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人杰正想板起脸孔说他几句时,门口人影一闪,忽然袅袅婷婷地走进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
少女手上,拿着一只朱漆小盒。
俞人杰愕然指着那盒子道:“里面什么东西?”
那少女盈盈一笑道:“侯师爷说:里面有两只药罐,是大官人刚刚着人送来的,黄罐装的外敷,白罐装的内服,用药之后,须立即上床养息!”
说完,放下漆盒,裣衽一福,转身退去。
俞人杰对着那只漆盘,不期然发起呆来。
一点不假,说是晚上送到,果然晚上送到。这与那些身手奇高的蒙面武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不是同一道理呢?
设若如此,很明显的,那位四方堡主在这华容附近,必然另有一处类似四方堡的秘密处所!
那位四方堡主,以及袖手神医和大千庄主很可能
贺大宝推了他一把,道:“别发呆了,咱瞧这妞儿长得也并不怎么样,来,来,要吃趁热,否则咱可要先动手了!”
经过三天静养,俞人杰左肩之创口,果然愈合如新。
这一天黄昏时分,侯师爷忽然偕同日前那名居姓武师走来书房中,先聊了些不关痛痒的闲话,然后话题一变,转入正文。
他向俞人杰含笑问道:“老弟想不想见见我们大官人?”
俞人杰不禁一愣道:“大官人在哪里?”
侯师爷指着姓居的中年人道:“居师父便是大官人派来接你的,今夜二更左右出发,明天天亮前后,就可以见到了。”
俞人杰指着贺大宝问道:“这位师父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
侯师爷点头道:“当然可以!”
当夜,二更左右,俞人杰、贺大宝,以及那名沉默寡言的居姓武师,分别易容改装,扮成三名衙役模样,沿着城脚,绕向东门,跳上等在河下的一条小船。
俞人杰现在发现,四方堡这位杜门秀才行事,与魔教方面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用人之初,虽然同样严格,一旦纳入组织,即能信而不疑!
他们上船之后,非但未被蒙上眼睛,即连两边之舱门,也都敞开着。
小船顺流东下,行了约摸个把更次,前面忽然出现一片浩荡烟波。俞人杰明白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洞庭君山!
贺大宝只要不离开俞人杰身边,无论要他去哪里,都不放在心上,上船不久,便告睡去。
俞人杰心事重重,始终无法合眼。
那名居姓武师,就像一段木头似的,靠在船壁上,两眼睁得大大的,既不睡觉,也不说话。
岑寂中只有船身在轻轻摇晃着,以及木橹拨水的花花之声……”
这样,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湖面突然笼人一片黑暗,伸手不辨五指,冷风阵阵吹来,使人不期而然感到一阵寒意。
俞人杰知道,天快亮了。
不久,黑暗由浓化淡,湖面上泛起一团团像杂着雨线的银雾,远处开始隐约地现出一抹山影。
君山到了!
居姓武师直起腰杆,打了个呵欠,俞人杰亦为之精神一振,倦意全消。
小船在一道山弯里泊下,居姓武师朝俞人杰比了一个手势,俞人杰将贺大宝摇醒,然后一起离船登岸。
两人跟在居姓武师身后,向一处荒芜的狭谷中走去。
俞人杰暗暗诧异,因为他留心观察的结果,他发现这条谷道杂草丛生,绝不像经常有人走过的样子,如说杜门秀才和袖手神医,以及那些神秘武师,都是从这里出去的,实在无法相信!
俞人杰正疑忖间,前面的居姓武师,忽然轻轻发出一声干咳。
他招头一看,原来已经来到一座破庙之前。
贺大宝忍不住问道:“大官人就在这里?”
居姓武师点点头,仍然没说什么。接着,身躯一转,领先登阶向庙中走去。
大雄宝殿上,到处结着蛛网,殿柱多半腐朽,那座焚化炉,已锈成无数缺口。要说这座庙中曾经住过僧人,最少那也该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贺大宝四下张望了一眼,又问道:“大官人在哪里?”
他先后两次发问俞人杰均未加以阻止。因为一个人处在这种情形下,仍然无动于衷,就不是一个普遍的人了。
这时,那名居姓武师,忽然微微一笑,伸手自脸上取下一张人皮面具,从容不迫地说道:“所谓大官人,便是区区在下!”
贺大宝给吓了一大跳道:“你,你”
俞人杰看到对方那张从人皮面具露出来的面孔,神采焕发,英气逼人,知道不会有假,当下连忙躬身施了一礼道:“在下二人有眼不识泰山,尚清大官人恕罪!”
大官人微微一笑,注目问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俞人杰稍稍迟疑了一下道:“在下猜想,您老也许就是我们侯师爷口中的四方堡温前辈,不知在下猜的对不对?”
大官人听了,哈哈大笑,忽然扭头向殿后高声说道:“两位,如何?我说我们那位侯老大别具识人慧眼,你们始终不以为然,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大殿后面,应声走出两人。
这两人一个身躯魁梧高大,一个矮矮胖胖,有如水桶;后者手上,在出来时尚抓着一把棋子。
走在前面的是袖手神医施德修,走在后面,抓着一把棋子的,正是那位大千山庄主,神形无影蔡公明!
俞人杰看到那位袖手神医,心头不禁暗暗一惊。
因为他当年为金笔大侠求药时,是以本来面目出现,他不知道这位袖手神医如今是否还能认得出?
还好,那位袖手神医望着他,只是点头微笑,显然并未认出他就是当年前去太平山庄求药的少年。
接着,杜门秀才为他引见这两位武林中的知名人物,俞人杰连道久仰不止。心底下则仍止不住有点怀疑:就是这三位天字号的魔头,怎会住在这等荒凉所在?
这座破庙里,连从人都不见一个,那些神秘武师又住在什么地方?
接着,杜门秀才又为两名魔头介绍贺大宝,并极口称赞贺大宝是条豪爽正直的血性汉子。
俞人杰暗暗佩服这位杜门秀才的笼络手段,确比天魔教那些魔头高明得多。他要不是出江湖几年,今天听了这番话,不把这魔头错认作好人才怪!
最后,杜门秀才突然转过脸来道:“刚才进来的时候,俞老弟也许已经留意到了,就是这条进来的山路,平常显然甚少有人出入,而我们几个,却都在这里,关于这一点,俞老弟有没有想到其中道理何在?”
贺大宝抢着道:“咱知道!”
杜门秀才一哦道:“你知道?好极了,你说说看!”
贺大宝露出很有自信的样子说道:“因为天魔教要找咱们镖局的麻烦,这里离得近,地点又隐蔽,所以才临时在这里歇下来……”
杜门秀才微笑道:“说得很近情理,但与事实仍然稍有出入。”
贺大宝耸耸肩胛道:“那么咱就不知道了!”
杜门秀才又转向俞人杰道:“老弟想出来没有?”
俞人杰沉吟了片刻,抬头道:“如果晚辈没有猜错,贺师父刚才说的话,只须稍稍颠倒一下,就是温前辈在君山这儿,可能早就有了布置,因而才想到在华容设座镖局,以便引诱那些天魔匪徒自投罗网……”
杜门秀才抚掌道:“好,好,说下去!”
俞人杰接下去道:“至于这座破庙,荒凉的也许只是表面,刚才的入山之路,它虽然通来此处,但显然不是总机关的出入主道。此外,晚辈猜想,由这座大殿背后,大概可以进入总机关,但出入之处却设在别处!”
杜门秀才又喊几声好,然后问道:“如果你进入总机关,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除了奴婢仆妇,一个武士没有,你会不会感到意外?”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不会。只要山下湖边有‘渔民’,晚辈就不会感到‘意外’!”
杜门秀才头一摇,笑容尽敛,深深叹了口气道:“温某人要像令狐玄那样忌才,今天准会杀了你老弟!”
俞人杰心想:将来利用完了,谁敢担保你杜门秀才不会这样做?
杜门秀才感慨着,一面接着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此语诚然不谬。
你老弟既然具有这等过人之禀赋,温某人也就放心了。现在我且来为你老弟引见另外一位朋友吧!”
说着,举掌一击,又从殿后走出一人。这次出来的,是个高高瘦瘦的汉子,神情鬼祟,双眼闪烁,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正派角色。这名汉子一出现,贺大宝和俞人杰,全为之当场一呆!
原来这名汉子,无论身材、面貌、衣着,或举止,均与真正的恶君平一般无二;尤其那双闪烁不定的眼光,更是传神之至。
杜门秀才望着两人微微一笑道:“如何?这种神妙的易容术,两位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吧?”
俞人杰脱口说道:“既然”
杜门秀才笑接道:“既然他能装扮得如此惟妙惟肖,何不就让他去是不是?”
俞人杰迟疑地道:“是啊!晚辈的扮相,能否及得上这位师父,还难说得很,就由这位师父混进去,岂不更妥当?”
杜门秀才摇摇头道:“他合适的,也就只是这份扮相,其他方面,均不及老弟远甚。一个人完全倚赖仪表办事,未免太冒险!”
俞人杰恐怕再说下去,会使这名扮恶君平的武师难堪,连忙乱以他语道:“那么,这件事如何着手进行,前辈是否已有安排?”
杜门秀才手一托道:“到里面去再谈。”
于是,一行由那名扮恶君平的武师带路,向后殿走去。
大殿后面,与前殿一样,除了一张小方桌,几把破椅子,别无长物。
在那小方桌上,摆着一局残棋,显然是袖手神医和神行无影适才对奕时所留下。如果撤去几张破桌椅,谁也无法看出这里曾有人来过,他实在不得不佩服这位杜门秀才行事之缜密周详!
那名带路的武师走去一根殿柱前后,伸手在殿柱蛀孔内轻轻一拨,台阶下面的一块青石板,立即应声向上竖起,露出一个仅足容身的黑洞。
那名武师向后退出一步,似是准备留下来收拾那些桌椅和棋子。
杜门秀才不再客气,回身手一招,领先向黑洞探身而下。然后,俞人杰、贺大宝、袖手神医、神行无影,一个接一个,相继跟人!
入洞后降约三四丈,立即出现一条平坦的隧道。
沿着隧道,曲折前行,眼前逐渐露出一片亮光。
不久、来到一座大厅。这座大厅虽然建筑在地下,一旦置身其中,却无一般地下建筑那种阴森之感。
在大厅四角,分别悬有一盏光度甚强的宫灯。
一行进入大厅之后,五六名姿色极佳的少女,马上在每人茶几上放下一只朱漆茶盘。
中盛着的,是一壶酒,四只干果小碟。
袖手神医施德修和神行无影蔡公明两人,一点不避忌讳,身躯刚刚坐落,便将其中两名少女拉入怀中。
杜门秀才只是笑了笑,亦无其他表示。
他向俞人杰和贺大宝分别溜了一眼,似在偷偷察看两人对袖手神医和神行无影这种作风之反应。
贺大宝早就得到俞人杰的吩咐,不管遇上什么事,只当没有看见!
所以他这时抓起酒壶,咕嘟咕嘟,一口气就将一壶酒喝下了一大半。
杜门秀才瞧在眼里,暗暗点头。他似乎觉得一个人只要有嗜好,就不难设法加以控制,尤其是好酒好色和好赌。
接着,他朝俞人杰转过脸来道:“侯师爷有没有告诉老弟,说温某人这次要老弟混入天魔教中之真正用意?”
俞人杰欠身答道:“没有。”
杜门秀才接着道:“简单一点说,只要老弟完成一件事。这件任务一旦完成,老弟便可随时脱身归来!”
俞人杰微怔道:“是不是要晚辈设法除去该教某一魔头?”
杜门秀才头一摇道:“比这难得多!”
俞人杰又是一怔道:“纵火?”
杜门秀才道:“不对,不对,愈猜愈远了。杀人放火在别人也许是道难题,但在温某人看来,却算不了一回事,只要温某人高兴,可说随时可以动手!”
俞人杰愣在那里,一时无以为对。他实在想不出对方口中的重要任务,究竟意何所指!
问题难就难在对方要他完成的,只有一件事!
而这件事,既非杀人,亦非放火,那么要他混进去干什么呢?
杜门秀才忽然抬头问道:“老弟过去有没有听令师提及‘九宫三狐’‘天狐’韦士雷、‘炼狐’尚云笙、‘淫狐’巫马五郎这几道名号?”
俞人杰道:“没有。这三人谁是天魔教主?”
杜门秀才道:“都是。”
俞人杰道:“什么?大魔教有三位教主?”
杜门秀才道:“是的。‘天狐’韦士雷是大教主,‘炼狐’尚云笙是二教主,‘淫狐’巫马五郎是三教主。温某人现在交给你老弟的任务,便是要你老弟混入该教总坛,设法将那位大教主天狐韦士雷的狐穴打听出来!”
俞人杰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天狐韦士雷平时不与炼狐和淫狐同住九宫山中,在天魔教内部都是一大秘密,想不到最后还是未能瞒过这位杜门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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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笔春秋 第六十七章 荒庙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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