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扇玉箫 第十四章 红袍羽士

  南荒睡尼梦大师话音方了,那位当代神偷千面空空唐子羽便即长叹一声,说道:“这位祁连山超然峰无忧观主,虽然淡却名心,要想超然物外,但那些无恶不做的江湖魑魅,可能尚不容他守拙修真。
  大师难道不曾看出他们师徒三人,俱都印堂发暗,主有飞灾奇劫,难于避免吗?”
  南荒睡尼梦大师闻言,两道长眉,微微一轩,正待答话。淳于俊已自豪气凌云,朗声接口道:“闵观主果真如唐老前辈所说,被江湖魑魅所害,有飞灾奇祸,淳于俊蹈火赴汤,必为尽力。”
  薄青仁嘴角微皱,冷笑一声说道:“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人家送你一只千年雪芝,你当然应该为人家卖点气力。不过你究竟用这起死回生的圣药,去救何人,闵守拙口口说那朵出于污泥而不染的浊水青莲,是不是就是你心头那位一往情深的无相勾魂天魔女?”
  淳于俊听这位新交好友,又对自己发话讥刺,不由剑眉微蹙,故意岔开话头,向南荒睡尼梦大师问道:“启禀大师,适才红袍羽士邵小绿听得碧目魔娘姚小玉两度出世之讯,颇有喜色,他们会不会是当年旧识?万一邵姚两人,深有交情,则我这条嫁祸江东妙计,岂非弄巧成拙,反而为虎添翼?”
  南荒睡尼怪眼一翻,精芒四射,看了看淳于俊说道:“你猜得大概不错,碧目魔娘姚小玉是个淫娃,红袍羽士邵小绿是个荡子,色中饿鬼遇到了花里魔王。他们在当年同闯江湖之时,彼此可能真的有过不可告人之事,但是添了翅膀的老虎,还是一定要打。事不宜迟,你们与老偷儿,即刻启程,我略微收拾两样应用东西,随后赶到。”
  千面空空唐子羽目光微转,似欲发话,但南荒睡尼梦大师缁衣飘处,已往不开谷口石壁小洞钻进,只传出一片笑声说道:“老愉儿不要发愁,常言道:有力使力,有智使智。你若能施展空空妙手,把红袍羽士邵小绿的雷火九龙梭偷到手,以毒攻毒,岂不正好给碧目魔娘姚小玉门下所用的什么‘诛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夺魄金花’等碧目四绝,一记当头棒喝。”
  话完,声收,人影杳杳,空山寂寂。
  薄青仁向千面空空唐子羽问道:“唐老人家,雷火九龙梭是何等暗器,难道能在‘诛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夺魄金花’等碧目四绝以上?”
  唐子羽点头答道:“昔年红袍羽士邵小绿以这种独门暗器雷火九龙棱及一根奇绝兵刃千罗索称霸江湖,穷凶极恶,才激怒了中原七剑把他迫得跃下恒山绝壑。”
  薄青仁笑道:“唐老人家,你讲了半天,我仍不知道,雷火九龙校究竟是什么样儿,及它的威力何在?”
  唐子羽被薄青仁问得也不禁失笑道:“雷火九龙梭,顾名思义,其形若龙,长约七寸,通体金光灿烂,密市鳞甲,龙口以上的十三根长短龙须,根根均含剧毒,周围一丈七八方圆立成死圈,再好的金钟罩,铁布衫,或十三太保横练,亦均无法抵御,端的厉害无比。邵小绿平素视同性命,九梭并插一条特制皮带之上,束在腰间。梦大师叫我偷他这紧要东西,委实是个天大难题,叫人怎生下手?”
  薄青仁失笑说道:“老人家神愉绝技,盖世无伦,就在红袍羽士邵小绿身上,略为施展,让我们开开眼界也好。你不是告诉过我,昔日曾用‘换巢鸾风,瞒天过海’手段,连偷峨嵋金顶天下英雄会上群豪的一十六件贴身重宝,然后一一当面奉还,千面空空四字,从此扬名天下?”
  唐子羽目注薄青仁大笑说道:“薄老弟怎的把我这些见不得人的当年旧事,都给抖露出来!好好好,我就以‘偷天换日’之术,试试可能把红袍羽士邵小绿的‘雷火九龙梭’,弄上两支,代他用用。”
  唐子羽话音到此略顿,眉头微蹙,似有所思,片刻以后,又复继续说道:“既然决定如此作法,便非赶在红袍羽士邵小绿之前,到达碧目谷,并设法支使邵小绿多绕半周半诏山,我们才会机会,搅得碧目门下疑神疑鬼,天翻地覆。”
  淳于俊闻言,瞿然说道:“邵小绿及妙悟、妙空兄弟,去已多时,我们莫再延迟,立时启程。”
  唐子羽摇首笑道:“淳于老弟不必担忧,唐子羽对西南诸省,地形颇熟,尤其由广西都阳,到云南六诏,有捷径可通,至少可比邵小绿早到半日,但我们三人,目前最好分道,等……”
  薄青仁接口笑道;“老人家既要下手盗取雷火九龙梭,我们自然不便同行,否则红袍羽士怎会让你施展什么‘偷天换日’手段。”
  唐子羽目光在薄青仁、淳于俊身上一瞥,浮起一丝神秘笑容说道:“那‘碧目谷’三字甚生,我猜桃小玉一定把六诏山卓云峰下的‘天眼壑’改称此名。我且先走,就在卓云蜂的天琴泉源头等候二位老弟便了。”
  话完,含笑飘身,便自先行,淳于俊、薄青仁也随后赶去。
  且说那位红袍羽士邵小绿,与九岳双仙离了不开谷口,未走多远,妙悟道人便问道:“邵道长,你这等兴高采烈,是否与那碧目魔娘姚小玉有旧?”
  邵小绿意兴飞扬地怪笑答道:“岂但有旧,她与我足有百日之期,晨欢暮乐。”
  妙悟、妙空兄弟,虽然极为怪僻任性,并渴盼夺得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但生平却还轻易不开色戒。故而听得邵小绿语涉淫邪,妙悟道人改变话题道:“邵道长既与姚小玉有旧,则夺取龙渊宝剑、吴越金钩之争,岂非有所碍难?”
  邵小绿不等妙悟把话说完,便哈哈怪笑说道:“画虎画蛇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往整日同食共枕之人,其心尚不可测,何况久违二十多年的昔时旧好!姚小玉对我若未忘情,邵小绿便与她重叙旧欢;否则,照样乘机下手,取得那两件前古神兵。仍按我们来时所议,我只取那吴越金钩,由你们兄弟得那龙渊宝剑。”
  北岳双仙听邵小绿这等说法,遂默默无言,三人同往云南六诏进发。
  六诏山幅员甚广,而碧目谷确又极为幽秘难寻,邵小绿等穷搜二日,并迭向樵夫山民探询,均无所得。
  这日,穿过一座树林,看见林边松桩上,坐着一个面容奇丑,年约七八十岁的布衣长发老妇,手中拿着一把松针,甩向二丈以外的一株枯树枝上,根根深钉入木,显得准头手颈两皆不弱。
  邵小绿见状不禁心头一动,暗忖这老妇既通武学,功力不弱,或许知道碧目魔娘姚小玉所居碧目谷位于何处。
  故而咳嗽一声,发话问道:“老婆子知不知道这六诏山中有座碧目谷?并住着一位碧目魔娘姚小玉?”
  那奇丑自发老妇,悉数掷去手内的松针,用眼角斜瞥邵小绿,冷冷说道:“看你这大刺刺的狂妄无礼样儿,也配问人话么?碧目谷是六诏仙境,凡人无缘得到。”
  话完,布衣飘处,蓦然桩上腾身,疾电般地纵进密林。
  邵小绿分明听出这奇丑白发老妇,知道碧目谷及昔日情妇姚小玉所在,哪里肯放她如此走去,红袍一闪,疾追入林,大声喝道:“老婆子你且慢走,我有话要问……”
  邵小绿有话要问,那奇丑白发老妇也似有话未曾说完,身形刚入林内,便又一个转身,急纵而出。
  这样一个自外向内疾追,一个自内向外急纵,恰好均出意外,闪躲不及,凌空撞在一起。
  那邵小绿一身功力,何等精湛,真气微凝,便把那奇丑老妇撞得倒退七八尺,足下跄踉眉头微蹙。
  妙悟、妙空兄弟,见邵小绿既要向人问话,又复这等蛮横,生恐闹僵,正待上前排解,奇丑老妇已先一手抚后腰,一面说道:“你这蛮不讲理的大头老道,是不是在二十年前便已身着红袍?”
  邵小绿闻言蓦然一惊,目射精光,注定奇丑者妇,沉声答道:“我自闯江湖,开始啸傲江湖,便永远身着一袭红袍,迄今足有六十多年,你问这则甚?”
  奇丑老妇不答邵小绿所问,却自朗声道:“仙姬思羽士,碧目恋红袍。”
  邵小绿周身一震,眼望奇丑老妇,急急问道:“这两句话,是昔年姚小玉背着褚珏,与我缱绻之时的定情之语,直到如今,她还记在心中,足见……”
  奇丑老妇点头接口说道:“姚仙娘每日晨昏,均要把这两句话儿,念上两遍,故而我见你身穿红袍,试行一问,果然就是她苦思不已的红袍羽士。”
  红袍羽士邵小绿闻言更加喜上眉梢,口气也温和了许多,含笑向那奇丑白发老妇问道:“你既知我与姚仙娘的昔日交情,怎的还不告诉我,她所居的碧目谷地在何处?”
  奇丑老妇摇头说道:“碧目谷离此尚远,当中还隔着两三处天然奇险。”
  邵小绿狂笑说道:“你且说不防,我们千里远来,怕什么路远!至于绝涧危崖,毒瘴瘟疠等天然奇险,也只难得住凡夫俗子,却难不住邵小绿与‘北岳双仙’妙悟、妙空兄弟。”
  奇丑白发老妇目光一注“北岳双仙”兄弟缓缓说道:“碧目谷在这六诏山的极南处,你们必须由此先往西南,经‘蜈蚣壑’翻‘千尺嶂’,度过‘百丈沉沙’,然后转向南行,穿过‘落魄林’方可到碧目谷口。”
  邵小录听完哈哈一笑,红袍展处,正待飘身,白发老妇又复叫一声“且慢”,继续说道:“你且别急,碧目谷规戒特多,纵到地头,若不照谷中惯例遵行,一样难得其门而入。”
  邵小绿蹙眉问道:“碧目谷中,有什么惯例?”
  奇丑白发老妇说道:“来人必须战败姚仙娘门下的‘四风三鬼’其中之一才有资格进入碧目谷。”
  邵小绿狂态又露道:“姚小玉门下的‘四风三鬼’无非是些后生下辈,邵小绿随意挥袖弹指之间,他们也将难于禁受。多承指点,后会有期,我急去与阔别二十多年的昔日情人,一修当年旧好去了。”
  话完,当空飘起一团红云,带着锦长不断的得意笑声,落向密林以内。“北岳双仙”妙悟、妙空兄弟,虽然眉头双蹙,但也只得随同邵小绿一同腾身,只把那位奇丑白发老妇独自留在林口。
  老妇目送三人身影,驰向西南,不由莞尔一笑,伸手入怀,正待摸取什么物件之时,忽然耳畔似有所闻,电疾闪身,藏到一株双人合抱的古木巨干之后!
  展眼之间,果自密林中东北方向,轻如絮舞,捷似云飞地驰来两条人影,正是薄青仁、淳于俊。
  二人身形才现,古木后哈哈一笑,转出了千面空空唐子羽,容貌虽复,衣着未换,依然是一身老妇装束。
  薄青仁见状忍俊不禁,失声问道:“唐老人家,你怎的这副怪相?莫非已用独擅胜场‘易容妙术’,骗了‘红袍羽士’邵小绿?但那‘雷火九龙梭’可曾到手?”
  唐子羽微微一笑,略述了适才骗过邵小绿之经过,并自怀内摸出两只长约七寸,通体密布鳞甲,精光闪闪的龙形金梭,递与淳于俊薄青仁观看。
  淳于俊见这种雷火九龙梭,制作极其精巧,知道威力必强,递交还唐子羽,含笑说道:“老人家指使红袍羽士大兜岂不立时明白过来,使我们全盘计划,均告无用?”
  唐子羽点头笑道:“淳老弟所虑虽是,但一来邵小绿对这雷火九龙梭珍爱异常,非到遇着生死强仇,决不轻用;二来我事先已考虑及此,早有两根重量相同,长短仿佛的普通铁棍,在凌空互撞一刹那间,给他来个换巢鸾风!”
  淳于俊闻言,好生敬佩,这种神偷绝技,委实罕见。
  唐子羽把自己所盗的这两只雷火九龙梭分给淳于俊、薄青仁每人一只,微笑说道:“此处已离卓云峰不远,峰下便是‘碧目谷’,再往前行,极可能要与碧目魔娘姚小玉门下的‘四风三鬼’相遇,他们如不用碧目四绝,凭两位老弟一身绝学,应该足能应付。但对方若施放什么歹毒暗器,早无妨取用雷火九龙梭以毒攻毒,并弄得姚小玉疑神疑鬼。”
  薄青仁目光一转,含笑问道:“老人家,听你这种说法,似乎又要单独施为,不与我们同行了。”
  唐子羽点头笑道;“薄老弟委实聪明,我因一来深知南荒睡尼梦大师定已在后暗随,两位老弟本身艺业又高,不会有甚差错,二来姚小玉因我昔日盗她‘天魔十二绝’一事,恨我入骨,不如避免与她明面相见,换个法儿,或许更可使这妖妇的心灵遭受严重打击。”
  说完,便把雷火九龙梭的用法,对淳于俊、薄青仁细加传授,并指点子前往碧目谷的路径。
  唐子羽传授了雷火九龙梭的用法,身形一飘,便已消失于云深野径之中。淳于俊与薄青仁,亦自转往卓云峰。到了峰下,便碰上子碧目门下的‘四凤三鬼,之—,‘梦罗秀士’顾休。
  顾休拦住了去路,薄青仁也不隐瞒,声明要到碧目谷中,寻欧阳凤与呼延凤算账。
  顾休道:“要进去寻仇么?那也不难,只要你们能接我十招,和破我的诛心鬼箭,我便带两位进去。”
  薄青仁冷笑一声答道:“这两桩题目,我们愿意一并应承,我先接你十招,然后再由那位‘玉面孟尝’破去你自诩威势无伦的诛心鬼箭。”
  “森罗秀士”闻言,不禁狂笑说道:“近十年来,西南诸省以内,尚未有人敢对顾休口出如此狂言,我‘诛心鬼箭’一发,你们必将骨化神消,魂飞魄散。故而只要你真能接住我十招不败,顾休便誓不发‘诛心鬼箭’,引你们前往碧目谷,观瞻现瞻今夜小拜嫦娥的集会盛况,并在盛会中由你们与欧阳凤、呼延凤两位姐师,自了恩怨。”
  薄青仁心中暗笑,邵小绿的连攻九掌,尚不能奈何淳于俊的“琵琶行”,凭你森罗秀士的十招,怎会沾得上自己的“玄天无影身法”!一面心头暗转,一面却神态从容地微笑问道:“你们不是要到八月中秋,才举行拜月大会……”
  森罗秀士冷冷答道:“八月中秋大拜会,今夜五月十五,却须小拜嫦娥,这是我碧目谷中一年两度盛典。”
  顾休话音到此略顿,倏然一声断喝:“小拜嫦娥大会,已然时刻将至,不能多所耽延.你且接我第一招,‘飞鹤游天’,较较功力。”
  掌随声发,劲风呼呼,果然功力极强,但薄青仁因对手不过是碧目门下的四凤三鬼其中之一,在多年成名老怪,故而不愿一开始便用飘忽神妙的玄天无影身法加以闪避,葛地旋身飞掌,一式“玄天八掌”之内的排荡风云,凝足功力,迎着顾休强劲掌风,逆袭而出。
  薄青仁这等傲气凌人的硬打硬接,看得淳于俊眉头双蹙,果然掌风一接,强弱微分,森罗秀士所着儒衫下拢,呼呼猛然飘拂,身形却保持个巍然不动,薄青仁则足下换桩,往后退了两步。
  顾休外表虽傲,但因由于欧阳凤、呼延凤两位师妹,不曾在对方手下占了便宜,知道来敌攻势颇强,故而第一招‘飞鹤游天’,几乎是以全力出手,在震退薄青仁之后,不禁得意微笑道:“你功力果然不错,难怪倔强傲慢。但若想在姚仙娘门下张狂,却有点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薄青仁想不到顾休功力如此深厚,竟使自己的“玄天八掌”略微相形见绌,遂脸上微笑,抢先出‘玄天指’。神功聚处,一招“笑指蓬莱”当胸点出,口中并冷然发话说道:“薄青仁远来见客,第一招不得不让你三分,如今你也接我一式笑指蓬莱,尝尝滋味。”
  “森罗秀士”一招业已略占便宜,怎甘示弱,掌力凝处,也自迎着薄青仁“玄天指”风,凌空硬接。
  一来“玄天指”与“玄天八掌”不同,真力聚于一点,自较散成一片,强烈多多;二来薄青仁立意挽回颜面,是以十二成功力施为;三来森罗秀士第一招占了便宜,难免心中略傲。
  这三种原因,融合之下,只听的薄青仁傲然一笑,喜色盈眉。顾休则低“哼”半声,与第一招恰恰相反,身形后退三尺。
  一个是年少英侠,一个是杰出魔头,谁肯服谁,谁又肯让谁!青白两条人影,往中猛窜,掌式身法快得宛如石火电光,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对拆数招,化成一团白雾,及一片青影。
  淳于俊手中暗握雷火九龙梭,凝神掠阵,准备在顾休一有施展“诛心鬼箭”的动作时,便先发制人,以毒攻毒,把这枚雷火九龙梭,依照唐子羽所传用法,抢先出手。可是,这时互相交手的青白两条人影,龙翔风舞,虎跃猿蹲,又复相互狠拼几招以后,便蓦地双双收式,往外一分,森罗秀士目中厉芒闪闪,眉间杀气腾腾,薄青仁则仍然潇洒从容微笑卓立。
  淳于俊看见他们已经住手.显已暂不相拼,乃连忙岔开话头,便气氛超于和缓,向那顾休说道:“顾朋友,既已答应引领我们参观碧目谷中的拜月盛会,便请带路如何?”
  顾休目光异常冷酷地一笑回身,淳于俊、薄青仁方待随同举行,突然脆笑垂天,一片绿云,凌空飞降。
  薄青仁听出这阵笑声,正是在云台山中,先对自己示爱,最后又施展“氤氲迷香”迷倒自己与淳于俊,盗去龙渊宝剑、吴越金钩的呼延凤,深知她那朵“夺魄金花”诡异厉害,遂一拉淳于俊,双双同自往后闪退八尺。
  呼延凤人落当场,先向顾休叫了一声“大师兄”,然后对淳于俊、薄青仁微笑说道:“你们来得真快,但不知来意为何?是想救出铁杖金钩焦天啸?还是想要回吴越金钩与龙渊宝剑?”
  话音略顿,妙目流波,向二人意存揶揄地看了一眼,继续笑道:“但焦天啸也已被我二师姐柔情所感,与她两意交投,只等八月中秋大拜月后,结为夫妇;吴越金钩、龙渊宝剑已被我呈献恩师姚仙娘。两桩念头,一齐断绝,你们似乎大可不必再复硬行送死,进我碧目谷内了吧?”
  淳于俊决不相信焦天啸那样铁铮铮的汉子,会被欧阳凤的柔情所惑,剑眉微轩,哂然发话说道:“呼延姑娘,不要信口雌黄,我焦天啸兄是响当当的汉子,铁铮铮的男儿……”
  呼延凤不等淳于俊话完,便即满面不屑地“啐”了一口说道:“你们这些衣冠禽兽,枉盗侠义之名……”
  淳于俊被她骂得俊脸通红,忍不住沉声叱道:“呼延姑娘自请尊重,你凭什么骂我们是衣冠禽兽?”
  呼延凤两道蕴恨甚切的秋波,一注薄青仁,薄青仁不由眉梢略蹙,偏头他顾。
  淳于俊见状,正自心头疑诧薄青仁因甚避开淳于俊目光,不敢相对,好像真有什么亏心暗事之事,呼延凤又“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们孤男寡女,千里同行,偏又女着男装,遮人耳目,难道暗中不是朝夕苟且、禽兽不如?”
  这几句话听得淳于俊疑云满腹,薄青仁双颊飞红,娇叱道:“鬼丫头,烂嚼舌根,莫非找死!”
  随着话音,右手一扬,三根无坚不摧的五色飞针,便自幻成一线电疾彩光,向呼延凤胸前射去。
  呼延凤冷然一笑,翠袖微挥,也自飞出一点奇亮金星,向那线彩光,凌空迎击。
  这时顾休见双方既已破脸,遂悄悄伸手,意图掏取悬在腰下的“诛心鬼箭”。
  淳于俊早就知道这桩暗器,必然阴毒无比,怎肯容他施为,猿臂轻扬,一条龙形金光,飞射顾休,并隐隐挟霹雳之声,雷火九龙梭业已抢先出手,这些动作,虽然同在顷刻之间,但也略分先后,呼延凤所发那点奇亮金星,先与薄青仁的三根五色飞针,凌空互撞,齐告落地。
  呼延凤见状,面色倏然一惊,娇躯一闪,宛如燕掠云飘,把那一点金星,三根飞针,全部抢在手内。
  就在此时,淳于俊的雷火九龙梭也告出手,顾休好似深知厉害,一声断喝:“小师妹赶紧后退,这东西沾它不得!”
  喝声未了,霹雳当空,无数金光闪闪的龙鳞宝须,漫天飞舞,正好把那抢夺金星飞针的呼延凤,笼罩在威力圈内。
  呼延凤右手握着金星飞针,左手当空推出一股疾风劲气,想排除猬集而至的碎杂金光,但金光为数太多,炸力又强,依然有一两片碎磷碎须,透过呼延凤掌风,打中她右腕右肩,略微见血。
  唐子羽传授这雷火九龙梭用法之际,曾说明此梭一轻爆发,剧毒惊人,果然所言不虚,武功那高的呼延凤,见血以后,立刻娇呻一声,摇摇欲倒。
  顾休事先知机闪避,二来功力亦复更高,遂蓄足真力,呼呼两掌,劈空击出,把淳于俊、薄青仁略为迫退,顾休略一纵身,抱起呼延凤,厉声喝道:“小贼胆敢伤我师妹,片刻以后,顾休非把你剥皮抽筋,方泄此愤!”
  一面发话,一面身影疾退,话音收处,也已转过山环。淳于俊蹙眉凝望,忽然向薄青仁诧声问道:“薄兄,照呼延凤的言语之意,难道你是女扮……”
  薄青仁闻言,脸上一阵羞红,身躯电旋,冷不防,照准淳于俊左颊,打了一记又响又亮,脆生生的耳光,也自向顾休呼延凤兄妹所去方向,腾身纵出四丈有余,并以一种愤愤的口音咤道:“走遍天涯,踏破铁鞋,也找不到象你这样外貌聪明,其实笨得离奇的负心人,糊涂蛋!”
  这一记耳光,又把淳于俊打得头晕眼花,如坠云山雾沼之中,但最后那两句负心人、糊涂蛋入耳,却又启发他一线机灵,由糊涂蛋想到负心人,由负心人想到糊涂蛋。等他想的从恍然中钻出一个大悟之时,心头俱震,神智一清。举目看时,空山寂寂,松风微微,哪里还有薄青仁的丝毫人影?
  淳于俊长叹顿足,足下石裂如粉,不禁又失神于前尘往事之中。
  自己天涯海角苦寻林凝碧,欲向其解释误会,怎的她化名易容为薄青仁,同行如此之久,竟自毫无所觉!
  云台山翠云壁下,曾听得她对呼延凤讲过薄青仁就是薄情人的谐音,分明有所讥讽隐射,又曾当着自己称痴恋林凝碧,身边又是吴越金钩,又在每一听得钟素文字时,便对自己冷嘲热讽,蕴怒颇深。
  凡此种种,如今想来,无论是从哪一点上都可以猜出她是林凝碧,故意地自己重新结交,试探真情,至于易容一节,有千面空空唐子羽亲指导,自然维妙维肖。
  自己错过良机,不仅未将当日在外之天的误会加以解释,却因欲为钟素文品节辩诬,反把误会越弄越浓,委实如她去时所骂之言,笨得离奇,糊涂无比。
  淳于俊心中自怨自责,怅惘多时,想起林凝碧忽然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怒极而去,但吴越金钩、龙渊宝剑未经夺回,铁杖金钩焦天啸,未经救出,她决不会中途撒手,离开此间,又复天涯海角,到处闯荡。
  淳于俊认为林凝碧此去,必定独闯碧目谷,仗着她不知从何学得的玄天指、玄天无影身法、玄天八掌等奇异武功,身边那种无坚不摧的五色飞针,及另一枚雷火九龙梭恶斗碧目魔娘,以求发泄心中郁情积怨。
  这种情形以下,她必然不顾一切,蛮干强干,极易有失。自己还须赶去接应,然后徐图解释误会。否则万一恨中铸恨,却真半茹恨万古。
  淳于俊想清利害,赶紧向着顾休、呼延凤、林凝碧所去方向,电疾飞身。但刚刚赶到一座极为峻拔的参天高峰下,不由停步凝神,因为仿佛听到从地底传下一片悠扬音乐。
  仔细聆听之下,音乐发自高峰左侧的一条形如人眼的深壑以内,淳于俊心头一惊.暗想此峰在所见六诏峰之中,最称高峻,难道就是唐子羽所说的卓云峰?则这形如人眼的深壑,可能就是碧目谷?
  念犹未了,悠扬细音,越发清晰,壑内人影一晃,当先便是适才所遇顾休,飘然而上,口边横着一根玉笛,冷冷瞥了淳于俊一眼,侧身肃立,继续吹笛,半语不发。
  壑下人影再晃,又是两名与顾休同样儒生打扮,但衣色一蓝一黄之人,跟踪飘上。蓝衣人手持洞箫,黄衣人手持一只小小玉磬,与顾休肃然并立,击磬箫吹,奏出一种奇异音乐。
  淳于俊知道三人必然就是碧目门下三鬼,但却未想到貌相均不狰狞。只是有点隐含阴鸷而已。
  大敌当前,哪敢怠慢,赶紧抱元守一,调气凝神,正待开言喝问之际,却听的壑下又复传上一阵铜喜笙竽交响而作的乐曲,仿佛与碧目三鬼,若相配合。
  淳于俊蓦然一惊,暗想对方摆出这等排场,碧目魔娘姚小玉难道要亲自出谷?然而负气先行,化名薄青仁的林凝碧,踪迹又复何在?
  疑难方起,香风微拂,人影翩翩,身着深绿、绛紫、银灰、粉红长衣的四位宫装少女手持乐器,齐自壑下纵上,随后又是八名苗族壮汉,抬着一张软榻,榻上盘膝坐着一个看来二十四五岁,容光胜雪的白衣女子,垂脸合目,气派极大,娇靥之间,却掩饰不住的略带几分惊异神色。
  淳于俊认识四名身穿宫装之女中,有穿绿的呼延凤,穿紫的欧阳凤在内,不由好生疑诧,因为千面空空曾经说过邵小绿的雷火九龙梭奇毒无伦,呼延凤适才明明被碎粉所伤,当场晕倒,怎的复原这快?
  既有欧阳凤,呼延凤在内,这四名宫装少女,无疑便是碧目四风。有这四风三鬼随侍奏乐,则软榻上二十四五岁的白衣女子,不问可知便是年龄的百岁左右的碧目魔娘姚小玉。
  这时碧目魔娘姚小玉一声轻咳,四凤三鬼手中乐器,立即停奏。
  卓云峰下,一片静寂。
  姚小玉秀目微轩,眼皮略抬,往那在她丈许以外,宛如玉树临风,傲然卓立的淳于俊,轻轻一瞥。
  这一瞥,瞥得淳于俊心中怦然,因为不仅姚小玉的碧目魔眼名符其实,两道目光,深碧如电,并极媚极淫,自己只与她对望一看,便觉得荡意横生,撩人情思。
  姚小玉一瞥以后,眼皮复又低垂,嘴角微掀,缘缘说道:“来人是不是峨嵋长眉叟门下弟子,玉面孟尝淳于俊?”
  淳于俊本来颇看不惯对方这些排场,但听得碧目魔娘姚小玉问起恩师,却不得不肃立躬身地扬声答道:“先师大道早成,仙游已久,任何未了恩怨,淳于俊均代承当。”
  姚小玉星目微扬,又复看了淳于俊一眼,冷哼半声说道:“你倒是胆大包天,一身傲骨,敢对我如此说话!姚小玉举学天魔绝学二十载不见日光,你可知我今日为何重出碧目谷?”
  淳于俊剑眉双轩,朗声长笑,说道:“风月无古今,林泉孰主宾。你只要心中正大光明,无愧无疚,八荒四海,何处不可遨游?大可不必以碧目谷区区一地自限!”
  姚小玉被这几句话顶得不但不气,反而嫣然一笑,双目也不再垂合,以一种蔼逸入骨的极媚神情,觑定淳于俊,哂然说道:“你不要话中夹话,以为我惧怯神州四异等那般怪物,深藏六诏,不敢出头。须知我已传柬中原,邀约他们于今年腊月初十,在河南伏牛山天外之天一会。”
  姚小玉话音略顿,忽然闪目向这卓云峰脚四周,微一打量,目中碧光连闪,略作沉吟,又复说道:“至于我今日命令手下停止举行小拜嫦娥大典,亲出碧目谷来之故,却是为了突然发现两件东西,是两位与我极有关联的人物所有。但这两人,早已不在尘世,人归大化,物从何来?这才破例亲自出谷查问。你如能毫无所隐,照实言明,我许你一桩好处。”
  淳于俊岸然一笑,朗声答道:“淳于俊以三尺青锋,一腔热血,济救民物,啸傲江湖,生平尚无畏对人言之事。你若有所问,我能知必答,不必以利诱人,自失身份。”
  姚小玉再想不到自己威镇西南,云贵川康之间,几乎无人不服,今日却在这玉面孟尝淳于俊的正言厉色以下,连碰钉子,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们这些侠义门徒,着实不凡!好好好,我来问你,适才你在山前所用,伤我徒儿呼延凤之物,可是当年红袍羽士邵小绿所用的雷火九龙梭吗?”
  淳于俊本想略为编捏,使姚小玉疑神疑鬼,但因生干不惯谎言,只得说道:“那件暗器,因系六诏山中,新近拾得,故不知名。是只龙形金梭,长约七寸。”
  姚小玉闻言讶然说道:“照你这种说法,此物正是雷火九龙俊。但邵小绿当年被中原七剑在北岳恒山绝顶,划碎红袍,迫得他自坠百丈危崖,怎的会在六诏山中,出现他的独门暗器,你此言莫非……”
  淳于俊冷笑一声,接口说道:“我所说全属实话。我在都阳山不开谷口,曾亲眼看到你认为业已被当年中原七剑联手,迫死北岳恒山百丈危崖以下的红衣羽士邵小绿。”
  姚小玉精神一震,但仍半信半疑地,急声问道:“你且说说所见邵小绿,是何形象?”
  淳于俊冷然笑道:“大头、矮身、穿一件红色道袍,常作宛若枭呜的难听怪啸。”
  姚小玉脸上浮现一种高兴神色,接话急急问道:“你说的不错,此人正是邵小绿,但他再度出世,居然仍着红袍……”
  淳于俊“哼”了一声,截断姚小玉话头说道:“常言道:江山好改,本性难移。邵小绿红袍不改,欲念不除,到头来他可能死在那件红袍之下。”
  姚小玉一声低笑,碧光炯炯的妙目,略注淳于俊,哂然说道:“小娃儿年岁轻轻,你哪里会懂得阴阳开合的人生真趣。”
  话音到此略顿,伸手向侍立身边的呼延风要过一朵插三根五色飞针的小小金花,继续向淳于俊问道:“用这种飞针做暗器的女扮男装之人,是何姓名?哪派弟子?如今何在?”
  淳于俊被这碧目魔娘姚小玉问得已有些不耐,索性照实答道:“她叫林凝碧,是关外大侠飘萍子林中逸独生爱女,武功幼承家学,如今大概已深入你碧目魔巢以内。”
  姚小玉丝毫未因对方深入魔巢之语吃惊,只是目注淳于俊,摇头说道:“你此语不真,这种无坚不摧的五色飞针,除了我生平第一位大仇人外,绝对无人再有。林凝碧既以此为暗器,则武功必非家传。”
  话犹未了,突然似有所觉,抬头目注数十丈以外的一座高峰,淳于俊随着地那道深目碧光看去,只见峰腰果有白衣人影一晃,仅隐现刹那之间,连是男是女,均未看清!唯一特殊之处,是此人腰间似乎系着一条长长的飘衣带。
  淳于俊莫明其妙,淡然回头,却见碧目魔娘姚小五惊异满面地,喃喃自语说道:“怪事,怪事,委实怪事!雷火九龙梭、天罡如意针双现六诏之中,居然又有人腰系天仙飘带诡秘潜踪,难道贱婢真个重生,要来与我一算旧帐?”
  一算旧帐四字刚刚脱口,一声宏亮无伦的阿弥陀佛佛号,突起当空,字字宛如晴天霹雳。除了碧目魔娘姚小玉外,连她门下的四风三鬼均自惊慑心神,全身一震。
  这声佛号,是谁所发,淳于俊当然心中雪亮,但碧目魔娘姚小玉却似已被这连串的意外之事,有所激怒,目中碧光,森然电射,冷哼一声说道:“今日到底有多少武林同源,来我六诏山中,要对姚小玉加以算计?”
  淳于俊听出她这几句话儿,传送极远,知道暗凝真气施为。遂微笑说道:“这声佛叫极熟,大概是发自名列神州四异的南荒睡尼梦大师口内。”
  姚小玉闻言似出意外,先是两条柳眉微微一轩,旋即纵声笑道:“这样也好,倒可在天外之天盛会以前,让我先领教领教近二十年来,武林中特殊人物的神功绝艺。”
  姚小玉说到此处,抬头一看天时,面色微沉,仍以暗用真气传声功力,向淳于俊缓缓说道:“既然你们的人来到,便请在月上中天之际,到我碧目谷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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