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玄霜一看,果然是她堂兄武承嗣的字迹,信上写道:“惊闻吾妹远赴漠北,欲召回李唐遗孽,作旋乾转坤之谋;吾妹冰雪聪明,奈何欲自召灭门之祸?此为愚兄所大惑不解者也!皇帝春秋已高,惑于狄仁杰之邪说,圣聪容有闭塞,圣虑容未周祥,吾妹未加劝谏,反从而助之,万一归宗李唐,果成事实,则不但今日之繁华富贵,化作云烟,吾武氏其尚有瞧类?吾妹其再思三思!盼吾妹见此信后,速返长安,从长计议。兄承嗣。”
原来自武则天称帝之后,改唐为周,关于帝位继承的问题,一直就在朝廷上争论得很激烈。本来按照“一家天下”的观念,既然是姓武的做了皇帝,就该姓武的子孙继位。可是一班有力的大臣,却主张武则天传子不传侄。武承嗣一心想做皇帝,另外也勾结了一班大臣拥护他。在武则天称位的第二年,武承嗣便运动了一班人,以凤阁舍人张岑福为首,几百人签名上表,请武则天明令以武承嗣继承帝位,当时的宰相岑长情极力反对,事率未成。武则天为了缓和两派的争执,一方面以自己的第四个儿子李旦改姓武氏,封为“嗣皇”,一方面立其侄儿武承嗣为魏王,武三思为梁王,其他诸侄皆为郡王,姓武的势力大大压倒了姓李的。武则天本来要封武玄霜做郡主的,武玄霜不愿受封,但却因此更得武则天的信任。
武则天的第四子李旦虽受封“嗣王”,顾名思义,似乎武则天已准备把皇位传给他,但李旦极为平庸,武则天始终没有明令立他为太子。武承嗣仍然极力图谋继承帝位。狄仁杰担心会造成内乱,劝武则天召回她的第三子卢陵王李显,立为太子。他上表道:“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大庙,承继无穷!文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村姑于庙者也。”他明明白白的反对立武承嗣,指出了即以亲疏而论,儿子也要比侄儿亲得多。这几句话很打动了武则天的心,再看一看当时的情势,立武氏为帝,内乱势将不免,再一想李显的才能虽然也并不高,可是武承嗣也不行,而李显却有一班有能力的大臣拥护他,权衡之下,武则天终于决定接纳狄仁杰的主张,将卢陵王召回,准备将来立他为天子。武承嗣听到这个消息,把狄仁杰恨得牙痒痒的,但狄仁杰是武则天最信任的人,武承嗣不敢动他。
武玄霜看了这封信后,心头大震,想道:“将来李氏为帝,武氏确有灭门之祸!只能看谁做皇帝对天下较好一些了,一家一姓的利害,又算得了什么?我姑姑也不是曾经屡次这样说吗?”想到此处,豁然开朗,把武承嗣的信撕碎,纳入口中,一口便吞下去了。
那两个武土愕然相顾,猜不透她心意如何。武玄霜冷冷说道:“我不回去,你们是否便要取我的性命?”封牧野急忙陪笑说道:“不敢,不敢!那两句话不过是想劝姑娘回去而已。千岁爷但求姑娘能够回去,他说,最好不必露面,便能劝阻姑娘前行。是小人们斗胆,用了江湖上的虚声恫吓的手段。姑娘你也是惯走江湖的了,这种江湖上的套语,难道还会放在心上吗?姑娘若然见怪,小人在这厢给你赔罪。”武玄霜听他言之成理,猜测武承嗣的本意,大约也是希望非到必要之时,不必将这封信交出来,便道:“既是我哥哥的意思,何须你替他赔罪?”眼珠一转,扫了他们一眼,祝见章道:“我们穿上这突厥武士的服饰,姑娘想必见疑,这是为了便于行走的原故。”武玄霜冷笑道:“那是为了便于追踪的缘故吧?哼,哼,你们敢冒突厥武士,这胆子可真不小!若然碰上了真的突厥武士,或者碰上了天山剑客,你们可就要自找苦吃。你们回去时,换上了老百姓的服装吧。”封牧野道:“多谢姑娘处处替我们着想,姑娘金玉良言,自当遵照。那么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回去?”武玄霜道:“什么咱们?你们回去告诉王爷,就说他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一切听从圣上,请他不要自作主张。”封牧野与祝见章面面相觑,见武玄霜执意不回,他们只好自己回去。
武玄霜目送他们的背影下山,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想道:“我姑姑改唐为周,做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个女皇帝,她岂是只为一家一姓着想?承嗣他们这样胡闹,不但武家要蒙上恶名,黎民也要受他灾祸。但求上天保佑,让我姑姑多活几年,有我姑姑在世,他也许还不敢乱作非为。”
武玄霜尚未知道,她堂兄武承嗣为了想继承帝位,已经和突厥可汗暗通消息,突厥可汗得知李逸隐居天山,便是武承嗣派人给他报讯的。武承嗣想突厥可汗杀掉李逸,突厥可汗却另有打算。至于那封祝二人,便是给武承嗣送信的人,他们早已见过突厥可汗,他们那一身武士服饰,便是突厥可汗赐给他们的。他们隐藏面目本来想把武玄霜擒着,献给突厥可汗,领功有赏,不料反而险丧武玄霜剑下,这才迫得他们献出武承嗣的信件,将事情都推到武承嗣的头上。
武玄霜将那两个武士打发之后,继续追踪长孙壁的足印,越上越高,到了一樱山峰,忽见一间屋子,座落在林木丛中,武玄霜心弦颤抖,心乱如麻,想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了勇气,上前敲门,好久,听不到人声回答,武玄霜大为奇怪,想道:“除了他们,还有谁住在这里?或者是他们不愿见我么?”鼓起勇气,叫了一声长孙壁。又叫了一声李逸,仍然听不见回答,武玄霜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一下子便把门推开。
冷风扑面吹来,室中沓无人影,不但没有李逸,连长孙壁也不见了。武玄霜心头酸痛,想道:“你竟然没有一点故人情份,我万里远来,你也避而不见么?”随即想到;“莫非是长孙壁不许他见我?长孙壁呀,你的心胸也未免太狭窄了!你把我武玄霜看作何等人?我岂是与你争汉子的人!”
一抬头,忽见墙上留有几行字迹。那是两首绝诗,第一首写得是:“十年梦醒相思泪,万里西风瀚海沙。同命鸳鸯悲命薄,天涯何处是我家!”第二首写的是:“愿将热血洒胡尘,旦把溃嵩托旧人。应念李郎家国恨,留他同赏雪山春。”
墨迹犹新,这是长孙壁刚刚留下的笔迹。武玄霜痴立壁前,不觉呆了。细味诗中之意,第一首是长孙壁的自悲身世,她把与李逸的十载姻缘,当作一场幻梦,如今幻梦醒来,唯有相思之泪。因此她宁愿弃家出走,在西风万里,黄沙漠漠之中飘泊。诗句并不很工,但却凄恻动人。武玄霜心道:“这固然是长孙壁的自白,但何尝不也是为我写照?我横穿瀚海,独上天山,不也是只赢得十年梦醒。再想第二首诗,那诗意就更辛酸曲折了。似乎是长孙壁特别留给她看的,诗中说她“愿将热血洒朗坐”,大约是表示她为救爱子,不惜一死。第二句“且把遗言托旧人”,那就分明是对武玄霜说的了,武玄霜与李逸相识在前,她把武玄霜称作李逸的“旧人”,实有双关之义,诗意是说:“好吧,我现在走了,我拼着血洒胡尘,这个家我是不会回来了。我将他让给你,你是他的;旧时相识,你应该知道他有家国之恨,请你不要迫他回长安去,那样做是会令他心碎的,你爱他,你就留下来伴他同赏雪山的春天吧。虽然雪山之春那是远远比不上中原的阳春美景,但你应该体念到他的心情呵!”
这首诗不但透出一股“酸”味,也透露出长孙壁对李逸的一片深情,可以想像,她在写这首诗时,心中情绪一定复杂得很。武玄霜读了这两首诗,也不觉心伤泪下,顿时间思潮起伏,一片茫茫。想不到长孙壁对她是这样误解,对武则天的改唐为周,所含的敌意又是如此之深!而最令她感动的则是长孙壁对李逸那种执着之极的爱情。武玄霜呆了好一会子,蓦地心中想道:“我何苦妨碍他们夫妇之情?罢了,罢了,即算是国家大事,也权且抛在后头,就让他们两人在这天山终老吧。我这一生再也不要见他了。”
武玄霜怅怅悯悯,心乱如麻,想要离开,双脚竟然不听使唤,眼光一瞥,忽见室中还留有李逸的那具古琴。武玄霜突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痴痴的坐下去,一滴泪珠,洒在琴弦之上。
武玄霜睹物思人,想起以前的琴歌互答,更为怅悯,情不自禁的手抚琴弦,弹起了曾为李逸奏过的那阂楚辞:“君不行兮夷犹。赛谁留兮中洲?美要盼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心中想道:“以前我借这琴髓歌声,问他有什么心事犹豫不前?而今却问我自己了。”
一曲奏罢,余髓袅袅,武玄霜正待推琴而起,忽听得远处有一种极微细的声音传来,好像是踏在雪地上所发出的“咳,咳”声响,武玄霜心头一震:“难道是他们又回来了?”倚窗遥望出去,只见山拗处转出一人。武玄霜吃了一惊,原来是毒观音,在她的后面还有一个青衣男子,刚好被岩石挡着,一时之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武玄霜在这里见到毒观音,虽然有点出乎意外,却也未曾将她放在心上,令她吃惊的是后面那个青衣男子,若然是毒观音的师父天恶道人的话,这可不易对付。好在转眼之间,那青衣男子就转出山拗,武玄霜看清楚了不是天恶道人,松了口气,想道:“我且静以待动,看他们来做什么?”于是又生回窗前弹琴。
过了片刻,那两人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前。只听得毒观音格格笑道:“李公子,你好闲情逸致呵,老朋友来探望你啦。武玄霜不理睬她,仍然继续弹琴,她正弹至楚辞中的“日与月其不待兮,恐美人之迟暮”琴声凄苦,将毒观音的笑声压下去了。
毒观音待得琴声断续之际,又再扬声笑道:“老朋友这般慢客岂非太过不近人情?我还末见过你的新夫人呢,为何不请我进去?”青衣男人说道:“叫他不要再弹了,听得人极不舒服。”毒观音道:“是呀,你弹琴迎客,也该弹些好听的调儿。喂,你开不开门?你不开门,我可要自己闯进来了”。
两扇木门被毒观音“呀”的一声推开,毒观音对那男子道:“你不进来拜见主人么?”那男子道:“你将他们揪出来就行了,我不屑与小辈动手。”
毒观音踏进门来,望了一眼,笑道:“原来是李夫人在弹琴。”武玄霜披着斗蓬,低头弹琴,毒观音与她隔别多年,一时间认不出来,把她当成了长孙壁。毒观音又笑道:“以前的长孙姑娘,现在的李夫人,你还认得我,在绷山你们杀了我的师兄,这件事情你总该还记得吧?你别害怕,我不是向你讨命的,我只是来请你到一个好地方去。你乖乖的随我走吧!”武玄霜仍在弹琴,毒观音阴恻恻笑道:“李夫人不肯动身?那么我只好亲自来请你的大驾了!”缓缓的走到了武玄霜跟前,手就向武玄霜一拉。
她一边伸手,一边笑道:“好妹子,我这手上可是有毒的呵,你愿意要我搀扶你么?”她手掌有如羊脂白玉,说话温柔动听,确是名实相符,不愧“毒观音”的雅号。毒观音笑声未绝,忽然发觉了对方是武玄霜!这一惊非同小可,咽喉好似突然给人卡着一样,笑不出来,说时迟,那时快,两方同出手,但听得“啪啦”一声,武玄霜长袖一拂,毒观音连打三个筋斗,翻出屋外,身形末起,立即便射出一抽“透穴神针”,武玄霜拔剑一挥,银虹一绕,化成了一道光圈,将那一蓬银针,都绞成了粉屑。
武玄霜低头一看,只见雪白的衣袖上已印上了一个黑色的掌印,毒观音的手掌有如羊脂白玉,而手掌按处,居然沾衣如墨,可以想见她手心毒气的厉害。武玄霜也不禁骇然,想道:“这女魔头的功力又高许多了,幸亏我没有轻敌!”当下一跃而出,按剑斥道:“毒观音你到此何为?还不与我实说!”
就在这时,只见那青衣男子长袖一卷,离身三尺,再把毒观音卷了起来,伸掌在她背上一堆,轻轻把她送过一边,毒观音的面色本来惨白如死,转眼间便红润起来了,喘气笑道:“武玄霜呀,今日可由不得你逞强了。你到此何为?还不与我实说!”她敢这样说话,分明是恃有靠山。武玄霜也吃了一惊,原来她刚才使出铁袖神功,料想那毒观音禁受不起,岂知被那青衣男子在举手拂袖之间,便把毒观音身上所受的内家真力卸开,这份功夫,比起武玄霜来还要胜出一筹。
那青衣男子看了武玄霜一眼,哈哈笑道:“你便是八年之前,曾在峨嵋金顶捣毁英雄大会的那个女子么?功夫果然不错,是个可造之材,你不如拜我为师了吧。”武玄霜大怒,一剑刺去,那青衣男子“咦”了一声,说道:“是谁教你的剑法?”武玄霜出剑如风,这瞬息间剑尖砂已指到了他的鼻梁,那青衣男子腰向后弯,陡然间伸出左足向前一扫,脚尖踢到武玄霜持剑的虎口,腰向后弯,居然还能够向前拉踢出。功力之深。招数之巧,武玄霜见所未见,几乎给他踢中,幸而武玄霜轻功了得。变招机灵,一个“盘龙绕步”,有如飞燕掠波,青霜剑扬空一闪,剑尖上吐出磐莹莹的寒光。又刺向他背后的风府穴。
那青衣男子哈哈一笑,道:“你剑法虽好,却是难奈我何。”未及转身,反手便点,他背后似长着眼睛似的,手腕微拾,刚刚透过剑锋,便点到了武玄霜右臂的“曲池穴”,手指弹处,劲风飒然,认穴奇准,凌厉非凡,武玄霜这得使出移形换位的功夫避开了他这一招,跟着还了一剑,刺他腰间的“阳关穴”。两人此来彼往,转瞬之间便交换了十余招。每一招都是极精妙的上乘功夫,把毒观音看得眼花缭乱。
毒观音叫道:“好呀,神君,你欺负我,我不跟你了。我回去向师父说去。”那青衣男子笑道:“我怎样欺负你了?”毒观音道:“你不肯替我出气,还说要收她做徒弟呢,好吧,你要她去,我不跟你。”
原来这青衣男子名叫灭度神君,做事但凭自己好恶,他也精于医术,这十多年来在域外寻采几种中土罕见的药草,所以那次峨嵋金顶的英雄大会他没有来。在武林隐逸之中,他与“金针国手”夏侯坚是两个精通医术的奇人,名气也不相上下。不过夏侯坚的医术是用于救人,而他则有时救人,有时却为了试验药性,用毒药害人。因此他自称“灭度神君”。毒观音的师父天恶道人因为那次试验毒掌,被夏侯坚妙计破解,回去再闭门苦练,准备用十年的功夫,练成天下无敌的毒掌,灭度神君从西域采药回来,到昆伦星宿海去拜访他。正值天恶道人闭门练功,未有见他。灭度神君乃是来找天恶道人研究一种毒药性能的,见不到他,甚为失望。却幸见到了毒观音,灭度神君想学天恶道人的使毒本领,毒观音也想得一个武功强的人作为倚靠,何况她的师兄恶行者已死,她又正在寂莫之中,于是两人便勾搭上了,这次是因为毒观音探听得李逸与长孙壁结婚之后,同隐天山,毒观音一来是要找长孙壁报那杀师兄之仇,二来是要缚架李逸,她不怕长孙壁,便却有点害怕李逸的剑术,于是便邀请灭度神君与她一同上山。却不料李逸夫妇不在,意外的碰见了武玄霜,灭度神君的武功分明在武玄霜之上,却迟迟不肯施展杀手,是以毒观音出言激他。要知灭度神君乃是天恶道人的好友,亦即是毒观音的长辈,他与毒观音暗中勾搭,给天恶道人知道,他自己也觉得有点难为情。
这时也听得毒观音如此说法,面上一红,故作若无其事的哈哈笑道:“小娘子,你醋味真大,我怎能不要你呢?我不过是爱惜她的武功罢了。”其实他见武玄霜容貌武功,均胜毒观音十倍百倍。不但收她做弟子,还确有将武玄霜来替代毒观音的意思。
武玄霜听他们一问一答,柳眉倒坚,勃然大怒,骂道:“无耻奴人,吃我一剑!”武玄霜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一口气疾攻了十五六招,灭度神君空手对敌,还真有点难于应付。就在他与毒观音说话之时,稍稍分心,笑声未停,“唰”的一声,衣襟竟被武玄霜一剑穿过。
灭度神君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心道:“莫非这女子是他的徒弟,怪不得她不肯理我,我可得给点厉害,让她瞧瞧!”待得武玄霜攻势稍缓,他突然一声长笑,在背上取下了一柄精光闪闪的兵器,道:“你赶快拜我为师,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武玄霜一声不响,招数一变,嗖的便是一招“流星赶月”刺将过去,这一剑戳胸斩肋,厉害非常,却被灭度神君的兵器一翻一抓,武玄霜突觉手腕一紧,青霜剑竟给他的怪兵器抓着,夺不回来,幸而武玄霜应变机变,一觉不妙,立即顺势向前一送,借力消势,这才把剑掣回。
灭度神君的兵器乃是一柄长可三尺的短锄,名为“劈云锄”,是他平日用作采药的,却不知是什么金属所制,发出刺目的光芒。武玄霜的青霜剑虽然比不上李逸的大内宝剑,也是能够削金斩铁的利器!但一碰上灭度神君的短锄,便发出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对方的药锄毫无所损。武玄霜的宝剑,剑锋反而卷了。不但如此,灭度神君药锄上的五支尖爪,还可以勾拿兵刃,又可以当作点穴撅阻,刺对方的穴道,这样一来,在兵器上灭度神君也占了上风。
转瞬间双方又斗了二三十招,灭度神君挥锄乱劈,招数古怪之极,时而撕抓,时而刺穴,时而劈矾,竟然好似几种不同性能的兵器同时向武玄霜进袭一般,武玄霜仗着绝顶轻功,上乘剑法,也是无法反攻。灭度神君的攻势愈来愈紧,越攻越急,武玄霜给他逼得透不过气来,有如一叶轻舟,在波涛汹涌、巨流急湍之中,震得飘摇不定。毒观音格格笑道:“神君,她那柄宝剑,你给了我吧。”她看准了武玄霜必败无疑,竟把她那柄宝剑,当成了囊中之物。
武玄霜银牙一咬,自知这样困斗下去,时间一长,必无幸理,只好拼死反击,剑招再变,把平生所学最精妙的剑招施展出来,飒飒连声,浑身上下,便似闪起千百道精芒冷电,与灭度神君劈云锄发出的光华,互相纠缠,互相冲刺,灭度神君的攻势稍稍受阻,但却纵声笑道:“好剑法,只是你这样一来,真力消耗太甚,败得更快,而且可能要大病一场,不如趁早服输,拜我为师的好!”毒观音笑道:“我可不要这个师妹!我只想要她的宝剑。”
武玄霜知道敌人的说话并非虚声恫吓,但她如何肯认败伏输?仍然挥剑对攻,拼死恶斗。激战中忽听得嗤嗤声响,毒观音又向她发射“透穴神针”,若在乎时,武玄霜自然不俱,此际,她既要防御灭度神君,又要躲避毒针,登时剑法大乱。
就在这极度紧张的时候,树林中忽然发出一声长啸,声音好似自空而降,震得山鸡谷应,枯枝摇落。灭度神君与武玄霜都很吃惊,想当世高人,是谁有这样的功力?心念未已,只见树林中突然窜出两只怪兽,皮毛一片金黄,原来是两只金发狒狒。
狒狒是猿猴的一种,面形比猿猴更像人类,本来是在热带丛林中生长的,这时却突然在雪山之上出现,灭度神君和武玄霜都大为奇怪。
这两只狒狒披着满头金发,十分好看,灭度神君虽在激战之中,也不禁分了心神,看它一眼。忽听得那两只狒狒怒吼一声,双双跃起,伸出利刃似的长爪,倏的就向他们头顶抓下。武玄霜大吃一惊,急忙舞剑防身,就在这刹那之间,但听得狒狒狂降,神君骏叫,武玄霜定睛一瞧,只见灭度神君的肩膊已给狒狒撕去了一片皮肉,而其中的一只狒狒,也给灭度神君的药锄勾裂了前腿。
原来灭度神君自侍武功高强,并不把两只狒狒放在心上,他瞧着武玄霜手忙脚乱,趁势进招,仅仅挥动长袖,防御那两只狒狒扑来。灭度神君运起真力,长袖拂起了一阵劲风,力道之强,足可飞砂走石,即算一般江湖上的好手,也挡不住他这么一拂。灭度神君想那两日狒狒能有多大能为?这一拂之下,定可将它们击晕。为了要把这两只狒狒生擒,他还害怕伤了它们的性命呢,所以只用了四五分内力。
岂知道两只狒狒乃是天生异种,又经过高人调教,灭度神君的长袖一拂,竟然挡它们不住,待到灭度神君觉出不妙,狒狒的利爪已抓到了他的肩头,幸而灭度神君功力深湛,一觉不妙,立刻运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将两只狒狒弹开,同时反手一锄,勾裂了一只狒狒的腿,可是他也终于被狒狒抓伤了。
灭度神君骇然失色,他是练过金钟罩的护身功夫的,寻常刀剑也伤不得,而这狒狒居然一抓就能将他的肩头抓裂。足见是只天生异兽,力大无穷。
灭度神君大怒,喝道:“我且先收拾你这两只畜生!”飞身疾起,向一只狒狒抓下,这狒狒识得厉害,竟然好像高手过招一般,懂得超避,而且懂得乘隙反击,灭度神君一抓抓空,但觉脑后风生,那只狒狒的长爪竟然抓了到来,灭度神君这次不敢轻敌,早有防备,玄功默运,加上三分内力,又是挥袖一弹,这一下那只狒狒禁受不起,跌出了一丈开外,但居然一跃又起,说时迟、那时快,两只狒狒又一齐扑了上来。
武玄霜突然得到两只狒狒助阵,又惊又喜,想道:“它们刚才助我脱险,我岂可看它们受伤?”挥剑上前,她初时还怕狒狒不辨敌友,连她一齐攻在。后来一见狒狒如解人意,一左一右,帮她夹攻灭度神君,而且配合得非常之妙,这才放下了心。那两只狒狒趋闪灵活,纵有绝顶轻功的人也比它们不上,不须多时,灭度神君又被狒狒抓了一下。
灭度神君大怒,药锄一举,“哨”的一声,荡开了武玄霜的长剑,左掌挥了半个圆弧,一个“圈掌”推出,只听得“嚓啪”两声,两只狒狒的脑盖都被他打了一掌,那两只狒狒迅途飘风,居然给他以闪电般的手法击中,武玄霜也不禁骇然。
灭度神君的掌力非同小可,寻常的武学之士,若然给他这样的击中一掌,怕不当场肝脑涂地?幸而那两只狒狒乃是天生异兽,周身刀枪不入,天灵盖部分,又有浓密的金发保护,这才得以不死,但却也给掌力霞得跌出两三丈外,闷叫一声,晕在地下。
武玄霜只道那两只狒狒已给他打死,暗叫不好。毒观音道:“这两只怪兽交给我吧,神君,你要死的还是要活的?”灭度神君道:“能救活最好,但你可得小心!”毒观音上前一拨,那两只狒狒动也不动,毒观音奇道:“咦,天灵盖尚未破裂,怎的就死了?”正要拨狒狒头上的金发,岂知那两只狒狒乃是徉死,这时养好了气力,被毒观音一拨,突然跳了起来,只听得“嚓”一声,狒狒的利爪,深深刻入了她的手臂,竟然抓裂了她的一块骨头,灭度神君见状大惊,急忙一个劈空掌发出,那两只狒狒凌空而起,一只狒狒向灭度神君扑来。另一只狒仍然继续追扑毒观音。
毒观音被利爪抓裂筋骨,痛彻心肺,百忙中发出一蓬毒针,那只狒狒竟似经过高人调教似的,识得毒针厉害,长臂一伸,抓下了一条枯枝,居然使出刀剑的招数。枯枝旋风一舞,身子也跃到树上,有几口毒针给它拨落,还有的则给它避过,但听得它“哈哈”怪叫,攀着树枝一荡,好像打秋千一般,荡到了毒观音的头顶上空,突然又扑下来。
另一只攻击灭度神君的狒狒,吃过了一次亏,学得乖了,并不近身,只是和他游斗,灭度神君出手虽快,可是那狒狒总是和他保持一丈左右的距离,狒狒走动灵活,而且双臂又长,便于攻击,灭度神君打不中它,还得防备它突然进袭,只是两只狒狒也还罢了,旁边又还有一个剑法非常精妙的武玄霜,灭度神君本已无心蛮战,这时听得毒观音大叫救命之声,更是着忙,激战中但见他长袖一挥,药锄盘空一舞,倏的飞身便起,武玄霜叫道:“哪里走?”喇的一剑刺出,岂知灭度神君早已料到她有这一招追击,伏下了极厉害的后着,他身在半空,居然硬生生的将身形扭转,呼的一掌拍了回来。招数古怪绝伦,武玄霜大吃一惊,急急变招刺出,但听得“嚎”的一声,灭度神君的足踝中了一剑,武玄霜的胸也给他的手指拂了一下,登时觉得一阵酥麻,几乎窒息。
武玄霜挽起一朵剑花,护着身躯,不敢追赶,但见灭度神君身形疾起,如箭离弦,霎眼间就追上了毒观音,那只狒狒正从树上跳下,长臂利爪堪堪就要抓到毒观音的脑门,灭度神君呼的一掌打去,那狒狒识得厉害,又跳上树去了。灭度神君赶走了狒狒,拖着毒观音便逃,他脚跟虽然中了武玄霜一剑,仍然行走如飞,片刻间就在风雪之中没了踪迹。
武玄霜吁了口气,心道:“这好厉害的掌力,若然没有这两只狒狒,只怕我今日难免受辱。”正想过去逗那两只狒狒,忽听得树林中啸声又起,那两只狒狒好像听到主人呼唤似的,都跑进树林去了。武玄霜甚为奇怪,想道:“看来这两只狒狒是有人养的,它们的主人必是世外高人。”抑制不住好奇之心,便也走入林中,追那狒狒。
武玄霜跟着那狒狒的足迹,跑了一程;忽觉胸口隐隐闷痛,武玄情调停了一下呼吸,待要不追,忽又听得狒狒的叫声,武玄霜转过一处山拗,前面豁然开朗,只见一块高逾数十丈的冰岩,就像一座屏风般矗立面前,那两只狒狒贴着冰壁,竟似“挂”在冰岩之上一般。武玄霜喜道:“狒狒大哥,多谢你啦!”忽听得有人应道:“姑娘,你累啦?”
武玄霜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有个白衣男子立在冰壁之下,而那两只狒狒则踏在他的肩上。只因他衣裳如雪,而那两只狒排毛色金黄,衬托之下,所以刚才武玄霜一眼看去,但见狒狒,末曾注意到还有个人。武玄霜见那两只狒狒蹲在他的肩头,想他当然是狒狒的主人无疑,正要向他道谢,只见那白衣汉子已先迎着她走来,两道眼光,古怪极了,滴溜溜的在她身上转来转去。武玄霜心中一凛,想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若他是个坏人,这回可要糟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那白衣男子叫道:“你背过脸去,快把上衣服脱下来!”武玄霜大吃一惊,惊疑之中,不暇推究他的用意,但见他旋风般的向自己冲来,武玄霜立即挽了一个剑诀,喇的一招“横指天南”,横剑削出,想把他的来势缓住,再问清楚。那男子忽然“咦”的一声,随手折了一枝树枝,树枝一挑,似戳似刺,竟然穿进剑光圈子,直刺到武玄霜胸口的“乳突穴”,使的竟是一招极厉害的剑法,武玄霜这一惊非同小可,想道:“果然是个坏人。”这时已不容她分神说话,百忙中一个盘龙绕步,避招进招,从“横指天南”一变而为“摩星摘斗”,这两招一气呵成,正是她师傅的最精妙剑法,那男子又“咦”一声,树枝抖动,顺着剑势,向上一挑,倏的就跳出了剑圈,竟似熟悉她的剑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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