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笑城主 第二章

  雪染不想与行歌同行,所以很早就起床准备离开。
  但是行歌好像算准了他的心思,在外面的院子里悠闲地喝茶,等待他的到来。
  「今日风和日丽,真是出门远行的好日子。」他举杯对雪染抬了抬手,「我已经命人准备马匹车辆,从这里到楚丘城,如果快的话,三两天就可以到了。」
  初舞这时也走了出来,「要想找到和惊鸿、破月一样好的马还真是困难,这里的马店中最好的马也只是中等而已,行歌想追上你的马车可有一番难度。」
  雪染看著他们,张口说:「我们不同路。」
  「哦?」初舞不信,「你不是要去楚丘城吗?」
  「我要先去江南一趟。」雪染看著两人面露诧异,眼中闪过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
  侍雪从他身后走来,「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他抬脚往外走。
  行歌在后面唤道:「雪公子,既然不同路也不强求,只是如果我们确定那根魔杖确实是武十七所有,是否要等公子到齐再处置呢?」
  「你不是被人称为无所不能吗?」雪染的口气里都是嘲讽,「随你处置。」说完衣袖一挥便离开了。
  初舞困惑地看著行歌,「就这么让他走了?不追吗?」
  「他有心要与我们分道而行,你就算是想拉也拉不住。」虽然被雪染给了根钉子碰,他还是笑得很优雅。「再说,他虽然说得潇洒,但以雪隐城与武十七的渊源来看,这魔杖他根本是誓在必得的,现在只是在和我们打马虎眼,我们也不妨陪他装装糊涂好了。」
  「那你现在要怎样做?去楚丘城吗?」初舞好奇地问。
  行歌喝了口茶,反问道:「你知道他要去哪里吗?」
  「不是说江南吗?」
  「江南哪里里?」
  初舞想了想,「应该是薛家吧?」
  世人都知道雪隐城和江南薛家的关系。这百年来,雪隐城只与薛家联姻,前后有四位薛家小姐相继嫁到雪隐城,成为城主夫人,而现在的薛家三小姐薛墨凝便是雪染的未婚妻。
  行歌悠然说道:「我很好奇,为什么雪隐城只与薛家联姻,难道只是因为薛家在江南的财力雄厚,或是薛家与朝廷的关系?」
  「那么,你是想跟踪他到江南去一趟了?」初舞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话。
  「跟踪?」他朗声笑道:「我行歌做事需要那么见不得人吗?只要放话出去,说我要到江南与出云寺的持念大师参禅悟道,自然可以去得堂堂正正。再说,去年薛笔净被人劫持,也是我为他解的围,说起来,薛家还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如今……」他的笑意更深,「该是他们还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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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薛家,距离踏歌别馆所在的小镇不过百里的路程,当雪染在第二天清晨突然出现在薛府门前时,薛家的门僮还在门口打盹。
  「小哥,麻烦通报一下。」侍雪轻轻拍了下那门僮的肩膀,将他唤醒。
  门僮揉揉睡眼,老大不高兴地,「一大清早的,谁那么不长眼来叫门?」
  「麻烦小哥通禀你家大少爷,我家公子拜访。」
  「哪里来的公子?要见我们大少爷的人可多了,每天都排队排到苏州桥上,大少爷未必都能见。你们有拜帖吗?哪家的来路?」门僮年少气盛,叉著腰上下打量著面前这个丫头。
  容貌太普通,穿著也看不出有什么气派,铁定不是富贵人家。八成又是哪里来的穷亲戚,想要攀亲带故的。
  侍雪温和地说:「你只要告诉大少爷,说我们公子姓雪就可以了。」
  「姓雪又怎样?雪薛又不同字,就算是姓薛,也不能随便见大少爷。」门僮还在故意找碴时,忽然觉得迎面扑来一阵寒风,没来由地打了一下哆索。
  不知何时,那丫头身边又站著一位年轻公子,白衣胜雪,黑眸寒如深潭,俊逸不凡的五官竟然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这位公子……」门僮的口气不由自主地客气起来,「还没请教您……」
  「雪隐城。」雪染懒得再听侍雪和他啰唆,终于忍不住亲自下车。「我只等半柱香。」话中透著一股漠然和冷傲。
  门僮咽了下口水。好大的口气,半炷香时间?他就算跑进去通报,只怕也跑不回来。但这位公子的神情气势实在太吓人,只怕真的是来头不小。
  再也不敢怠慢,他急忙进去通传。
  薛家老爷薛文仲早已过世,现在执事的是薛家大少爷薛笔净和二少爷薛砚清。
  此时,虽然天刚亮一会儿,但薛笔净因为有晨练太极的习惯,所以起得早。忽然见一个小家丁慌慌张张地冲进后院,他不禁沉声怒道:「怎么回事?一大早的就这么慌乱?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那小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指著外面,断断续续地说:「有、有、有位公子要、要见您。」
  「什么公子?」薛笔净因为性格豪爽,所以向来都有不少朋友,不过这么一大早就来的,实在少见。
  「说是姓、姓雪的。」小家丁又接上一句,「雪隐城来的。」
  薛笔净脸色大变。雪隐城来的人?难道会是雪染?
  他急忙吩咐,「快去告诉二少爷和三小姐,马上到大厅去!」
  说完他疾步走向前门。
  果然,立在门口一脸淡漠的白衣公子,真的是雪染。
  「雪公子,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薛笔净万分诧异地问。
  上次派人送信去吊唁老城主,回来的人说,雪染只是带话说他要出门,却没有说他要来江南薛家啊。
  「听说楚丘城有位店主得到一件宝贝,要请四大公子去鉴阅,我以为你定然去了那里。」他伸手请雪染进大门内时,手臂不小心碰到雪染的袖子,就看到他蹙起眉峰,往旁跨了一步。
  他这才想起,雪染天性爱洁净,最不喜欢与任何人有身体上的接触。于是向前走了几步,将路让开。
  「这次来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还是路过?要住几天?」薛笔净连问几个问题,雪染都没有作答。
  他反而停下来对还留在门口的侍雪说:「过来,跟在我旁边。」
  「是。」第一次来到薛家,虽然是公子的贴身侍女,但也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像她这样的丫鬟是不能随便进出深宅大院的。
  薛笔净这才留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丫头,随口说:「让她到西边的门房坐好了,我家的丫头大都在那边休息。」
  雪染锐利的目光陡然刺过来,声音又冷了几分,「她是我的人。」然后他站在原地,一直等到侍雪走到他面前,方又转身往前走。
  薛笔净愣了下,立刻又跟上去,笑道:「如果墨凝知道你来了,一定非常高兴。」
  雪染还是没说话,直到走进前厅,人都还没有落坐,就见薛砚清也匆匆赶来。
  「雪公子?真是没想到!」和他大哥一样的反应,他的神色除了诧异之外,似乎还有些不安。「不是听说您要去楚丘城?」
  「我来借一件东西。」雪染这才缓缓开口。
  「借东西?」两兄弟不解地互看一眼。雪隐城虽然未必是天下的富豪,但是能有什么东西是要劳动他亲自到薛家来借的?
  雪染的唇动了动,门口又站著一个人,柔柔地出声问候,「雪公子。」
  站在门口的侍雪率先低下头去,恭敬地说:「三小姐好。」
  只见一位绝代佳丽,云鬓高堆,一袭淡黄色的长裙将那纤细的身影衬托得更加婀娜多姿。她就是薛家的三小姐薛墨凝,也就是雪染的未婚妻。
  「好久不见。」她从侍雪身边走过,凝视著雪染,「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雪染也看著她,「和你借一件东西。」
  薛笔净笑道:「你们俩都是未婚夫妻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客气?原来是要墨凝的东西,那还谈什么借不借的?墨凝的东西不就是你们雪家的?你若是早点娶她过门,就省得你以后再千里迢迢地往这边跑了。」
  被大哥一打趣,她的脸上露出红晕,娇嗔地顿足道:「大哥,你又胡说。」
  「怎么是胡说?反正雪公子现在是在服丧期中,若是今年你们不能成亲,就还要再等三年,只不过何必多做三年的牛郎织女呢?」薛笔净说得开心,一旁的薛砚清却拽了拽他的衣袖,朝雪染的方向努了努嘴。
  他这才意识到,雪染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喜色,对于他的提议更是毫不回应。
  薛墨凝也感觉到他的冷淡,脸上红晕渐渐退去,尴尬地说:「你要借什么?」
  「你的头发。」雪染回答。
  屋内的薛家三兄妹同时变了脸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能随便毁伤的,更何况,断发如情绝,雪染怎么会提出这种古怪不祥的要求?
  薛笔净只好勉强打哈哈,「要她的头发做什么?她的人都快是你的了。」
  薛墨凝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很快便平静下来,直勾勾地看著雪染,「要我的头发?你要多少?」
  「一缕足矣。」他已站在她面前,视线只望著她如云的秀发。
  薛墨凝咬了咬唇,「好,给你。」
  她对薛笔净说:「大哥,有劳你拿剪刀来。」
  「不必。」雪染的手指忽然穿过她的脖颈,在她身后披垂的长发上轻轻一抹,一缕秀发随之飘落在他手上。
  「多谢。」连道谢也不带一丝笑容的雪染,在拿到头发后,只是将视线掉转向侍雪吩咐,「走吧。」
  「这就走吗?」薛笔净又吃了一惊。「难得来一次,总要住几天才好。」
  「不必。」雪染迳自走向厅外,薛笔净急忙又追出去相送。
  薛砚清走到薛墨凝的身边,低声说:「不愧是雪隐城的新城主,够狂妄也够冷傲,妹妹,你要是嫁过去,只怕会有不少罪要受呢。」
  她紧紧咬著细白的牙齿,一语不发。
  垂下眼,他看到地上还掉落一根发丝。像雪染那么年轻的公子,竟然已经可以做到不用利器就可以将头发削断,雪隐剑法果然不愧是三大剑法之一。
  和这样的人联姻,到底是帮助薛家壮大势力的最佳方法,还是会给薛家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呢?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雪隐城会认定了要与薛家联姻?但是这件事似乎是家族的禁忌,除了当家的人和墨凝自己,别人都好像是局外人,无权过问也无法过问。
  今天看到雪染的到访,薛砚清的心头隐隐有丝不安,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安的感觉却依然徘徊在心底,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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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我们要去楚丘城吗?」侍雪坐在马车内,开口问身边久坐无语的雪染。
  他只是淡淡地问:「妳喜欢三小姐吗?」
  沉寂片刻后,她说:「她是公子的未婚妻。」换言之,她没有评论的资格,更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
  「她笑得很勉强。」他又道:「让她做我的妻子,她不会开心。」
  她迟疑了许久,她才缓缓说道:「公子……是无人能比的。」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雪染的嘴角挂著一丝难解的情绪,「你觉得会有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不解风情,永远只是冷冰冰的丈夫吗?」
  「若她的确爱他……又何妨呢?」她小声地回答。今天她的话似乎已经僭越了一个侍女与主人的界限。
  雪染的目光幽幽地投注在她身上,「你以为,会有人爱我吗?」
  「是的,公子。」她的声音更轻,眼睛甚至都不敢抬起。
  「但是,我却不信呢。」他低喃的声音里尽是说不出的萧瑟和孤独。
  雪染突然伸出手,将车帘拉开一条缝,刹那间他的瞳孔收缩,精锐的寒光一闪而过。
  「怎么了?」侍雪在后面感觉到他的气息不对,是一种不同于寻常的杀气,全身都好像紧绷起来。
  「别出来。」他陡然从车内跃出,似离弦之箭快得惊人。
  他们早已离开薛家大院,马车信步地行走在清水河畔,因为开始入冬,河边的桃花树都已凋谢,甚至连花瓣的影子都无处寻觅,天地间只有枯藤残叶,看上去一片飘零。
  雪染立在这一片孤寂的景色里,四周静悄悄地,竟连风声都已静止。
  「要我出手,还是你们要自己寻死?」他咬字很轻,却清晰地传遍四方。
  从河堤下、树林中,赫然出现十几条人影。
  全都是诡异的黑衣,手上握著的是双刃刀,这些当然不是普通的匪类,匪徒是不会有如此严谨的作风,和不同寻常的打扮。
  「你们与我有仇?」雪染冷冽的目光自所有人的脸上梭巡过去。
  「盟主有令,请雪城主到罗刹盟走一趟。」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
  「罗刹盟?」他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
  身后,侍雪的声音从车内飘出,「罗刹盟是近五年来武林中迅速崛起的诡异帮派,盟主黑罗刹据说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擅使暗夜流星刀法,而且至今未曾败过。」
  「我不认识他。」雪染提高了声音,冷硬地回绝。
  什么黑罗刹、罗刹盟、暗夜流星刀法,与他有什么关系?
  刚才说话的那人又道:「我们盟主有令,务必请雪城主到盟中去一趟,是有关武十七魔杖之事,盟主有话要提醒城主。」
  「哼。」雪染扬起眉梢,「他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提醒我吗?」
  虽被面具挡住了脸,但可以看出那些人的眼睛个个充满了愤怒。
  「城主真的不肯赏脸吗?」那人又逼问了一句。
  他淡淡地说:「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那带头的倒是硬骨头,朗声问道:「城主的雪隐剑法,我们单打独斗当然是打不过,但如果城主见识过我们的罗刹阵,只怕也未必能轻易走得出去。」
  雪染皱皱眉。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达不到目的就一定要打打杀杀才能解决问题吗?他两年不入江湖,一来就遇到自己最厌恶的事情,看来如果他不出狠招,这些人是不肯死心的。
  于是他向前走了几步,迳自走到敌人的包围圈中。
  虽然没有太多的对敌经验,但是他对自己的武功依然十分有自信。
  带头的人一使眼色,十几个黑衣人立即将他团团围住。
  这果然是一个古怪的阵法,敌人圈出的阵式近似某种图腾,紧接著,那十几个人飞快地奔跑,将他深困在其中。
  雪染鄙夷地看著周围晃动的人影。这就是让他们骄傲的罗刹阵?这种不自量力的打法漏洞百出,何需他多费三分力气?
  双手一摆,阴寒的剑风从十指透出,刹那间就刺中十几人中的三、四人,只见那几人闷哼一声,纷纷倒退,阵法立刻大乱。
  他身形跃起,如冲天飞花,清灵中自有冷艳,同时十指如风,再度强攻向东侧的五人。
  那几人在他凌厉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败倒。
  猛然间,有人在旁边大喊,「住手!」
  雪染斜睨过去,是刚才带头说话的那个人。
  「你后悔了?」他盯著那人的眼睛。对方虽然慌乱,却并不恐惧,反而有种古怪的得意。
  「雪城主的武功我们当然是敌不过的,但是,不知道雪城主属下的功夫练得如何?」
  这句话陡然惊醒了雪染。侍雪独自留在车内,危险!
  他跃回身,果然看到车厢四周已经被黑衣人包围。
  只怪他行走江湖的经验不足,从无害人之心,也无防人之意。只想过那些人的目标是他,却没有想过他身边的人也会有危险。
  「你们要做什么?」他的双手握紧,眼眸深不见底。
  「如果雪城主在意面子,或者体恤手下的性命,麻烦请随我们去见盟主。」
  这就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雪染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脸色比平日更雪白几分,全身的衣袂如临狂风席卷,忽然猎猎飘起,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瞬间被乌云遮蔽,半空中飘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晶莹剔透,又带著死亡般的凄美寒意。
  所有的黑衣人都被眼前肃杀的景象震骇住,同时退后数步,但已后悔莫及。
  雪染双掌如剑,刹那挥出,那些本来柔弱无害的雪花,全部变成可以杀人的利器,盘旋狂舞,将所有的黑衣人紧紧包裹。
  不过片刻间,十几个被冰雪冻僵的黑衣人就再也不能动了。
  他一撤回手,漫天的雪花顷刻化尽,乌云飘散,重现风和日丽。
  一切恍如梦境。
  雪染飞掠回车内,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侍雪凝眸望著他,「公子,你不该妄用念力。老城主曾说过,雪隐七式的最后一招只能用来保命,用得太多会损害身体。」
  「我是在保你的命。」他突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搭在她的脉上。
  他们的手都是冰冷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中毒了。」俊颜上是比之刚才更加深切的震怒。「他们下的手吗?」
  「我……」她的眼睛一次次瞥向他攥住她手腕的地方,想将手抽回来却没有成功,「刚才其中一个好像对我刺了一针。」
  「刺在哪里?」他赶紧追问。
  「这里。」她用左手费力地从颈部拿下一根细长的银针。
  雪染拉开她的手,在她的颈部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红点,原本深蹙的眉心此刻更是纠成难解的结。
  雪隐城的人只练剑法,不善用毒。他不知道该如何解毒,也不知道这毒性是否猛烈。
  「这附近,谁是解毒高手?」他问,因为她比他更精通武林中之事。
  「传说出云寺的持念大师他的俗家身分是唐门弟子。」她计算著,「从这里到出云寺,大概只有二十里的路程。」
  她话音刚落,雪染对车外的两匹马儿吹了一声口哨。马儿听到命令,立刻飞快地奔跑起来。
  车厢虽然做得很舒适,但是在急速奔跑中仍然有些颠簸。
  侍雪身子一晃,终于甩脱开被雪染握住的手腕,她才刚要松口气,雪染的手臂却从后面环绕过来托住她的头,不让她再撞到车厢四壁。
  「公子,我的脖子上有血。」她急忙提醒,怕弄脏了公子向来雪白的衣袍。
  雪染抿紧双唇,反而用自己的袖口在她的伤口处擦了一下。
  她,不由得再打了个寒颤。
  为何会觉得怕?怕的又是什么?是公子吗?还是刚才的事情?或许,她怕的只是她从不敢想的事情?
  自从五岁入雪隐城,十二年里她的心本已成一潭死水,但是公子今天的做法,却将死水硬生生地搅乱。
  深深的恐惧,伴随著颠簸起伏的路程,让她的伤口隐隐作痛,从脖颈一直疼到心底。
  这条短短的路,为何会让她觉得如此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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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哈哈,这回就算你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我看你也扳不回这一局了。」哈哈大笑的是一个灰衣老僧,虽然须发皆白,但红光满面,脸上还挂著几分孩子气的顽皮笑容。
  坐在他对面是位极为俊秀的公子,全身散发著一般淡然的优雅,在对手如此嚣张得意情况下,依然不动声色,细长的手指拈著一枚棋子审视著棋盘,微笑地反问:「是吗?若我赢了这局棋,大师要输我什么?」
  老僧又急忙低头看棋,喃喃自语,「莫非还有什么陷阱?」
  那公子笑著看他,也不多语。
  看了好半天,老僧终于认定没有任何问题了,才昂著头说:「若是这样的棋局我还能输,那我就把这把胡子割下来送给你。」
  公子朗声笑道:「大师这个赌注下得妙!听说这把胡子,大师已经留了近二十年了,若是为一局棋而割去,不觉得可惜吗?」
  「少说大话了,这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来割。」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悠然的笑语之后是清脆的落子声音。
  刚才还在哈哈大笑的老僧登时变了脸色。「这、这几颗棋子是你几时下在这里的?」
  公子说:「刚才大师吃掉了我若干棋子后,这里自然空下一片空地,残留的几颗棋子刚好够我布局。」
  「你居然使诈!诱我来吃你的棋子?」老僧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公子笑著伸手抓住他的胡子,「大师说过的话不会赖吧?」
  老僧袍袖一挥,挡开他的手,「哼,人人都说你行歌是个谦谦君子,想不到你也会用这种计策骗我老人家。」
  「棋局如战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点小计谋又算得了什么?大师何必生气呢?」行歌笑得怡然自得,「大师若是舍不得这把胡子,就当我又输了你一盘棋,咱们扯平。」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才不要你来和我卖好。」老僧抓起自己的胡子,脸色颇有种「壮士断腕」的悲壮。
  行歌刚要开口,旁边就有小沙弥双手合十说:「师父,有外客求见。」
  「哪里的外客?」老僧像是在落水之前突然被人救上岸,连忙放开胡子,神情亢奋。
  小沙弥说:「对方说姓雪,来自雪隐城。」
  「雪隐城?」老僧眉峰蹙了下,「我与雪隐城向来没有交情。」他又看向行歌问:「是你的朋友?」
  「应该是雪染公子,听说他也来到江南,只是没想到他会来找大师。」行歌站起身,对小沙弥说:「请那位客人进来说话。」
  「这里好歹是我的寺院,你怎么倒成了主人口气?」老僧瞪他一眼,捋了捋胡须,郑重了神色,对小沙弥说:「叫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雪染已经匆匆闯入,乍看到站在旁边的行歌,他愣了一下,然后又看向老僧,问道:「你是主持持念?」
  持念挑了下眉。他做主持多年,因为德高望重,所以在江湖上颇受敬重,从没有谁敢这样直呼他的法号。
  「老衲是持念,不知道施主有什么事情?」
  雪染揽过跟在他身边的侍雪,「救她!」
  持念走过去,伸手把了她的脉象,「中毒?是谁下的?」
  「罗刹盟。」雪染盯著他,「你能不能救?」
  他放下手,「能倒是能,不过,老衲救人是要讲条件的,施主知道吗?」
  雪染一愣,疑问:「你不是出家人吗?」
  「出家人就要白白做事吗?」持念冷笑道:「当年佛祖弟子比丘为村人超度亡魂,讨得黄金三斗三升,佛祖还说卖贱了,让后世子孙无钱使唤,如今我还没有开口说条件,你倒先质问起我来了—」
  「你要多少钱?」雪染没心思听他唠唠叨叨,立刻打断他的话,「黄金还是白银?千两还是万两?」
  持念没看他,反倒冲著行歌哈哈一笑,「这施主真是阔气,可以和你一较高下呢!」
  「雪隐城自然不同凡响。」行歌淡笑著接话。
  持念又转过头来,正色说:「我的条件从来不是要钱,而是要你自己的一件东西。既然雪隐城的名声响亮,就拿你的雪隐剑法来换好了。」
  雪染紧锁眉心,浓浓的怒意抹上双眸。
  「那是不可能的。」开口的却是一直没有说话的侍雪,她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毒性贯穿了她体内的十二经脉,若不是雪染扶著,她几乎无法站立。
  「雪隐剑法密不传人,这是规矩。即使再多牺牲十条性命,公子也不能把剑法传给你。」侍雪拉了拉雪染的衣襟,「公子,我们走吧。」
  他一动也没有动迟疑地看著持念问:「你真的能救她?」
  「那当然。」他很有把握。
  「公子,天下懂得解毒的高人并不只他一个。」侍雪急切地说。
  持念哼道:「但是眼前能救你的,却只有老衲一个。而你身上的毒,会让你坚持不到明天早晨。」
  她淡然地笑了笑,「无非是死,又能怎样?」
  这下子反而让持念愣住。他平生见过不少在刀口上舔血混饭吃的江湖人,人人都说不怕死,但是却没有一人能在真正面对死亡时,还能笑得如此平淡镇静……这丫头是真的不怕死,还是压根儿就不知道死为何物?
  「不行。」雪染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双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持念:「你救她,我教你!」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当真?」
  雪染不耐烦地说:「快点救她!」
  持念反倒开始犹豫。虽然雪隐城地位极高,但是如此大的事情,雪染竟然能随口答应,这令他不得不怀疑对方的承诺,到底能够兑现多少?
  就在他犹豫时,侍雪忽然推开雪染的手,重重摔倒在地,雪染弯腰想去扶她,侍雪却激动地大喊,「公子!你若是泄露了剑法,我现在就死!」
  雪染怔怔地看著她,「你说什么?」
  她凄然道:「我不能看著公子为了我,成为雪隐城的千古罪人。我的命根本就微不足道,就是再死一百次又如何?」
  雪染的脸色由白变青,吐字生硬,「我不准你这么说!」
  观察良久,的行歌忽然自旁边翩然而至,伸手搀住侍雪的腰,轻笑道:「难得丫头如此有意,公子又是如此多情,若不能成人之美,实在是可惜了。」
  他转过脸对持念说:「大师不是一直觊觎我的『踏歌行』吗?如今我拿来交换这姑娘的性命,可好?」
  持念又是一愣,「你要用你的踏歌行来换她的命?」
  「踏歌行是我独创的,本来就没有想过什么传人不传人的事情,比不了雪隐剑法不仅是雪隐城的镇城之宝,也是武林的一段传奇。若能用踏歌行换人一命,我倒是高兴得很。」
  持念哈哈笑道:「也好,成全你,又做了一桩善事。我看你倒比我还适合做和尚。」
  「天下风光无限,我可舍不得做方外人。」行歌低头对侍雪说:「姑娘,我们换个地方,好让大师为你疗毒。」
  她抿紧嘴唇,「我与公子没有任何的瓜葛,我们公子与您也没有至深的交情,我的一条贱命不值得行歌公子做这么大的牺牲。」
  「我早对你们公子说过,人无贵贱,在我心中都一样珍贵。」行歌又看向雪染问:「你是要救她呢?还是要让她再这么任性下去?」
  雪染微一沉吟,右手在侍雪的后背上拂了拂,她立刻昏睡过去。
  他将侍雪抱起,跟随持念走向后面的厢房,走到一半时他又停下来,回头对行歌说道:「多谢。」
  极为平淡的两个字,却不再是那么冷漠。
  行歌微笑着点点头,又摆了摆手,示意他救人要紧。
  看着那一袭白衣在风中飘扬,行歌的笑容比平时更加清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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