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谷 第二十九章 洞 天

  怪人幽幽地接话说道:
  “二十年苦困,若能守志如一,触得灵智,解破玄谜,这人或许可能改变他那一向对人的看法。”
  果慧禅师微嗯了一声,缓缓地说道:
  “也许,我不敢说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当年残目毁容弃妻的惨痛,我相信梅少侠绝对无法忘怀。何况如今已经证明,昔日他独行峨嵋之时,沈女侠已怀孕,就算他闯出危困,识破人生,总不能……”
  果慧说到此处,不知何故,竟停了下来。
  潜进养性室中的夜行客,虽已猜到怪人的身世和名姓,但终因未能目睹此人的面目,深觉憾然。
  适才他曾将棉帘揭开一个空隙,因为仍然不能看到蒙着口袋的怪人,故而早已经轻将棉帘遮好。
  客室中从果慧禅师话声突然停顿之后,竟然久久无声,这夜行客渐觉有异,略一沉思,已知不妙,飞快地退回适才潜进室内的窗旁,又一个奇妙的念头,电旋而过,他竟将退改进,棉帘做
  启,人已到了刚刚果慧和那怪人师徒谈话的房间,果然不出所料,室内已空无一人。
  他暗中冷哼了一声,才待纵身庭院,背后突然有人说道:
  “章大侠暂停步,恕果慧接待迟慢之罪。”
  原来这潜进养性堂的夜行客,竟是侠医章性初。
  章性初对果慧早存疑念,是故悄然独来窥探动静,虽有听得,但仍不甚了了,当他听到果慧话声突然无故停顿的时候,已知形踪被人发觉,因此他飞快的应变,竟欲先一步闯出养性堂,免得彼此不便。
  不料对方比他还快,竟然已在身后现身说话,章性初自然不能再走,一边暗中戒备,一边含笑转身答道:
  “禅师说哪里话来,恕章某无心闯入无人静室之咎!”
  章性初答话犀利,暗示室内本来无人,你捣鬼无用之意,果慧禅师闻言似未聆悟,却合十说道:
  “施主夜深而不眠,是否有所教我?”
  章性初暗中冷笑着自忖道:
  “和尚装傻,咱们就傻斗一场!”
  但他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含笑说道:
  “自踏上这‘伏虎禅寺’,遇到的都是千奇百怪的事物,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故而实在无法入睡。
  偶而想起高僧乃得道人物,必有预识之能,不顾冒失,深夜前来求示迷津,来时高僧恰好不在室中,我只当后面寝堂必然有人,谁知却扑了个空,正感十分惆怅之时,高僧竟又突自寝堂走出,非只出人意外……”
  果慧知道若再叫章性初说下去,准没有好听的话,故而低宣了一声佛号,截断了他话锋,然后含笑说道:
  “章施主请坐。”
  章性初故意坐在适才那个蒙头怪人所坐的位子上,刚刚坐下,却霍地站起,皱着眉头讥讽地说道:
  “嗯?怪呀!怎么这张圆椅是热的呢?除非刚刚有人坐过,再不那就是俗家人所说的‘佛法无边’了!”
  果慧禅师焉有听不出话中用意的道理,他只淡淡一笑,并未作答,章性初哪能就此罢休,接着说道:
  “禅师明晨还能与我等偕去神鸦崖吗?”
  果慧仍然含着满脸笑意,低声答道:
  “老衲有幸,能相伴武林大侠共游名山。”
  “怎敢怎敢,禅师有道高僧,章某得能追随左右,实感荣幸,唯祈禅师不弃我,时时示我迷津!”
  章性初一句不饶,狠狠地叮上了这么一句话。
  果慧这次似乎有些恼了,声调平淡地说道:
  “果慧虽不敢自比慈悲真佛,却也不是赖穿佛衣吃饭之徒,施主若是果有诚心,果慧愿祈我佛佑护!”
  章性初存心要折斗一下果慧,闻言故作正色地说道:
  “如此甚感高僧的深情,章性初至诚恳祈高僧代为祝祷数事,第一佑我此去古刹,莫与梅三丰一般……”
  果慧实在忍耐不住,立即沉声接话道:
  “章施主,梅少侠失踪之事,你怎能怪罪老衲?”
  章性初也冷冷地扬声说道:
  “哪个怪你?怪只怪梅三丰认人不明!”
  “章施主,你此言所指是谁?”
  “禅师,你今宵接待的宾友又是哪个?”
  果慧禅师至此喟然长叹了一声,半晌之后才低沉地道:
  “章施主,请回宾客厢房歇息吧,明晨还要赶路。”
  章性初冷笑着站起说道:
  “难怪禅师逐客,本来话不投机半句都太多!”
  果慧长眉一扬,却突然转变话锋,肃色说道:
  “老衲绝不愿与施主言语争论,施主明比暗射,言下已将果慧视如无义之辈,敢问施主,你究竟意图何为?”
  章性初看出果慧神色肃穆,遂开朗地答道:
  “章某因与梅浩然司徒雷为道义知友,故而当年始肯参于一场残人肢体毁人容貌的争搏,因之无形中结怨于欧阳易,被迫来至峨嵋,作证了断昔日恩怨仇冤,沿途经及大侠声述始末,方知三丰侄儿被困不归谷不归之事。寄居贵寺,适逢寸飞叛徒意欲火焚古刹,逞其私欲,我父女自是义不容辞,挺身而出,无形中得知司徒手书经过。禅师虽云为此手书,残断双足,但章某冷眼旁观,似有内情,梅梦生被劫,那脸上蒙着口袋的怪客……”
  果慧禅师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就接口道:
  “章施主,你是因此疑我不轨?”
  “君子不处嫌疑之间,况章某亲眼目睹禅师你刚刚接待怪人师徒?禅师若无不可告人之秘,似乎应有以自处!”
  “章施主,事若经我之口,你能否保证在当事之人未将一切恩怨化解前,不传于第三者耳中?”
  章性初闻言沉思有顷,肃然答道:
  “若禅师每言皆实,章性初誓守此约!”
  果慧禅师伤感的说道:
  “老衲若有一字私误,我佛降罪!”
  章性初闻言,立即正容为敬,果慧肃客直入寝室,他俩语声极低,夹杂着吁叹嗟喟,外人无法听清片语只字。
  半晌之后,方始听清章性初惋惜地说道:
  “禅师又何必自苦如此之甚,这副铁索还是……”
  果慧禅师用感慨的语调接口道:
  “我戴着它有十几年了,章施主不必为老衲含悲,这可表示我悔过忏罪的忠诚,只要有一天梅少侠……”
  章性初喟叹了一声,幽幽地接口道:
  “其实禅师已经尽了全力,似乎无罪可忏可悔,梅三丰若在,我敢说他必然不赞成你这个自苦的作法。”
  果慧声调含悲,低低如诉地说道:
  “房氏一家,若能早些见到那卷文件,又怎会惨死在玉潘安笑面银豺之手,伯仁由我而死……”
  “禅师此言误矣!司徒兄一念之错,非只本身苦困十数寒暑,并致三丰夫妇分隔,房氏一家惨遭丧命。论罪,司徒兄罪莫大焉,论义,司徒兄负义亡友,禅师仅因力所不能,而非不为,残肢全信,已足为武林风范,设再坚执必负莫须有的重责,敢问禅师一言,我那司徒兄他又当如何?”
  章性初慨然陈辞,换来了果慧禅师一声幽长的吁叹。
  片刻寂静过去,章性初接着说道:
  天下事真难料断是非,欧阳、司徒和梅氏三家的恩怨仇冤,看来外人是无法化解了,再加上房氏一家的血仇,及大侠之孙在飞龙山庄大会之上,辣手对待武当,少林两派的事件,和因为司徒兄手抄秘件引起的江湖争杀,暨不归谷本身牵涉的事故,峨嵋秀山,必化腥血战场无疑!
  “听禅师述及当年经过,我深觉内情诡谲至极,禅师可曾听到司徒兄谈起过昔日对欧阳易事件的原因来吗?”
  果慧微然叹息了一声,低沉的说道:
  “没有,不过我曾叩问过司徒大侠,他只轻淡地说了句‘这件事有人负责’,看来他并没有挂在心上。”
  “奇怪,当年我就觉得怪异,彼时……”
  章性初话刚说到这里,果慧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接口问道:
  “对了,听说当年去欧阳易居所之处,也有章施主的侠驾,昔日经过,章施主能否见告一二?”
  果慧言罢,章性初沉闷地吁喟一声才开口说道:
  “当年我虽然是和司徒、梅氏二兄一起,但并未曾参于搏斗,当时梅浩然曾为肢解欧阳易夫人之事,与司徒兄争论很久,浩然兄之意,应先一剑杀死对方,再为肢解,而司徒兄却厉声问他‘可敢负责’?我记得浩然兄立刻回答愿负全责,可是司徒兄却谈淡地说了句‘可惜是由我作主’,后来动手肢解之时,浩然兄力争断去四肢即可,司徒兄却终于将对方肢解为八段!”
  说到此处,章性初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闷气,果慧禅师却低声连诵佛号不停,久久章性初才接着说道:
  “浩然兄当时隐含怒火,才亲自动手残伤了欧阳易的左目,并抓毁他的容貌,随即一言不发而去。据我所知,自此梅浩然和司徒雷,就不再往来,浩然兄身故安葬之时,我因避仇,未克前往,后来听说司徒兄也投有,当时武林中人曾有怪责司徒雷不情之言传出,说来这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果慧禅师念了声佛,才缓缓说道:
  “司徒大侠是过分了些,章施主适才曾言,司徒大侠昔日对梅大侠说过‘你敢负责’的话,听来好象……”
  章性初知道果慧要说些什么,因此当先开口说道:
  “我也疑心这点,听来好像当年之事,幕后另有发施号令之人,正与适才禅师所言的司徒兄那句‘这件事有人负责’的话吻合,不过依照司徒雷梅浩然两人当年的声望功力说来,有谁能够支派他们,并令他俩言听计从呢?”
  果慧禅师喟叹一声接话道:
  “这就是无法解破的谜了,知道这幕后人物是谁,也就知道了欧阳易夫妇罪咎何在,因之……”
  章性初似是自顾自的接口道:
  “因之一切自能迎刃而解,不过这件事难,很难!”
  果慧禅师突然声调一声,低沉说道:
  “不是果慧自敢胡乱猜测,我看当年这幕后人物,下令之狠,手段之辣,内情必然有关俗家男女之事!”
  “禅师所谓‘俗家男女之事’,是出于何证?”
  章性初反问一句,果慧禅师仍然低声答道:
  “欧阳易仅残目毁容,其妻被却被生生肢解,章施主久行江湖,善断是非,若非内情涉及男女之事,幕后人怎肯如此?”
  章性初却唉了一声,然后才慢声说道:
  “房汉臣一家,与人无争,只为其妻乃司徒兄胞妹,结果竟遭杀家剥皮之惨死,江湖中事,难以常情判断。”
  话说到这里,又悄然无声,稍停,小民家鸡晨鸣之声传来,章性初方始辞归,果慧禅师亲自相送。他俩面色凝重而略现悲容,但却已无敌意。
  章性初果然谨守约信,对任何人也没有谈及此事。
  日上三竿,群侠方始与果慧禅师束装就道,自伏虎禅林,直奔峨嵋山探处神鸦崖下的古刹而去。
  如今暂且放下一干群侠齐赴古刹之事不谈,且说百穴被封,为头戴竹篓的怪客带走的梅梦生。
  当两位奇异蒙面的怪客,在半空互证所学的时候,梅梦生虽然无法挪动,但却听得清楚,看得分明。后来突被另一夜行客所强劫掳去之时,因事出意外,那人的功力又差些,无心触动晕穴,竟致梅梦生昏死臂间。
  因此最后那头戴竹篓的怪客,自夜行人手中枪他回来,及携之远去的事情,他半点也不知道。
  醒来,他发觉卧身在一床奇异的软席之上,头枕着一只乳色晶体的三尺琴状长石,臂间胸中,非只不再痛楚,反觉精力内劲异常充沛。他木然坐起这才看清那头戴竹篓的怪客,趺坐一旁,左右瞻顾片刻,他不由暗地在惊诧中叫苦不迭。
  原来所居之地,是一座圆形古怪的洞穴,约十丈宽广,十丈高矮,顶头上有个四,五寸大的圆口,露出天光。
  除掉这个小小的圆洞之外,四壁别无门户,壁间,地上和洞顶山石,似经巧工磨得滑不留手,光可鉴人。
  梅梦生惊诧的是,这头戴竹篓的怪人,是怎样携带着自己,进入这座古怪山洞的?他叫苦不迭,那是因为他绝对无法逃出洞穴。
  故而他不停地仔细打量四壁和洞顶,他深信必然另有门户,谁知在搜寻之后,才知道确实再无通路了。
  这座洞府,像是用整整的一块巨岩,挖空中心而成的石室一般,顶上那个五寸圆洞,就是鬼神用以开凿石室的唯一空隙!
  他喟叹一声,摇了摇头,对面跌坐着的怪客,却冷若寒冰地笑了几声,用毫无一丝感情的声调说道:
  “你用不着东瞧西看的找寻门户,我要问你几个问题,答得不对,就你想住在这里不走还办不到呢!”
  梅梦生虽说昨夜曾经目睹过怪客那身罕绝无伦的功力,但他生成傲骨,不畏强暴不屈威势,闻言答道:
  “阁下掳我至此,难令我心服口服,你要不说出内中原由,任你这座洞府有多固多牢,日取一石,梅梦生也终有脱困之时,你道谁个稀罕住在此地不成。”
  戴着竹篓的怪客笑了,这次笑声中听得出来含有喜悦感情的成分,怪客笑罢,低沉而缓慢的说道:
  “你果然是梅浩然之孙,梅三丰之子梅梦生?”
  “这是我的事,不愿意回答你!”
  “娃儿,这不只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你必须回答,除非你根本不是梅梦生,根本不姓梅!”
  梅梦生瞥了怪客一眼,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答道:
  “我是梅梦生。”
  “东川犬叟及哮天,又怎地认你作义孙的?”
  “喂!你是谁呀,干吗这样关心梅家的事?”
  怪客闻言,沉思了片刻,自趺坐处那草团的后面,取出来了他昨夜背在身后的那两柄短剑。
  交叉着放置于双膝之上,指着左膝那柄短剑说道:
  “这柄宝剑名为‘腾龙’,目下暂时还设有跟你详说来历出处和怎样到达我手中的这种必要。右边这柄宝剑,名叫‘双玉’,你既自承是梅氏的骨血后代,当知这柄‘双玉’剑和梅家的关系,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自幼至今的种种遭遇,然后我会说明带你到这个地方的原因。”
  梅梦生摇摇头,瞥了怪客一眼,叹息一声说道:
  “你要想在这柄剑上来判断我到底是否梅梦生的话,怕你要徒劳而无功了,双玉剑乃先祖父昔日行道江湖的护身降魔宝刃,先祖父千古之后,此剑传于家父之手,家父也曾仗此宝……”
  怪客此时突然截断梅梦生的话锋,低沉地问道:
  “听你的口吻,似乎肯定令尊还活在世上?”
  “自然!”
  梅梦生恼怒地回答了这两个字,怪客却蓦地仰颈哈哈大笑起来,声如雷鸣,震人心弦,笑罢扬声道:
  “你怎成了及哮天的义孙,你母亲呢?”
  梅梦生不知慈母已赴古刹,遂将自己所知的身世,从幼小到如今,筒要而清楚地说了一遍。
  怪客闻言之后,半晌没有开口,久久方始喟叹一声道:
  “及东风夫妇竟能乐身全义,真是难得,欧阳易也实在过分了些,看来人间事早由天定,而难遂人意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严肃而郑重地接着道:
  “梅梦生,你不奇怪这柄双玉剑,怎会到我手中了吗?”
  梅梦生也正容答道:
  “自然奇怪,我有好多事想拜问阁下,不……”
  怪客再次截断梅梦生的话锋,声调沉重地说道:
  “留着你那些疑问,待日后再说吧,如今我要告诉你为何带你到这‘洞中洞天’的缘故了。令尊曾在这洞中洞天内,居留过一段不算太短的日子,我和他就是在此地相识而论交,结为生死如一之友。后来令尊脱困,我俩同闯‘洞外洞天’,不幸他先我一步失陷洞外洞天之中,我因和他立有约誓,只得守誓待约而苦渡日月,转瞬约誓已满,他仍未见脱困而出,而我应诺过他的另一信托,又必须去办,是故至今不知他的生死存亡和目前的一切,看来今生我是无法进入洞外洞天了。
  我承诺令尊的事情和互立的信约,说来一即是二,二就是一,在我和他脱身洞中洞天之时,为了哪一个人当先犯险进入洞外洞天开路的事,较量智慧而定先后,后者必须守誓等待一个很久的时间,才能进入,并要为先者办妥一件大事,较量智慧的结果,我是负数,因此只好等待。等待的日期是十年,令尊为友义气,诚恐十年之后,他仍未脱田,我再犯险丧命,故而他那件要我去办的大事,竟巧妙地安排了个使我终身都无法完成的圈套,我虽明知上当却已无可如何。今日带你到这洞中洞天,就是开始办理令尊所托大事的开始,双玉剑和腾龙剑,也是受托之时令尊交给我的。这两柄剑本系三尺三寸,如今只有二尺二寸了,令尊要我去办的大事,就在这两柄剑上,他说
  必须找到他的嫡亲骨肉,不论是男是女,必须要那人自己动手,将这两柄宝剑,复原如初,为三尺三寸,厚薄轻重,不能比原剑有些许差别,不得掺杂他物,否则即为负约,设若那人不遵此令,着我代他用家法办理。厉害的是令尊并没有限我时日,因此我才上了大当,试想我能否在第一件互誓的十年限满后,先进洞外洞天呢?不能,因为进入之后的生死及脱困时间,我无法掌握,这样就背弃了承诺,不过在当时我却思不及此。
  那么如今我似乎可以等待你完成令尊所托事后,进入洞外洞天了?还是不能,因为令尊所出的这个难题,要二十年方能完成,但不久之后,非只洞外洞天即将永沉地下,就这‘不归谷’,亦将化为烟云。
  自然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可以不遵此命,我对你用家法处治之后,进入洞外洞天,其实再想想,永远不能,令尊是要你亲身完成此事,处治了你之后,越发不能完成,剑未复原,我就不能背信行事,因此我刚刚才说那今生已是无望的话。但我辈行事,言出则须终生不渝,虽明知其不可为,亦须为之,何况令尊聪智灵慧和悟性,皆高出我多多,也许他这难题中,含有其他深意,故我仍然如约办理。”
  怪客陈述往事之时,梅梦生几次中途想要插言,俱被怪客摆手阻住,如今好容易等怪客说完始末,立即问道:
  “家父烦请前辈转赐谕命,梅梦生自是深谢重情而谨遵严令,不知家父彼时可曾另有函件示信?”
  怪客闻言,喉间闷哼一声,沉声问道:
  “莫非若无令尊函件,你就不信我言?”
  “家父处理这般严重的大事,断无不留只宇的道理,何况晚辈降生之时,家父已经远行,难道……”
  梅梦生因怪客那番述说,在称呼上已表示了尊敬,但他却无法轻信父亲不留信函之事,故而声述所疑。
  怪客当听到“难道”二字之时,立即接口道:
  “你既是根本未曾见过令尊和令堂的面目,难道令尊仍有必要留封信柬?再说你又怎样去分别字迹真假呢?”
  梅梦生却早已熟思及此,闻言诚恳地答道:
  “家父与慈母,分隔天涯,但必两心不渝,难道不应示留一信,慰安家人?若有信柬,晚辈自有分别真假的办法,前辈莫怪晚辈生疑,实因母亲情切,若得家父只字,胜过世间任何至宝,故而……”
  怪人闻言俯首膝间不言,但却也摇手阻止梅梦生再往下说,这洞中洞天之内,立时分外显得宁静悄寂。
  良久良久,怪客吐出一声幽长感慨的叹息之后说道:
  “你说的很在道理,可惜当时令尊念不及此,也许令尊性格异于他人,自觉抛妻独行,未能如约而全夫妻仁义之情,心多愧咎,认为与其留函而致妻子悲伤,莫若千言万语以待来日。你尚年少,个中深情自非你所能解悟,但我深信令堂必能心知,好在梅家这柄双玉剑在,也足以证明了。”
  梅梦生心中存疑很多,如今见这用竹篓蒙面的怪客,语调声含至情,悲切如泣,不禁中止了想问的那些话。
  但他另外有两件事情,却必须问明,遂低声说道:
  “晚辈本来有很多话要问您,如今已觉得那是多余的事了,不过有两个不关此事的疑问,伏祈前辈示迷。”
  怪客没讲话,只点了点头,梅梦生接着说道:
  “昨夜与前辈相搏的那位头蒙口袋的人物,是不是先祖父的知友,江湖人称剑圣的司徒大侠司徒雷?再就是前辈可肯将尊名赐示,或将这个竹篓……”
  怪客等梅梦生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已微笑出声接口道:
  “你这个孩子很聪明,但我不喜欢心计胜人而自诩的少年,你问的这两个问题,现在我不能答复你,但在不久的未来,我会使你自然明白,如今咱们应该着手正经事了,不过事先我却有句话要你回答。”
  梅梦生无可奈何地点头说好,怪客仍然笑着说道:
  “你刚刚为什么不问我,令尊所命,要你花费二十年光阴始能完成的事情,莫非二十年漫长岁月不足珍惜?”
  “不!古人有‘寸阴寸金’之训,一日空负尚应惜愧,何况是二十年之久,但家父既有此谕,必非空负时光,为人子者,生不能顺孝,是为忤,肌肤发骨受之以父母,窃身而报尚属份内,晚辈何须多问?”
  怪客闻言,蓦地扬声哈哈狂笑,梅梦生正感愕然之时,怪客却顿止笑声,突然手指梅梦生道:
  “诚不愧为梅氏子孙,珏娘即便是……哦,我代令尊令堂欣慰,如今你要仔细地听我吩咐,上苍自不负人!”他顿了一顿又道:
  “这座洞中洞天,本有门户……”
  “前辈可能容我再问一件事?”
  梅梦生恍然有悟似地突地开口,怪人摇手道:
  “你如今已在‘不归谷’中,不必再问其他了,仔细听要紧的话是正经。此洞另有门户,但要自己去发现它,洞中无食,有心人却能不饥,石壁有泉,却要费时寻觅,此间洞洞相通,洞内有洞,洞外套洞,是否能够生出此洞,要靠你的灵智和耐心,焦急烦躁,恐将身陷危厄!
  这是你的第一课,我去之后,不再归来,设若你能解破奥妙,识遇玄机,生出此洞之后,你我必然相逢。两柄宝剑,全留在此处,你身着的衣衫,已无用处,而我正必需,不知你肯否假于我暂时一用?”
  梅梦生皱了皱眉,怪客这番话如同奇怪的故事,无头无尾,他先不发问,并且立将衣衫脱下,只剩了贴身的衫裤。
  怪客毫不客气,也不脱下他那紧裹在肚脐大腿间的金丝猱皮的怪衣,就将梅剑生的衣衫穿上,低头自己看了两眼,自言自语说了句“十几年没穿这种玩意儿了,穿上还是真不舒服”。梅梦生笑了笑没有接话,怪客却问他道:
  “你脱得只剩了这贴身的衣裤,冷不冷呀?”
  怪客此言说出,梅梦生才霍然惊觉,时正极冷,峨嵋山中尤觉冰寒,但是自从醒来之后,竟觉时季如春,温暖可人。
  怪客并没等他开口,已经接着说道:
  “此间四时如春,日夜同温,否则我怎说你已经用不着再穿这衣服了呢?如今我要去了,你还有话说吗?”
  梅梦生本来有不少话要问这怪人,但他自以为聪明绝顶,适才悟及一个问题,已能解决离开洞府的难关,因此他有心不再触及此事,却故意指着如今摆在怪客坐处草团上的那两柄宝剑说道:
  “请问前辈,这两柄剑留在此地何用?”
  “孩子,这洞中洞天内,包罗天象,蕴育经纬,无所不全,两柄剑用处大极,不久自知。”
  “如此晚辈就再无问题了。”
  他俩答问过后,怪客却奇异地喟叹一声道:
  “聪明人惯走捷径,有时虽能事半功倍如愿以偿,但有些事情,却必须一步一步按规而行,如日之升降,缓不得也疾不得,方能获益,古人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是千古不破真理,望你兹后遇事,永记此言!”
  “晚辈当永矢不忘。”
  梅梦生有口无心的立即答话,怪客再次叮咛道:
  “记住我适才所说,此间洞洞相通,另有门户,洞内有洞,洞外套洞,并且包罗万象,须用最大的耐心和极高的灵智来解破这些奥妙的话!否则生困一世却无人再来救你,言尽于此,我愿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莫令双亲失望,洞外会了!”
  梅梦生已顾不得答话,他只是点着头,双目聚精会神地盯着怪客的动作,怪客却在说罢之后,又叹息了一声,但也毫不停顿,竹篓一摆,身形笔直的飞拨腾起,竟自十丈石顶当中那个五寸圆洞中,疾穿而过!
  怪异的是非只怪客功力罕绝而令人胆凛,连他那头戴着的竹篓,竟也伸缩似具灵性,梅梦生此时方知聪明反被聪明所误,急忙中高呼一声“前辈留步”!但那怪客却停都不停,倏忽而去,疾射无踪。
  梅梦生只恨得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竟打得出了血。原来梅梦生一时自觉聪明,认为只要他注意着怪客的出洞行态,然后自己萧规曹随,即能安然脱身边所谓“洞中洞天”之外。
  岂料怪客走法奇绝无比,竟是施展至高的功法,将全身骨骼软缩,自石顶正中的小洞内穿出,使他目瞪口呆!如今休说依样葫芦他办不到,就这平拔十丈,他也自知难能,因此自己生自己的气,打了个满脸花。
  半晌之后,梅梦生逐渐恢复了冷静,这时方始记忆起怪客临行所说的那些话来,他本聪慧过人,遂静心而坐,沉思出困之策而再不莽撞。久久之后仍无所得,渐觉心慌而乱,恍然想起,自昨夕至今,未进饮食,自然饿得懂。
  怪客曾言“洞中无食、有心人却能不饥”,梅梦生如今却想不通这句话了,无食有心则不饥,这是哪门子道理?再次仔细地注意这座洞中洞天,发觉无食之言不虚,洞成圆形,洞内除掉草团一方,草席一床,枕石一块和叠成尺长方块的很多草垫在一处堆积之外,再无他物。
  他虽已知无食之言不虚,但却仍然难解“有心不饥”这句话的用意,长喟一声,似极疲乏地又卧身软席之上。
  卧处正好斜对石顶正中那个五寸小洞,梅梦生按照日光自小洞射入的斜度,分出了方向和时辰。似是冥冥中的安排,他想到把这些记在石壁上,其实大可不必,但当时他却突然意识到应该如此。
  他是想到就做,立即挺身而起,因为阳光斜射进入角度的缘故,他很自然地走向顺着光线的石壁旁,壁旁堆积着计数不清的那些草垫,要想在壁上以指画刻,必须将草垫搬开或是足踏而上。
  这时他已行近草垫,正要举足踏登,突然发现一件惊心怪事,有一块草垫,残缺近半,残处的痕迹,不似日久自腐,却像是被人或某种嘴巴不小的动物所咬食而成,梅梦生正感饿极,不由地想到了传闻中人食树皮草根的事情。
  他抿了抿嘴,干咽了一口唾沫,是馋还是想到人吃树皮草根而呕心,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那一双眼睛,却希冀地盯着这些草垫,恨不得这些数不清的草垫,全变成干饼或锅巴才好。
  被这件突然发现的事情所阻,梅梦生终止了在石壁上留方向的意念,并已想到这是无为而幼稚的举动。
  但他却无法中止饥饿的需要,也许是因为刚刚咽下了一口馋沫的缘故,如今他不只是饿,并且很渴。想到渴,那却比饿还难受,怪客曾经说过“石壁有泉,却要费时寻觅”的话,何不先来找水,因为水不但比吃食还重要,并且怪客已经指明泉在石壁之上,那么找起来自然也容易得多。
  梅梦生想到这里,随即顺着四壁找去,他走得不慢,刹那走完了一周,在他认为既是泉生壁上,还不是好找得很。
  讵料绕行一周之后,竟是毫无所得,他只当走时匆忙,因而漏过,再觅一周,依然是没有发现泉水出处。
  心中已经有些焦急不耐烦了,他又走了一周,仍无所得,赌气一连着又绕行了三圈,步履一次比一次疾速。终于由烦生燥,由燥转急而变为愤怒,脚步也已快似旋风,最后恼怒至极,猛地扑上石壁,奋力举掌垂然打去!
  “砰”的一声震响,他双手甩抖,两眼紧闭,皱眉苦脸,双足乱跳不止,头上已疼出了汗来。
  原来他以为任这石壁有多厚,自己暴提重力,全身纵起双掌打上,也必然要碎裂部分石块下来。
  谁知石壁依然如故,而自己的双腕,却几乎震断,若非所用乃是浊力而非真力,怕早已震伤了肺腑,就这样已经觉得奇疼如裂,也够他受上半天罪的了。
  痛疼稍减,他不由对着石壁发了呆愣,这是一种什么石头,怎地连威震武林的“碎碑重手”都打它不碎?
  转念至此,不由勾起好胜的刚强劲头,提足真力,气走丹田,施展无敌的指法,捺向这平滑的壁上。
  在他认为无坚不摧无物不蚀的独门指法,这遭碰上了极端刚强的对手,石壁半滑,光亮依然,不现半个指痕。
  这次他灰了心,长吁一声颓然而退,适才怪客在时,自己曾经夸出过狂言大话,言说日取寸石,久必破困,现在已经证明,不但日取寸石是自不量力的妄语,恐怕年取寸石今生也休想办到。
  他不禁悲由衷生,自含威具神的双目中,流下了英雄泪来!
  片刻之后,他霍地仰颈挺胸自责道:
  “你这般模样,难道要惹人怜悯?丈夫有泪当不轻弹,梅梦生,你这个样子怎配做梅家的子孙?”
  言罢钢牙一咬,摒却一切杂念,立即跌坐在适才醒卧时的那张软席之上,用起功来,刹那已物我皆忘。
  周天始复循循不已,梅梦生功纯自醒,时已夜深。
  怪事再现,洞中非但不觉丝毫寒冷,深夜无灯却是光亮异常,光由四壁所发,柔和均如同日照,使你无法寻得真正的光源。
  梅梦生就在这半日之间,所见已多,此时也不过傲觉诧然而已,自经跌坐用功之后,身心倍觉舒畅,非只精神百倍,饥渴似亦能够忍耐,遂开始习练所学的各种拳脚掌法,藉以打发时间。
  他目光突然触及那两柄宝剑,心中怦然一动,怪客曾说,留下这两柄宝剑是因为用处极大,那是什么用处呢?苦思半响,仍无所得,不由信手将双剑分持掌中,他虽未曾学过剑法,却依然点、削、展、盘地舞动起来。映着洞中奇异的光色,双剑闪射出特殊的瑞影,他盘舞久久,方始将双剑平置于那个草团上面,而倚壁休息。
  突然他发觉那柄双玉剑身之上,竟有似豆般大小奇特如星的光亮在闪动,不!是在流动,乍睹之时,光在剑身上极靠近柄端的部位,就这霎眼光景,已游离而下,离剑柄已有数寸,再注目旁依的腾龙剑,却没有此种怪奇的星芒。
  他摇摇头,走到近前,才待仔细看个清楚,怎知又一颗星芒,起自剑柄,这颗星芒却游动快极,刹那已经追上了头前那一颗,两颗光星相逢,倏地自然交合,变作一颗更大的星芒,仍然向下游动,只是比刚才快了些许。
  梅梦生在第二颗星芒出现而游下的时候,已经看出星芒并非是宝剑自生,但却仍然莫明其妙,待双星相交面合成大珠之时,却突然转悟了这星芒的由来和游动的原因,大喜过望,立即用手分由四方遮避光影。结果这颗星芒在他右手遮住北面的时候,倏忽隐去,他立将右手撤开,而那颗星芒也再次出现。
  此时他竟不再相注剑上,却突然回顾右后方的石壁,注目之下不由哈哈大笑,真是无心巧得,不费工夫!
  石壁上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呢?水!一滴滴接连顺着石壁流下来的水珠,目睹此情。梅梦生又怎能不欣喜地扬声发笑呢?
  当他自双玉剑身上面,看出星芒并非由剑身自生,并随即发觉第二颗星芒游动迎疾而与第一颗相遇交合变大的时候,已经断定是水珠了。只有液体的东西,须垂直由一条路线下降,因为第一粒已经将路线滑湿,第二粒方始能够迅疾地流下。也只有水滴映着光彩才有这般透明晶莹的星芒,若系其他流汁或液体,非但不会如此清澈,第二粒滴流的速度,也没有这样快捷,自然“酒”最上等的美酒,也是这样,但你能相信在一座无人的深山洞壁上,会自然地流出芬芒的美酒来吗?
  梅梦生喜扳而笑,立即奔到壁间,却又出了难题,这样顺壁滴流的泉水。又怎样接取钦用呢?
  但他实在渴极。遂暂时不管接取存放的问题,竟伸出馋舌,迎着水滴,一滴,又一滴,舔个不休。
  他只觉得水滴香甜至极,入口生津,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头脸前襟俱被水湿,直到站得两腿酸麻不能忍耐之后,方才歇息,坐在草团之上,几疑身在梦中。
  稍停,他想到应该接些水滴备用才好,那知举目再望壁泉之时,却已点滴皆无,不禁频频摇头叹息。此时他已觉有些疲倦,幸好这时竟然没有饿的感觉了,遂卧身软席之上,极舒适而宁静的,走入睡境梦乡。
  醒来阳光已自小洞中射入,奇怪的是他设有再觉得口渴,但却极饿,肚中“咕噜,咕噜”
  不住地鸣叫。他用力扎了扎裤带,这样好像就不觉得饥饿了似的,其实越扎得紧,肚腹胃肠也越觉
  得难过,但当饥饿不堪而苦无粮食以解饥困的时候,谁人又不是扎紧裤带,自己跟自己这般过不去呢?
  当然这不是解决饥饿的道理和办法,刹那的工夫,肚肠再次“不平则鸣”,梅梦生只有皱着眉头,强忍强耐。
  突然他竟自“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他正在忍之又忍,忍不能忍,不忍也必须忍耐饥饿之下,想用别的来代替粮食,说来奇怪,这个时候脑海中却除掉馒头、米饭和鸡、鸭、鱼肉之外,根本不起其他念头。
  他不由*着自己去想那些古今可以代替食物的东西,于是他想起了古人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为大”的这句话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今他离开饿死还早得很,但忍饥的痛苦,却胜过了一切,也许他轻蔑古人所说的真理?也许他饥饿至极之下,以笑解嘲?也许他在笑说那句真理之言的古人,并没有饿死甚或连饥饿的滋味都役尝过!不臂梅梦生是为什么笑吧,他在这个当儿,竟能笑出声来,也已足证他的胸襟气度超人一等了。
  但是尽管气度胸襟异于常人,不过饥饿却是人人皆同,因此他脑海中,不由自己地又想到那句“有心人却能不饥”的怪话,
  他紧皱着双眉,喃喃不止地重复着“洞中无食”、“洞中无食”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好像有莫大的吸引潜力,口中喃喃此语不绝,肚肠却恰当此时,咕噜咕噜的以怪响来配合。
  他恨自己的肚肠不争气,澎澎地擂了几拳头,自然除了感到痛楚之外,仍然是解决不了饿的问题。其实他早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不过他若非迫临万不得已而必须的时候,他真不愿意去那样做。如今他想明白了这件事,洞中无食,迟早也必须那样做,如其延迟而徒使自己受苦,莫若现在就干。
  他咬咬牙,走到那堆草垫旁边,哈腰拿起那块已经残缺了近半的草垫,闭上眼,皱着眉,张嘴要咬。
  突然他冷冷地自语道:
  “反正是啃定了这种东西,为什么不找块整的?”
  说着他猛力甩掉手中残缺的半块,捡起一块完整无缺的垫子,用手上下前后的抹了几遍,好像这样草垫就会变为干饼一般。但是草垫仍然是草垫,梅梦生还是咬了咬牙,愁眉苦脸的一嘴咬下。
  讵料草垫入口,梅梦生竟然眉头开展,双目圃睁,脸上的神色古怪得难以形容,呆傻怔愣地直瞪着手中的草垫?
  良久良久之后,他霍地一抛手中草垫,狂啸欢呼一声,又蹦又跪,如疯若狂,在这洞中洞天内旋转飞舞不停,直到他觉得极为疲乏了,才停下来,倚在洞壁石墙之上,张大了嘴巴呼哧呼哧地喘息不止。
  他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阵疯狂之后,说来奇怪,反而吓得胃肠不敢出声,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了。
  半响之后,喘息声歇,他眉开跟笑地一步步走到那堆草垫旁边,看看这块,瞧瞧那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即霍地抓起一块,大口咬下,草垫立缺一角,梅梦生却咀嚼得津津有味,一口又一口,毫不间歇地吃个没完。
  肚子饱了,看上去简直不像吃的是草垫子。他抚摸着填满了草垫子的肚皮,突地耸肩笑了,手指着那成堆的草垫,摇着头,
  像对知己朋友般的说道:
  “难怪说是‘洞中无食,有心人却能不饥’了,草垫子,你简直胜过任何吃食,好吃,真好吃。”
  他话声微顿,音调已变,再次说道:
  “我并非有心人,那位把你做成这个模样的朋友,才是一位可人心意的有心人呢,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草垫子不但不是草做的,反而是用上好的鹿肉、特等的佐料,煮热,烤薰,风干而成的无上佳品!
  有这许多,足够一个人吃上二十年,壁有灵石泉乳,洞存无上美味,难怪名为‘洞中洞天’。”说到此处,梅梦生不禁又笑了起来。
  他伸出了三寸舌,舔抿着嘴巴,品尝着余味,最要紧的却是,他在一顿狼吞虎咽之后,有些渴了。
  抿嘴添唇,何济于事,不由抬起头来,注目曾经有灵石乳泉滴流过的洞壁,他失望了,看不见一滴水珠。不过这遭他却能忍耐,缓缓踱到软席旁边,舒适地卧躺到上面,仰望着那唯一的洞顶小洞,沉思出神。
  心静则智生,这是真理,至少在心静之下所思索的事情,比烦躁不安时要有条理一些,梅梦生自不能例外。他由洞壁自涌灵石乳泉,联想到鹿脯草垫,由鹿脯草垫,又想到怪客那句“这洞中洞天内,包罗天象,蕴育经纬,无所不有”的话语,如今他已深信不疑,但却不想立刻去寻觅这些。
  梅梦生非常明白,他之所能发现灵石乳泉,是巧极的事情,若非那两柄宝剑,放置得恰是地方,也许十天八日,还无法知道泉流的所在,彼时正当深夜,假若已经沉睡,岂非也错过了天赐良机?
  至于发现鹿脯所制的草垫,更是无心所得,饿饿难耐之下,洞中所能暂止饿火的东西,只有这些草垫,在那种不吃则死的情形下,谁都会去尝试嚼啃草垫而维续生命的,事诚巧合,并非依靠自己的智慧而解决。
  但是再要探索其他事物,却须要费些心智了,反正有的是时间,他不愿意在高兴头上,自己使自己失望。因此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诱人遐想的洞顶。
  闭眼自然就看不见身旁一切的东西,但闭眼却止不住脑海的思想,他又想起了怪客所说的一句话来,不禁倏地坐起。
  他偶然记起,怪客在向自己解述,当年和父亲作赌输后的一句话,那是“因为令尊所出的这个难题,要二十年方能完成,但不久之后,非只洞外洞天即将永沉地下,就这不归谷,亦将化为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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