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摇 第十五章 金枝玉叶

  他走至暗处丢去草笠和旱烟筒,同时脱下粗布短衣,换上卷折得发皱的青绸长衣,现在,除了一张面孔有点泥土气外,他已经有资格进入这家酒馆而不至为人注目了。
  单剑飞进入酒馆之后,叫了一份简单的酒菜,一面吃喝,一面满厅扫视,那名黄衣人不在厅中,他知道大概是去了后院客房了,用完酒菜付过账,伙计倒来一杯茶,他趁无人注意,悄悄起身踱向后院。后院很宽也很静,一人正在西厢廊檐下低头打转,走过去又走过来,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在等候什么,样子显得颇为焦躁,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一身黄长衣,正是刚才那名黄衣人!
  单剑飞装作也是栈中房客,偏开半边脸,背着手,闲闲地走过去,黄衣人来回打转如故,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单剑飞看清院中别无他人,心想:“胡驼子”年前教他的一手可以“学以致用”一下。两条身躯相错而过时,单剑飞出其不意一把抓出,那人冷不防此,竟给抓个正着,欲待挣扎时,单剑飞出手如电,已又以另一只手迅速拍向那人的哑穴,口中同时出声招呼道:“老弟,你好”语气之亲切,有如他乡遇故知。左臂肘弯猛一勾,半挟半拖地把那人拉入有灯光的那间厢房中,足跟反踢,关上门扇,那人半身受制,又给拍了哑穴,有苦难言;等到拖至灯下一看,单剑飞傻眼了,一点不错,果然是“他乡遇故知”。原来他现在挟到房中的竟是那位贪淫好色、无恶不作的黄衣申象玉!
  单剑飞呆了呆,旋即冷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今天算是你这厮末日到啦!”牙一咬,就待扬掌劈下,忽然脑际涌起那天在泰山太阳神翁面床垂泪的情景,转念想道:这厮虽然十恶不赦,但毕竟是太阳神翁的侄孙,而且他们申家也只有这支血脉,我何不留着交给太阳神翁本人处理?于是,他缓缓放落右掌,左手一紧,先将对方右臂“曲泽”、“郄门”
  两穴捏死,接着又封了左臂的“小海穴”和“支正穴”。这样,对方就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没有多大分别了。黄衣申象玉面色立呈惨白,额汗涔涔,眼神中充满了惶惑和哀告之色,似说:朋友,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什么地方得罪过你朋友,我连认也不认得你呀!单剑飞不理他,松手道:“站好,我们先来换件外衣,你现在只剩两眼可以活动,如果不老实,那就连站的权利也不留给你了。”
  黄衣申象玉天性好色而又怕死,闻言果然乖乖不动,不过,眼神中怀疑之色却愈来愈浓,似说:仅为了一件衣服就值得这样做吗?
  单剑飞将申象玉那件黄衣脱下换好,二人身材差不多,穿起来正合身,他正想为对方穿上自己那件青长衣,门外院中忽然有人压着嗓门叫道:“副座都准备好了么?”
  单剑飞大吃一惊。副座?什么副座?但来人明明是向这间厢房内发话,时间上已经不容许他多所思考,于是,他也忙压着嗓门回答道:“先去叫几样酒菜来!”
  门外那人讶然道:“副座不是说?”
  单剑飞佯怒道:“叫你去你就去!”
  “副座”果然有“副座”的威严,那人“是”了一声,立即返身离去。这下单剑飞可忙了,他已没有时间去计较副座正座的问题,目前亟待解决的,便是如何才不会给刚才那人回转时赡出破绽,他不能一走了之。第一,这个申象玉太重要,既杀不得,也放不得。第二,这声副座大有文章,说不定这个“副座”就是那批黄衣人之“副座”,要是不错,万流归宗,正证明前此丐帮事件的制造者,以及申象玉暗中投靠者,即为那个什么“神威宫”。要易容,已经不及,虽然申象玉除了眼神不正,五官之英俊与他相去不远,只须稍稍更动即可乱真,但就这么一点时间他也没有了。匆促间,他看到对方襟口霹出一角黄纱,知道那是一付蒙面纱罩,只好先取过来戴上,由蒙蒙面纱罩,他想到对方应该还有一枚符牌才对,伸手一摸,果然找着,牌为银质,形式则与前此自紫衣卫士身上取得的没有两样,一面是“神威宫”,一面则镌的是“黄衣副领队”。
  单剑飞一脚踢向对方腿弯“承筋穴”,申象玉咕咚栽倒,单剑飞再一脚把他踢去炕下,刚刚回过身来,那名黄衣卫士已经到达房门口,真是什么样的人骑什么样的马,进来的这名黄衣卫士眼泡浮肿,眼神闪烁,嘴角噙着非出自内心的奸猾笑意,显然也是一名好色之徒。
  单剑飞只须稍稍变腔,便可以将声音变得跟申象玉一样,但是,申象玉一向如何呼唤他的部属呢?他不得不冒险一下了,头一抬,冷冷问道:“本座一向如何喊你?”
  那名卫士一呆道:“副座这是什么意思?”
  单剑飞冷冷地道:“回答本座!”那名卫士惶恐俯身道:“本宫一向以编号代名,小的是黄衣第五号,副座一向均喊小的一声‘五号’,在人前方喊本名,小……的实在不知道副座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单剑飞冷冷说道:“本座只是提醒你一下,你是本队第五号卫士,而本座则是本队副领队,下次要你做什么,希望多做少问!”
  黄衣五号恍然大悟地嗅了一声,连忙应道:“是!是!”跟着,低声又接下去道:“队座不在,‘黄衣分宫’就只剩得副座一个,三更尚要接驾,副座再要用酒莱怎来得及进宫办事?
  单剑飞约略清楚了,隐在那座宋宫故殿里面的原来是“神宫”的“黄衣分宫”。这么说来,今天傍晚只见到有黄衣卫士出入就不足为奇了,然而这名五号卫士口中所说的“接驾”
  是“接”什么人“驾”呢?“神威宫”主子么?既然三更有这等大事,现在又准备去什么地方?当然,他弄不清的太多了,如今,他如果处处存着好奇,没法一一套问,迟早免不了要露出马脚,险中弄险,能避免则以避免为上,能见到“神威宫”主人,以及查清该宫兴波武林究以何居心方为一等要务!所以,他现在应该摸索着对方语气逐步行事。于是,他故意沉吟了一下道:“好,那么我们马上就去吧!”
  黄衣五号欣然道:“好极了!”
  两人出房,栈中伙计正好端着酒菜迎面走过来,黄衣五号挥挥手道:“拿回去吧,明儿照算!”
  单剑飞见黄衣五号兴致勃勃的,心想:去办什么事这厮这般起劲?申象玉与这名黄衣五号似乎是这儿的老主顾,伙计恭谨地哈哈腰,原盘又端了回去,二人来到院中,黄衣五号一跃登屋,单剑飞随后跟上,心想:这厮身手倒是不弱。黄衣五号似在带路,一直走在前头,不多一会,二人纵落一座大宅第的厢房屋脊上,单剑飞低声问道:“到了么?”黄衣五号点点头,附耳指着下面轻声道:“那妞儿跟日间带着的那名俏婢就睡在东厢最后一间,她老子虽然是开封这儿有名的神弹朱年中,但那妞儿跟女婢却完全不擅武事,副座看着办,是不是带人走?抑或就地办事?小的已打听清楚,神弹今天不在,如果就地办事,那名女婢小的可以随便抱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原来抽空先“办”的竟是这么一桩好“事”!
  单剑飞火往上冒,几乎抬手一掌括去;但是,他努力忍耐下来,故意望了望天色道:
  “神弹去了哪里?”
  黄衣五号道:“听说去了朱仙镇。”
  单剑飞又道:“几时回来?”
  黄衣五号道:“据说要在五六天之后。”
  单剑飞点点头道:“很好,我们回去吧!”
  黄衣五号又惊又失望道:“怎么呢?”
  单剑飞淡淡地道:“你打听时耗时太多了,现在已是二更左右,时间太匆促,横竖那老头子要好几天才回来,明后天有的是时间,误了三更接驾可不是闹着玩的。”
  黄衣五号喃喃道:“副座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单剑飞暗自一惊,不禁轻轻地干咳了一声,黄衣五号似乎悚然有所警觉,忙不迭矮下身子,低低说道:“副座所言甚是!”单剑飞忽然发觉到“干咳”的“妙用”,当下决定再以“动作”作出威严的气氛派,下巴一甩,同时挥了挥手臂。黄衣五号奉命唯谨地走去前面。
  一路越屋飞纵,不一会到达宋宫故殿,单剑飞留上心了,他倒要看看黄衣分宫竟在故殿什么地方?以及如何出入?警戒的情形如何?  绕至宫后,黄衣五号腰一弓,飞纵到一座石墩上。单剑飞尚以为黄衣五号是为了要在他这位“副座”面前讨好,有意在入宫之前,先行装模作样地四下察视一番,以表示他为人行事之谨慎精明;单剑飞心中好笑,趁机以眼神向左右打量过去,想查看附近有无其他异状,哪想到,等他再度抬起头来黄衣五号已连同那座石墩一起消失不见!单剑飞大吃一惊。定睛望去,那座消失的石墩,这时正自面冉冉上升,眨眼工夫,又恢复了原状。
  单剑飞完全明白了,原来机关就在这座石墩上!单剑飞想着,不敢怠慢,纵身一跃,也向石墩上落去,可是,当他身形落定后,他慌了,石墩不动如山,任他如何踩脚下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在这时候,忽听身后有人低声道:“副座怎么不进去?”单剑飞扭头一看,正是那名黄衣五号。他于心慌意乱之下也没有留神到黄衣五号是打哪儿钻出来的,显然这座黄衣分宫进去是一条路,出来又是一条路,机关布置,似乎是相当复:这一来,单剑飞更慌了。他想:试试看吧!横竖这名黄衣五号自己也不放在心上,一但苗头不对,用强亦不为迟。于是,他轻轻哼了一声,悠然自石墩上跳下,他想先观察一下黄衣五号对他这番异常举止有何感觉。黄衣五号眼神一变,低声问道:“副座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疑征象?”
  单剑飞放心了。当下故意端足架子沉声喝道:“没有你的事!”
  黄衣五号连忙躬身应了一声:“是!”
  单剑飞又故意仰脸思索了片刻,然后挥手道:“没有什么,我们进去吧!”
  黄衣五号遵命又朝石墩上跃去,这一下单剑飞不敢再错过了,他运足目力,目光如炬地瞪紧黄衣五号的双足,果然,秘密被他找出来了。黄衣五号身形纵起,左脚先落,右脚探出,在石墩向里的一面以脚跟一敲,石墩立即应声沉陷。等到石墩再度升起,单剑飞绕到石墩后面一看,原来石墩向里的一面,浮凸着拳头大小的一块,这凸出而活动的一块,显然即为枢纽所在。单剑飞跳上石墩,如法炮制,石墩以同样速度向下沉落,下落约丈五许,眼前现出一条碎石通道,单剑飞走下石墩,石墩立即又向上升去。石道相当宽阔,两壁挂着四盏油纸风灯,黄衣五号恭候在道中,再过去两三步,两名黄衣女婢,分别提着五盏黄绢宫灯静伫以待。
  单剑飞不由得微微紧张起来,模仿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尚不太难,但要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去揣摸着扮演另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就不轻易了。譬如说:这座建在宋宫故殿底层的“神威宫”“黄衣分宫”有多大?里面有多少人?“他自己”一向起居何处?伺候他这位”副座”的人都叫什么?他一向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们或她们?还有比较严重的—个问题是:
  他现在仅是这儿的“副座”,”正座”又是谁?目前“正座”不在,是去了什么地方?何时会回来?“正座”之武功,自然要比黄衣申象玉高明,万一回来碰上,对方会不会马上识穿?识穿后自己是否应付得了?  另外,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三更转眼即至,所谓“接驾”接的是不是“神威宫主”?抑或神威宫中某一位次要人物?“接驾”仪式如何?万一问起一些他所不能回答的“宫务”又怎办?  总而言之,问题太多了,每一个小地方都可能出毛病,只要一旦马脚露出,除了拼掉一个算一个外,再无他策。他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定了定心神,抬起眼光,缓缓向两婢走去。两微微躬身,算是请安,然后转身提灯前行,黄衣五号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像这样还算好,如果两婢客气点让他走在前面就麻烦了。走出通道,是一片很广阔的院落,头顶上纯为青石板铺砌,每隔四五步有石柱支撑,院落四周灯火隐约,似乎辟有无数密室,两婢将单剑飞引入西北角一条甬道中,黄衣五号在甬道口躬躬身躯,井未跟人。
  单剑飞又一度提高警觉,他晓得,大概是“自己”的卧室了。愈接近一个人的私生活,愈容易看出一个人在习惯上的每一个小节……
  现在,第一道较为严重的考验开始了。进入甬道不过十来步,迎面是座石屏,这时忽自屏后传出了一个回肠荡气的娇柔语音道:“小玲,是副领队回来了吗?”
  单剑飞一愣,脱口道:“谁在里面?”
  那个准备答话的小玲不禁一愣道:“什么?副领队连金枝姊姊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单剑飞自知失言,当下忙干咳一声掩饰着自语道:“我还没有回来,她在里面做什么?”
  另一女婢掩口道:“今天是金枝姊姊当值,她有几个胆子,敢不在里面等着?”
  单剑飞没有再说什么,然心下已经明白过来。“玉帐圣宫”虽然美女如云,但除了“十二金钗”座下少数几名“花女”不太检点外,余者,“十二金钗”以上,均属奉命微露轻狂,以达到挫辱各门派,尤其是各大剑派,进而达到诱激“七星剑”出面的目的。黄衣申象玉好色如命,像这样“可望不可及”地望梅而不能止渴,自然忍受不了。行强吧,“金陵浪子”柳燕主动调戏“名卿海棠姬”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因此,“神威宫”一旦以色相召,自是毋怪这位连叔祖“太阳神翁”也不顾了。单剑飞思忖着,向石屏后面走去。两名提灯婢女分向两边耳房中退去,单剑飞见前面只有布帏而没有门扉,帏后灯火颇亮,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卧室,不管怎么样,不进去是不行的了。伸手挑开布帏一角,一脚刚刚跨人室内,吃吃一声,一双滑腻的粉臂突自背后一把搂来。荡笑、喘息,和着醉人的香气,扑鼻而至,粉臂围上脖子,一条软软而暖暖的胴体,蛇一般贴背紧缠,单剑飞虽然看到伸到前面来的手臂上有轻纱飘动,但是,在感觉上,他实在不敢相信身后人是否真的穿了衣服。单剑飞第一个反应,双臂一振,便想以内力震断对方两只手腕,然而,转念之下,他又忍住了,一面暗地里散去双臂真气,一面平静地道:“金枝,下来!”脖子上一松,身后轻哼了一声道:“当然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单剑飞走到案头一张大师椅子上坐下来,淡淡侧脸道:“你知道什么?”单剑飞这样问着,心头却止不住扑扑盲跳。第—,他无论如何模仿,声腔终究不太相像。第二,他这种对待女人的态度,根本就和黄衣申象玉大相径庭。所以,他不无惴惴:这女人已经觉出我是冒牌货了么?  同一刹那,他已将身前这个名叫“金枝”的女子打量清楚这名叫“金枝”的女子,年约双十左右,姿色颇佳,并不下于“妖女”欧阳瑶玉座下的“美美”“媚媚”“香香”“甜甜”等四婢,身材也当得合度,尤其是那双水汪汪,如嗔似怨的大眸子,配着斜斜向上的丹凤眼皮,如果除去那一身发自骨髓的淫荡之气,倒的确是个罕见的美女子。
  单剑飞刚才猜的没有错,她穿是穿了一件衣服,但是跟没有穿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那件纱楼和日前妖女所穿的那一袭,在样式上大同小异,但看上去却似乎较妖女那一袭更软更薄,单剑飞有点奇怪,这些女人一到晚上都是这般穿着么?她们照过镜子没有呢?看到镜中的自己不会脸红吗?叫金枝的女子见单剑飞不住拿眼角瞟向自己,脸上立即露出了笑意,这时皱皱鼻尖,嗤了一声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我不知道?哼,‘玉叶’统统告诉我啦!”玉叶?噢,对了。正如有“春兰”便有“秋菊”,有“美美”便有“媚媚”
  一样,有“金枝”自然会有“玉叶”了!玉叶告诉过这位“金枝”一些什么呢?单剑飞不发一声,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金枝又哼了一声道:“去看看吧,玉叶到现在还躺着呢。她今天一直骂个不停,说你昨夜不知给她服的什么药丸,又不知打哪儿学来的那些恶形恶状的花样,她说她骨头都散了,快死啦哼哼,快活死了……”
  单剑飞听她愈说愈不像话,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别再说下去好不好?”
  金枝打鼻中嗤着道:“不患寡,只患不均,我“枝”哪一点不如她‘玉叶’,你在她身上那么卖力,而见了我就这般半死不活的,倒请你交代个道理出来!”说着,柳腰一扭一揉身而上,伸手便待摘下单剑飞脸上的面纱。
  单剑飞大惊,忙以手臂格阻道:“且,且慢!”
  金枝乱拨着,不依道:“今天轮着我,你故意挨到这时候才回来,天一亮,又是别人的,我可受不了这等冷落……”
  单剑飞不挡不行,但又不能出手太重,尤其是这种女人,一但上身,手足腰臀,无所不用,单凭双手以普通人的气力招架,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同时,这种女人又都稍具身手,缠扑间虽然不具招式。但是,出手之快、之准,却远非常人可比,不到三二个照面,单剑飞已给弄出一身大汗。除非痛下煞手,否则脸上一幅面纱就得被扯下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前院突然“剥、剥、剥”一连传来了三声梆柝,甬道口同时响起那名黄衣五号的朗声高报:“启禀副座,三更已到!”
  单剑飞一声啊,双掌向前一送,猛然长身而起。这一推,出于不知不觉,力道自是不小。金枝上身往后一仰,踉踉跄跄跌出好几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过,她似乎也知道“三更到了”的严重意义,幽幽一叹,施施然垂首退开。
  门口人影一闪,先前的两名提灯女婢再度出现。这次,两婢手上不是拿的灯笼,而是一支长剑与一件玄黄滚边英雄氅。一婢为单剑飞悬上长剑,另一婢则为他披上那件英雄氅。单剑飞低头一看,这件英雄氅大概是件礼服,左胸一个“神”字,右胸一个”威”字,黄底红线,字属小篆体,四周绣团龙,看来极为显目而威武。单剑飞暗忖:黄衣申象玉原为华山门下,擅长于剑法,神宫便让他在重要场合仍然佩剑,由这点看来,这位什么神威宫主,好像一点也没将玉帐圣宫的禁令放在心上。匆匆装配好,一婢道:“请副领队立即出迎,据说娘娘第—批仪队已经抵达。”
  “娘娘?”单剑飞猛然一呆!不过,现在已没有时间容他多想了,当下他身躯一挺,大步向外边走出。甬道外面,黄衣武士列队如龙,总数不下五十名之众,人面垂黄纱,手执牛油火炬,照得满院通明。黄衣武士们系面对面,分两班夹遭站立,其所以如此,显是为了便于他们的副领队通过,到最前面带队出迎,可是,单飞能一直走到最前面去带队行动么?只有天晓得!
  单剑飞星目一转,沉声喝道:“五号、七号过来!”
  左边行列中,立有二名黄衣武士出列执炬奔至,二人近前一致俯下身躯,由那名第五号请示道:“副座有何吩咐?”
  单剑飞压着嗓门道:“前面开道!”黄衣五号显为黄衣申象玉心腹武士之一,闻言应得一声是立即与另外那名七号武士转过身躯,挺胸昂首,大踏步向扩去,单剑飞目光四扫,见余人毫无生疑表示,乃放下心来,右手扶剑,抬头举步,跟随在五号七号后面。
  单剑飞一面前行,一面不免怀疑,前面那座秘门系由—座石墩操纵起落,入口只能容一人通过,自己这边迎出去的就有五多人,那边要来的,自也不在少数,像这样,进进出出,有如燕子穿洞似的,成何体统?  单剑飞一念未已,眼光所至,猛地为之恍然顿悟。五号和七号并未走向他刚才进来时所经的那条碎石通道,原来这座地下秘宫,竟与上面的宋故宫另有通路。紧靠东边院壁,有条吊桥似的木梯,走过木梯,走出尽端的暗门,赫然正是宋宫升平正殿。升平殿上下,灯火通明,另有五十余名黄衣武士已于殿下排好两列。走在最前面的五号和七号,昂然自行列中直向殿外走去,过了旧日的午朝门,外面又回复一片黑暗。五号和七号分往两边一站,其余的黄衣武士不待吩咐,一个接一个,又排起二条黄色火龙。单剑飞不知怎么做才对,只有跑到最前面,眼望远处,静伫以待。不消多大一会,远处黑暗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两盏灯笼,紧接着又是两盏,灯笼愈现愈多,灯光闪动,数也数不清,中间夹着一幢黑暗、似是一顶双抬软轿,单剑飞一颗心,不由得卜卜剧跳起来。灯笼行列,终于临近,单剑飞闪目打量过去,提灯武士一律黑色劲装,面蒙黑纱。个个目光如电,似乎人人均有着不凡身手。最前面的两名黑衣武士到达,看也不看单剑飞一眼,径自向午朝门中走入。
  单剑飞再向前面看,软轿竟有三顶,也是通体黑色,前面一顶较大,后面两顶略小,单剑飞情急智生,当下不再多想,紧上一步,冲着最前面那顶黑轿躬身道:“卑座恭迎娘娘圣驾!”
  轿内答道:“免礼!”娇娇滴滴,果然是女子声音。
  第一步,没有出岔子,单剑飞胆子为之壮了不少。容得黑衣武士全部走光,手一挥,率领黄衣武士,也向殿中走回。升平大殿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人安放好三只高背锦垫太妃倚,这时,两名黑衣女婢分别垂手立在左右两边空椅之后,中间太妃椅上,正端坐着一名黑衣宫装妇人,黑衣人脸上蒙着的不是黑面纱,而是一幅黑色纱网,网孔很大,透过网孔,几乎可以完全看清网后那张面庞。不知道是映着黑色面网的关系,抑或这位什么娘娘日常很少接近阳光,隐在纱网后面的那张面庞,美固美到极点,但是,苍白却也苍白得相当可以。不过,有一点特别的是,这种苍白并不是病态的苍白。挺俏的悬胆鼻梁,明赛秋水的跟波,丰润的双颊,棱角分明的口唇,有如名匠用白玉琢成,没有一笔不见工夫,没有一处不是恰到分际。
  单剑飞颇感意外。“魔女”胡意娘的“艳”,“妖女”欧阳瑶玉的“媚”,在一名中年妇人而言,已是人间少有的了;而现在,这位不知名的“娘娘”,玉光照人,又似乎是远非“妖女”和“魔女”所能比拟;那种有若寒潭掠影似的眼光,看来虽令人有着冷森森的感觉,但是,它同时却又予人一种寒栗的、清凉的阴柔的快意,使人于不知不觉油然兴起一种亟欲温之以怀的愿望。这时原先排在殿下的两列黄衣武士已远退去两边殿角,位置由黑衣武士所取代,单剑飞举手约住身后随行卫士,自己则快步走到殿阶下,扶剑躬身道:“黄衣分宫,黄衣副领队率领全宫黄衣卫士听候娘娘差遣!”黄衣正领队是谁?去了哪里?这些,他不知道,不敢提及也无法提及。他但愿黄衣正领队之因何不在这位什么娘娘比他清楚。果然,黑衣妇人并未提出责问,仅淡淡问道:“紫衣分宫将人送到没有?”
  单剑飞慌了!紫衣分宫有什么人要送来?一时情急脱口答道:“没有!”“没有”
  两字出口,他才猛然想了起来,那天运送丐帮弟子的车夫一个是“紫衣第六号”,一个是“紫衣第九号”,难道紫衣分宫要送的“人”就是“三十六名丐帮弟子”不成?假如是的,“人”是永远也送不到了!所以,他答出一声没有,先还惴惴不安,一想之后,立感泰然,心想就是换了正牌的黄衣副领队,除了这样答,一样也没有别的好说。
  黑衣妇人哼了一声,随之又是一声轻叹,道:“大概出了毛病啦!”
  单剑飞心想:算你料得准!
  黑衣妇人接着叹道:“‘黑,‘紫’‘蓝’·黄’四分宫,就是‘紫衣分宫’没有一个有出息。你们知道:黑衣领队神不知、鬼不觉,速取丐帮关洛分舵一十四条人命,最后又能及时以“太阳神针”打死该帮那名前任总香主‘破衣怪乞’,弄得该帮疑神疑鬼,鸡犬不宁,终于达到预期的目的,引出了‘太阳神翁’。”稍顿,又接下去说道:“而你们黄衣分宫的成绩更加可观。蔡领队不负老爷子三年严教之功,居然一举以天山天池隐翁的绝学天罗印暗袭‘一’‘二’‘四,‘六,等四儒顺利得手,成功地将中州白衣七儒一起引去天山。”黑衣妇人说至此处,手指一下单剑飞又道:“还有你这位副领队,窃取太阳神针交金领队使用,掩护蔡领队偷袭四儒,实在都是不没之功!现在,蔡领队蹑踪七儒去了天山,你独当一面,居然能把宫务处理得有条不紊,进退合度,很严明,黑、紫、蓝、黄四分宫只黄衣分宫增派副领队—人,你能有此表现,还愁老爷子将来不提拔你吗?”
  单剑飞一下子获知了这么多前此废寝忘食也想不出来的秘密,内心之激动,自也不难想像,不过,虽然如此,他并没有因为兴奋过度而迷糊,当下他及时躬身应道:“谢谢娘娘褒奖,以后仍乞娘娘栽培。”
  黑衣妇人最后深深一叹道:“再看我们那位‘紫衣分宫’的郑领队吧,叫他打听‘七星剑’以前座下‘白丁双将’的下落,打听了三年多,一点眉目没有,这次,要他派人自‘西宫欧阳娘娘’那儿将三十六名丐帮弟子送来黄衣分宫由‘本宫’亲自发落,唉唉,这种庸材真个叫人恨煞气煞……”
  单剑飞迅忖道:“本宫”亲自听这语气,难道这女人竟是“神威宫主”的“正宫娘娘”不成?
  黑衣妇人说着,忽然声浪一沉道:“备轿!”
  单剑飞故意失惊道:“娘娘,这么晚了,您,您尚拟起驾何往?”
  黑衣妇人缓缓站起,阴声道:“去紫衣分宫看看。”
  单剑飞巴不得她早走早好,哪会真有诚意留驾?当下又故意装一付怔忡不安之态,退向一边,再不言语。不一会,三轿上路,由黑衣武士全班人马护拥而行,单剑飞恭送一程,然后领着黄衣武士返回大殿。单剑飞一回到殿中,立即想起下面秘窟中那些“金枝”“玉叶”
  之流的女人,心头厌烦,再也没有勇气下去了。他向左边为首那名武士喝道:“五号过来!”黄衣五号一声响诺,大步出列。单剑飞端起姿态,冷冷吩咐道:“本座须前往蓝衣分宫一行,时间多久暂不定,在本座离宫期间,宫务由你暂摄,一切小心在意,如果出事,惟你是问!”
  黄衣五号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倒道:“谢……谢……谢副座赏拔……”
  单剑飞脱下那件黄氅,解下佩剑,挥挥手道:“起来,带队下去!”目送黄衣武士们一个个走下底层,单剑飞仰首吸了一口清气,纵身上屋,又向城中那家客栈奔来。
  他进入房中,自床底拖出申象玉,驮至另一家客栈敲门借宿,说是:“伙伴不舒服,大夫找不着,只好歇下来等到天亮再说!”
  天亮后,他雇了一辆马车,沿着黄河官道,直奔洛阳。
  五六天之后,洛阳到达,找着关洛分舵一名丐帮弟子,打听之下,知道自他与楚卿卿离开后,分舵再未发生其他事故。问起楚卿卿,则说没有见她回来,单剑飞大感惊讶。再问“七杀翁”“三老”及小叫化舒意等人,那名二结弟子说:七杀翁被神女硬生生不知拖去什么地方,小叫化则随三老奉帮主之召回返了散花峰总舵。
  单剑飞想了想,便将申象玉暂交关洛分舵看管,自己则连夜又向散花峰赶去。散花峰位于陕南汉中府,子午谷近西乡的云亭山中,盘壑叠谷,一峰独出,形势雅胜而雄伟。仲夏五月上旬的某天清晨,一名身穿褪色青衫、丰姿飒爽的英俊少年,背上一个已为露水湿透的长形青布囊,沿着登峰坡道,向峰腰轻蹬巧纵而上,峰腰有道干涸了的溪涧,越过溪涧,是片辽阔的空地,青衫少年就在这片空地亡停下身来。空地迎面是一道百丈陡壁,杂草丛生,再无攀登通路,单剑飞犹豫了,心想:小舒曾说,过了峰腰溪涧,便可望及总舵所在,现在我看到的只是一片陡壁,难道是我走错了路不成?正迟疑问,身左十丈开外的杂草突然一分,自石壁中走出了五六名破衣叫化,单剑飞噢了…声,暗道:原来门户掩在杂草之中!单剑飞快步迎上前去,向其中一丐叉手致意,同时高声问道:“这儿是丐帮总舵么?”被问话的那名叫化约三旬出头,双目奕奕有神,衣摆上三个法结,似为总舵香堂中的司事身份,这时拿眼光在单剑飞身上不住打量,最后抬起脸来道:“弟台为何派门下?”
  单剑飞目光一扫,忽然拢上一步,眼角一抛已向空地那边去的诸丐,低低促声问道:
  “请问最左边那位,对了,两个法结,肤色白皙,面孔端端正正的他,怎么称呼?”
  那丐怀疑地答道:“台端问他什么意思?”
  单剑飞着急道:“你且别管!”那丐不悦道:“本帮的一名副支舵主,怎么样?”
  单剑飞道:“是不是‘定陶’的副支舵主?叫做‘玉面丐’夏流?”
  那丐微怒道:“你既然认识他何必还要问我?”
  那天躺在妖女客轩中,单剑飞全身动弹不得,仅凭眼角将玉面丐看了个大概,由于印象甚为模糊,一时之间,实在不敢确定,现在既经辨明无误,立即掉转身躯,向空地那边纵身过去,一面高嘁道:“诸位请留步!”诸丐似是在为玉面丐送行,这时,玉面丐人已过了溪涧,双方正隔涧挥着手臂,玉面丐身躯已经半转,马上即将离去。单剑飞一声高呼,诸丐同时愕然回头。单剑飞身形一落,向玉面丐冷冷道:“这位夏兄还认得在下么?”玉面丐怎会认得他呢?他那天出现妖女客轩时,是经过化装的,而现在,他已经回复本来面目,这一差,也不知道差了多少,玉面丐当然只有翻眼睛的份儿了。不过玉面丐做贼心虚,他虽然摸不清单剑飞来路,以及单剑飞这样问的用意,但他一听单剑飞这种语气,已经感到十分不妙,当下又不便马上翻脸,只得故意眨着眼皮,勉强反问道:“阁下是谁?有何见教?”
  单剑飞身躯一偏,托开右手道:“请回舵内详谈如何?”
  玉面丐脸色微变,佯怒道:“无空奉陪!”说着,又朝另外四丐扬手道:“诸位大哥,再见了”不待语竟,双肩一晃,便待纵身下峰。
  单剑飞大喝一声:“回来!”身随声起,去势如电,飞越溪润,一把向玉面丐右臂抓去。玉面丐反手打出一掌,同时高叫道:“大哥们快动手,这厮可疑!”身后叱喝声起,四五股掌风狂飙般至涌而汇涌而至!单剑飞无暇分说,同时也无暇闪避。玉面丐狡如狐狸,口中一面呼救,人已猛向峰下冲去,单剑飞如果返身迎挡,势必被其逃脱。
  单剑飞大喝道:“夏流!你跑什么?你为什么心虚?”真气一提,去势更疾!他如此呼喝,原冀身后诸丐有所省悟,他并不须诸丐帮忙缉凶,只要他们不从中阻挠也就够了。讵知丐帮弟子向重袍泽之义,一见玉面丐无端遭袭,人人为之勃然大怒,怒火影中烧之下,那还去听敌人喊些什么。所以,玉面丐跑得快,单剑飞追得快,身后诸丐跟得也快。掌风上身,单剑飞身形一颠,几乎给打得飞出峰外,单剑飞暗恨道:这年头真是好人难做!不过,这事影响整个丐帮的命运,他不能因对少数几人不满而中途罢手,所以,他强忍着心头的气血翻涌,牙一咬,去势不变,仍向玉面丐后心抓落。玉面丐一身成就自然不及单剑飞远甚,前后不过逃出七八丈,已给单剑飞以闪电手法一把抓个正着。身后诸丐同时追至,一齐大喝道:
  “小贼放手!”单剑飞右手抓着玉面丐后衣领,左手一伸,迅速拍了玉面丐背后手所能及的各处穴道,由于无法招架防御,诸丐掌力所至,他自己也给震翻栽地,五丐中,三丐继续扑攻而上,另外二丐则想从他手中将玉面丐夺回。单剑飞处此危急关头,双拳不敌四手,如不放开玉面丐,自己势将落得重伤,放嘛,又怕玉面丐会像丧家犬,漏网鱼一般一去再难擒获归案。于是他迅速将玉面丐自右手交到左手,真气一提,拼着再挨诸丐一招,右手飞快自怀中摸出一物,猛向抢夺玉面丐的两丐掷去,口中大喝道:“照打!”喝声中,他抱着玉面丐,就地一个滚腾,上身闪开了,左脚脚踝却给重重打实,踝骨如折,痛彻心肺。那边抢人的两丐闻声分向两旁跳开,单剑飞其实并未用力,两丐一跳开,“暗器”随即“当朗”一声落地。其中一丐目光一直,骇呼道:“掌令丐令符!”这边另外三丐正待继续进扑,闻呼不禁愕然住手。发话的那名叫化自地上捡起那面紫金“掌令丐令符”,惶恐地交到那名三结叫化手上,期期地道:“赵司事,你瞧”
  那名三结赵司事转过身来望着单剑飞不安地道:“少……少侠怎么不早说?”
  单剑飞缓缓坐直身躯,—面揉着左边足踝,一面抬头苦笑道:“赵兄所谓‘早’是指什么时候?”那位赵司事回想起根本就没有留给人家说话机会,脸孔不禁微微一红,搭讪着道:“少侠,不碍事吧?”单剑飞跳身而起,淡淡—笑道:“承蒙赵兄手下留情,疼是小事,踝骨没断已算够幸运的了。”回身一指地下的玉面丐道:“抬进去再说吧!”两丐抬起玉面丐,赵司事侧身前导,单剑飞取回掌令丐令符,一跛一跛的跟在后面,一起向峰腰走回来。分开杂草,里面原来有条狭狭的通道,人内约十数步,眼前景象突然开朗。
  所谓百丈陡壁,不过是一座百丈石屏而已。屏后屋宇连绵,亭池园林俱备,真是一处天然的隐蔽胜地。广阔的草坪上,到处都是破衣叫化,有的在练功,有的躺着晒太阳,各行其是,悠然自得,单剑飞等一行进入,他们竟都没有转过头来望一眼。越过了草坪是座平顶大屋,屋前伸出一块平台似的空地,上有凉棚蔗荫,棚中散放着一张木桌、数张竹椅,七八名叫化正在棚中抱膝闲谈,这时,其中一丐忽然跃出,大声呼喊道:“嗨,是单兄么?”欢叫着奔过来的,正是小叫化舒意!小叫化一纵四五丈,眨眼已至近前,张臂正待扑抱过来,忽然咦了一声,煞住身形道:“单兄的腿怎么了?”
  单剑飞微微一笑道:“风湿发了。”
  小叫化不信道:“你会有风湿?”
  单剑飞笑了笑道:“不是风湿,难道是为了这样走路好看些不成?”
  小叫化疑惑地望了赵司事一眼,赵司事赧然低头。丐帮弟子言行虽然随便,但班辈之分却极严明,别瞧这名三结司事刚才在儿名二结弟子面前俨然有威,此刻碰上了帮中的四结掌令丐,却立即显得局促起来。小叫化愈看愈疑,正待查问时,后面两丐恰将玉面丐抬至,小叫化不禁发呆道:“你们究竟搞什么明堂?”
  单剑飞指着玉面丐问道:“他这次来总舵做什么?”
  小叫化眨眼道:“你怎会认识他的?他这次来,说有事要面详七老,天亮前刚到,至于他见七老报告了些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单剑飞心头一动,失声道:“七老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叫化道:“七老住在‘养心阁’,单兄也有什么事要见他们么?”
  单剑飞叫道:“快!快去养心阁看看,有话等会儿再说,快,快去!”
  小叫化脸色一变,掉头便向大屋后面如飞奔去。单剑飞沉吟着点点头,示意赵司事诸丐将玉面丐抬去凉棚中等候。玉面丐脸色惨白,垂首无言。
  不到盏茶光景,小叫化一头大汗,奔了回来,单剑飞身心大震,忙抢上前去,急急问道:“七老怎么了?”
  小叫化不答,手一拨,绕过单剑飞,一直奔去玉面丐面前,左右开弓,一连打了他几十个耳光,厉喝道:“解药快拿解药来!”
  玉面丐牙折血流,低弱地道:“没有解药。”
  小叫化惊得跳起来道:“什么?你……你说什么?没……没有解药?”
  玉面丐颠声道:”是的,掌令,你杀了我吧,我……夏流……一时糊涂,不但没有解药,甚至连下的是什么毒都不清楚。”
  小叫化眼中冒火,猛地一脚踢出,玉面丐一声惨嚎,一条腿骨已给蹋断,小叫化怒犹未息,牙一咬,又待踢去。
  单剑飞连忙伸手阻住道:“打死他也没有用,快点想办法要紧,现在七老到底怎样了?”
  小叫化向赵司事喝道:“搜他身上!”然后才回过头来恨恨说道:“七老住的养心阁,平常非经许可,帮中谁也不得擅入一步,适才我赶去,一再高声禀报,阁内均无人回应,便知情形不妙,冒昧冲进去一看,只见酒杯打碎一地,七老一个个脸色发青,昏迷不醒,显然均已中毒,我叫护阁弟子来问,都说今天只有这厮一人进去过……”
  单剑飞急急又问道:“你有没有作何处置?”
  小叫化喘着道:“我别无他法,只有先用帮中解毒散为七老分别灌下,同时又为他们封住心经诸穴,希望毒气不致攻心……”
  赵司事失望地直起身来道:“真的什么也没有。”
  小叫化听了,有如泄了气的球,颓然跌入一张竹椅,脸色苍白,额汗如豆,半晌不能言语。单剑飞也急得直打转,忽然驻足道:“帮主呢?”小叫化有气无力地道:“昨天刚走。”单剑飞搔耳道:“现在舵中还有哪些人在?难道就没有一个懂得医道的么?”小叫化叹了口气道:“帮主不在,七老突然遭此变故,总香主悬缺,五堂香主有三位不在,只有……”小叫化说至此处,忽然叫道:“赵司事,快去请巡按堂孟香主,我们在养心阁等他!”说着,一把拉住单剑飞道:“走,我们去养心阁等着,这位孟香主虽然不算岐黄名家,但对药物一向还颇感兴趣,他或许能想出一点办法来也不一定!”
  养心阁是独处静院中的一间雅轩,窗明几净,片尘不染,轩中,七老散躺各处,显系聚饮后突然毒发倒地。小叫化恨声道:“夏流那厮一向会献殷勤,在帮中辈分虽低,七老对他却颇有一点印象,这次他大概不知胡编了一些什么消息回来密报七老,正好碰上七老聚饮,他一定是在为七老斟酒时下的手脚,好个天杀的恶贼……”说着,巡按堂那位孟香主已经赶到。孟香主是个五旬出头瘦小老人,神态极严肃,两眼有神,小叫化为他介绍了单剑飞接着,他便为七老一个个加以把脉,察看瞳仁,俯听呼吸。小叫化搓手低声问道:“孟香主看了怎样?”
  孟香主想了片刻,沉重地道:“对方大概是为了便于施毒者脱身,故所下毒物性甚缓,这一点,尚算不幸中之大幸,又经掌令以闭脉手法封了主要穴道,如再服以新鲜毒蛇血,据本座看来,一月之内应无生命之虞。”说着摇了摇头又道:“自然这只是治标办法,治本之道,须彻底清毒,本座说来惭愧,实在无法察出所中之毒究属何种毒质。”
  小叫化着急道:“那么当今谁人有此能耐呢?”
  孟香主沉吟着道:“众所周知,用毒解毒自是以四川唐家最为出色,不过,四川唐家自从三十年前,遭了‘鬼女’阴美华之母‘瑶台罗刹’那场血灾以后,是否尚有后人留下,实在颇成问题,就是有,一时也无法找到。”
  小叫化埋怨道:“那还提他作甚?”对一名巡按堂主而言,这话是相当不礼貌的。不过,巡按堂主身份是“四结”,小叫化这个掌令丐也是“四结”,而且小叫化的口不择言也是为了忧心七老之故,所以,孟香主听了一点也在意。当下点点头又道:“是的,除此而外,以前七星剑座下的白丁双将也是医中能手,只可惜这两人也已久无音讯了。”
  原来白丁双将还是医中能手。“老丁”是“百尘”,“老白”是“胡驼子”,这二人,单剑可说再熟不过,可是二人现在都在哪里呢?单剑飞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小叫化皱眉道:“还有呢?能找得到,行得通的路子还有投有了?”
  孟香主仰脸苦苦思索了好半晌,最后猛一击额道:“对了”
  小叫化连忙问道:“想到了谁?”
  孟香主忽然摇头一叹,低低道:“其实这一条也行不通,唉,不说也罢。”
  单剑飞注目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还有途径可循,能不能办到是另一问题,孟香主何不说出来大家斟酌斟酌?”
  孟香主又是一叹道:“‘天山天池隐翁’虽非解毒名家,但因地利关系,他那用天池百年丹莲所制炼的‘丹莲冰雪散’,却有化解千毒之功,可是,谁能向杨老儿讨得那种‘丹莲冰雪散’呢?”
  单剑飞双目一亮道:“为何不能?是不是路太远?时间上来不及?”
  孟香主摇摇头道:“倒不是时间问题,此去天山虽说有数千里之遥,如能找一匹千里良驹,一月打来回,实在不算什么。”
  单剑飞张大眼睛道:“那么别的还有什么问题?”
  孟香主苦笑笑道:“单少侠请想想看,百年丹莲,顾名思义,采集该有多困难?要为七人解毒,至少需用—瓶以上,炼一瓶丹莲冰雪散又需费多少丹莲?天池隐翁虽非吝鄙者流,但是,我们丐帮凭什么向人家开这种口?”
  单剑飞胸脯一挺道:“没有关系,我去!”
  小叫化期期地道:“单兄”
  单剑飞意甚坚决地道:“不必多说了,我说去就是,药是救命用的,他杨老儿难道要留着陪葬不成?他杨老儿是当今武林四大宗师之一,另外的七杀翁和太阳神翁我都见过,没有一个不是古道热肠、大义凛然,如他也是位通顺人情的,他就没有不给的理由,再说,似我这样年纪轻轻的,就算碰个钉子又有什么了习起。”说着,又向小叫化道:“你也别闲着,这儿请由孟香主守护你可于舵中挑出一部分精练弟子,入川试着访访唐家后人,双管齐下,比较可靠。”小叫化点点头,单剑飞问道:“舵上有无好马?”小叫化想了想道:“好马是有,但恐怕没有日行千里的脚力。”
  单剑飞道:“管它!拣匹顶好的来好了!”单剑飞说着,别了盂香主,拉了小叫化前去选马,在走向马厩的路上小叫化问道:“这厮的阴谋你怎么知道的?”单剑飞只说了个大概,最后道:“我没有时间跟你说得很细,那厮贪色怕死,等会儿你只须稍加拷问,他自会告诉你。”噢,对了,还有个申象玉囚在你们关洛分舵,马上提来这边,关神威宫的一切,他比谁都知道得多!”牵出一匹黄骠马,单剑飞跃身而上,扬鞭叫道:“再见了小舒。”
  小叫化感动得热泪盈眶,哑声道:“单兄,丐帮不会忘词你!”
  单剑飞豪然笑道:“少婆婆妈妈的好不好!七星门重振,仗你们援手之处正多,将来别抱怨划不来也就够了……”
  扶风,定西,臬兰,古浪,向玉门……黄沙古道上,一骑如飞,昼夜不停。五月,太阳如火,风沙蔽空,人如沙锅中的叶子,人马惟一的感觉便是渴、渴、渴,唇燥舌干,呼吸有如吞吐火焰。单剑飞挥鞭如狂,一遇到水塘,便连人带马的一齐冲了下去,周身湿透,抹抹眉额,重新上路。大白天,实在支撑不住时,方找一阴凉处仰躺片刻,天一黑,往往一赶就是一个通宵。
  八天之后到达玉门关,坐骑终于一蹶不起。单剑飞抚着马尸,含泪喃喃道:“养兵干日,用兵一朝,丐帮饲养了你,为的就是今日,小黄,你尽了心了,只是你最后却死在我手上,我感到有点对不起你……”
  出得玉门关,沙丘如海浪起伏,苍苍茫茫,一望无垠。单剑飞没有耐性乘坐骆驼,决定凭一身轻功与风沙搏个胜负,三天飞驰,披着满身黄泥,终于到达天山脚下。单剑飞依着玉门关土著的指点,开始自定鞑口向深山绝顶登涉。一入深山,天气突然剧变。白天热得令人窒息,到了夜晚,却又令人冷得发抖。人山愈深,天气愈凉,最后,他看到了山中的河流,他也看到了山中的冰雪,他知道,天池已经不远了。
  第十三天,他到达天池。
  天池有如一座大湖,极目难及对岸景象,池岸白雪拥积,远山如雾中幻影,单剑飞徘徊在雪地上,焦思道:这座天池方圆不下百里,走一圈十天也走不完,怎知道那位天池隐翁住在那里呢?单剑飞正感彷徨无计之际,眼角瞥处,忽见身前不远的雪地上有几颗红色小点子,过去俯身一看,赫然竟是数滴鲜血!是人血?还是兽血呢?  单剑飞后退数步,放眼四下搜视,方圆五六丈之内,竟无其它血迹发现,他沉吟着,决定先就已发现的这些血滴加以研究一下。他上前数了数,血,共有七滴,色泽鲜红,好似刚刚滴下还没有多久,根据常识,这种血不论是人血或兽血,既然附近找不到相同的血迹,便足证是偶然自创口不慎泌出来的,若然如此,第一滴,必定是最大最浓的一滴,准此,愈滴愈小,由大霄小,其所指方向,也应该就是伤者消失的方向。人也好,兽也好,所经之处,绝不会毫无痕迹留下。于是单剑飞循着血滴所示方向,向西南方一步步查察过去结果果然给他料着了。血,是从人身流出因为他找到了人的脚印。不过,令人头痛的是,他现在所发现到的一些脚印非常乱,有深有浅;有大有小,似乎打这儿经过的,至少也在三人上。看情形颇似数人追逐一名负创者,双方均有踏雪无痕之至轻功,追至此地,又发生过一场混战。单剑飞看了,不禁蹙额忖道:“照这情形,一人逃,数人追,逃者绝无入山之理,难道奔向山外去了?抬头四顾,左边有条下峰坡道,坡道上果然也有零星脚印,单剑飞摇头一阵苦笑,心想我如一路寻下去,自己正事也别想办了。
  于是,他只好又往回走,一方面寻找天池隐翁结庐之处,一方面也不妨看看这伙人系自面何处杀出?是些什么人?为了什么事?有没有天池隐翁在内?或者是否跟天池隐翁有关?
  现在,他倒过来,循着血滴所示相反方向,向东北方逐步搜去,走了约莫里许,单剑飞眼中一亮,一颗心也不由得猛烈跳动起来。脚印,一大片,比适才所见到的更多、更乱,不会错了,最早,拼斗就是在这附近开始的。再看过去,啊,不得了,血,不是几滴,而是一大滩,一大滩的。单剑飞急急赶过去,头一抬,十余丈开外,有座巨大的雪冢,雪花耀眼,满目银白,十丈之外的景物相当难以辨认,单剑飞再三端详,心头一动,忽然放步奔了过去。
  什么“雪冢”,原来是座覆满积雪的茅屋。
  单剑飞见那扇柴门半开掩着,不便贸然闯入,近门止步,迟疑了一下,出声向内招呼道:“里面有人吗?”四下静寂,了无回应。单剑飞重复了一遍道:“里面有人吗?”里面静寂如故,单剑飞知道屋内大概是不会有人的了,于是走上一步,戒备着一脚将柴门踢开。
  柴门踢开,单剑飞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哈哈,有趣,有趣,诸位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晚辈也会赶来这里吧?”
  你道怎么回事?原来屋角生有一只火盆,盆内柴火正旺,屋子中央放着一张小木桌,两人正在支颐对弈,身后各有一人伏肩观战,棋局似乎正进行到最紧张关头,四人不但没有理单剑飞的叫门,竟连门被踢开,单剑飞一阵高声叫嚷,他们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下,一致面向棋盘,凝注不动。四人均着白长衣,单剑飞从侧面身形依稀认出,对弈者是三儒“艺儒”
  和四儒“雅儒”,伏肩观战者则为第五第六的“乐””法”两儒。第一,二,七“经典兵”
  三儒则不在屋内。单剑飞看了这等情景,心中立时明白过来,“经”“典”“兵”三儒一定追敌去了,从另外四儒有闲情下棋这一点看来,被追的敌人似乎只须三儒追去便已足够,那么,刚才那些血,也必定是那名敌人身上流出来的了。被迫者当然不会是“天池隐翁”,“天池隐翁”为当今“四神翁”之一,合“白衣七儒”之力,都不一定能占上风,十有八九那名被迫者便是“神威宫”“黄衣分宫”蹑踪“七儒”来天池的那位“黄衣领队”了。单剑飞念及此处,不禁大感快慰。同时,很明显的,这间茅庐定属天池隐翁所有,那么,四儒能在此处下棋,七儒与隐翁之间的误会,不消说,也早已化解得干干净净了。
  天池隐翁又去了哪里呢?单剑飞想:做主人的大概是一向饮食疏淡,如今一下子来这么多贵宾,可能是到什么地方张罗酒食去了。单剑飞迅忖着,举步跨入,一面又笑着说道:
  “从诸位这么认真劲儿看来,这盘棋想必正处扑朔迷离之境,来,咱们再赌场,我赌‘我走白棋,白棋赢,走黑棋则黑棋赢’”单剑飞笑说着靠拢上去,伸手一带右边看棋者法儒的肩头意思是请法儒稍稍方便一下,好让他也有机会观战,没想到轻轻一带,法儒竟然应手向地面栽倒。
  单剑飞骇呼一声:“啊”一个啊字刚刚出口,六儒前面对弈的第三儒,支颐的手臂摇,“托”的一声,倾身伏倒桌面!桌面震动,对面的四儒五儒,也相继滚翻!四人原来已是气绝多时,“对弈”和“观战”之姿态全是人摆出来的,单剑飞脑中轰然一震,神智近几全失。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单剑飞忽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耳边同时响起一个充满疑讶的苍老声音道:“这是怎么回事?小老弟。”
  单剑飞茫然转过身子,只见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屋中已然多了一名白发苍苍,而且面目慈祥的灰衣老人。老人手提一只巨大的酒葫芦,肩头扛着一只青布布袋,袋内隐隐地散发出一阵阵的兽肉香味。单剑飞神思渐渐恢复,知道面前这位灰衣老人十之八九便是“天池隐翁”,眼扫四儒尸体,心头一酸,热泪不禁夺眶而出。天池隐翁惑然指着四儒尸身道:“你也认识他们?”
  单剑飞拭泪道:“是的,都是晚辈害了他们,他们如非与晚辈打赌,今天绝不至落得如此下场。”天池隐翁放下葫芦和布袋,俯身将四儒尸体分别检视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注目问道:“此话怎说?”单剑飞简略地将当日洛阳酒楼斗胜许愿的经过说了一遍。天池隐翁听了不住摇头:“这也不见得。白衣七儒性喜山水,常年在外,就是不为了跟你打赌,他们也不会闲在家中。问题都在对方身手太高,他们仗着七个走在一起,而且又已来到老夫的住处,警觉心未免稍懈,对方趁另外三儒一时离开而出其不意下的手噢,对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单剑飞正待加以解释,天池隐翁又道:“且慢,我们先将尸体收拾了,等会儿再慢慢说罢,人死不能复生,哀亦徒然,帮他们找出凶手,才是正务。”于是,一老一小先将四儒尸身抬至屋后,挖了个雪坑,将四儒葬下,天池隐翁面对雪冢,叹了口气道:“这儿天气严寒,尸体可保千年不坏,四位老弟安息吧,将来有机会,再由你们的三位兄弟为你们迁葬,老朽我,承你们兄弟瞧得起,一言便将误会解释清楚,想不到老朽为尽地主之谊,出去才不过半天光景,便发生这等意外,老朽别无可说,这儿是我天池隐翁杨湖鸥遁世之处,人死在我老朽的茅庐中,老朽我也不说什么奇耻或大辱,总之,老朽在天黑以前必定下山,如不能亲手将凶徒擒获,有生余年决不再回天池也就是了……”自语至此,老泪纵横,已然语不成声。单剑飞先见此老那般镇定,还以为此老心肠冷硬,寡于情义,没想到他原来竟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
  当下单剑飞反而倒过头来安慰老人道:“老前辈自己说过,人死不能复生,哀亦徒然,我们进去吧,只要老前辈肯出面,凶徒谅也无法遁形,关于凶徒之来龙去脉,晚辈尚可以提供一点线索。”
  天池隐翁双目陡亮,神光如电,不过却投有马上问什么。老少二人回到茅居中,老人取出烤热的兽肉和冷酒,一面分用着,一面听单剑飞自报师承出身,以及将丐帮关洛分舵如何遭变,自己怎样于无意中得知神威宫各种奸谋秘密的详细经过说出。单剑飞说完,紧接着问道:“老前辈的绝学,天罗印’,武林中并非人人能练,晚辈这么一说,那位神威宫主以及那位‘黄衣分宫主’,都是些什么人,老前辈是不是可以有点眉目了呢?”天池隐翁喝了一大口酒,闭目仰脸不语好半晌,方才缓缓说道:“这问题七儒兄弟已经提出过一次,当时老朽的回答是:老朽很感惊讶,但实在想不出对方是准。”稍顿,接下去又道:“现在,老朽可以这样说:那个什么黄衣领队老朽不清楚,也无法加以揣测或想像,因为他年纪不会太大,只是神威宫主调教出来的一名刽子手,不是老朽同时代的人物。至于那位什么”神威宫主”,老朽倒是想到一两个人,只是一时还不方便明白说出来就是。”
  单剑飞脱口道:“何故?”
  天池隐翁又喝了口酒,轻轻一叹道:“这种事应以实据为准,武林中常因一言不慎,而造成无边浩劫,老朽只是臆断,没有绝对的把握。”单剑飞默然点头,天池隐翁又叹了口气道:“至于另外一件事,老朽很是抱歉。”
  单剑飞心神一紧,已有不祥之感。
  果然,天池隐翁以充满歉疚的语气接下去说道:“冰雪丹莲散老朽原来就只藏有一瓶,在七儒到达之后,已分赠他们七兄弟,老朽如今已点滴不存了。”
  单剑飞情急失声道:“这,如何是好?”
  天池隐翁捋髯沉吟了片刻,最后蹙额抬脸道:“这样吧,这种百年丹莲可遇而不可求,你就是天天徘徊在天池之畔,三年,五年,甚至三十年五十年,也不定就能得到,而且得到后调制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老朽现在有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丐帮七老的事,你且别管,一月之期,尚剩半个月多一点,老朽别的不敢说,脚程方面或许还比你们年轻人灵光些,这里去巴岭,就是不借马力,大概八九天也可赶到,老朽另有方法可使七老再延缓三个月不致发毒,这三个月之内,能否找得唐家后人,或者另有他法,那将全靠七老的机运。”
  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另一方面,老朽观察你的气色和眼神,知道你在七星剑法上已小有成就,目前功力,当在七儒任何一个之下,虽然你也许还不是那个什么黄衣领队的对手,但你的聪明可以弥补功力之不足,等会儿,我们分道扬镳,老朽去巴岭,你则设法搜循血迹去帮另外三儒一臂之力!”
  单剑飞觉得这在绝望中尚不失为好办法,于是,迫不及待地往起一站,道:“好,我们这就上路吧!”
  天池隐翁望着他,赞许地点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不一会,出了茅庐,老少二人于下峰处分手,天池隐翁循坡道下峰出山,单剑飞则由另一条岔道奔向另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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