡得住我们两人连手的?五岳派算什么?找绝魂再搭上血魄,一两天就可以歼灭了!」
  他不喜欢这样子的袭风,非常不喜欢。死气沉沉的,让他看了就生气。
  似乎是他说过的样子,席君逸微眼看向竹林深处,黑暗后头是遥远又有些生疏的过去。
  那时的他,还不仅感情这种事情,如果考虑到对方,就不是打打杀杀可以解决的……
  不然要比打,要比杀,全天下还有谁可以跟他们较量?!
  「那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抱歉。」
  说完,席君逸看着仍不断飘落的白雪,「不谈了,罗煞,你该进屋了。」
  再谈下去,那担心徒儿的柳煜扬会出来逮人吧?!
  望着席君逸摆明着「我不想谈了,你可以滚了」的态度,封亦麒僵硬了一下子,然后听见脑袋中理智断线的声音。
  孰可忍孰不可忍……!
  「抱歉你个头!他奶奶的熊,你现在就给我去见白彦海,不然我就杀了他再灭华山!」他愤怒嘶吼,瞬间,席君逸的脸色在瞬间奇差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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