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早有雨,微雨。 
花朵在雨中悸动,人也在雨中。 
皇甫擎天持着抽纸伞,站在那朵“霸王花”前,凝视着花朵。 
雨点打在袖纸伞上,然后顺着伞面滑下,再落入土里。 
花长在废虚的墙角边,是淡黄色的,有五片花瓣,花苞发出淡淡的香味,就仿佛处女的骨香。 
这朵花实在是够得上“霸王”这两个字,它的高度恐怕不止是五岁小孩,大概有七岁小孩的高度那么高。 
它没有叶子,只有花朵和花枝,花枝大极有手臂那么粗。 
皇甫真怀疑它的枝是否撑得住那么大的花朵,可是事实上它不但撑住了,而且已撑住好几年了。 
这场雨不但给大地带来了滋润,也洗去了废虚那么多年的尘埃,却无法洗掉皇甫脑海里的回忆。 
痛苦的回忆,也是甜蜜的回忆。 
在这个世界上,凡事物久了都会变淡,包括爱情在内,唯独“回忆”,不但不会变淡,反而越久越浓。 
越浓就越痛苦,痛苦加深,回忆就越浓。 
尽管回忆是痛苦的,人们却愿意去享受。 
因为无论多么深的痛苦里,总有那么一丝甜蜜。 
 
二
皇甫虽然看着花朵,印入眼廉的却是那一幕幕回忆白影像。 
所有的影像都有一个人,一个有着修长的腿的女人她的长发并没有随风飘扬,而是梳成马尾巴,随着她的跳跃而荡动,就仿佛是春风中的杨柳。 
皇甫擎天的心虽在绞痛,但他的嘴角却有着一丝甜蜜的笑意。 
二十年前的那次决斗,虽然造就了他的功名,却令他失去了他最心爱的人。 
如果时光能倒流,往事能重演,他是否还会像二十年前那样的做呢? 
会不会? 
——为什么回忆总是那么令人心绞如刀割? 
回忆不但令人心痛,也使人的警觉都松懈了,甚至于反应都迟钝了。 
如果换作平时,皇甫还未踏入废虚,就已经发觉这废虚里充满了杀机,可是现在他不但没有发觉,甚至于人出现在他眼前,他也都没有看见。 
皇甫的眼前,只有那朵霸王花,怎么会有人呢? 
人又是从哪里出现的? 
藏在地里?躲在墙里? 
细雨在飘,花朵在悸动 
,本来只是轻微的震动,可是现在却突然变得快速而激烈,然后又突然并迸而碎开。 
纷飞的花瓣中,有一瘦小的人影从花苞里冲了出来。 
他的手上有光芒在闪。 
暗青色的光芒。 
一种带有剧毒的光芒。 
在这么冷不防之下,在这么近的距离,在这皇甫心情最恍惚的时刻,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杀手,一个手中持有剧毒武器的一流杀手,有谁能躲得过? 
就算是在皇甫巅蜂状态之下,也无法闪过这样的攻击,更何况除了花中之人外,皇甫的背后还有两把剑。 
两把破风而来的快剑,一长一短,一左一右的刺向皇甫的两侧。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也在瞬间就结束了。 
然后大地只剩下静。 
死亡的静。 
静的死亡。 
一切都在皇甫心情最恍惚时发生,也在皇甫还未搞清楚时就结束了。 
当花朵迸裂,人飞跃而起时,皇甫就知道自己绝对无法躲过这一攻击,他正想勉强往后退时,又发觉背后两侧有两股寒气直逼而人。 
他知道己无法再动了,不管他往哪个方向动,都逃不过这前后的夹杀。 
他知道自己这次一定死定了,可是他却没有死亡的恐惧,他突然感到一片空白。 
脑海里、心深处都没有任何的杂念,只有一片空白,那种感觉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的,也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才会有那种感受。 
——死亡并不象想像中那样恐怖。 
皇甫没有害怕,他忽然笑了,忽然露出一种只有在得到解脱时才会有的笑容。 
就在他笑容刚现,突然由土降下了一条人影,然后他就听见“当、当”的两声断剑声,马上又接着听见两声惨叫声。 
人影未落,他手中的武器,看来仿佛是“锁剑钩”这一类的武器,已锁住了那一长一短破空而来的剑。 
断剑声刚响起,就见那落下的人影一个回身,那两支被锁住的断剑也就忽然脱锁而射出,射向那拿一长一短剑的人。 
断剑由他们两个的咽喉射人,由后颈飞出,这时才听见他们的惨叫声,才看见他们的鲜血迸飞。 
落下人影再一个回身,人已从皇甫背后转至他们面前,在转动时,仿佛看见他手中的锁剑钩被他自己拆开,又仿佛没有看见他在拆。 
等转到皇甫面前时,人影手中的锁剑钩已不见了,换上的是一把刀。 
一把弯弯的刀。 
然后就看见那把弯刀,由下往上,剖出了一道弯弯的光芒。 
弯得就宛如上弦月。 
光芒一现,惨叫声又响起。 
那个由花朵中窜跃而出的人,立刻也像弯月般落下,然后大地就忽然静了下来。 
静的死亡,死亡的静。 
 
三
细雨很快的就将尸骨上的血冲淡了,冲走了,冲没有不。 
三具尸骨脸上都带着面具。 
带着魔鬼的面具。 
皇甫没有看尸骨,他在看站在面前这个救他的人。 
这个救皇甫的人没有看皇甫,他在看皇甫的背后。 
皇甫的背后有什么? 
难道还有刺客? 
皇甫的背后有人,一个人,不是刺客,是载思。 
载思笑了笑,然后轻拍两掌:“好,好一个任飘伶。” 
载思说:“好,好一把‘泪痕’。” 
原来这个突然出现救皇甫的就是任飘伶。 
皇甫凝注着任飘伶突然开口:“你就是任飘伶?” 
“是的。” 
“你就是那个江湖上最贵的刺客任飘伶?” 
“也是最穷的刺客。”任飘伶笑了笑。 
“听说只要有钱,你谁都杀?” 
“传闻错了。”任飘伶说:“我有三不杀。” 
“哪三不杀?” 
“人不对不杀,不高兴不杀。” 
“还有一不杀?” 
“太高兴了也不杀。” 
皇甫看着他,突然大笑了起来:“难怪你会是最穷的刺客,任何做刺客的人,有你这三不杀,他一定会穷死了。” 
“我虽然还没有穷死,不过也快了。”任飘伶笑笑:“如果没有今天这一桩生意,到了晚上,我大概就会穷死了。” 
“我请你接这桩生意的?”皇甫问。 
“不是你,是你的银子。” 
“我的银子?”皇甫微愣:“那么是谁将我的银子付给你的呢?” 
“我,当然是我。”载思走前。 
皇甫没有回头,他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为什么每次你要做的事,我总是都等到事后才知道呢?” 
载思还没有回答,任飘伶却忽然开口:“奇怪,奇怪?” 
“什么事奇怪?” 
载思冷哼一声:“魔教的人总是见不得人的。” 
“不对。”任飘伶说:“他们为了今天的谋杀,一定计划了很久,而且一定练习很多次,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一定是绝对要求百分之百的成功。” 
任飘伶盯着尸体,又说:“谋刺一定要成功,那为什么还要戴面具呢?” 
听任飘伶这么说,载思也觉得奇怪了。 
“戴面具的通常意思是什么?”任飘伶问。 
“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是谁。”回答的一定是载思。 
“他们一定要求谋刺一定要成功,既然会成功,又为什么要戴面具呢?”任飘伶又盯着尸体的面具:“难道……难道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 
载思忽然蹲下,伸手欲揭开面具。 
“我想你就算揭开面具,也一定看不出他们的脸。”任飘伶又说。 
载思顿了顿。问:“为什么?” 
“他们戴面具一定是怕我们认出他们是谁。”任飘伶说:“他们的主人也一定会猜到他们一死,我们一定会揭开面具看的。” 
任飘伶转头看着载思,又说:“他们的主人一定会算到这一点,你想他还会让他们的脸,清清楚楚的让我们看见吗?” 
揭开面具,果然无法看出他们的脸。 
他们的脸上已看不见肉了,只剩下白骨,肉耳被一种药物毁得都烂掉了。 
药就藏在面具里,他们一死,药就流出,立即将他们的脸毁得惨不忍睹。 
“好毒的手段。”皇甫开口:“连人死了都不放过。” 
载思盯着尸体看了很久,才缓缓站起,等站定了才开口:“我错了。” 
“你错了?”皇甫说:“你也会做错?” 
“会。”载思点点头:“这次我不但算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你错在哪里?”任巩伶问。 
“他们今天的主要目标并不是南君王。” 
“不是我,是谁?”皇甫问。 
载思回过头,看着皇甫。 
“你记不记得和珠宝一起送来的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 
“记得。”皇甫说:“欣闻王爷分别二十年之女儿,将重返身边,在下等不胜欢再,今特送——” 
皇甫忽然说不下去,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他看着载思,忽然转头欲走。 
“来不及了。”载思说:“我相信她一定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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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剑狂花 第三部 浪子的无奈 第二章 雨中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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