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谷城”打尖。
葛品扬毫不费事的找到一个丐帮弟子,一问,竟是消息不明。
无论是少林、黄山、终南……。
葛品扬心神不定,只好草草用过酒饭,上马继续赶路。
过“老河口”,经风陵渡,走山阳古道,再过柞水,终南在望。
越近终南,葛品扬的心情越紧张,大有“近乡情更怯”的况味。
刚策马上山,忽见一个樵夫装束的汉子挑了一担木柴由山坡上下来。
葛品扬等毫不为意,策马交错而过。
猛听那樵夫“咳”了一声,沙哑地道:“三位最好不要上去。”
一面已歇下柴担。
葛品扬一怔,回头惊问道:“这位大哥,什么意思?”
樵夫哑声道:“山上有强盗!”
龙女差点掩口。
葛品扬却更形紧张起来,忙道:“什么?”
樵夫道:“约在十天前吧?来了一伙强盗,杀人、放火……”
葛品扬心头“咯”地一声,张大了眼,几乎栽下马来。
蓝继烈也呆了。
龙女叱道:“真的?”
樵夫发怔道:“哪有假的……”
葛品扬心中一阵啮痛,说不出的是愤怒还是悲哀,拨马便向上冲。
龙女反而扭转马头,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樵夫脱口道:“我也在场,咳咳。”话未竟,一低头,俯腰,挑起柴担要走。
龙女纵马向下,狠狠地挥起马鞭,喝道:“站住!”马鞭已经“呜”的锐啸,扫到樵夫面前。
蓝继烈一勒马,楞了。
他瞥见樵夫左肩一动,柴担平空弹起,人却一弓身,窜出丈外。
“吧”的一声,龙女收势不及,一鞭扫在柴薪上,气得由马背上飞身而起,一面向樵夫扑去,一面骂:“可恶的东西!”
已驰上山坡十数丈的葛品扬闻声不禁扭身回顾。
只见那樵夫身形连晃,嗳!十九星罗迷踪步,让过了龙女的马鞭二击,惶声高呼:“姑奶奶,高抬贵手,小的下次不敢了!”
葛品扬本来扭紧、揪住的心情一驰,飞身下马,笑骂:“好小子,我揍死你!”
樵夫喘声连叫:“好,好!你打,你打吧,反正是俩口子一鼻孔出气!”
一面在龙女马鞭连掣下,如猴子般乱窜。
蓝继烈傻了眼,道:“怎么一回事?”
葛品扬又气又好笑,一指樵夫,向蓝继烈道:“继烈兄还不知这小子是谁?他该打!”
双臂往胸前一抱,袖手旁观。
樵夫乱叫道:“好个儿女情长的大英雄呀,若没有小圣手力挽乾坤咳咳,这年头好人难做,打翻了醋坛子,害我挨打!”
龙女一咬牙,喝道:“你敢再说说看!”
葛品扬看不过去,轻喝:“冠弟,这是什么时候,还胡言乱语的,凤妹饶了他这一遭吧!”
蓝继烈“噢”了一声:“原来是……”
赵冠笑道:“是开玩笑的时候。”
刚住手的龙女又要挥鞭。
他忙摇手道:“是该正经的时候!”
葛品扬问:“情况如何?”
赵冠笑了一口气道:“不好”
又接道:“也不坏!”
葛品扬还真把他没办法,在节骨眼儿上耍顽皮,葛品扬有时自认输了一筹,只好一仰面,道:“继烈兄,我们上去。”
是嘛,到了一品宫,还怕不一切即知?
赵冠刚一眨眼
龙女哼了一声:“你的鬼花样最多,不听你的,我们找白大姐去,谁希罕你,还有……”
赵冠扮着鬼脸道:“是要告状?”
龙女嗔道:“知道就好,古伯伯最听我的。”
赵冠一正容,叫道:“不能上去!”
葛品扬瞪眼道:“你捣什么鬼?”
赵冠冷冷道:“主人不在!”
龙女“噢”了一声:“哪儿去了?”
赵冠一本正经地:“侍奉严亲去了!”
葛品扬与龙女都不禁“呀”了一声。
弄月老人身中九寒沙毒,是葛品扬念念在心的事。
龙女眼皮一红,大约触动了孺子思亲之情,哽声道:“是谁告诉白大姐的?难怪她要急急赶去我娘那儿了。”一偏脸,看着葛品扬道:“我们先回去一趟好不?”
葛品扬为之答否两难。回王屋要耽搁时日,再说就此回去,拿什么向师门交代?如不表示同意,看样子。师妹又会发小性子。
果然,他一沉吟,龙女就气道:“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赵冠笑道:“奉告姑奶奶,现在,一品宫里,除了轮值的弟子外,已十九随白仙子走了。”
他眼光一溜葛品扬,提高声音道:“包括那位君相公在内!”
龙女“唉”了一声:“白大姐把人都带了去,这儿她放心得下么?”
葛品扬知道凌波仙子白大姐是心悬老父安危,探病侍疾之外,尚有看情况把老父接回终南之意,更有万一的打算……
不讳之事,怎好出口,师妹口没遮拦,多此一问,怎好解释。忙转向赵冠打岔道:“你留在这儿,是为了什么事?”
赵冠仰面道:“恭候阁下。”
他向西一指:“直叩潼关!”
葛品扬道:“是牯老的意思?”
“然也,师父三天前也曾托丐帮弟子来关照过。”
“有何具体吩咐?”
“到了自知!”
葛品扬一面上坡去牵马,一面道:“委屈你同我合乘一骑,说说这次的经过吧。”
赵冠目光一直,叫道:“一个人要有良心、要有天理是不是?”
葛品扬一怔道:“你又在揭什么鬼?”
赵冠仰面道:“小俩口子不能同骑么?”
龙女脸一热,一声不响,挥起马鞭。
赵冠一闪避开,板着脸道:“那我就不说!”说完,掉头就走。
葛品扬为之啼笑皆非,喝道:“冠弟!”
赵冠头也不回:“我还有两条腿呢。”
葛品扬牵着马,“哟哟”道:“好,请上马!”
赵冠回嗔作喜,兴冲冲地折回。
上了马。
葛品扬牵马而行。
赵冠叫道:“喂!怎么着?”
葛品扬道:“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赵冠“噗哧”笑了起来:“到底还是怕”
“你敢!”龙女叱着。
在一旁的蓝继烈楞楞地:“怎么搞的?来,同我合骑。”
葛品扬一声不响,只顾牵马下坡。
赵冠叹了一口气。
“行!行!还是你行!我认输了。”
葛品扬一笑上马,道:“该你说了!”
加了一鞭。
龙女哼了一声:“别理他,卖什么关子,谁希罕。”泼辣辣地先行驰去。
赵冠咋舌道:“还是姑奶奶厉害!”
葛品扬正色道:“冠弟,说正经的。”
赵冠就叙说经过
原来,牯老调兵遣将时,原是叫令凤到终南的。赵冠则是奉派去少林。
谁知老头子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叫令凤立即南下天龙堡,也不知此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冠在去少林途中,无巧不巧,碰到了白发魔母一行。
敢情,魔母一路追踪呼拉等,中途如风筝断了线。
魔母正在恨恨不已。
赵冠心中一动,福至心灵。
他告知魔母,先说明一切情况。继之,特别提出蕃僧们可能会到终南一品宫。
魔母一听,反正已经追丢了呼拉,愤恨之余,便掉头上了终南。
赵冠赶到少林,百了禅师立即下令戒备,结果,竟平静无事。
他再赶到终南一问,凌波仙子告诉他蕃僧已经来过,正在危急时,恰好魔母赶到。
结果,蕃僧无一幸免,来了六人,死了三对,一把火,连骨烧化。
魔母把弄月老人身负重伤的事告诉了凌波仙子,父女关情,她当然立即赶赴王屋探父去了。
原来如此,有惊无险,总算过了关。
潼关,夙有“金斗”之称。
葛品扬等一行赶到这里,很快找到了牯老等的落脚处。
大家见面,葛品扬把经过说出。
大家惊讶之余,都不知黄鹰和令凤会到什么地方去。
葛品扬见牯老没有什么表示,便信步走出来。
他想得很多,黄元姐的离去,使他心情恍惚,有太多的负疚,也有诚挚的谅解。走着,走着。
突然,他发现了惹眼的事。
只见一辆马车,由西向东,缓缓地停在了一家客栈前面。
是马车,不足为奇。车夫竟是淫魔严尚性,这就使他惑异了。
他想起在王屋凤仪殿前,曾使计把淫魔支走。那是遵照牯老的意思,告诉淫魔,他的元配雷阴婆现在王屋,要找他拼命,祸水三姬也在附近,如果找他们不到,可到额布尔寺去……
葛品扬当时只是依计而行,猜不透是何用意?
当时,淫魔竟乖乖听话,匆匆走了。
现在,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他由西边来,证明他已去过了关外。
他自己做车夫,那么,车里是谁?
难道会是祸水三姬?
葛品扬一向机智百出,这时,却有点头大,呆住了。想想,是不可能的事。
却又不能说绝无可能。
且暗中看看再说。
只见淫魔搭拉着脸,正匆匆打开车门。
葛品扬直瞪着眼
却见淫魔探身入车,抱起一人,大步进入客栈。
葛品扬一楞,虽看出是女人,却未看出面目是谁。
那女人显然是有病?或负了伤。必然与淫魔有关,当是三姬之一。
猛听客栈内一阵乱。接着,是淫魔的吼声:“再说没有炕位看看,老夫劈了你!”
本来嘛,招商客栈,南来北往,“客满”是常事。
淫魔抱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直闯进栈,是难怪人家推脱的。
淫魔显然发了火,说不定疯性一发,就会杀人。
葛品扬快步走进栈去。
只见伙计苦着脸,不住打躬作揖,掌柜的也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生意人也有生意人的忌讳。
最怕的是栈中死人。
有不少客人正在看热闹。
却无一人说话。
淫魔暴躁地一脚飞起,把伙计踢出一丈之外,碰在柜台上,轰然坠地。
他腾出一手,又要向掌柜的掴去,却被人一下扣住脉门。
淫魔刚旋身应变肿泡眼一瞪,吼道:“小子,是你!”
葛品扬放了手,笑道:“恭喜你捞回了一个。”
淫魔“嘿嘿”的嘘了一口气,没话说。
葛品扬故意道:“是谁呀?”
淫魔没好气地把挟着的女人移转了一下。
呀!竟是闭月姬。
葛品扬心神大震,迅忖道:呼拉已从这儿过去了?怎会落在姓严的手上?
是呼拉交给他?不可能。
是淫魔抢回的?无此力。
只见闭月姬双目紧闭,面如黄蜡,花容月貌,几成僵尸,真是不忍卒睹。
葛品扬忙问:“怎样?”
淫魔哼道:“小子,你没看清楚?她还活着!”又骂道:“这贱人该死,统统该杀!”
掌柜的吓得一哆嗦。
葛品扬一仰面,向掌柜的拱手道:“掌柜的,快设法让个房间。”
掌柜的哈腰道:“实在没有铺位了。”
葛品扬几乎脱口招呼淫魔到自己那边客栈去。但一想到牯老和龙门棋士等是否赞成?尚有最难惹的师妹,却又不敢擅自作主,强把话咽了回去。
淫魔已经双目通红,透露凶光,葛品扬暗叫:不妙!“咳”
了一声,迅步上前,悄悄塞了一锭碎银给掌柜的,沉声道:“一定得想个办法。”
掌柜的咽了一口唾沫,呵呵道:“让小的想想”眼一瞪,吆喝着伙计:“王八羔子的,还不快带客人……”摸着下巴想了一下:“把厢房腾出来一间。”
那伙计脸青鼻肿,刚挣扎起身,抚着伤处,一拐一拐地往内走去。
掌柜的赔着笑脸,虚让道:“请!”
淫魔哼了一声:“还算识相!”
他往内就走。
葛品扬暗暗叹气:有钱能使鬼推磨,信乎哉!
他想问问淫魔是如何找到闭月姬的经过,于是,便随后跟入厢房。
伙计苦着脸,战战兢兢地收拾着房间。
葛品扬看得不过意,一声不响地又塞了一块银子给伙计。
淫魔把闭月姬往炕上一放,一屁股坐下,直翻眼。
葛品扬吩咐伙计:“准备酒菜,送进来。”
伙计应着,溜出去了。
葛品扬闲闲地问了一声:“如何?”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意思。
是问闭月姬怎么样?
也是问淫魔怎会碰到她的?
还有,现在准备怎么办?
淫魔回过神来,吹气道:“这贱人死了好,可恨!可恨!”
葛品扬为之啼笑皆非,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说的?
淫魔溜了闭月姬一眼,挫牙道:“小子,老夫正要问你,你个子怎么会知道这贱人会跑到这里来的呢?”
这是什么话?
葛品扬焉能未卜先知,只好随口答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
“什么?”
“不是呼拉把她们带走的吗?”
“哼!哼!”
“在什么地方找到她的?还有两位呢?”
淫魔呼了一口气道:“老夫找不到三个贱人,一直跑到这里来,却在前面沙堆里看到这贱人,嘿嘿,真气煞老夫。”
“没有看到呼拉?”
“废话!老夫若是碰到了,早拼了啦。”
他话是这么说,凭他,敢碰呼拉?
葛品扬心中一动,道:“现在,你准备怎么办?还有两个,你又准备怎样?”
淫魔转着肿泡眼,一声不吭。显然他想救闭月姬,苦于有心无力。
葛品扬却另有想法
闭月姬显然是被呼拉嫌她“不中吃”,中途抛弃的。
对“祸水成性”的闭月姬来说,这并不值得可惜。但,道义如山立,说来归根究底,她所以落得这般地步,皆由他葛品扬一时之计,才弄得如此惨。
他必须设法让她活转来。
只是,她是什么病?伤在何处?茫无头绪,他是不能采取行动的。
他当然不知道她是走失元阴,想算计呼拉,作法自毙,总算呼拉当时尚有“留用”之意,没有取她性命,经过长途劳顿,也只奄奄一息了。
一非伤。
二非病。
只要给她补益元气,自然能逐渐复原。这却非葛品扬能看得出来的。
淫魔似乎越想越气,恼怒已极,不住哼着:“统统该杀,该杀!”
葛品扬取出一粒灵丹,递给淫魔。
淫魔怔了一下,接过来,伸出大手,拨开闭月姬发乌的嘴唇,却把灵丹投入他自己口内。
葛品扬刚一呆只见淫魔一伏身,把脸凑到她面上,竟亲起嘴来。
葛品扬忙转过脸去,暗骂:这色魔,仍是不脱本性,这是什么时候?
可是,马上他就明白了。
淫魔头也不抬,一动也不动,好像亲着嘴不肯放。却是正在一口一口地度着真气。
葛品扬刚想转身离去。
脚步声响,伙计端着盘子,匆匆走进来。
目光一直,大约伙计以为那个女子的已经完蛋了,男的在抚尸大痛哩。
心中一慌,几乎盘子落地,张口要叫。
葛品扬轻喝一声:“进来!放好。”
伙计定定神,把酒菜盘子放在桌上。
葛品扬又取出一粒碎银,递过去道:“不干你的事,不要乱开口。”
伙计喏喏退去,忽又停步道:“呀!刚才外面有人问,好像是找您客官的。”
葛品扬一怔道:“我知道了。”
伙计匆匆溜走。
他也大步而出。
回到客栈,迎面碰到小圣手赵冠。
赵冠一眼看到葛品扬,一伸舌头道:“你溜到哪儿去啦?姑奶奶出去找你了。”
葛品扬懒得搭理,径找牯老,此老正与龙门棋士在“雅人雅事”,大下臭棋。
葛品畅想开口
无如牯老头也不抬,拈着子,苦苦沉吟。
还是龙门棋士行有余力地看着他,哼道:“小子,看看这一局你能领悟多少?”
葛品扬强捺住笑,只好作欣赏、观看状。半晌,才似“颇有心得”地道:“果然布子谨严,玄机难测,毕竟是国手与国手的气派。”
龙门棋士板着脸道:“你小子不妨多看看。”
葛品扬一面恭声应着,一面目注棋局,越看越好笑,真是惨不忍睹。
牯老好不容易下了一子,哼了一声:“小子,等你师父一到,就要瓮中捉鳖,呼拉别想再溜啦。”
葛品扬暗笑:人家早已过去了,你还有闲心下棋?还说要等师父?
他忙道:“家师会来?”
牯老噢了一声:“是他的事,他岂能置身事外?”
不错,严格说来,头绪虽多,无一不与师父天龙老人有关。
天龙老人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那是因为
天龙老人的身份在今日,仍是万流景仰的天龙堡主,中原武林领袖,一身所寄,不论如何,他必须出面。
还有师母冷面仙子与断肠花的恩怨,也即是天龙老人与冷面仙子的恩怨,因这一段恩怨,而致造成凤帮与龙堡的对立,搅得武林一天星斗,使五大门派非死即伤,师父与师反目,细说来又是因为断肠花而起。而断肠花的死,线索又在呼拉法王身上。
因此,连带发生的一切变故,包括弄月老人的寒毒,全凑到一个死结,都得由呼拉身上解决。那末,为了整个武林,为了师父与师母的分合大事,故旧友谊,一句话,必须天龙老人出面了断。
难怪此老在此“按兵不动”,原来是等师父。
也只有此老才有这份沉潜的心情。
牯老又道:“你师母也应该来!”
葛品扬一怔道:“师母,她老人家有病……”
牯老哼了一声:“司徒老儿目前已经过这里,他就是为了你师母的病出关采药去的。”
甚品扬大为感动,原来医圣毒王已经先出关去了。大漠风沙,何等辛苦!只是为了采药,救治师母的病,伟哉医者心,应当留下“医圣”二字,去了“毒王”二字!
牯老又道:“司徒老儿恁地卖力,固然是为了和你师父的交情,说来也与你这小子有关。他说:“如果不是小葛,他已老死金陵破庙里了。饮水思源,我不能不尽一份心意!’看来,你这小子是有点出息。”
龙门棋士下了一子,叫道:“好棋!”
葛品扬说不出的惭愧,想起了那尊玉佛由它而发生的许多事,对沉鱼落雁姬涌起了无限的惆怅,也说不出所以然,不知她现在怎样了?刚问:“司徒前辈有没有提到白老前辈和几位姑娘的事?”
牯老正为棋局变化用心,“嗯”了一声:“反正人没有死就是了,倒是我老人家的棋,咳咳,小子,你看看”
葛品扬无可奈何,只好又作注目全局状。
这大概算是龙门棋士唯一下得“好”的一盘棋吧?
黑棋被白棋猛攻之后,黑大龙仅获两眼,虽是活棋,已没有多少实地了。
估计一下,白棋可赢二目半。
而执黑棋的竟是牯老。
这,真可说赢得使人摇头,输得使人叹气。
在二大“国手”之间,葛品扬能说什么呢?
他想伸手,也难回天了。
他只有不赞一辞。
这样闷声不响也不行!
牯老在“臭”不认输之下,仍是一叠连声地:“奇怪!奇怪!我老人家一向有‘黑子无敌’之称,怎么,怎么……”
龙门棋士虽一表岸然,俨然大国手的“棋品”到家,已炉火纯清,却掩饰不了眉宇间的得意,“嗯嗯”着:“也许,也许是您老故意‘食畏招’,咳咳,为了使后学有所启示,不得不如此”
他眼光一扫葛品扬:“这小子和冠儿,就曾经我多方指点过,所以,后来大有进境,大有进境。”
牯老取下烟杆,装着烟丝,不住点头道:“虽然如此,该轮到你执黑子了,嗯嗯,再试试看。”
葛品扬在一旁可苦了啦。如非紧紧吸住气,非笑出声来不可!
这两位臭不可闻的国手,这种自说自话,确实够人受的。
趁二老打扫战场,准备布子的空隙,葛品扬不住舐着嘴唇。
龙门棋士一瞪眼,道:“小子,有话就快说,一经布局,就不能分神了。”
葛品扬暗吸一口气,便把在街上碰到淫魔严尚性,弄回了一个要死不活的闭月姬,及赠药的经过说出。
龙门棋士“噢”了一声:“一个淫棍,一个贱货,理他则甚!”又哼道:“五台三魔,没有一个好东西,听说和你师父有一段梁子,偷袭五凤帮的事你忘了?不宰他已够客气了。”
葛品扬正要开口
牯老把手中棋子往盂内一丢,道:“小子为何不早说?带我老人家去!”
龙门棋士一楞。
牯老嗯了一声:“要找呼拉,说不定着落在这对狗男女身上!”
人已大步而出。
葛品扬只好抢先引路。
冷眼一瞥不但龙女不在,连蓝继烈和赵冠也都不知何往?
到了那家客栈。淫魔严尚性正在独个儿吃喝,满眼红丝,十分怪相。
葛品扬还未开口淫魔已抛杯而起,翻着肿泡眼,直瞪着牯老。
那样子,是又惊又怕。
牯老旱烟筒向淫魔一伸,道:“你这色鬼,你那偷汉子女人怎样了?”
葛品扬想笑不敢
淫魔一楞,道:“贱人不是在睡着嘛?”
牯老道:“你,在什么地方找着她的?”
淫魔道:“在沙堆里,谁知道叫什么地方?”
牯老瞪眼道:“离此多少远?”
淫魔呆了一下,道:“百把里吧。”
牯老哼了一声:“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淫魔眨眼道:“老夫看到她时,她已和死人差不多了。老夫夺下一辆马车,一直到这里”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晌午时分。”
牯老眼光一扫炕上仰卧着的闭月姬,虽然沉睡如死,呼吸不匀,蜡黄的脸上,却有点血色了,大约是丹药之效,加上淫魔度气之功。
葛品扬这么想着,又忖道:折腾得这个样子,一具臭皮囊,曾是桃花面,美在哪里?难怪佛家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说,眼前可不就是一个例子?
却听牯老“呸”的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他用旱烟管一指淫魔:“你这王八羔子,对这短命病也没办法?”
当面骂人,也只有牯老有此资格。
如果换了人,淫魔早发毛了。
在牯老面前,淫魔实在害怕到骨子里,只有直眨肿泪眼的份儿。
牯老喝道:“你聋了么?”
淫魔回过神来,唔了一声:“这贱人,得躺二三天才能好些。”
牯老怒道:“老夫要她现在说话!”
这,似乎不近人情,要垂死的病人说话?
葛品扬却知道此老言不轻发,如非十分必要,非要闭月姬说话不可,不会如此。
淫魔楞了一下,大步向炕前走去。
他先嘶哑地叫道:“阿月,阿月,醒来!醒来!”再用手去推她。
由此,可知淫魔虽然凶淫成性,对女人穷凶极恶地荒淫好色,但多少也尚有一份情意。
尤其是对祸水三姬。
如说他无情,他不会发疯,也不会到处找寻三姬。更不会老远地由大沙漠中把垂死的闭月姬载回。当然,其中也包含了欲、恨与嫉妒。
闭月姬并未醒来,只是干涩无神的眼睛,无力地张动着,似乎已有知觉。
这使人由衷生起一阵怜悯。
淫魔骂了一声:“这贱人……”
却是声哑无力。
牯老喝道:“你走开!”走近炕前,一掌按在闭月姬的头顶百会穴上。
淫魔大嘴翕动,唇角牵动着,肿泡眼内涌起了大泡泪水。
葛品扬吸了一口气,呆在一边。
他知道只要此老一伸手,行功度力,闭月姬的命就十拿九稳了,真是她的造化。
这也是他所未料到的。
淫魔更未想到,难怪深为感动。
人性本善,在患难中才见真情。
约一盏茶的时候,闭月姬面上涌起了红晕,憔悴中又见妩媚。
红颜之美,在于那自然而不可缺的“红”字。
她的眼睛张开了,充满了光辉,恢复了生机,一下子,好像出现了奇迹。
她目光转动
她看到了淫魔。
也看到了牯老。
当然也看到了葛品扬。
这一瞬间,她脸上掠过复杂的情感波动,看不出曾有几种变化。
葛品扬所见到的,是她面上泛起一阵潮红,她也会感到忿意?
接着,她星眸一闭,滚出豆大的泪珠。
是感动?抑是大难之后的伤感?或喜极而泣?
牯老撒开手,神色如常,足证此老功力之深湛无比,不过额上也微微见汗。
她似欲起来,却仍显得无力。
牯老瞪了发怔的淫魔一眼:“再给她度几口气,就够了!”
淫魔真个毫不避眼地上前一步,抱住她,就亲嘴。
她涨红了脸,且有反抗的表示。葛品扬一阵脸热,又好气又好笑。
淫魔站起,长长地换气。
她一骨碌地起来,面上绯红越艳,活生生的又是本来的闭月姬。
她整整衣衫,推开淫魔,向牯老一福道:“谢过老爷子。”
淫魔道:“老人家要你说话!”真是多此一说,也可见淫魔心性大变,求好心切。
她道:“老爷子要奴说什么?”
牯老道:“说说你被人丢弃的经过,是不是呼拉亲自把你丢掉?”
她呆了一下,眼一红,咬牙道:“奴一直精神不好,一路上由羞花妹妹给奴喂食,后来只听羞花妹妹和那野和尚吵了一阵,奴就失去了知觉!”
牯老点头道:“呼拉急于逃命,嫌你累赘,又不愿耗费功力让你复原,所以抛弃你。
嗯,老夫问你可曾听到他们说些什么话?除了羞花外,不是还有一个什么沉了鱼又落了雁的什么吗?她呢?”
葛品扬差点笑起来,此老连沉鱼落雁姬也弄不清楚。
闭月姬想了一下,道:“有!羞花妹子曾经大声和野和尚吵,显然是有意说给奴听的……”
“怎样?”
闭月姬道:“羞花妹子大声嚷着:“大和尚,你自己把自己说得怎样不得了,为什么一路上鬼鬼祟祟地怕见人?打扮得像个做生意的丑样子?是不想当和尚了?还是怕官府抓你?’只听贼和尚说什么‘你们中原的和尚也有还俗的!就算咱家也还俗了吧!’接着,又吼喝着‘走’!奴就……”
说到这里,声便而止。
显然,她就被人丢弃了。
葛品扬暗暗叹气道:这就是法王?真是混账极了,又毒,又奸!
在他的意识直觉上,眼前的闭月姬似乎换了一个人。
她身上以前的一股骚荡媚气消失,使人肉麻的荡笑和动作表情也不见了,却透出楚楚可怜的情态,也许人经大难之后,有所改变;或者,在伤心之时,当看牯老面前,收起了她的荡性。
牯老沉吟了一会,点头道:“难怪让他溜过去了,果然是经过化装。怎的连那多眼尖心细的叫化子也被瞒了过去?”
葛品扬知道此老是对呼拉能避过一路上的丐帮弟子耳目逃出关去而感到遗憾。
他只不知牯老为何要打听这些?难道只要查证一下呼拉是否已经出关了?
这是无关紧要的,此老何必“小题大做”?
但,他立即否定自己的想法。此老有深意,只是一时忖度不透罢了。
只听牯老嗯了一声:“好了,没你的事。”
他出门时,头也不回地哼道:“下半世能好好做人,也不算太笨,也不算太迟!”
是对谁说的?
淫魔一楞,肿泡眼张得大大的。
闭月姬垂下了头。
葛品扬当然明白,眼见牯老已大步走出,就也未多停留,当然没看到闭月姬扑入淫魔怀中哭了。同样,也未看到淫魔呆呆地,喃喃地自语:“是老夫自己该杀嘛?你……你这……
呵呵……”
葛品扬出得店门,迎着风,嘘了一口气,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并不是对淫魔有所好感,而为淫魔庆幸,也为闭月姬有所庆幸!
只是由于三姬是由他安排去呼拉法王处卧底,道义上的担子,有无形的压力,经此一来,他感到走路也轻快多了。
不过,他仍对羞花姬与沉鱼落雁姬的安危,感到沉重的负担。
他在仔细捉摸牯老查问闭月姬的用意。
他也回到客栈,仍在忖度闭月姬所说羞花姬有意发话的涵意。
可惜,想不透有何玄妙,好像一朵花,在月色朦胧下弄着影子,很难捕捉到花影的真正轮廓。
却听牯老在向龙门棋士说道:“我老人家断定呼拉贼秃一时不会径回老巢,果然不错,也证实了他可能的去向……”
什么话?真是没头脑。
葛品扬几乎冲口而出,说:“呼拉不回老巢,却到何处去了?他为什么不回老巢?”
只听龙门棋士笑道:“您老高见。我也在想,如果他要回额布尔寺,不会由此经过,一定会治大河(黄河)或抄陇、甘古道的。”
葛品扬有点明白了,因为,额布尔寺是在青海,接近皋兰,只有斜出陇西,或过六盘山,不会冒险穿过密过王屋的潼关。
那末,呼拉为何会走这条路?
难道也是虚虚实实的运用?
又听牯老哼了一声:“所料不错,这回可不会让他再溜了,我老人家给他一个瓮中捉鳖,这贼秃可以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龙门棋士道:“愿闻您老明教!”
牯老道:“你可知道有个‘五佛寺’的地方?”
龙门棋士“噢”了一声:“不知!”
牯老道:“就是呼拉贼秃的一处秘密别院!”
“别院?”龙门棋士一怔道:“这番和尚还有这多讲究?”
牯老笑道:“这叫做‘狡免三窟’。凡是大奸,一定多疑,我老人家昔年听人说起这贼秃除了在额布尔寺作威作福外,还另有两处什么行宫。由这里到五佛寺最近,这贼秃十九是做贼心虚,防备到老夫穷追不舍,也可能是躲避白发老婆子的追踪,额布尔寺目标太大,又因他此次入寇中原,弄得灰头上脸因此才想先避避风头再说。”
龙门棋士嘘了一口气道:“听说额布尔寺高手云集,喇嘛有三千之众。他为何明知大敌紧蹑,却舍去大有依仗的根本重地?”
牯老截口道:“这就是他自作聪明的地方。他除了对老夫忌惮外,别人都不在他眼里。
他以为老夫及白发老婆子一定直扑额布尔寺,他不在,等于白跑一趟,最多不过伤折一些手下,他却可以静观我们动静而从容进退。”
龙门棋士大悟道:“贼秃果然老奸巨猾!我倒没有想到他有这种打算!”
葛品扬忍不住插口道:“五佛寺在哪里?”
牯老取下烟杆,装着烟丝,道:“你小子憋不住了?”
葛品扬只好笑笑。
牯老道:“在乌鞘岭过来这一边,长城的外面。”
葛品扬道:“那还很远呀。”
牯老喷了一口烟道:“小子,你急个什么?”
猛听赵冠在房外促声叫道:“来了,来了!”话声中,人已匆匆入房。
龙门棋士瞪着他:“小子,你作什么怪?”
赵冠笑道:“冠儿是说天龙师怕他们来了。”
葛品扬一听师尊到来,心中一阵激动,喜溢眉梢。忙道:“冠弟,‘他们’还有谁?”
赵冠笑道:“你猜?”
龙门棋士喝道:“在牯老爷子面前,别顽皮!”
葛品扬刚又说得一声:“冠弟……”猛听有人接口叫道:“果然在这里?”
葛品扬一听是妙手空空儿罗集来了,相必箭创已愈,忙含笑迎出。
罗集笑嘻嘻的,气色很好,彬彬有礼地先向牯老和龙门棋士行礼。
龙门棋士瞪眼道:“算你小子命大,天龙老儿在哪里?”
葛品扬也正要问哩,凝神倾听。
罗集恭声道:“天龙前辈与少林百了禅师、黄山白石先生不久即到,五凤帮五位帮主和青、蓝、紫三位鹰主已经抵达。”说到这里,向葛品扬笑笑,笑得葛品扬莫明其妙。
他忖度着
少林和黄山二位掌门人与师尊同来,等于是代表五大门派参与此事。
百了禅师不说,白石先生能够翩然西来,倒是意外。八指驼叟现在天龙堡照料,无法赶来是意料中事。谢尘道长因裹创不克下山,人情之常。
五大门派,存下一位白大姐,在王屋侍疾,无法分身,当然不能来。想到这里,不禁一阵脸热,淡淡的轻愁,漾出丝丝甜意、缕缕怀念。
师尊等尚在途中,黄凤等已经先到,等于五凤帮已倾巢而出,可不是么?除了黄鹰不知下落外,其他三鹰都来了,加上自己这个红鹰,可说到齐了!
想到黄鹰,连带又想起另一个人。往事堪哀,对景难排,一阵酸涩,有“无语只凄凉”
的感觉。他心内叫着:也许她是对的,能够不落言诠就好……
他思潮电旋,也不过想想而已,只听龙门棋士“唔”了一声:“够热闹了,想不到白鸣天也会来,老白可以多杀几局了。”
步履声响,龙女领着黄凤以下和青、蓝、紫三鹰已到,向牯老及龙门棋士行过礼,由黄凤发话道:“老爷子,奉太上指令,前来恭候您老差遣。”
牯老点头道:“很好,你们年轻一辈去谈谈。我老人家棋兴又发了,咳咳。”
龙门棋士马上移座。
黄凤等告罪退出。
赵冠吩咐店伙备酒设席。
葛品扬跟着退出,向黄凤等拱手道:“卑鹰参见帮主。”又道:“太上安好?”
黄凤含笑还礼,道:“红鹰主辛苦了,太上很好,要本座代达慰问之意。”
葛品扬眼一红,又向青鹰等见过。
黄凤又道:“红鹰主可能不久会见到太上。”
葛品扬惊喜的“噢”了一声:“可是太上也来了?”
黄凤点点头。
葛品扬心情振奋
如果师母冷面仙子也决然出面参与此事,由微妙中看出端倪,可见师母与师尊间已无敌意,合力对外,那末,离释嫌修怨、和好如初的时候已不远了。
这,正是自己朝夕以求的事。如果能有这么一天,自己再辛苦,又算得什么呢?
他目光偶扫,无意间却瞥见红凤正呆呆地凝视着他。
一接触他的目光,迅即避开,颊涌红晕,微俯螓首,眉毛下垂。
葛品扬不禁心中一阵惘然。
他想起了和巫云绢易容化装为祖孙俩,初次投身雅静山庄,为人师表的往事。
而她就是自己的入门弟子。这妮子,曾经暗恋易钗而弁的“君云君”,又……
曾几何时,眼前相对。
“唉!”他由心底重重地感叹了一声。他能表示什么呢?这种微妙的事,能在人前失态吗?
却见龙女冷冷地看着他,又转向黄凤,笑道:“这里房子不够,又不好,大姐,我们另找地方去。”说着,当先走了出去。
黄凤笑了一笑,向葛品扬等点头示意,和四凤相率离去。
小圣手赵冠鼓着腮,装正经。
妙手空空儿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葛品扬大窘,佯怒道:“又是什么名堂?罗兄,你且歇着,我迎接家师他们去。”大步而去
小圣手以为他已走啦,以手捂住嘴,嘻地笑了起来。
葛品扬猛地回头,“哦”了一声:“冠弟,你看到继烈兄没有?”
赵冠一楞,道:“糟了!大半天没见到他的影子啦,别是走迷了路吧?”想笑,又自忍住,道:“我们分路去找他。”
葛品扬呆了一下道:“好,我向东,顺路。”
赵冠道:“我们一同出去,等下再分路。”
三人匆匆出了客栈。
小圣手故作轻松地问:“罗兄,你离开王屋时,白老前辈可已好点了?”
罗集道:“还好,只是不能起床,一切要人伺候。”
赵冠道:“那真辛苦白掌门人了。”
罗集道:“女侍父疾,应当。”
赵冠道:“白掌门人可知道你们西来之事?”
罗集道:“当然知道,她本来也想参与的,却被冷老前辈劝住了,侍候严君更要紧嘛。”
赵冠连连点头,拖长了声音:“不错,我想,她会有什么交代你吧?”
葛品扬忍不住喝道:“冠弟,这是什么时候,少罗嗦好不?”
赵冠叹了一口气:“你不想听,我倒想听呢。”
罗集“噢”了一声:“我想起来了,白仙子倒没有说什么,那位巫姑娘却代她传话,要我告诉品扬兄”
赵冠接口道:“不是‘马上相逢无纸笔’,一定是‘凭君传语报平安’。”
罗集一怔,道:“不是,只有‘塞外风沙,望多保重’八个字。”
葛品扬本想一把抓住赵冠,无奈赵冠早已闪去一边,摇手道:“在此分路,找继烈兄去。”
葛品扬莫可奈何,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罗兄,谢谢你。”
罗集道:“听清楚了就好,我几乎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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