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驼千里 第五十四回 绝顶拜高人 偷鸡摸狗 楼头逢少女 假貌真身

  全南柱哭丧着脸道:“老子真个不知道,教老子怎样说?”
  于志敏看他的神情似是不假,问一声:“你见过那人没有?”
  全南柱摇一摇头。
  于志敏鼻里“哼”一声,看样子又要发作。
  全南柱忙道:“老子确未见到那人,但听说那人姓孟,有个绰号叫做不毒尊者。”
  “不毒尊者?从来没听说过!”
  “听说那位老前辈能支使天雷打人!”
  “哦!”于志敏蓦地记起师娘白义姑在都鲁山所说的落雷魔君孟振台,不禁叫了起来,接着道:“原来是这个妖孽,我正要找他,你知他这时在那里?”
  全南柱道:“这个?格老子又不知道了!”
  于志敏点点头道:“你们到底有几人被派来伪装采花贼?”
  “有好几起人,到底有多少,格老子也不知道!”
  “到湖广有多少?你总该知道了?”
  全南柱屈指算了一算,旋道:“长沙来了八个,格老子也算在内,但格老子没有去干。
  益阳去了十个,岳阳去了八个,其余的大地方都有多少人,格老子不知道。”
  于志敏道:“你们把龙卷风于小侠的老爷子藏在那里!”
  全南柱一怔道:“甚么龙卷风的老爷子!”
  “就是被霸王庄的人擒获,送到雪峰山,再送到巫山去的那位老人家?”。一全南柱想了一想,似乎有点恍惚道:“好像有过那样一事,但格老子并没见到那人,不敢说定,要真在巫山,多半回会藏在五行洞里。”
  “五行洞有那样厉害?”
  “厉害的很,里面分设金本水火土五行,不明底细的人只要一走进去,立即化成飞灰!”
  于志敏道:“你可知底细?说了出来,我便恢复你的功力,还可使你得到好处。”
  全南柱目光个透出一种渴望的神采,旋又摇摇头道:“不但是老子不明白,六侠里面也不过是石大侠一个人完全明白!”
  “难道石老怪自己替关在洞里的人送饭?”
  “他有亲信的人,会走那条鬼也不敢走的路嘛!”
  “你算不算?”
  “格老子只配在外间跑腿!”
  于志敏略一沉吟,又道:“七怪命你们来湖广采花,把罪名裁到龙卷风头上,是何种用意?”
  “这格老子不知道!”
  “采花的事,要做到什么时候才算做完!”
  “嘿!这个还有完的?一路干下去嘛!”
  于志敏心知再也问不出好的来了,转向陶格行道:“陶主,在湖广采花的始末,列位都听得明白了,列位若果不欲让三湘少女被歹徒蹂躏,便发出武林帖解释这一椿事,并联手起来对付巫山七怪!“陶格行此时又惊又服,躬身道:“小侠指示,自当照办,武林帖照样可以发出,但说到联手对付七怪一事,在下数尽三湘人物,也没有谁能做得到,如果小侠愿作盟主,在下必定尽力。”
  于志敏思索良久,把利害和必需的时间,通通盘算一番,笑笑道:“盟主一职,暂时可以空着,发武林帖可先揭露七怪阴谋,定期选出盟主声讨就是。我想到那时候,龙卷风于小侠或可回到中原,这事也容易解决了!”
  陶格行忙道:“龙卷风在那里?他的艺业可比得上小侠?”
  “他比我强得多了,可惜他还在冰原不然要与落雷魔君孟振台厮杀,倒是一个好帮手!”
  陶格行听说龙卷风的艺业更高,面呈喜色,但一听到落雷魔君,却又面若死灰道:“那君能够落雷,这事怎生是好?”
  于志敏微笑道:“这个你不必骇怕,不说是龙卷风可以胜过落雷魔君,即以胡某来说,也包定可把他打败,但他骑有一只怪鸟,动不动就飞走,却奈何他不得!”
  陶格行略为安心道:“只要有人能敌落雷魔君和巫山七怪,其余也不足惧怕了。在下想到发武林帖时,定期为三个月,地点就在岳麓山,期前各自隐藏起来,省得被七怪个别击破,小侠你说可行?”
  于志敏赞一声:“就是这么着!”
  两者预定了日期,和行踪的记号,陶格行使率众带同全南柱径自离去。
  阿尔搭儿见那伙人一走,立即幽幽喊一声:“阿敏!”接着道:“那老和尚是谁?他艺业很高,为何不选他为盟主。”
  于志敏笑道:“那和尚是北宋时人,俗家名字叫做鲁达,就跪着求他干,他也不肯,干脆就免了!”
  钱孔方道:“若照姓全的说五行洞恁地凶险,要救公公还得费一番周折哩!”
  “谁说不是!”于志敏不觉慨叹一声,接着说:“若不先救爹爹出来,纵使抓到落雷魔君也没有处,他们知道爹爹在他们手上,我决不敢杀他的人。”
  阿尔搭儿道:“别让他知道是你,我们先把魔头逐个杀掉,再胁迫一两个带路解救爹爹出来。”
  “也只好这样做了,这时先见了那位鲁老前辈,看他有甚么吩咐。”
  这时寺尚未关闲,两位知客憎分立门外,于志敏夫妇到,左首那海通和尚即迎前一步,合十微躬,宣了一声口号,接着又陪笑道:“擅樾曾经来过,还记得小僧么?”
  阿尔搭儿笑道:“你是海通,他是海达!”
  右首那知客僧听人家连他也认了出来,慌忙念佛道:“擅樾好记性!五空老禅师已吩咐下来,请三位擅樾在观音阁相见。”
  于志敏诧道:“观音阁?日里我们已经到过,怎未见他?”
  海通僧含笑道:“老禅师不是本寺主持,他见那几栋古杉可爱,书间就在构穴里打坐,所以檀樾来时未能见到!“于志敏夫妇由海达僧引住观音阁,正要止步肃立,待海达僧通传,里面已呵呵笑道:
  “老衲已为人不必为礼,海达已回去将息,擅樾进来便了!”于志敏别过海达僧,即与妻入阁,趋到五空大师面前,只头一拜。
  五空大师手臂向外一拦,面泛笑容道:“小友乃俺故人门下,不必多礼,俺四海邀游,与紫虚老友多年未见,他夫妇两人合藉双修,定比俺五空好得多了,近来行脚何方,小友知不知道?”
  于志敏恭道:“师尊在琼崖蒙天岭定居,行脚倒是难说,年前由苍冥上人与上人门下的逍遥客在都鲁山附近护关,现时反不知住何方去了。”
  五空大师叹道:“俺鲁达生来最笨,当年五台老和尚偏替俺取名智深,害得俺坐了上百次关,却是一窍不通,五火不空,深信臭皮囊也不能解脱。想找他问问如何解脱。偏又找他不着。”
  于志敏见这位三百年前,在梁山伯落草为寇的花和尚连师父也埋怨起来,不觉笑了一声。
  五空大师双目射出两道神光,说一声:“有甚么好笑?”接着又道:“其实俺也自觉好笑,皮襄解脱不了,年纪偏长了许多,若要提起当年的名字来,世人竟要以为俺是个怪物,害得俺不敢见人。五大不空,又想多知世上近事,小友行走江湖,不妨坐下来说个详尽!”
  于志敏一听,花和尚竟是连自己的年纪也埋怨起来,却又不便笑他,当下称谢一声,与两妻坐上蒲团,将自己见闻,与及年近来群魔打扰的事,撒略禀告,不觉天交五鼓,五空大师听得须眉无风自动。
  钱孔方心里暗道:“这老和尚果然五大不空,出家人那有这般激动之理?”乘机道:
  “老禅师若认为湘衡地面,群魔浓得过分不堪入目,何不下山一游,用当年那枝禅杖把他一个一个打成肉饼?”
  五空大师呵呵大笑,说一声:“女擅樾说到俺心里去了。
  俺……“
  钱孔方正被他一声“女檀樾”,说得粉脸通红,忽然一声清磐,霎时齐鼓齐鸣。
  五空大师说一声:“这里要做早课了,咱们往禹王牌说去!”
  二女只觉眼前一花,五空大师坐处已空无一人,连那蒲团也被带走。
  阿尔搭儿亲眼见过紫虚上人,白义姑,苍冥上人的艺业,只是微微一怔,认为五空大师与前三人也相去无几;钱孔方却是初见这般神技,不禁噫了一声。
  于志敏忙道:“我们快走,他已到山顶了!”
  三条身影在空中连划几道圆孤,也到了禹王碑前。
  五空大师呵呵大笑道:“你们来迟了!”
  于志敏先是一怔,旋而明白花和尚人老心不老,还在暗较轻功,赫然一笑道:“晚辈怎及得大师神技?”
  五空大师见于志敏赞他,又微笑道:“你三人也不弱,只是起步较迟而已,若在百里之外,只怕老衲也不过胜份一肩。“钱孔方正要旧事重提,劝五空大师下山,唇皮一动,五空大师已抢先遣:“你且休说,俺知你要说何事,看俺老成这几根骨头,还能够就大事么?湘衡地面的事,自然是由你夫妇收拾为妙,不然就另推荐差不多的人出来。俺方才看你起落的身法,有几分像紫虚老友的缩地流光步,又有几分像我另一位老友的飞云步,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于志敏忙代答道:“她正是老前辈同时的孔氏兄弟的门下”
  五空大师目光一亮,说一声:“仅传女擅樾一人?”
  钱孔方一时念及师恩,妙目不禁一红。
  于志敏知道梁山伯一百零八名草寇结义情重,生怕一个应对不好,五空大师误以为流民会被毁是因自己而起,则反脸成仇,大为不妙。急将事实经过,抽丝剥茧,层层说明。
  五空大师慨叹道:“料不到孔亮兄弟的门下恁地倒行逆施,竟向玄冰老魅投靠,这也是各有应得,但死在玄冰谷,未免有点太冤”。叹息几声,即向钱孔方招一招手,说一声,“小女娃过来,俺给你几分好处!”
  阿尔搭儿忙拉钱孔方上前跪倒。
  五空大师笑道:“一点点小东西,毋须行此大礼!”挽起钱孔方,由袖中取出一方玉版,交到钱孔方手上,又道:“俺平生最懒读书,读了几百年也认不得几个大字,又最不愿收徒,缠俺这双天脚,只好把俺胡练得来的玩意,尽数缕刻在玉版上,本待和俺长埋地下,不料遇着你这娃儿,索性送给你,要俺对你解释,得花俺半天功夫,你还是自己去求解的好。”
  钱孔方再拜称谢。
  于志敏嘻嘻笑道:“大师那套醉打山门的拳法,在不在里面?”
  五空大师呵呵笑道:“你这刁娃娃,专学会紫虚老友那套挖的手法,要看醉打山门的拳法,快去端两罐酒来!”
  钱孔方笑说一声:“弟子去”
  “不要你去,要他去!”
  阿尔搭儿说一声:“我哪?”
  “你也留着!”
  于志敏和这莽和尚要籍故试他的艺业,嘻嘻一笑,说一声,“我去也!”声落人杳。
  五空大师那样高的艺业,也只看到一溜轻烟,往山下直沉,不禁叹一声:“他那师父真是第一奇人,方才是他使刁,这俺也看走眼了!”
  二女见人家盛赞他的檀郎,都喜不自胜,但又不便说出,只好相视而笑。
  五空大师笑道:“籍等待酒菜的时候,俺先把玉版上的玩意指点一番也好!”
  其实,五空大师除了拳法、步法、杖法、各有独到之外,轻功、内功、气功、全仗本体修为,二女聪明过人,并已练过极高的武学,只须一点即明,红轮甫涌,二女已经全部了解,喜得他掷版大笑道:“你两人这样好的记性,俺家再挖一百年心血,也不够你学半天也“
  笑声中,一条身影疾如电闪登山,只听于志敏遥呼道:“狗腿买不到,权将猪腿代替了!”
  二女一见檀郎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胸前接有一个大拜盒,两手各提有一罐酒,不禁笑出声来。
  于志敏道:“有甚好笑,这些还不够大师一顿吃!”把酒菜罗列在禹王碑前竟占了几尺地面。
  五空大师连说:“够了!可惜没有狗肉,未免美中不足,说不得劳你去偷一只来,反正湘衡地界,多的是野狗!”
  于志敏料不到五空大师竟支使他去偷狗,不禁怔了一怔,因为师父虽不禁偷富济贫,但偷别人的来济已,最是要不得,但由于前辈差遣,敢又当别论,笑笑道:“俗称偷鸡摸狗,既然只准摸,小子就去摸一只来就行!”
  五空大师笑道:“摸的也好,快去模来!”
  于志敏应声而逝过了半晌,果然携回一只剃光毛,开好膛的肥狗,还带有铁锅和陈皮、八角等香料。
  阿尔搭儿诧道:“你在那里搞来这些鬼东西?”
  于志敏笑道:“这狗不是模来,可说是抢来的!我一到山下,就听村人喧嚷着打狗,原来这只畜生咬伤了人家的小孩,活该它倒霉,被我顺手杀了,再向村人买了一口铁锅和香料!”
  五空大师道:“小友真正能干,待老衲架炉蒸狗。”
  于志敏忙道:“大师不必动手,煮别的,小子未必行,烧狗肉、烤狗肉、蒸的、煮的、一概不同凡昧,一试便知,以假包换。”
  五空大师被他惹惹得笑到合不回嘴。
  钱孔方也笑道:“阿敏什么时候学得几句生意人的口头禅,却来这里骗人。”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闲话少说,看小老头烧狗肉。”于志敏一面说话,一面以三方石块架起锅来,并搜集些枯草枯枝,立刻生火。
  老少四人吃着现成酒菜,说些天南地北,专等狗蒸熟。
  移时,肉香四溢,五空大师馋涎欲滴,赞得一声:“好香!”立即揭开锅盖,抓起一条狗腿就啃。
  于志敏道:“还没到火候,休怪我烧得不好!”
  “吃得,吃得!已比酒家历次烧的好了!”
  于志敏见这位莽和尚虽学佛多年,仍恁地不拘形迹,也暗示二妻开怀痛饮。
  待把酒肉吃尽,已达已午时分。
  五空大师一双油掌使向裟一抹,说一声:“洒家的醉拳来也!”一步跃开,立即施展起来。
  于志敏夫妇三人俱已艺臻化境,看出五空大师一套醉拳,只是拳打脚踢,表面上杂乱无章,实则隐藏无尽的变化,屏息凝神,招招熟记。
  盏茶工夫,五空大师拳脚一收,面向北方拜了三拜。谁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忽然,他带着嘶哑的声音唱着:“漫酒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专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任俺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凝破钵随缘化!”
  于志敏早知五空大师一段极不平凡的身世。(曾详见于施耐。
  庵着“水游传”,本书不赘)一听他唱出哀伤而又悲壮的古调,立即恍然道:“怪不得大师的醉拳不轻易在人前展出,原来一施展出来,即须幻想回当时的情景,才可发挥威力,照这样看来,这时休说是山、即是一座较小山峰,那怕不被一拳打坍?”
  五空大师唱完他自编的一句,已是满面泪痕,凄然一笑道:“小友看清拳没有?”
  于志敏拜谢道:“大师恩惠已多,小子不但看清,而且已略得妙处。”
  五空大师道:“俺就不信!”
  于志敏笑了一笑,起立再拜,也一举一脚照原施展出来,待拳法打完,却无处可拜,提起嗓子唱道:“俺正羡飘莲断梗无牵挂,逐浪漂萍自在地,何必强做丝藤牵葛,瓜莫缕麻,到头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说甚么柔肠寸断,笑掉人牙?”
  五空大师大笑道:“俺只见你拳式同样,劲道有异,还在暗里奇怪,好一个飘莲断梗无牵挂,逐浪飘萍自在地,端的被你好处学去了也!”
  钱孔方和阿尔搭儿虽也熟记醉拳中一招一式,但她却不谐词曲,不知五空大师和檀郎各唱一节甚么东酉,为甚么打完了拳,还要唱那枝不伦不类的曲,因此都怔怔地望着。
  于志敏笑道:“要知大师这套醉拳,原是幻想当时有座山门,默念词曲才打得生动,不然使得不到妙处,若果我们不在这里,大师这拳法一收,只怕一声长啸,已走出几百里远了!”
  “妙!”五空大师不禁唱采,接着又道:“俺这套醉拳,看过的人也有一百几十,就没有堪破俺这个奥秘,今天倒被你这小哥儿说破了,你们过几天再来,俺把那化蛇儿练成一种妙药给你!”
  于志敏才说一个“谢”字,五空大师哈哈一笑,最后的笑声已落在几株古杉林里。
  阿尔搭儿轻“嚷”一声道:“敏郎!那条怪蛇能练成什么药?”
  于志敏笑笑道:“这位莽大师怪得很,要是我猜得不错,他定是练一种美容丹。
  阿尔塔儿道:“蛇儿能练美容丹!”
  “是!”于志敏随口答应一声,接着道:“吃蛇本来可使人皮肤白嫩,以化蛇加上几味奇药,练美容丹定可成功。”
  阿尔搭儿喜道:“这样说来,蝉姐的容貌定可恢复了!”
  于志敏漫应一声:一种愁绪不觉涌上心头。
  钱孔方忽叫一声,“阿敏!”闪着眼睛问道:“打那醉拳是不是一定要默念一篇古怪东西?”
  于志敏笑说一个“是”字。
  “要是没有酒,怎能称为醉拳?”
  “不妨叫做颧拳好了,反正他这拳专攻不防,癫了起来,每每由出人意外的部位打出。”
  经于志敏这么一说,二女全都领略到妙处,各在脑中默想拳式几遍,阿尔搭儿说一声:
  “我们还要去那里?”
  于志敏道:“益阳闹得那么凶,还是先去益阳罢!”
  益阳相距长沙不过百余里,于志敏夫妇以绝顶轻功,兼走捷径,到达益阳,只是未申之交。
  事先,于志敏猜想长沙的事已隔两昼夜。消息已传到益阳,所以到益阳之前,俱作少女打扮。
  于志敏一张英俊脸孔,扮起少女,又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还要胜过钱孔方几分,任何人也认不出他是艺震华夷的少年奇侠。
  钱孔方和阿尔搭儿恢复少女本来面目,一身短装,虽未露出宝剑,而风姿绰约,已够使人惊奇。当这三位少女在资水南岸,候船渡江的时候,路人尽投以奇异羡慕之色。
  一过资水,便入益阳街上,夫妇三人故意走遍益阳街巷,惹起所有的闲人留意,然后面找家雅致的客店住宿。
  这家“远来客栈”的店东林正干,年纪已有六十多,岁壮年的时候,也是在江湖上打混过的人物,见自己店里进来三位神采不凡的少女,忙亲自招呼在后院客厅待茶,询问要甚么样的房间,便吩咐伙计打扫,然后对于志敏道:“秦姑娘是从远方来的吧,敞处近来迭出奇案,姑娘虽是武林人物,但贼人确实大凶,夜里寝息,还得加倍清醒才好!”
  于志敏明知店东说的是采花案,却放意问道:“贵地发生什么案子,在路上怎未听说?”
  “嘎”店东先叹了声,才道:“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四乡同时失去了二十几位少女,害得家家恐慌,把略有姿色的姑娘都送来城里,有亲属的投靠亲属,没亲属的就租住客栈,小店里也住有十多个,姑娘方才进店,有的已经看到。”
  于志敏回意走来后客厅的时侯,甬道两边的房间,果有少女探出头来,也就点点头道:
  “这个我可相信,但那贼人是谁?”
  店东叹一口气道:“说起贼人也令人难以相信,原来竟是两年前大破南昌绳金寺,酆都阴风洞,乌斯藏冈底斯山赤身教总坛的小侠龙卷风于志敏。”
  于志敏笑道:“怎么又难以令人置信?”
  “于小侠专与邪魔外道作对,他怎会做出这种事来?但各处都传出是他干的,而且四乡间在一个夜里失踪多人,若非他那样日走千家,夜行万户的人,谁能做得那样干净俐落?”
  于志敏道:“莫非有多人在四乡同时下手?”
  店东目光忽然一亮,“晤”一声道:“这个确实很可能,今天长沙府已有公文到来,说在长沙一夜间擒获六个龙卷风,可见那事决不是一人干的,也不是龙卷风干的。”
  于志敏道:“东主对于龙卷风竟是那样相信,你曾经见过他么?”
  店东摇摇头道:“我还没有那份福气,见过那位少年奇侠,就是听别人说过不少。”
  “谁说过?”
  店东反问道:“请问秦姑娘今师是那一位高人?”
  于志敏笑了一笑道:“我是明因师太的记名弟子。”
  “哦龙剑派的门下,失敬,失敬!”店东站起身躯,抱拳一揖。
  于志敏扮起女装,竟冒用妻子秦玉鸾的名字投店,不说明因师大秦寒梅是祖姑,而说是明因师太记名弟子,自己也暗里好笑,忙还了一揖道:
  “其实我也没学到师太多少工夫,只会替龙山剑派丢脸。”
  店东连说几个“好说”,目光移向二女,满脸堆笑道:“这两位女侠,真人不露面,不知……”
  于志敏笑道:“这位甘菊女侠是酒中仙郭大侠的师妹,那位孔芳女侠是上几代高人,花和尚鲁智深的记名弟子。”
  店东一听两人的来头,更是大吃一惊,连呼:“失敬!”揖拜陪礼。
  阿尔塔儿和钱孔方却因檀郎替她编谎,生怕露出马脚,不敢多说,只能在心头好笑。
  就在彼此揖让的时候,对面后厅一间房门半天,探出一个少女的臻首,星目向各人扫了一眼,即缩了回去,于志敏耳边已听出她在房中冷笑。
  店东获知新来三位“侠女”俱是高人门下,在肃然起敬中,说出自己原是武当俗家弟子,自从掌门人吴显哉率领部份弟子参加冈底斯山之役,回来后把小侠于志敏宣染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所以店东不但知道龙卷风,连到王紫霜、红花婆婆、闵小玲、丁瑾姑等一干侠男女的名头,俱能如数家珍。
  寒喧过后,店东亲自引导往新开的房间,再问一声:“三位女侠到敝地来,可是为那桩案子?”
  于志敏道:“我们另外有事,但既有这案子放在眼前,又不能不管,东主你叫别人知道我们来历,只消向外传扬贵店住有一群少女,看今夜有无动静。再则,我们住在这里,有时会关起门来,而人不在房中,请嘱下人休来打扰。”
  店东原是江湖人物;自然懂得这些行径,唯唯称是便自退去。
  钱孔方笑唤一声:“阿敏!”接看到:“你穿了一身女装,又冒用秦丫头的名声。自己觉得肉麻不?”
  于志敏笑道:“夫妻本是一体嘛,怎地还分彼此,你们要是冒用我的名字去行事。我更觉得高兴。”
  阿尔搭儿笑道:“敏郎!你好端端说我是酒中仙的师妹可不令人羞死!”
  于志敏道:“他还巴不得有你这样一位师妹哩!这有甚可羞的?但方才在厅中说话,有个少女探头偷窥,还却笑了一声,说不定那人认得郭良,知道郭老没有师妹,一个不好还要闹出笑话来。”
  阿尔搭儿道:“那人我也看见,年纪比我们大不多,比罗师姐又小几岁,莫非就是蝉姐?”
  于志敏笑道:“你怎会想到蝉姐头上?若果是她,纵使她认不出化装后的我,我也会认得到她,但那人连蝉姐的神情也不像啊!”
  钱孔方道:“反正那人长得比罗姐还美,由她双眼看来,武艺似也不弱。”
  于志敏笑说一声:“与我何干?”
  钱孔方笑道:“只怕人家与你有干哩。”
  于志敏顺手一推,把她推倒床上。
  钱孔方忙道:“别闹,今天是搭儿丫头的。”
  夫妇三人闹得云鬓紊乱,气喘吁吁,到了晚饭时光:阿尔塔儿才整理衣裙,撅嘴娇唤道:“敏郎哪!你这样不分时候,不分地方来闹,怕不把你小命闹短了哪!”
  钱孔方躺在床上笑道:“鬼丫头别替他担心,还搭上了一个我!”
  阿尔搭儿横她一眼道:“全是你哪,要是敏郎有了三长两短,我不要你赔才怪!”
  于志敏经过一番旖旎温存,自己也觉得有点乏了,索性合起眼来,静听她两人斗口。
  钱孔方轻轻亲一亲檀郎嫩脸,悄悄起身,与阿尔搭儿梳妆完毕,才努努嘴道:“要不要叫他起来?”
  阿尔搭儿瞥了檀郎一眼,笑起来道:“这人在装睡哩,我们的话全给他听见了!”
  于志敏“噗哧”一笑道:“你们有甚么话。怕让人听?”
  钱孔方曾和阿尔塔儿说起她自己的感觉,不由粉脸飞红,恨恨道:“捉狭鬼起不起来,我们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于志敏嘻嘻一笑,由两位娇妻替他梳洗,带了重要的东西,联袂而出。
  益阳虽是洞庭湖南端的重镇,资江流域物产集散之地。但北有沅江扼住洞庭的咽喉,东有湘阴、长沙;西德外、桃源;因而并不像别的城市,笙歌达且,也没有别的城市那样热闹,繁华。
  除了沿将一条大街经商兴盛,其它各处尽是织厂,布坊,此外便是官衙和民寨。
  由乡间来益阳谋生的少年。多半在纺织厂里佣工、因而每届放工的时分,便有不少惨缘少年死在檐下,对行经他面前的少女评头论脚,甚至于还唱着不堪入耳的歌谣,惹得少女一面急步疾行,又一面吃吃娇笑。
  于志敏夫妇一走上大街,便有不少少年悄悄指手划脚,若非见三人俱是劲装,说不定还要上前捏她们一把,才称心满意。
  然而,于志敏夫妇将耳边烂言蜚语,视若无闻,一直走往昼间选定的“醉仙楼酒家”
  当她们登上醉仙楼酒家的楼上,门外也涌进一伙壮汉和少年。这伙壮汉和少年分明是为了这三位天仙似的“少女”才花费金钱银子来醉仙楼买酒,藉以饱餐秀色。
  但在这一伙人当中,又有一位满面皱纹面容光可签的老尼,老尼身侧紧傍着一位二九年华,肩背宝剑的劲装少女。
  这一位少女肤色洁白如玉,面如瓜子,鼻如悬胆,蛾眉斜飞,星目熠熠生光。说美艳,她可比不上前面三个;说武艺,由表面上看来,似还较胜一筹。
  老尼和少女随众登楼,见先上楼那三位少女已经坐定,不少壮汉与少年俱坐在近她身旁的座头,就好比众星拱月,绿叶衬花不觉冷笑一声道:“华儿!我们往那角上去!”
  这一老一少相对坐在角隅的座头,侧面却遥对于志敏夫妇,只消面孔微斜,便可将于志敏夫妇的情景尽收眼底。
  于志敏居中坐着,他两侧则是阿尔搭儿和钱孔方,因此,老尼与少人座的情形,早落在他的眼里,心想:“这两人颇有来头,但我却未见过……”他搜尽所见所闻,蓦地记起一个人来,不觉微微一笑。
  恰巧对方那少女也望过这边,见他那神秘的笑容,鼻里轻哼一声,即对老尼道:“就是那佩剑的贱婢,不知是哪来路,竟冒充秦家小妹妹的名头。”
  老尼低声道:“华儿别胡乱骂人,那三位少女大有来历,凭我这付老眼,竟未看出人家武学深浅,而且她们的目光都甚正。”
  少女不服道:“师傅还说她目光正哩!那佩剑的就死眉死眼看人,要不看她也是个女的,华儿定给她一枚鸡骨镖。”
  老尼失笑道:“你还是恁地强项,若没有我跟着,你不吃大亏才怪!”
  少女秀眉一挑,笑道:“人家才不哩,那佩剑的不见有甚本事,她身边两人更加不行!”
  于志敏虽与二妻低语,但他凝神倾听老尼的谈话,恰把她两人对答的话全听个清楚,暗自好笑道:“偏是位会疑神疑鬼,我倒要你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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