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甄陵青坐在马上策辔奔驰,不时回过头来望望徒步跟在马后的赵子原,仰观大色,两人至少走了有四个时辰之久了。 
此刻已是中午时分,酷热的烈日冒着火似的直照下来,道中行人绝无,晰蝎和虫乌在的人的阳光下也蛰伏着透不过气来。 
马蹄过处,黄尘飞扬,赵子原边行边举袖抹去脸上的汗珠,高声道: 
“甄姑娘请将坐骑放慢一些,区区徒步马后也不知吃了多少灰尘啦。” 
甄陵青哼哼道:“活该!”话虽是如此说,策辔的双手却不由自主放缓马步。 
赵子原加快脚步,赶上甄陵青骏骑并头前行,又行了半个时辰,两人已走到一条官道之上,甄陵青斜脱了赵子原一眼,道: 
“你还走得动么?” 
赵子原不在乎地笑笑道: 
“走不动也得走啊,本来嘛,我坐在残肢人那辆车头上舒舒服服的,姑娘却硬要拿我回太昭堡去,反正区区这条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即便跑跑步尝些苦头又有何妨?……” 
甄陵青冷冷道: 
“舒服?待得你到达水泊绿屋后,就知晓是不是会有舒服的日子好过了。” 
但她瞧见赵子原仍是满肢不在乎的模样,情不自禁哼了一声,心中暗暗地想道: 
“这小贼不知好歹厉害,犹以为水泊绿屋是个无忧乐园,我也懒得和他多说了……” 
赵子原道: 
“时候不早,姑娘可否大发慈悲,寻个酒铺歇息一下,填饱肚子再行赶路?” 
甄陵青眺目四望,道: 
“往年我路过此地,记得附近百里完全没有镇集,你要我家店铺果腹,起码还得走上大半天,倒是前方不远处有个石亭,经常备有茶水供路人饮用,咱们仍得再赶一程,到那里歇息一阵子。” 
当下催马快行,赵子原亦步亦趋紧跟在后,不一会,远远已可望见矗立道旁的一座石亭。 
那石亭占地约有十亩见方,亭角高啄,石柱巍簇,显得十分宽敞雄伟,逐渐接近石亭时,两人便感到情况不妥。 
只见亭上人群毕集,或坐或立,少说也有十来人之多,抑且个个都是江湖武人的装束。 
甄陵青微一锁眉,道: 
“奇了,今日石亭怎会同时到来这许多武林中人,难不成此地行将有事故发生?……” 
赵子原亦觉有疑,但他仍装作若无其事地道: 
“反正事不关己,我们上去喝杯水立刻走路。” 
说着无意侧目一瞥,忽然发见靠右石鼓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美妇,心里微微一震,不禁趔趄不前。 
他嗫嚅道:“甄姑娘,咱们还是不要上去,继续赶路的好。” 
甄陵青颇为讶异,道:“怎么?你可是害怕了?” 
赵子原道:“害怕什么?” 
甄陵青道:“你莫非心有忌惮,生怕惹祸上身,怎会一忽儿主张上亭去喝水歇息,一忽儿又改变主意,欲绕道继续赶路?” 
赵子原无可奈何道:“也罢,一切依姑娘的意思。” 
甄陵青勒辔下马,将坐骑系在亭前树干,两人举步登上石阶,亭中二十余道视线齐注在他俩身上。 
赵子原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向众人作了一揖,道: 
“诸位请了,咱们路过于此,上来喝水润润喉咙,只休息一会,立刻拔腿走路。” 
亭上诸人却只是报以冷眼,并无任何应声,连最起码的礼貌客套也没有,赵子原不由觉得老大没趣。 
突闻一道粗哑的嗓子道: 
“喝水便喝水,那来的许多噜嗦!” 
循声望去,却是一个相貌凶猛的大汉,那汉子长得既高又壮,坐在石鼓上生似一座铁塔似的,气度倒有几分慑人。 
赵子原不愿惹是生非,是以虽被对方无理抢白了一句,并不动怒,倒是他身后的甄陵青一向娇生惯养,颐指气使,那能忍得下这口气,她美目连眨数眨,心中已自有了算计。 
赵子原迳自步至水桶旁边,取瓢舀水,咕噜噜足足灌满了一肚子。 
甄陵青含怒道:“你不给我舀瓢水喝么?” 
赵子原道:“当然,当然。” 
当下忙拿起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递与甄陵青。 
甄陵青接过水瓢,却未立时喝饮,她靠近赵子原身侧,低声道: 
“那说话的壮健大汉乃是晋南黑道总瓢把子任黑逵,他适才对你粗鲁无礼,待会儿我总要他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替你挣回一口气。 
赵子原双眉皱了一下,未及开口,甄陵青续道: 
“坐在任黑逢左侧的则是他的得力手下胡当家,罗当家,往后坐的有刘公岛刘岛主,奇岚五义昆仲,黄河竹筏帮帮主陆川平,还有那坐在任黑逵对面,始终闭紧双目,宛似老僧人定的青衫文士 
语声微顿,复道: 
“那青衫文士你甭因他其貌不扬而小觑了他,此人可是大江南北最负盛名的独行大盗田肖龙,谅你亦会听过他的大名。” 
赵子原见她指认亭上诸人,历历如数家珍,不禁暗暗佩服,心忖: 
“甄姑娘鲜少在江湖走动,未知如何竟能认得这些人物?” 
但闻甄陵青微嚏一声,道: 
“这于人在武林中都是有头有脸,独霸一方的大豪,不想竟会聚在一起,看来咱们有得热闹瞧了。” 
赵子原默然无语,不时转首避开石亭右面那女人的一对眼睛。 
甄陵青手掣水瓢,轻移莲步走向亭中石桌,经过任黑逢身侧时,忽然足步一滑,整个娇躯倒向任黑逢的怀中。 
那任黑逵只觉一阵阵香风扑鼻,一时为之一怔,他下意识伸手欲扶住甄陵青身躯,突地面上一凉,甄陵青手持的一瓢满满的清水,竟然因一滑之势,完全泼到任黑逞脸上—— 
任黑逢做梦也料不到甄陵青会来这一手,乍不及防,上半身业已被冷水淋湿,水珠从他蓬散的头发滴落下来,甄陵青立稳身子,道:“对不住,对不住。” 
口里虽说着道歉之语,可是面上却挂着开心的笑容,令人一望而知她其实是毫无诚意。 
任黑逢双目露出凶光,他身为晋南黑道总瓢把子,居然吃一个女孩耍弄得如其狼狈,当着一众高手之前,这个跟斗栽得可大了。 
他暴跳如雷道: 
“臭丫头!你竟敢到老虎头上来持须……” 
大吼一声,震得众人耳鼓呜呜作响。 
紧接着他一扬手,登时一股潜力迎面涌到,甄陵青早有防备,对方手势才动,娇躯随之一转,有如风车般疾旋了一圈,那任黑逢含怒所发的一掌,竟因她一转之势而被化解了去。 
任黑逵脾气最为粗暴,一击不中,第二掌随之发出,掌力挟着雷霆万钩之威,往甄陵青当头罩落。 
倏然石亭右侧亮起一道娇脆的语声: 
“任黑逢,你若伤了那个小妮子,眼看晋南黑道就得冰消瓦解了!” 
任黑逵性子虽称粗暴,武功却一点亦不含糊,一闻此言,转念间健腕一沉,硬是刹住掌势。 
他侧首朝那发话的中年美妇道: 
“桃花娘子,你最好将话解释清楚,俺老任……” 
那中年美妇果然是桃花娘子,她截断活头道: 
“你老任虽贵为晋南黑道首领,但自信能应付得了太昭堡的问罪之师么?此女便是甄定远的女儿。” 
任黑逢侧目一望甄陵青,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只是一听桃花娘子的挪揄口气,不信也得信了。 
他心惊忖道: 
“罢了,那甄定远与武啸秋同为当今武林二大擎天巨擘,桃花娘子说得不错,我老任虽则霸处一方,仍万万不足与其相抗,否则不啻种下了灭身之祸……” 
遂干笑一声,道: 
“话说重了,这小姑娘一时不慎,弄翻水瓢,俺丝毫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只不过可惜了那一瓢清水而已。” 
桃花娘子笑笑,转朝甄陵青道: 
“任大侠说过并未责罪于你,甄小姑娘,你可以走了。” 
任黑逢在甄陵青转身时,目中凶光又露,但他深知个中利害,是以只有哑子吃黄连,硬生生隐忍下来。 
甄陵青步回赵子原身侧,笑道: 
“这一手如何?前晚我在客店房外窥见你冷不防泼了那仆人天风一桶水,遂也依样画葫芦泡制一番,姓的任的果然着了道儿。” 
赵子原不以为然道: 
“高明固然高明,但姑娘何必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甄陵青恚道: 
“我不过替你挣回一口气,不想好心反倒没有好报,哼,没有一丁点男人气概,难怪你心甘情愿为残肢人的奴仆,做那等下贱的工作!” 
赵子原心子仿佛被什么狠狠敲了一记,只觉难受异常,脸上自然而然露出痛苦的表情。 
甄陵青见他神情突变,美丽的眸子登时透出愧疚之色,柔声道: 
“你甭放在心上,我不是有意刺伤你的。” 
赵子原默然,须臾,甄陵青忽然凑近他的耳朵,道: 
“那桃花娘子老是拿眼膘向你,你认识她么?” 
赵子原微微一震,道: 
“不久之前我在大荔镇酒楼见过她一面,当时她似乎错以为我是另一个人……” 
甄陵青悻悻道: 
“五花洞出来的女人美则美矣,却没有一个不是荡检逾闲,声名狼藉的,你遇上时顶好装作视而不见,莫要理睬她们。” 
赵子原听她居然苦口婆心教训起自己,只有唯唯诺诺。 
甄陵青还待数说下去,突然身后一道娇脆的口音道: 
“小妹子,适才我说好说歹解了你一围,未几你便在背后数说起我的坏话来,哎,真是好人难做,好人难做。” 
甄陵青究竟面嫩,立时胀得通红,那桃花娘子款款上前,朝赵子原嫣然一笑,低声道: 
“谢小兄弟……啊不,你对我说过姓赵,我却一逞儿以为你是姓谢,说来也真可笑。” 
赵子原未及开口,一旁的甄陵青已自沉下脸来,抢道: 
“久闻桃花娘子乃女中中帼,咱们太昭堡可不敢攀这个交情,你请自便吧。” 
桃花娘子闻言并未动怒,道: 
“这位赵小兄弟也是太昭堡的人?” 
赵子原摇头道:“不是。” 
甄陵青白了赵子原一眼,道: 
“谁说不是?姑娘话说在前头,若有何人欲谋不利于他,太昭堡自不能不闻不问。” 
她语声甚高,亭上诸人无不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惊异地打量着赵子原,暗暗猜测他的来厉。 
而赵子原却因甄陵青突如其来的一语,而为之大感讶异,几番想要开口发间,终于又忍了下去。 
桃花娘子脸上笑容未褪,脑际念头速转数转,移身离开步回原来座位。 
赵子原压低嗓子道:“区区并非令尊下属,姑娘缘何有此一语?” 
甄陵青道: 
“看来那桃花娘子对你未尝怀有好意,所以我故意虚言警告她,使她不敢轻易动你的脑筋。” 
赵子原不知甄陵青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何意思,正自思索间,甄陵青芳容一整,复行问道: 
“我还未问你,日前你受武冰歆那贱人之命,借故潜入本堡,为的可是相机偷窃我卧房里挂着的那把金日断剑?” 
赵子原道: 
“姑娘即已知情,区区若加以否认,亦无法瞒得过姑娘了。” 
甄陵青道: 
“我早知你来到太昭堡必然另有目的,却不忍将你揭穿,赵子原,你不该始终欺骗于我……” 
她幽幽叹了口气,继道: 
“那天晚上,我发觉武冰歆那贱人潜入堡里,指示你行事机宜,我心知受骗,急怒之下,恨不得将你俩杀死当场,当时我实在愤怒得什么都不能想了。” 
赵子原道: 
“区区居然未丧命在姑娘掌下,实是幸运非常。” 
甄陵青道: 
“过后,爹爹把你送与残肢人为仆,不知如何我又开始为你耽心,遂瞒着爹爹溜出堡来,今日上午追上你们,向残肢人撤了个弥天大谎,设法使他释放了你,以免终生为他人所制。” 
赵子原大感意外,道: 
“然则依姑娘所称,令尊欲要求残肢人释我回堡之言,完全是假了?” 
甄陵青重重一点头,赵子原只感啼笑皆非,暗呼道: 
“你这不是帮了倒忙么?我体内毒素已解,随时都可一走,但我依然愿意忍受残肢人的百般折磨,便是为了欲跟随他去水泊绿屋,以探查昔年那一段公案,目下反因阴错阳差而坏了事,好在一个月后,尚有到绿屋去的希望……” 
正忖间,那坐在石桌左后侧的陆川平启齿朝任黑逢道: 
“任大当家,你获得的消息到底正确不正确?” 
任黑逢转目望了左右侧坐着的两名助手一眼,那右边的劲装中年人立起身子,洪声道: 
“据胡某所辖第二分舵兄弟昨日传报,圣女所坐在篷车正经过安峪,直往横岭关驰来,此地是她必经之路,午前诸位必能见到篷车出现。”言下重又落座,陆川平道: 
“只为了一瞻圣女风采,便在此等候了足足一个上午,胡当家,你认为是否值得?” 
那劲装中年人胡当家道: 
“陆帮主何作此语?昨夜胡某得到这个讯息,转向总舵任大当家报告之时,陆帮主、刘岛主适为任大当家座上之客,是陆帮主提议先到这座石亭候待,目下敢是又有变卦了么?” 
刘公岛刘岛主插言道: 
“既然来了,焉能首鼠两端,说实话,举座之人有谁不想一瞧香川圣女的庐山面目?” 
陆川平道: 
“果然大伙儿都难免有这份好奇之念,近日武林中绘声绘影,将香川圣女渲染成美色倾城,直似天仙化人般的女子,此外她萍踪无定,行事如神,也是令人容易引起纷琢流言的原因。”他干笑一声,复道:“不过待会儿圣女芳驾来到,莫要竟是个奇丑无比的母夜叉,那就未免太煞风景了,哈!哈!” 
赵子原闻言心中已有梗略,暗忖: 
“原来这些人都为了一睹圣女容貌而等候于此,难道那香川圣女的名气当真大到如此地步?” 
突然左首一道冷冷的声音道: 
“陆帮主此言颇有亵渎圣女之嫌,区区兄弟未敢苟同。” 
陆川平吃人以冷言顶撞,神色霍地沉了下来,道: 
“竹筏帮与奇岚五义向来河并不犯,陆某几时开罪了韩大侠?” 
那说话者正是奇岚五义的老大韩中群,他谈谈道: 
“陆帮主好说了,在下就事论事,陆帮主言语还是检点一些的好。” 
陆川平怒哼一声,举步朝韩中群迫至,一伸掌疾往韩中群劈去。 
他出手部位奇准,加之速度又疾,无愧为一帮之主,但他掌势只施出一半,立刻就停下了手,因为他的衣袖被扯住了—— 
陆川平又急又怒,脱口道:“什么人敢与陆某捣鬼?”回目一瞧扯住衣袖之人,竟是中原独行大盗田肖龙! 
那陆川平出掌何等迅疾,譬之风雷电掣亦不为过,对座的田肖龙只一伸手,便扯住了他的衣袖,虽说是在陆川平猝不及防下,抽冷子始能得手,但其手势之诡奇,已足使亭上诸人侧目相看了。 
田肖龙头也不抬,道: 
“凉亭是供人歇息之所,两位要打请到亭外放对儿去。” 
扯住陆川平衣袖的手缓缓缩将回来,眼帘一瞌,闭目养起神来。 
陆川平恚极,道: 
“任大当家,这姓田的也是贵舵的宾客么?” 
任黑逮道: 
“昨夜胡二当家到总舵通知有关圣女行踪的消息时,只有陆帮主与刘岛主在场,今儿一早咱们赶到此亭,却发现田肖龙田兄,奇岚五义昆仲及桃花娘子等,已先咱们抵达这里,任某犹未间明到底是什么缘故哩?” 
桃花娘子哂道: 
“尽管你姓任的手下耳目众多,能获知圣女的行踪,旁人就不得而知了么?简直废活。” 
任黑逵冷笑一哼,面向闭目而坐的田肖龙道: 
“敢问田兄此来,仅是为了一睹圣女风姿,抑或另有其他居心所在?” 
田肖龙抬目道:“二者都有。” 
任黑逢沉声道:“田兄此言何意?” 
田肖龙淡淡地道:“田某固欲饱睹美色,顺便亦想趁此机会做笔买卖。” 
说着微微一笑,继道: 
“从来美女随身总带有珠宝饰物,以衬托其娇艳,香川圣女之美,既能令天下男子一见而神驰,其所带首饰之多,自不在话下,田某饱睹美色之余,顺手做它一票,谅诸位不致反对吧?”亭上诸人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桃花娘子笑道: 
“有道是‘做贼的不忘本行’,田官人乃是中原名气最着的独行大盗,这笔买卖还不是举手之劳而已?” 
她语气讥俏刻薄,田肖龙不禁含怒而视,桃花娘子亦抬目对望,丝毫没有示弱退让。 
那奇岚五义之首韩中群正色道: 
“田当家算盘倒是打得蛮响,但只怕打得未必如意!” 
田肖龙凝目盯住韩中群,厉声道: 
“莫非你想挡田某的财路?” 
韩中群颔首道: 
“在下兄弟五人在此,若仍任由剪径之辈横行,公然在官道上抢劫而袖手不管,也在称侠义中人了!” 
田肖龙眼露杀机,似乎有动手的迹象,奇岚五义昆仲凝神以待。 
良久,田肖龙冷笑道: 
“好得很,田某做案之时,一向俱是越货与杀人双管齐下,香川圣女乃天生的美人儿,田某还舍不得辣手摧花,现在总算有第三者顶了她的位置,让田某可以过过杀人的痛头——” 
亭上一众高手彼此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一时形势混乱,成了敌友难分之局。 
甄陵青悄悄对赵子原道: 
“这里除开奇岚五义是不折不扣的正派侠士外,其余均是黑道中人,无怪他们说话会显得格格不入,看来五义与田肖龙的一场冲突在所难免。” 
赵子原嗯了一声,双目一扫,脱口呼道: 
“那辆篷车来啦!” 
众人呼地立起身子,运足眼力望去,只见远处道上烟尘滚滚,依稀一辆灰篷马车疾驰而至。 
瞬息间,那辆篷车已来到近前,任黑逢嘴唇一努,胡二当家及罗三当家联袂奔出石亭,拦住去路。 
那坐在车台上的赶车人勒僵驻马,神色虽变但没有发作,敢情胡、罗二人都哈腰躬身,执札颇为恭谨。 
罗三当家道: 
“请贵上怒过拦路停车之罪,咱等闻知圣女芳驾路经安峪,特在此等候瞻视圣女,万望俯允……”那赶车人截过话头道: 
“鄙上有要事在身,须于明夜前赶路出关,尊驾之请求,歉难应允。” 
亭上诸人齐然举步上前,那任黑逢道: 
“然则你竟能代替贵上作主么?” 
赶车人道:“先时鄙上已有吩咐下来,若遇上……” 
话未说完,忽然车内传出一道银铃似的女音: 
“马铮可以将帘布掀开了,他们既是乘兴远道而来,岂可让人失望而返。” 
声音甚为轻脆动听,一众高手不禁起了闻声如见其人的感觉,尽量设想坐在车中的圣女的清丽容颜。 
而赵子原却无暇注意及此,心里忖道: 
“这赶车人就叫做马铮,他非特相貌酷似水泊绿屋那辆篷车的赶车人马骥,抑且又与他同姓,未知他们之间到底有何关连?”赶车人马铮叹口气,道: 
“鄙上坐在马车内侧,列位行过车头时,务请俯下头来,目光不可斜视,以示对圣女之敬意。” 
边说边将帘子轻轻掀起一角,众人列成一行,鱼贯绕经车头行过。 
赵子原低声向甄陵青道: 
“我们也过去。瞧瞧如何?” 
甄陵青点头应可,两人遂跟随着一众高手之后前行,赵子原凝目细望,自帘角空隙透进的晕糊糊光线下,依稀可见车厢布置得甚是华丽讲究,隐隐浮动着一股沁人的馥郁幽香。 
坐在车厢左侧的是个婢子打扮的少女,婢女的右方端然坐着一个轻纱飘拂,眉目如画,而又幽雅姣美有若天仙的中年女子。 
那女子乌发披垂,遮住半截面庞,这时她微微抑起螓首,姿态之美,无以复加,赵子原视线迅速从她那芙蓉般的脸上扫过。 
触目但觉熟捻异常,身子不由颤一大颤! 
他情不自禁脱口呼道: 
“娘!你……” 
才低呼了这么一声,连忙以手遮口,那车帘马上垂放下来。 
任黑逵等人俱为香川圣女的清丽所慑,非但心神俱醉,简直有些意乱情迷起来,居然没有听见赵子原的低呼。 
陆川平猛吸了两口气,道: 
“名下不虚……名下不虚……圣女风华绝代,果然是天下罕见的美人胚子…… 
他嗓子压得很低,几近于自言自语,赶车人马铮望他一眼,并未加以理会。 
甄陵青靠近赵子原身侧,问道: 
“适才你失声呼嚷什么?” 
赵子原恍恍惚惚地道: 
“没有……没有啊……” 
他脑际思潮汹涌,暗暗希望那车帘再度掀开让他瞧个仔细,以释心中重重疑团,忖道: 
“娘惜住在阳武白雪斋师父那里,多年来始终未尝出门一步,刚才十有八九是我眼花认错了,但那香川圣女长样委实与母亲相似已极,只是年龄看起来,较之母亲犹要年轻一些罢了,这是怎么回事?” 
但愈想愈觉得事态复杂,心里虽然疑云丛生,却也整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赶车人马铮一扬马鞭,方欲策马而驰,那田肖龙突然伸手一拉疆辔,口中沉声喝道: 
“慢着!” 
马铮呆了一呆,道: 
“阁下欲待何为?” 
田肖龙打个哈哈,道: 
“在下田肖龙,你听过这个名字么?” 
马铮瞠目道: 
“你——你是中原有名的独行大盗?” 
田肖龙道: 
“大盗之名倒不敢当,不过田某依赖此道营生已久,咱们干这一行的不出山则已,一出山例不空手而返,贵上……” 
马铮面寒如水,打断道: 
“长话短说!你想动鄙上所带珠宝的脑筋是么?” 
田肖龙干咳道: 
“田某知晓此举对圣女多有亵渎冒犯,但情非得已,而且我也听过圣女未习武术,对技搏之事一无所知,若贵上能将身外之物的珍珠财宝赐下,田某绝对不愿动武伤了和气——” 
马铮道: 
“你的胆子着实不小,敢情你认定敝上不懂武功,便是可欺的么?” 
田肖龙神色阴晴不定,默然无语,其实他对香川圣女尚有几分忌惮,故不敢妄动干戈,否则以他的性儿早就动手先杀它个鸡犬不留,然后再饱掠财物而去了。 
那奇岚五义大步踏前,韩中群道: 
“姓田的,你做得太过了!” 
田肖龙冷笑道: 
“韩中群,你们兄弟要上来送死也无须急于一时。” 
语声甫落,双掌翻飞如电,飚然疾向韩中群胸前要害。 
这下变生时腋,韩中群乍见对方堂势才发,劲风已然袭体,欲出掌相迎已然不及,急切里他大叱一声,左手肘部微微一曲,以时代掌硬接了田肖龙一招,“蓬”一响,韩中群仰身倒退数步之遥。 
好容易方始拿桩站稳,下意识摇动一下自己左手,只觉又酸又麻,他知道自己一条手臂只怕废定了。 
田肖龙指着五义其余四人,道: 
“你们一齐上吧,否则仅凭姓韩的一人是不行的!” 
奇岚五义明知田肖龙这是以退为进的说法,但经他如是一说,旁立的四个人反倒不好意思上前帮手。 
田肖龙催掌又至,他一心欲速战速决,是以一开始便展开凌厉攻势,冀图在数招之内把韩中群解决。 
韩中群左臂受伤,身形转动远弗如平日灵活,无形中吃了大亏,音掌左支右细,败象渐呈。田肖龙暴声道:“碰上咱田肖龙,你只好认命了!” 
他猛一欺身,掌势暴吐,霎时啸声大作,那掌力之强,顿时使得周遭的诸人骇然色变,韩中群自知已临生死关头,一个应付不善,便得五步陈尸,他右手一沉,运足内力斜拍出去。 
田肖龙冷笑一声,手腕一翻一转,一股古怪无比的掌力顺着一翻之势缓缓击出—— 
掌上毫无风声,生似全无劲道可言。 
韩中群只觉对方那股掌力平淡无奇,丝毫未尝感觉有任何威力,遂毫不在意照旧推出一掌。 
双方掌力在半空一触,奇事立刻发生了,韩中群倾力所发出的掌力忽然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吞噬了一般,落得无影无踪,另一方面田肖龙的一掌则长驱直进,一些儿也未有阻滞。 
韩中群大吃一惊,值此情势下,他欲变招换式业已不及,除了束手待毙外,别无他法可想。 
田肖龙一掌正欲击实,倏然身后衣袂一振,飚风斐然而作,他头都不回便知身后有人突袭,那人口中喝道:“撤掌!” 
田肖龙一招本将得手,却不料有人会自后偷袭,当下无奈,只有撤掌让身以自保。 
他霍然回转身子,厉声道: 
“小鬼头,你脑袋瓜子不要了么?” 
那偷袭者正是少年赵子原,他目睹韩中群身陷危境,一股正义之感迫使他挺身而出,解去五义老大的致命之危。 
赵子原淡淡道: 
“奇岚五义不好意思以多为胜,区区可不是五义之人,方才偷袭的那一掌,尽管算在我的帐上。” 
田肖龙冷哼一哼,左手猛然向外一弓,直朝赵子原腕间脉门锁拿出来。 
甄陵青精急喝道: 
“田肖龙你若敢伤这少年一毫一毛,从此便是太昭堡的不世之敌!” 
田肖龙掌势一窒,道:“甄丫头,你少抬太昭堡的名号唬人。” 
这会子,篷车传出那女婢的声音道: 
“吵死人哪,喂,田肖龙,家主人要传话与你,你仔细听了……” 
田肖龙愕道: 
“姑娘说吧,田某洗耳聆听。” 
那女婢的声音道: 
“我家女主人答应赏你一箱珠宝,但要你亲自进车厢来取——” 
田肖龙迟疑道: 
“这个……这个……” 
那女婢挪揄的声音道: 
“怎么?连这等举手之劳的小事也要畏首畏尾,奉劝你独行大盗也甭当了,我家女主人倒是错看了你。” 
田肖龙受激不过,道: 
“笑话,田某可是从刀尖上打滚过来的人,这等阵仗焉能难得倒我?” 
身子一提,落在车头上,一手“刷”地掀起布帘,上身微微倾伏,进入车厢里头—— 
片刻过去毫无动静,半晌,陡闻一声袭帛似惨号,田肖龙双手掩面倒飞而出,“砰”地落在地面! 
众人慌忙聚拢一望,只见田肖龙犹自滚地惨号不止,鲜血汩汩自他指缝隙沁出。 
陆川平倒嘘口气,道: 
“香川圣女下此辣手,未免太绝了罢。” 
那女婢冷冷的声音道: 
“姓田的死不了,只是他一身武功大约是废去了,再不能为非作歹。” 
众人骇讶的望着地上躺着的田肖龙,不知为何物所伤?那田肖龙在武林中一向独来独往,杀人越货无所不为,正派侠士久有除他之心,却一直对他无可奈何,可见他功力之高,到了何等地步?眼下却莫名其妙为人伤成如此模样,大伙儿不由惊得呆了。 
那女婢道: 
“我家女主人答应之事,从未食言,这箱珠宝算是赏与田肖龙了——” 
一口沉沉的小铁箱自车厢中破空飞出,落在马前地上,发出铿锵一响,那地面登时陷了一个大坑。 
铁箱盖子自动打了开来,诸人晶瞳一花,只见遍地珠宝,明珠翡翠,珊瑚玛瑙洒落一地,端的是玲珑满目,美不胜收。众人一时只瞧得眼睛发直,心子怦然而跳。 
那任黑逢呐呐道: 
“若任某估计不差,这一小箱珠宝价值总在万两以上,圣女当真要赏与田肖龙么?” 
那女婢冷冷道: 
“香川圣女出口岂有戏言?” 
那赶车人马挣一抖马鞭,道: 
“借光——” 
众人心中迷乱,慌忙侧身让道,马挣策马驱车驰行。 
倏然,后面道上传来一声高喝:“快拦住那辆篷车!” 
一众高手齐地一怔,纵目望去,在炎日照映下,一个身着玄缎的老人,风驰电掣般疾掠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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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严霜 第二十一章 一掷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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