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剑孤星 第四十章 巫山双妹

  他不期然脱口问道:“颜老前辈功力高绝,还有什么厉害的仇家?”
  陈芸华天真未凿,望了马玉龙一眼,道:“马师兄没有告诉过你么?咱们的仇家,号称剑圣,姓徐,师父最近打听到消息。剑圣徐昌早已死了,但他的传人,却曾出世过,据说住在少华山”
  这番话,顿使韦松心头冒出一股寒意,敢情三鬼对五十年前报事,一直耿耿于怀,并未忘却,他们之所以隐忍未发.竟是在苦练玄功,冀图一举尽雪旧耻。
  似此看来,武林巨祸将至,假如三鬼果为万毒教所笼络;正道武林中谁人能敌?
  他想到这里,忧心忡忡,更恨不得快些赶到云崖,去为这件严重的变故探研对策。
  陈芸华自是想不到这许多,缠着两人一定要到山下玩她的‘飞板’绝技。
  马玉龙拗她不过,只好邀约韦松一同下山。
  到了山脚平地,陈芸华兴高采烈,整理飞板,套起“驼狸”,笑嘻嘻对二人说道:“你们先看我玩,等一会,我再把方法教给你们,有了这飞板,登山涉水,瞬息千里,就像御空飞行一样,又好玩,又快速。”
  说着,一抖套绳,娇叱道:“走!”
  不想那只异种“驼狸”却昂颈不动,红睛连翻,喉中发出“咕咕”之声。
  陈芸华连叱几次,驼狸毫不理会,只羞得她粉面酡红,脱口骂道:“要死了,这死东西从来没有这样过,今无存心要出我的丑,再不肯走,看我一掌劈死你这畜牲。”
  急怒之下,当真扬掌欲落。
  突然,马玉龙神情一动,低声叫道:“师妹且慢,听听看什么声音?”
  韦松和陈芸华一同侧耳倾听,竟发觉那驼儿鸣声有异,刹时间,一条黑影快如风驰电奔,由远而近,遥向山脚掠来。
  黑影一眨眼已到眼前,攸忽一敛而止,“咕咕”两声长鸣,原来竟是另一只同样高大的驼狸。
  陈芸华惊呼跳了起来,道;“狸儿,你怎么回来了?师父呢?”
  那驼狸咕咕低鸣,用嘴剔颈,露出一个白色纸卷。
  陈芸华伸手取了下来,笑对马玉龙和韦松道:“咱们共有两只异种驼狸,这东西产于沙漠,奔行绝速,师父去的时候,驾飞板带去一只,现在准是叫它给咱们带信回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展开纸卷.低头看完,忽然高兴得一跃丈许,扬着那小纸卷,展步如飞向山上奔去。
  韦松和马玉龙倒觉一怔,互相交换一瞥惊讶日光,紧跟着也迈步登山。
  陈芸华一面奔,一面扬着纸卷叫道:“师姐!师姐!快来看啊!”
  如飞直扑峰侧望日台,朱月华练功刚毕,急急迎过来,问道:“芸丫头,什么事?”
  陈芸华气喘咻咻道:“师父有信回来,你快看。”
  朱月华接过纸卷,低头细读,脸上也泛起喜色,读罢抬头,却见马玉龙和韦松正并肩立在数丈外,四道目光,怔怔住视着她。
  朱月华移步近前,含笑道:“也算两位没有白等一晚,要是昨日一走,那真如芸师妹所说要后悔莫及呢!”
  顺手将纸卷递给马玉龙,又道:“家师有传书到来,马师兄一看便知。”
  马玉龙接纸卷在手,扬目道:“颜老前辈手札,我等看得么?”
  朱月华笑道:“自然看得,今日起,咱们姐妹全仗两位导引指教呢!”
  马玉龙好生诧异,展开纸卷,与韦松同观,只见卷上写道:“字谕月儿芸儿:为师抵滇已有数日,与汝尚师伯不期而遇,把晤甚欢,这次皖边,竟又巧遇汝韩师叔,先后不过数日,多年旧友竟得欢聚,此亦人生一乐也。
  接札之日,汝姐妹即束装就道离山西行,前往华阴城中六元客栈相候。仇踪已得,为师殊感兴奋,汝姐妹久居深山,亦当借机一履江湖,使人知我巫山武功,已有传人,就便谒见师伯师叔,借领教益。迷阳神功不可稍敛.务须发奋,为师门一显身手。师字。”
  信未又有一行附注,写道:“山顶茅屋不必封闭,今后将无再居之日,驼狸二头,分作汝等坐骑,飞板使用,须在荒野之地,不可惊世骇俗。”
  附注侧边.密密加了许多圆圈,以示重要。
  看罢这张纸卷,韦松一颗心直向下沉,手脚冰冷,险些昏了过去。
  因为这封信札,证实了三点,都是韦松正在担心的事:
  第一,武林三鬼非但没有错过,反而巧遇于途中。
  第二,谕令双妹离山,显然已有出世的决心。
  第三,约会地点是华阴城,那儿正当西岳和少华山要征,待双妹抵达之后,下一步骤已不言可知。
  这几点,全是韦松不希望发生的,想不到终于发生.而且,发生得使他大有措手不及之感。
  马玉龙在默然片刻,道:“颜老前辈信中并未订明相见的日期,着样子,咱们也只好跟着去一趟华阴了。”
  他这句话,一半是对双妹,一半也是对韦松而发,事至如今,除了赶往华阴,试试最后运气,实也找不到第二条更好的路可走。
  再说,华阴也临近少华山,对韦松来说,正是同路。
  朱月华笑道:“自是要辛苦两位一步,咱们姐妹自幼上山,十余年未离巫山一趟,江湖中形色,一窍不通,二位如无他事,最好能陪咱们一同往华阴去玩玩。”
  韦松接口道:“前往华阳正是顺道,但有一点困难,二位姑娘以异种驼狸为坐骑,一日千里,我等何能追随得上?”
  陈芸华吃咯咯笑道:“韦哥哥真傻,咱们不能分给你们一只么?狸儿力大,一定载得起你们两个人。”
  朱月华笑道:“好在家师未限日期,咱们在郊外可以分乘驼狸,到了市镇,可以事先放它们自在荒野觅食等候,驼狸俱已灵,十里之内,一闻啸音,片刻即到。”
  双妹急急收拾随身衣物,掩闭茅屋,当天下午男女四人已离开了巫山笔尖峰。
  果然,乱山之中,分乘驼狸,奔驰迅捷,午牌三刻离开笔尖峰,申牌初到,便到了巫山县城。
  巫山县地险人稀,市集并不热闹,追魂婆常时也曾来城中备办食粮,朱月华也来过一二次,仅能算山区中一个小城。
  但是,这一天四人踏入巫山县城,双妹的感受,却是大异往常。
  四个人先寻了一家酒店,畅饮一顿,黄昏时,结伴在夜市闲逛,眼光所及,任何事物,都是新鲜有趣,久久不舍离去。
  尤其陈芸华一片纯真,自幼入山,十四年,这还是第一次踏入城镇,见那比邻的居铺;往来的人群,摇曳的灯火—一只恨自己少生了几对眼睛,无法—一全看个清楚。
  她对韦松最投缘,小鸟依人般拉着韦松衣袖,不住地问这问那,简直就没有片刻停过嘴。
  韦松心中烦闷,却不得不打起精神,为她解说。
  四人逛了一会,行经一家制售香烛的店铺门前,忽见门口倚着一个身着宝蓝锦缎长袍的中年人,正手捧水烟壶,在店门闲眺,但他目光一触及韦松,却刹时神色一变。
  韦松似也感到这人目光有些奇特,仿佛包含着些许敌意,等到注目相视时,那人已转身踱过店里去了。
  当时,韦松也未放在心上,继续闲逛了一趟,四人便选了一家较为清静雅洁的客栈要了四间上房,各自归寝。
  睡到半夜,韦松突被一阵轻微的碎瓦之声惊醒,窗外忽有人影一闪,接着,扣指这声,笃笃两响。
  韦松披衣而起,沉声喝道:“什么人?”
  探手抽枕下长剑,穿窗电射而出。
  月色下,只见一条人影卓立在对面屋顶上,向他一招手.倒纵向北掠去。韦松目光一扫那人,相貌似很面善,倒握长剑,紧跟着吸气掠身追了下去。
  两人一先一后,瞬息出了巫山城垣,来到一片荒芜的乱坟岗前,那人忽地顿住身形,旋身叫道;韦公子”
  韦松这才看清那人面貌,喜得脱口道:“原来是马姑娘,怎知我在巫山?”
  “于母剑”马梦真嫣然笑道:“我是路过巫山。投宿在四川唐门一个弟子家中,今日黄昏,人家见你携美逛街,才探听到你住在这家客栈中。”
  韦松脸上一阵红,忙道:“马姑娘休要取笑,我正焦急无法分身,你来得正好,敢问途经巫山,欲往何处去?”
  马梦真道:“我自从化名许丽珠投身万毒教,已和梅裴暗取联系,欧阳双煞和田秀贞对我也很信任。这次奉命随欧阳双煞前赴滇边,有一桩惊人大事,故借近顺洞庭总坛为由,意欲赶往少华山送讯,今日午后船抵巫山,略作歇息。”
  韦松道:“是为了武林三鬼,重出江湖的事吗?”
  马梦真一怔,道:“咦!你怎么知道?”
  韦松道:“说来话长,一时半刻也讲不清楚,傍晚跟我在一起的两位姑娘,便是三鬼中追魂婆颜青娥的嫡传弟子,我跟她们同行,实欲设法消弭这场武林浩劫,能否如愿,尚难预料。”
  马梦真讶然问道:“还有一位跟你们一路的青衣少年,他又是谁?”
  韦松苦笑道:“说来好笑,他姓马名玉龙,乃是韩婆子得意传人,也就是三鬼中祁连鬼叟韩永泰的再传弟子。”
  马梦真“哦”了一声,顿时陷入沉思之中。
  韦松又道:“你此去少华云崖,务必尽快赶路,不可耽误,早早把三鬼重出江湖的消息,告诉各位前辈。我到了华阴,一定住在城中六元客栈—一”
  马梦真笑道:“这个倒不须公子烦心,公子今后重责在肩,倒是好好在那一对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多下点功夫才好!”
  韦松红着脸道:“马姑娘不知,朱陈二位姑娘和马兄,虽然出身邪道,为人十分正派,她们尚不知我和徐家亲谊之情,要是知道百忍师太是我姑姑,只怕就要立刻翻脸成仇了。”
  马梦真点点头,冷冷说道:“公子用何方法消弭武林浩劫都好;只是不要忘了,云崖之上,还有一位为情而病的慧心姑娘”
  不待韦松回答,举步又道:“公子清回吧!传讯之事,我自当尽速,云崖上各位尊长,都在期待公子佳音。”
  韦松听了这话,怔了一怔,急道:“马姑娘请留步,在下尚有一事请教!”
  马梦真住足道:”什么事?”
  韦松道:“姑娘识得三圣岛叛徒霍剑飞么?”
  马梦真道:“你问他,敢是打听蓝如冰姑娘下落?”
  韦松道:“正是。”
  马爹真嫣然一笑,道:“不劳挂虑,霍剑飞现为万毒教堂主,蓝姑娘已由田秀贞留在身边,暂时不敢有何窘困了。”
  韦松叹了一口气,道:“这样我就放了一半心了,但不知欧阳双煞得到‘鬼头令’,滇边之行,可曾与三鬼晤面?”
  马梦真道:“假如没有晤面,三鬼怎知云崖茹恨庵?又怎会连袂同往华阴?事已急迫,咱们必须早作应变准备,否则,洞庭总坛血战惨事,就将在云崖之上重演。”
  说完,一扬手,莲足微顿,向城中疾驰而去。
  韦松呆立在乱坟岗上,思前想后,只觉马梦真言词之中,对自己颇有调侃的意味,不想自己一片苦心竟是如此难获谅解。
  一阵感慨,袭上心头,忍不住低低发出一声长叹。
  正待动身返回客栈,突然,身后又是一声冷冷的呼唤:“韦公子,请留步!”
  韦松骤然一惊,身形霍地旋转,目光过处,心头猛然一阵狂跳。
  凄淡月色之下,一座高大的坟墓后面,正缓步走出一身玄黄衫裙的朱月华。
  只见她粉面含霜,星眸似箭,两道其寒似水的目光,瞬也不瞬投注在韦松脸上,仿佛要看透他的心底—一
  这情景,不用说,马梦真和他所谈的话,已被她全都听在耳中了。
  韦松尴尬地笑道:“原来朱姑娘也在这儿!”
  朱月华冷冷掀了嘴角,泛起一抹深沉的笑意,道:“我在房中发觉夜行人掠过,后来又见韦少侠只身追出,为了怕少侠孤身无援,才悄悄掇了下来,只没有想到,原来竟是少侠的红粉知己。”
  韦松羞得满面通红,急道:“朱姑娘误会了,她—一”
  朱月华冷冷接口道:“她?人品不俗,武功也佳,只是有些傻,这儿是处乱葬岗,在此地幽会谈情,不嫌有些煞风景么?”
  韦松垂头道:“一切谈论,朱姑娘想必已经耳闻目睹,在下自问并无内愧于心之处。”
  朱月华目光一聚,耸肩道:“这句话,是不是也包含你我师门数十年血仇在内呢?”
  韦松毅然仰起头来,朗声道:“五十年前黄山剑会,胜负仅在当时,难谓深仇大恨,纵或因此而使令师耿耿于怀,如今剑圣早已仙逝,旧恨亦当了结。在下与徐家谊属姻亲,又忝为武林一分子,姑娘定欲将多年仇恨纠缠下去.就请跟在下一人结算吧!”
  朱月华静静听完这番话,脸上一无表情,如银月光,洒在她身上黄杉上,益发显得冷漠清艳。
  好半晌,她才缓缓启口道:“当年往事,你我都未出世,自是说不上仇恨,但我们姐妹十余年深山埋头苦练武功,无时无刻不以洗雪师耻为念,也断难一时罢休,敢问韦公子,剑圣徐昌尚有传人在少华云崖吗?”
  韦松答道:“剑圣绝学传人,就是在下姑姑百忍师太,数月之前,在万毒教洞庭总坛遇害,师太唯一弟子慧心师妹虽在云崖,但她却已经疯了。”
  朱月华黛眉一扬,道:“她虽已疯了,为了师门荣辱,我仍得找她较量一下。”
  韦松朗声道:“姑娘若连一个神志丧失的人也不肯放过,纵或幸胜,也不是什么光荣之事。”
  朱月华秀目中顿时浮现出森森寒意,冷哼道:“对一个练武的人来说,纵然疯征,有时并不影响她的武功。”
  韦松接口道:“但是胜负优劣,总该在彼此心志相同,劳逸相等的情形下,才能算是公平的。”
  朱月华默然良久,脸上微现红晕,怔怔低头望着地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韦松手一拱,道:“在下一片热衷,但盼能化除旧隙,尽释前嫌,往事已矣.武林乱源方兴,彼此应该戳力同心,对付阴险狡诈的万毒教方为正途,不意一番宏愿,终成画饼,今日为友,明日为敌,朱姑娘多多珍重。”
  说罢,转身便走。
  才奔出十来丈,朱月华突然沉声娇叱道:“站住!”
  韦松一怔停下,缓缓旋过身子,道:“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朱月华咬咬樱唇,显得内心极为激动,目蕴泪光,在韦松身上溜了一遍,才用一种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彼此立场虽然曲异,但是,我对韦公子,仍是由衷敬仰—一”
  韦松苦笑道:“多谢姑娘抬举。”
  等了一会,见她低头末再出声,又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朱月华摇摇头,螓首一扬,仰面向天,道:“没有了,韦公子,你去吧”
  说到最后三个字,两行晶莹泪水,突然扑籁籁顺腮而下,一扭头,身形倏起倏落,竟自抢先奔人夜色中。
  这一来,韦松倒怔在当场。
  呆呆痴立了足有盏茶之久,才喟然叹道:“好一个端庄秀慧的姑娘,可惜竟投身在追魂婆门下。”一叹息,一面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重回巫山县城。
  他无颜再去客栈向马玉龙作别,径自寻到日间经过的那家香烛店,敲门一问,马梦真业已连夜离城而去,于是,也就快快上路,取道北上。
  子然一身,行路反倒无甚牵挂,同时,明知双妹和马玉龙携有奔行绝速的驼狸,自己无论如何无法赶在他们前面,因此随意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趁机施练“逆天大法”,祛除体内余伤。
  三天以后,韦松独自越过大巴山,踏入陕境。
  从大巴山到终南,由蓝田折而向东,顺途应先经少华,然后才是西岳华山和华阴县。
  韦松暗想:既然没有再去华阴的必要,不如先赶到云崖,把三圣岛之行经过,向师父禀告,也可共议抵御”武林三鬼”之策。
  于是,抖擞精神,兼程赶路。
  这一天,行抵骊山之麓,天色已近薄暮,由骊山至少华,不过百里左右,韦松心想,索性连夜赶行一程,天明之前,可以赶到云崖了。当下在山麓小镇上.购了些干粮,迈步向东疾行人山。
  夜色如水,暗月临空,山区中万籁俱寂,正是赶路的好时刻。
  韦松展开身法,快如一缕轻烟,穿行于起伏山峦中,子时未至,便奔驰了将近六十里地,少华绝峰,已隐隐在望。
  他精神顿感振奋,正想寻一处山泉,吃些干粮以便继续前行,偶一驻足,却发现左侧山谷中、传来一阵低沉的马嘶。
  韦松心中一动,暗想:夜静深山,何来马匹嘶呜?难道有人在乱山中过夜不成?
  心念及此,身形轻折,循声向山谷掩去。
  那山谷原是群山中一块背风洼地,才到谷边,已望见谷中火光闪耀,一块大石侧面,生着旺盛的火堆,火边人影晃动,石后则系着五匹健马。
  韦松飘身滑下山谷,欺近到十丈之内,这才看清,原来那五人竟是“追魂学究”金豪和“追风四刀”。
  奇怪!傲啸山庄的人,怎会也在此出现?
  这念头在他脑中飞快掠过,于是屏息静气,躲在一堆石块后,侧耳倾听。
  金豪闭目端坐在火堆旁,状似入定,四刀分坐在四周,一个个沉默呆坐,无人开口,好像都在运动调息。
  韦松正感诧异,猛见金豪双目齐张,仰面看看星斗,霍地站起身来,道:“子时到了,熄灭火堆,动身吧!”
  追风四刀跃身而起,两人去石后牵马,两人捧了砂土,掩熄火堆。
  金豪昂首前行,五骑马踏着残枝败叶,迤俪向东,行约数里,来到一条羊肠小径边,追魂学究扬手一挥,五人一齐勒转马头,面西而立。
  韦松一路追踪而来,细辨这条小径,正是通往少华山必经之路,然而,金豪率领手下,夜半守候在路旁,其意何在?
  这个疑问,顷刻间便得到了解答。
  大约时当子刻将半,正西来路上,突然传来一阵衣裾扬风之声。
  余腾向追魂学究一笑,轻声道:“师爷真是神机妙算,那杂毛果然来了。”
  追魂学究轩眉道:“杂毛武学不俗,你等务必谨慎,一旦出手,万不可被他脱出手去。”
  四刀同应一声,各自拉马模移数尺,左右散开,竟站定一个半圆形兜截阵势。
  韦松看得纳闷,始终猜不出他们口中的“杂毛”究竟是谁?
  这时,一条迅捷人影,已在西方小道尽头出现。
  那人急步而行,一身青色道袍,肩头剑穗飘拂,转瞬来到近前,韦松一见,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原来竟是青城掌门人乙真道长。
  追魂学究迎路拦住,在马上遥遥拱手,道:“道长别来无恙!”
  乙真道长猝见金豪和追风四刀拦住去路,奔驰的身形猛然顿止,脸上神色变得惊惧无比,连忙镇摄心神,稽首还礼道:“想不到会在此地与各位施主相遇,真乃幸会。”
  金豪晒然一笑,道:“道长行色匆忙,连夜兼程,敢问欲往何处?”
  乙真道长迟疑了一下,遂也爽然答道:“贫道得南岳百练道兄相召,欲往云崖,共议进剿万毒教之事。”
  金豪笑道;“百练羽士分邀武林各派聚会云崖,俨然自居中原盟主,不知置我傲啸山庄于何地?道长仅凭一纸传柬,便如此萤蝇附膻般前往,也不嫌有失你青城派盛誉吗?”
  乙真道长脸上一红,道:“方今武林祸源四起,万毒教茶毒六派于君山,贫道幸得韦松少侠舍身相救,青城派才有今天。康庄主虽为武林同道景仰之泰山北斗,迄今并未对万毒教育所指责警诫,贫道但知钦服忧人之忧,人溺已溺之士,至于他是否名重望隆,却顾不得许多了。”
  这番话,只说得追魂学究怒眉连轩,冷哼不已,道:“金某并不着意云崖小丑之会,但有一事,不得不有扰道长清神,要请教一个明白。”
  乙真道长讶道:“金施主有何指教?贫道洗耳恭听。”
  金豪厉声道:“日前韦松独上黄山,恃技狂傲,当面折辱敝庄主,因而比拼武功,落败在敝庄主指下,留下逆天秘荒悻悻离去,这番经过,道长当时与少林了尘大师在场所睹,可是实情?”
  乙真道长点点头,道:“果是实情。”
  金家怒目一瞪,道:“那么,道长因何对外传奇,竟说韦松那小辈乃是败于暗算之下?”
  乙真道长脸上神色一连败变,好一会,才干笑两声,道:“金施主以此动怒相责,贫道也无以自解,当时韦少侠跟康庄主比拼功力.一招落败,留下秘录而去,贫道固是亲目所见,但是---”
  金豪杀机遍布,叱道:“但是什么?”
  乙真道长挺挺胸,道:“但是,事后贫道检视韦少侠伤势,却发觉他伤在后背‘凤凰入洞’穴,动手之时,康庄主和韦少侠对面而立,然而一指下落,竟伤在后背,如此奇玄武功,贫道却向未闻人提到过。
  说到这里,语声略为一顿,横了‘追风四刀’一眼,接着又道:“不过,事虽令人起疑,贫道仍劝慰韦少侠释仇去隙,力言康庄主并非无耻小人,必不会私阅秘录上所载武功,由此足证贫道并无轻估傲啸山庄之心。
  不料后来江湖中很快发生传言,指说系贫道和少林了尘大师当场见证,韦少侠确保不敌康庄主神功,才将奇书双手献与了傲啸山庄,贫道闻言,自须为己剖白,这也不算什么违心之论。”
  他说完这些话,脚下倒跨一步;双掌微提,显然已经运集功力,准备应付突变,韦松也直觉热血沸腾,掌心微微溢出冷汗。
  追魂学究金豪双目杀机进射,冷笑道;“你既然承认当时在场亲自所睹,事后又推倭见证之责,似此行径,怎配掌一派门户?”
  乙真道长笑道:“贫道自知德薄才疏,但自问却未作过欺人之事。”
  金豪怒目叱道:“你这话.是说咱们傲啸山庄乃欺诈小人了?”
  乙墓道长稽首道:“出家人不敢妄语,金施主不必误会。”
  金豪喝道:“你既无情,休怪金某无义,拿下了!”
  喝声一落,“追风四刀”各个一按马颈,四条人影从鞍上凌空射起,脚未落地,“呛呛”
  连响。四柄刀一齐出鞘。
  乙真道长早料到有此一着,不等四刀落地,蓦地一声清啸,龙吟声起,也撤出肩后长剑来。
  金豪举手一指,叱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要死的,别留活口。”
  追风四刀一齐矮身上步,寒光贴地疾卷,一出手,便是存心四个打一个,刀锋壁空,锐啸尖鸣,抢攻而上。
  乙真道长脚踏八卦,展开长剑,一式“老君托丹”,剑虹绕体,“铮铮铮铮”,四声脆响,刀光剑影一合立分,仰天长笑道:“傲啸山庄誉满江湖,到今天才知竟是如此这般。”
  马异叱道:“可借你知得太晚了!”一声呼喝,追风四刀一拥又上。
  韦松隐身暗处,但见己真道长长剑势纵横,密而不乱,惊虹穿闪于层层刀光之中,从容不迫,显见一时半刻,尚不致落败在四刀环攻之下。定了定神,暗想道:“我到底要不要出手呢?看金豪等人布置,今夜决不肯放过青城掌门人,既然遇上,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遂了灭口心愿—一”
  念方及此,蓦听得追魂学究一声怒叱:“时已不早,还不快些下手!”
  追风四刀闻志声一齐撤招跃退,各个探手人怀,取出四支形如木棱的暗器,扬手向己真道长射去。
  那四支木梭分四方攒射汇聚,去势迅若电闪,乙真道长猛吸一口真气,双足点地,整个身子突然上拔五尺。
  渐渐将暗器避开,不料四支木校却在他脚下互撞,‘彼’地一声,洒开一篷碧绿色的火焰。
  韦松一眼瞥见那火焰呈现惨绿色,心里便知要糟,一声惊呼才到喉头,只见己真道长惨叫一声,双脚已被火焰沾燃,人才落地,那碧绿火焰已遍及全身。
  刹时间,乙真道长业已被火焰包裹,痛得弃了长剑,倒地翻滚,惨叫不绝。
  金豪坐在马上,嘿嘿笑道;“这是万毒教新近制成的霹雳毒梭,毒火沾身,万无生理!
  咱们费尽心机,弄来四支,一并送给道长,明日让云崖上那些自命不凡的东西发现,定然更把万毒教恨入骨髓。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他正在得意大笑,忽听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主意虽好,可惜却落在老子眼中了。”
  韦松听得人声,几乎跟金豪一般吃惊,循声望去,只见十丈外一株大树上,一条黑影冲天而起。
  他脑中突然闪现一个人,不禁在心里叫道:“啊!是檐迦耶弥老前辈……”
  金豪骤然变色,右掌疾扬,对准备那人一掌劈出,叱道:“什么人?站住!”
  那人身在半空,大袖一拂,竟学着金豪方才的口音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老子要留活口,不要死的。”
  两人掌力一交,“蓬”然爆起一声巨响。
  金豪坐马四蹄一沉,那人却凌空一个筋斗,带着一缕怪笑,曳空而去。
  追风四刀骇然问道:“师爷,怎么样了?”
  金豪一抖马缰,喝道:“快追!”五骑健马二十只铁蹄响如巨雷,向那黑影逝处,风驰电弃疾追下去。
  他们一走,韦松紧跟着奔了出来,捧土堆砂,掩熄了乙真道长身上毒火,可怜青城掌门人,已被烧得肤焦肉烂,血肉模糊,连双眼都被烧瞎了。
  韦松骈指疾落,先点闭他四肢穴道,藉以减轻痛苦,然后力贯掌心,缓缓在他胸腹上移行,使他残余真气,重归丹田,可惜他身上“返魂丹”已落入金银双钩手中,乙真道长虽有随身携带的疗伤丹药,也尽被毒火烧毁,眼睁睁竟无法敷药疗伤。
  过了片刻,乙真道长寸悠悠吐出一口气,嘴角牵动,问道:“是谁?是谁在贫道身边—
  一”
  韦松鼻酸难禁,哽咽着道:“道长,我是韦松!”
  乙真道长愫然一震,垂毙之人,竟突然撑身坐了起来,紧紧握着韦松的手,颤抖着道;“韦少侠!韦少侠,真的是你?”
  韦松泪水纷落,道;“在下出手稍迟,不想竟使道长被毒器所伤,唉!都怪在下没料到他们会暗藏毒器……”
  乙真道长摇摇头,道:“怎能怪得少侠,这是贫道应得报应,谁叫天下人都被傲啸山庄虚名谬誉所蔽,一念之差,才罹此横祸。”
  韦松探手将他抱起,道:“道长请少说话,免伤真元,云崖不远,在下立即送您到少华去,他们或有药物,能够化解火毒。”
  乙真道长凄然惨笑道:“少侠不必枉费精力了,贫道体内如蚁行虫啃,真气将散,最多还能支持盏茶时光,人生谁其无死,但能在临死这之前,尽吐心中积闷,纵死也死得瞑目。”
  他喘息了一阵,语声越来越弱,但却强自支撑着,继续又道:“前在君山,贫道本应就死,忍辱苟活,吾心殊觉愧恨,数次得少侠厚恩,唯恨无法报偿,不知少侠愿不愿在贫道临死之前,俯允贫道一件事?”
  韦松含泪颔首道;“有什么话,道长只管说,只要力之所及,在下绝无反顾。”
  乙真道长探身取出一条金链,链端系着一块红木制的令符,魏颤颤递在韦松手中,喘息道;“这是青城掌门桃本令符,持此便为青城一派掌门人,贫道也知青城声誉虚弱,虽系掌门之尊,未必能邀少侠一顾,但愿少使以悯世之心,赐予关顾,贫道纵死,也就了无憾意了。”
  韦松见他居然以掌门之位相托,骇然大惊,忙道:“道长,这一怎么使得……”
  乙真道长紧握着他的手,瞎眼眶中,清泪直落,好一阵,才吐出两句话来:
  ‘青城得少侠之力,才未被沉沦,少侠如再推却,贫道死难阖目。”
  韦松只得含泪点头,道:“道长既然如此重托,在下权且应允下来,待觅得贵派后起英才,再将令符归还青城”
  说着,突然感到乙真道长双手已变得一片冰冷,大惊之下,伸手一探他鼻息,才知己真道长竟已经断了气
  韦松轻轻放平他的身子,双手掩着那块桃术令符,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向尸体拜了三拜,热泪簌簌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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