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角落那圆桌上坐下来,店家立刻端上酒菜。凌菲提起酒壶开始敬酒,柳南江忙伸手拦住,道:“等一下吧!”
凌菲故作迫不及待之色,道:“过时不候,我的肚子已饿坏了。”
柳南江笑道:“再等一刻,他们不来我们再吃就是,免得让他们笑我们失礼。”
其实,这是他们想好了的借口,花了银子不吃酒菜一定会使别人疑心的。
这时,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了四个青衣小童,柳南江和秦茹慧昨晚见过,一见面就认了出来。
那四个青衣小童没有正眼看他们,其中一个大模大样地向冷山红问道:“喂!店家,我们订的两桌酒席好了吗?”
冷山红道:“好了,请你们主人来吧!”
那四个小童立刻又退出店堂,向松林奔去。
柳南江坐的位置正好对着门外,他的眼睛还没有眨一下,那四个青衣小童去而复回,接着又出现了四个青衣使女。最后那绿衣少女和一个年三十余岁貌相端庄的中年妇人出现了。
自然,她们就是凌菲口里所说的柳夫人和柳仙仙。
在柳南江的想象中,柳仙仙未必会向他们打招呼,最少在又见到后该有一点讶然之色。
但是她们母女俩进门就在其中一张圆桌上对面坐下,连看都不曾看他们一眼,就像从不相识似的。
那四名青衣使女一字排开,站在母女俩身后,四名青衣小童则站在店堂门口。
这边刚坐定,店外又奔进来一老二少三个男人,都是腰系长剑,柳南江一见他们精湛的目光就知道他们不是浪得虚名的,确是御剑高手。
三人一进门就齐声笑道:“晚来一步,有劳夫人久候。”
柳夫人微微一笑,道:“哪里话!身为东主,应该先到的。”
四个青衣小童立即挪动椅子请客人入席,三个人就在母女俩坐的那张圆桌上相对坐下。
柳夫人一摆手,四个青衣小童立即高声喊道:“店家,上菜。”
店家答应一声,酒菜立即搬上。
三剑之中年龄较大的一个,此时向冷山红招招手道:“喂!你过来。”
冷山红走到他面前,笑着问道:“请问有什么吩咐?”
那中年男人问道:“你这酒菜多少银子一席。”
冷山红答道:“一席十两。”
“碰”地一声,那中年男人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冷山红以为他要付酒钱,忙道:“酒席银子已经付过了。”
那中年男子道:“我知道,去告诉那边三位朋友,请他们换一家酒店,这五十两银子算是我单英杰请他们喝杯水酒。”
原来他就是“无情剑”单英杰,他说话的声音很高,显然是故意要让柳南江他们听到。
凌菲竖眉瞪眼就要发作,柳南江连忙递个眼色给他,制止他妄动。
冷山红笑道:“这不太妥当吧!我开店作生意,怎能出面赶客人哩?”
柳夫人也笑道:“单大侠!我们吃吧,别人碍不着我们。”
单英杰冷声道:“夫人金言自当遵守,可是单英杰话已出口,再难收回……。”
说着,向冷山红一挥手,道:“去!请那三位朋友另去别家。若认为我单英杰行为太过乖张,改日单某愿意摆酒赔罪。”
冷山红摇摇头,道:“对不住!我不能任登门的客人走。”
冷山红的态度如此强硬,倒有点出乎柳南江的意料之外。照道理说,他犯不着夹在中间。
如果他心藏险恶,正好挑起两边战火,乐得在旁边瞧热闹。
凌菲多多少少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心理,有柳南江在座,他也感到有恃无恐。因而站起来向冷山红招招手,道:“冷掌柜请过来一下。”
冷山红走过来问道:“请问有问吩咐?”
“碰”的一声,凌菲将银子自腰中掏出扔在桌上,高声道:“将银子拿过去,赶那条狂吠的老狗走路,小爷我听不惯那种刺耳的叫声。”
柳南江不禁大惊失色,那单英杰虽然行为乖张,要赶他们走,毕竟在言语上还很有分寸。
凌菲一出口就是破口大骂,这岂不是有心引起事端?
单英杰冷笑着走了过来,指着凌罪,道:“单英杰今日为赴宴而来,不想在席前闹得不愉快,使主人扫兴,趁你的双腿还能走路,立刻离开。”
凌菲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小爷花了十两银子点滴酒菜未尝,就此一走,未免太不上算了。”
单英杰总算还留有余地,凌菲却是咄咄逼人。斗英杰有多大的修养也无法忍受。当即低叱一声道:“好小子!你找死!”
凌菲冷哼道:“我年纪轻轻,最少还有几十年好活。”
“刷”地一声,单英杰拔出了长剑,剑身通体乌黑,闪烁着一片湛蓝的光彩。柳南江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好剑。
身为剑家之流,长剑绝不会轻易出鞘,一旦出鞘,未经一场恶战不会回入鞘中。
因此,柳南江深深感到为难,凌菲的功力如何,他没见过。如果不敌“无情剑”单英杰,他不能见危不救,师出无名,轻易动剑,又非他所愿。
突然,冷山红插口道:“二位!请恕在下交代一声,此地是饭庄酒店,并非竟技之所,如果要动刀,请到外面去。”
冷山红的态度非常强硬,显然他无意掩饰真实身份。
单英杰冷冷地膘了他一眼,竟然驯服地向店外走去,同时向凌菲招手道:“姓凌的,出来吧?打完了,还来得及大吃大喝。”
凌菲竟然毫不犹豫地离座而起,向店外走去。
柳南江此时不能不过问了,不管凌菲的武功如何,赤手空拳去对付单英杰的那把宝剑,总是吃亏的。
他飞快地起身离座,一伸手,拦住了凌菲的去路,然后向单英杰道:“朋友!为一句气话,也值得刀剑相向吗?”
单英杰向他国注一阵,道:“朋友,你也是用剑之人,应该懂得剑不该轻易出鞘,现在你出面说这句话太晚了。”
的确是太晚了,柳南江也知道,不过他却不愿意让凌菲去以卵击石,因而又道:“朋友拔剑太草率了一点,你的对手只是赤手空拳,你又何必剑拔弩张,严阵以待呢?”
此语一出,单英杰竟然愣住了。对一个赤手空拳的后生晚辈轻率拔剑,实在有失身份。
柳南江正在暗喜,也许三言两语就可以化解这番纷争了。却听得凌菲以“传音术”道:
“柳兄,你这句话说得太轻率了,我腰间缠着一柄软剑啊!”
柳南江不禁一怔,暗道一声:“不妙!”
秦茹慧看到两人神色有异,也以“传音术”问道:“凌少侠!怎么回事?”
凌菲回道:“柳相公说我赤手空拳,实际上我腰间缠有软剑。我要一亮剑,不就显得柳相公是在打诳语了吗?
秦茹慧突然闪身纵出店堂,那把晶亮短剑已执在手中,剑尖向单英杰一指,道:“想必尊驾有些技痒,待姑娘我陪你走几招吧!”
秦茹慧所以突然出面,一方面固然是恐怕凌菲亮出软剑时柳南江受窘,另一方面也是借机考验下自己的剑法。以三剑对柳夫人恭敬的态度看来,显然“玲珑剑”为四剑之尊,他们三人的功力自然稍逊一筹了。万一她不幸败落,也无所谓。柳南江必会出头,她正好借此机会瞻仰一下柳南江的剑法。
有此想法,她不禁勇气百倍,因此剑一出鞘,也就声势夺人。
这时,坐于席上的柳夫人向她女儿轻声问道:“仙仙!你所说的就是她吗?”
柳仙仙点点头,悄声道:“她那套‘归真剑法’很有点火候。她昨晚如果再逼一剑。我就不得不出剑招架了。”
柳夫人道:“如果她那套剑法招式不全,是没有办法胜过‘无情剑’的。”
她们言语之间,虽极轻微,却没有逃过柳南江的耳朵,心中暗暗一动,心道“归真剑法”
缺失一招之事知道的并不少哩!
秦茹慧一出,单英杰虽愣了一下,却没有多说话,缓缓仲出长剑,突然身形一旋,长剑化成一团乌光,向秦茹慧胸前卷去。
秦茹慧不闪不避,手中短剑封住胸前,硬接了单英杰一剑,“锵”地一声,两剑一触即分。
柳南江低声道:“秦姑娘也太大胆了,幸亏单英杰只用了三分腕力……”
凌菲轻笑道:“别为伊人担心,也许她发现对方腕劲不足,才敢硬接一剑。”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单英杰又攻出一招,剑尖向秦茹慧咽喉挑去。
秦茹慧又想硬接一剑,似乎发觉势头不对,左手剑诀迎向对方剑尖,右手沉腕压剑,切向单英杰右血。
这是迫不得已的变招,穿喉之厄不解,而她的左手食中二指必被单英杰的剑尖削断,不过,单英杰可能也难逃断腕的厄运。
柳南江看在眼里,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幸好,单英杰发现了对方的诡计,连忙收势撤剑,孤身而退。
柳南江顿足叹道:“秦姑娘剑法不弱,经验不足,变招轻快却太危险。”
凌菲笑道:“我却喜欢她这种拼命的打法,两根指头换一只手腕还不合算吗?”
柳南江道:“这样下去,秦姑娘必败,你看单英杰剑路诡,气势稳,是必胜的象征。”
柳南江没有说错,单英杰的“无情剑”却非浪得虚名,三招一过,秦茹慧就已流露了败象。
虽然败象露得并不明显,但是却逃不过柳南江的眼睛。
此时,单英杰和秦茹慧已经缠在一起,柳南江突然纵身而出,穿入两人剑花之中,将两人隔开。
若非一个御剑行家,是绝对办不到的事。单凭这一手就使举座之人瞠目结舌了。
柳仙仙向乃母看了一眼,低声问道:“娘?他用的是什么身法?”
柳夫人的目光一直,在柳南江的身上,喃喃道:“单英杰如果不回剑入鞘,他今天可能要栽个不大不小的筋斗。”
单英杰虽对柳南江那种身法感到骇异不已,却也不会就此还剑入鞘。冲着柳南江冷冷一笑道:“是想车轮大战吗?”
柳南江淡淡一笑道:“朋友!别这么说,缓剑首重缓气,女子是由先天关系,多少在气势上吃点亏,朋友即使胜了也会有胜之不武的感觉吧?”
单英杰纵声一笑道:“你算是说到单某人的心坎上了,因此单某人和这位姑娘动手时,多少有点顾虑。”
柳南江一摆手道:“就此停手如何?”
单英杰笑道:“就凭朋友你一句话吗?”
柳南江也知道那句话是白说,他不过是守着“先礼后兵”的本分,于是冷冷回道:“如果朋友的兴趣甚浓,不肯就此收剑,那只好由在下奉陪朋友走几招了。”
单英杰纵声狂笑道:“哈哈!我早该想到朋友身上那把剑不是充场面的。”
柳南江没有答话,缓缓拔出长剑,见血方收的“寒星”剑终于出鞘了。
秦茹慧早想见识一下柳南江那把剑,此时一见却有点大失所望。剑体呈灰黑色,斑剥不平,毫无光影,剑尖如若圆锥,两刃形同锯齿,缺口处处可见!毫无犀利可言。
可是,席上端坐的柳夫人却站了起来,喃喃道:“好一把古剑!”
赵无极和向云飞闻言不禁怔住了。
他们只是觉得那把剑有点古怪而已,实在看不出好在何处。
“无情剑”单英杰却没有去观察柳南江手里的那柄古剑,他所留意的是柳南江的眼神。
在长剑来曾出鞘之前柳南江的目光充满祥和之色。但当他拔出长剑后,目光突变清澄明亮摄人心魄,单英杰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
单英杰出道近二十载,对敌以千百计,他一接触到柳南江那两道逼人的目光,就知道今天遇上了平生仅见的劲敌。
“无情剑”这个绰号的由来,并非完全由于单英杰的剑法犀利,下手无情,其为人冷漠无情,才使他这个名号不胫而走。大凡对人无情者,对自己也必定无情。因此单英杰面临劲敌之下,毫无惜命的打算。
柳南江两道精湛的目光对单英杰逼射一阵,然后将目光移到剑尖之上,轻声发话道:
“单朋友请进招,在下候教。”
单英杰双手握住剑柄,将长剑侧立于左胁,轻叱一声,左手剑诀一领一沉右手腕压住长剑,如借蛇吐信般向柳南江左胸乳来刺来,其势辛辣无比,劲道更是威猛绝伦。
单英杰所以一上手就全力进袭无非是想借着先手一轮猛攻,也许还能占得一丝便宜。如果对方展开反击自己绝对难以招架。
柳南江长剑齐腰平举,左手剑诀搭在剑把上,虽然对方剑气已然临体,他却纹风不动。
凌菲和秦茹慧均甚焦急,险些惊呼出声。
就在单英杰手中长剑距离柳南江左胸只剩数寸之远时,只见柳南江身形向右一旋,长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众人只听“嗖”的一声,柳南江的长剑已然回鞘,大踏步向店堂中走来。
反观单英杰却剑尖拄地,身体的重量似乎都倚在手中的长剑上,目瞪口呆,满面悚惶之色。
毫无疑问,只在这眨眼之间已经分出了胜败,柳南江是如何解了对方的攻击?如何向对方反击?单英杰败在何处?在场之人谁也没有看清楚。唯独柳夫人突地离座而起,满面诧愕之色。
突然,松林间吹来一阵微风,单英杰的前胸落下一块四四方方的衣襟,露出了胸前的肌肤,无异在他的胸膛上也留下了四四四方方一道红痕。渗出少许殷红的血渍。
众人莫不惊呼出声,柳南江的剑法简直太神奇了,不但转瞬之间挥出了四剑,而且还拿捏得十分准确,仅只伤损单英杰的表皮,最使众人感到不解的是,柳南江手中古剑的剑尖形如圆锥,何以会如此犀利呢?
衣襟飘落,凉风拂肌,单英杰方才自浑浑噩噩中醒转,仰首长叹一声,双手握住剑把,剑尖朝内,对准腹部刺去。他倒算得上是一个性子刚烈的硬汉,竟然想要自戕遮羞。
柳夫人大吼道:“单大侠且慢……”
吼声未落,人已越桌而过,穿户而出,落在单英杰右侧,探手扣住了他的右腕。
单英杰浩叹一声,喟然道:“单某人今日输得口服心服,有这位少侠在,单某人的剑法哪里闯得出去,夫人何必让我含辱苟活于世?”
柳夫人和声道:“单大侠,你今天所遇到的是当今第一名剑‘寒星’柳门最高绝学‘雷音八剑’,输了也不算丢人。据妾身所知,三十年来‘寒星’剑仅出鞘四次,前三次当其锋锐者,其身首异处,其二胸腹洞穿,其三四肢俱残。今日单大侠仅仅伤及表皮,已是大大的幸运了。”
柳夫人这番话为单英杰带来了莫大的安慰,却为柳南江带来了巨大的震惊。
她不但识剑,也识剑法,面且对这把剑的掌故也摸得很清楚。自然,她对这把剑的历代主人也必定知之甚详。不过,她此时没有说出来罢了。这如何不教柳南江万分骇异呢?
此时那单英杰听了柳夫人一番话,自戕之意消退。将剑插入剑鞘,拾起飘落地上的那幅衣襟,向店堂内走来。
单英杰走到柳南江面前,深深一揖道:“多蒙手下留情。”
柳南江也起身还礼,道:“在下告罪。”
单英杰就用那幅残破的衣襟将剑鞘连剑柄一齐缚住,那是从此封剑的表示,然后向举座之人,行了一个罗圈揖。道:“各位!从此武林中将没有无情剑,也没有单英杰。在下失陪了!”
语罢,直奔店外,扬长而去。
柳南江目过单英杰的背影,喃喃道:“此人从此有福了!”
他说的是实话,从此退出武林,不再置身杀伐之中未尝不是一件福事。
秦茹慧似乎不明他的话中之意,神色茫然地凝视着柳南江。
凌菲却脱口道:“想不到这个单英杰倒是一条好汉。他在武林中还算没有白混。”
这时,柳夫人来到柳南江的面前,笑意盈盈地问道:“请问相公贵姓?”
柳南江答道:“柳树之柳。”
夫人微微一愣,又问道:“令尊是……?
柳南江一摇头,道:“不谈家世。”
柳夫人不以为然,嫣然一笑,又问道:“令师是……?
柳南江又是摇头,道:“也不谈师承。”
柳夫人不禁怔住了,半晌方轻笑道:“三位可否请过来同坐。”
柳南江手一摆,道:“夫人请自便。”
语罢,径自落座,将柳大人僵在那里,进退不得,秦茹慧似乎觉得过意不去,向那柳夫人嫣然一笑,以示歉意。
那边柳仙仙已站了起来,气咻咻地吼道:“嗨!你神气个什么劲?娘请你们过来同坐是看得起你们,别不识抬举!”
柳夫人连忙低叱道:“仙儿不得无礼……”
转头又向柳南江笑道:“小女无知,请多海涵。三位请慢用!”
语罢,归座而去。
柳南江虽然出师得利,却无得意之色,反而有些郁郁不乐。看了凌菲一眼,低声问道:
“凌兄!还有留在此地的必要吗?”
凌菲反问道:“柳兄的意思是……。”
柳南江接口道:“在下认为早走为宜。”
凌菲点点头,道:“小弟从命。”
秦茹慧自然没有意见,于是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突然,冷山红走过来问道:“三位要走了?”
柳南江道:“相约之人久候未至,令人扫兴,我们要走了。”
冷山红笑道:“三位酒未沾唇,菜未进口,这未免……”
凌菲冷冷地插口道:“冷掌柜,酒菜钱已经先付,吃不吃是我们的事,何劳费心?
冷山红笑道:“在下说句话,各位千万不要吃惊。桌上有毒,椅上有毒,奇毒已然侵进各位肌骨,如果吃了酒菜,以毒攻毒反倒无事,如果就此一走,恐怕各位性命不保。”
此语一出,在场之人莫不大骇。
只见凌菲右手往腰间一探,“刷”地一声,软剑抽了出来。战巍巍,晃悠悠,颇似一尾生着银鳞,游动不已的长蛇。
冷山红冷笑道:“原来兄台身藏利器,难怪说话盛气凌人。”
凌菲沉声道:“少废话!手底下见功夫!”
“夫”字尚在嘴边,手中软剑像一条长鞭似地向冷山红腰间缠去。
突然,柳夫人起身离座,罗袖轻挥,竟然替冷山红挡了一招。
凌菲虽然骇于对方功力,却未怕事缩头,对柳夫人怒目而视,气息时呼地道:“夫人!
你出面抵挡,意欲为何?
柳夫人微微一笑,迢:“请恕妾身失礼,只是想在少侠动手之前向这位冷掌柜问几句话。”
凌菲见对方和颜悦色,也不便过分逞强,只得悻悻然道:“问吧!”
柳夫人转身向冷山红间道:“冷掌柜!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冷山红面上毫无惧色,大言不惭地道:“明人不做暗事。”
柳夫人道:“以七对一,你讨不了便宜,你不怕我们杀了你?”
冷山红纵声笑道:“哈哈!你等都已中毒,杀了我,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柳夫人道:“你方才言道:‘吃了酒菜,此毒后倒无事,我们杀你之后,吃酒菜就可活命。’如果吃酒菜不能解毒,那就证明你是存心要置我们于死地,也就该将你杀死了。”
冷山红不禁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柳夫人冷笑一声,道:“冷家用毒是武林中出了名的,不过据妾身所了解,冷老魔还不至于丧心病狂,任意下毒。因此你方才的话不过是危言耸听,但是你却是自找麻烦了。”
冷山红态度突又强横,道:“来吧?以七对一我也不在乎。”
凌菲沉叱道:“用不着说大话,我一个人对付你就够了。”
柳夫人对凌菲一笑,道:“少侠可否听妾身一句话?”
凌菲心性虽有点桀鹜不驯,对柳夫人却存有敬畏之心,点点头,道:“但凭吩咐。”
柳夫人道:“少侠愿留则在此小坐,不愿留就走,但是不要和姓冷的一般见识。”
凌菲骇然张目,道:“夫人!他暗中下毒害人,可恶已极。”
柳夫人摇头笑道:“少侠别听他胡扯,你我根本就未中毒。”
冷山红冷笑着插口道:“夫人!你可别太自信啊!到时你就悔之莫及了。”
柳夫人轻笑了一声,道:“冷山红,你可知我今天冲着你们父子而来的?”
冷山红傲然道:“不在乎,即使整个武林都冲着冷家前来也不过如此。”
柳夫人道:“真狂!不过有我在,谁也不会上你的当。”
冷山红笑道:“毒气已然进尔等肌肤,这难道还不算上当?”
柳夫人道:“冷山红!让我戳穿你的鬼把戏吧!这店堂之中无一样东西沾有毒性。”
凌菲不禁插口问道:“夫人,你怎能肯定这店堂之内无毒?”
不仅凌菲有此一问,柳南江,秦茹慧目光中也同样浮着问号。
柳夫人转过身来,向大家扫了一服,然后缓声道:“已午之交,一个皂衣大汉传来冷老魔的手简,要他儿子当众宣布已在各人身上下毒,以激起大家共愤,群起而攻……”
语气一顿,转身向冷山红问道:“我大概没有说错吧?”
冷山红张口结舌道:“你……你……?”
柳夫人轻笑道:“别吃惊,那封手简,你阅后扔进了熊熊炬火之中,你以为已经焚掉,实际上却到了我的手里。”
言罢,手中舒展一小幅纸简,四角俱已烧焦,纸面也已揉皱。
柳南江不禁插口问道:“夫人!冷老魔此举用意何在?”
柳夫人道:“待我等激于气愤,向冷山红群起而攻之际,那个老魔就会突然出现!……”
柳南江又问道:“出现又待如何?”
柳夫人道:“他自然要问问我们为何围攻他的儿子。”
柳南江道:“暗中下毒,这一条理由还不够吗?”
柳夫人双手一摊,道:“可是,证据呢?”
柳江南摇了一愣,道:“冷山红自己承认的,不能算证据吗?”
柳夫人冷笑道:“到时冷山红就不会承认。”
柳南江不禁感到辞穷,无以答对。
柳夫人又道:“武林中有一个擅长验毒之人,已来此山中,冷老魔可以找他来勘验,勘验结果你我并无中毒现象,那时我们岂不就亏理了?”
柳南江道:“那验毒之人值得信赖吗?”
柳夫人道:“非但你我,所有武林中的人对他都信赖得过。”
柳南江问道:“此人是谁?”
柳夫人道:“终南三君子之一,大先生‘铁君子’古如松。”
秦茹慧“噢”了一声,插口道:“他老人家不是归隐了吗?”
柳夫人道:“归隐复出的人,恐怕还不止他一个哩!”
突然,店外传来一声朗朗大笑,道:“哈哈哈哈!夫人真是料事如神,老夫二十年复出,头一个回合就栽在夫人手里了。”
话落人现,一个长须飘胸的六旬老者当门而立,面色红润,目光如冰。手拄一个长约四尺的拐杖。枝头一只乌黑的怪手,共有九指,屈卷如钩。不用问他就是“九指魔杖”冷如霜。
冷如霜目光全场一扫,落在冷山红身上,道:“红儿!取酒来!我要与这几位客人把盏一叙。”
柳夫人冷声道:“冷老魔!少来这一套。酒不敢拜领,只想问你一句话。”
冷如霜道:“杯酒言欢,有话三巡以后再谈。那些后生娃儿不知老夫的性情,你应该知道老夫用毒,只在阵前,却从来不下毒于酒菜之内。老夫奉敬三杯,你难道还怕?”
柳夫人摇摇头,道:“要怕我就不会找上门来。把盏一叙也未尝不可,不过我要问你一件事,你承认了咱们再坐下谈。”
冷如霜笑道:“你问吧!老夫敢作敢为,没有不敢承认的事。”
柳夫人开门见山地间道:“昨夜夺剑杀人的事,可是你干的?”
冷如霜一点头道:“不错。”
柳夫人道:“一个村大,有十两银子就会卖剑,何必杀他全家?”
冷如霜双目一服,哇哇大叫道:“夫人可不能信口乱说,昨夜一夕之间,那把铁剑曾数度易手。老夫所杀的是‘八凤园’司马夫人的手下,那村夫一家却不是死在老夫之手。”
柳夫人微微一楞,又问道:“那把铁剑如今是否在你手中?”
冷如霜点点头,道:“不错,老夫正在待价而售。”
柳夫人问道:“何价?”
冷如霜道:“铁剑缺失一块,老夫要和那位持有废铁的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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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一顿,目光四下一扫,问道:“那一位可在此处?”
柳南江前跨了一步,抱拳为礼,道:“那块废铁的持有人正是在下。”
冷如霜“呖”了一声,目光将柳南江上下一打量,然后扬声道:“红儿!再摆一桌酒席,开一罐陈年西凤老酒。”
一声令下,店家七手八脚,重整杯盘,桌席面即整治好了。
柳南江等三人,已暗中打好商量,尽管入座,却抱定宗旨对酒菜滴点不沾。
冷如霜以主人身份举杯敬酒,柳氏母女却放胆干杯,赵无极和向云飞二人,虽有犹疑之色,见柳夫人干杯,也硬着头皮干尽了杯中之酒,只有柳南江等人仅仅举杯示意后,依旧满杯放下。
冷如霜却也不去强饮,放下杯子后,目光盯在柳南江面上,道:“听说你也姓柳?”
柳南江点点头,道:“在下柳南江。”
冷如霜道:“打个交道如何?”
柳南江道:“打什么交道?”
冷如霜道:“是你买我手中的剑,还是我买你手中那块铁。”
秦茹慧在桌子底下暗暗将柳南江的衣袖扯了一把。
不用她暗示,柳南江也会按照她的心意回答的。
柳南江故意沉吟了一阵,道:“还是由我向你买剑吧!”
冷如霜身子向前一顿,道:“你可知道老夫要卖什么价钱?”
柳南江道:“请尽管开价,然后在下再量力而为之。”
冷如霜面上掠过一丝阴寒的笑容,然后伸出一只手来摇晃了几下。
柳南江轻笑道:“多少呢?纹银五两?或是五十?……”
冷如霜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道:“我要人头五个。”
在场之人无不一怔,唯独柳南江不怔反笑,轻描淡写地道:“那要看是什么人的头颅。”
冷如霜道:“你这句话说得很内行,不相干的人头五十个也不稀罕。”
柳南江道:“那么你要进的人头呢?”
冷如霜道:“你听清楚,第一要‘祥云堡’堡主秦羽烈的人头。”
柳南江首先顾虑到的是秦茹慧的反应,只见她柳眉倒坚,杏眼圆睁,右手已搭上了腰际的剑把,立刻就要发作。
柳南江见情况紧急,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一把将秦茹慧的右腕抓住,含笑问道:“请问:
这第二颗人头又是谁的?”
冷如霜道:“‘关中一龙’凌震雷,听说此人已死,那么就用他儿子的头颅代替吧!”
柳南江又连忙留神凌菲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的,凌菲神定气闲,毫无激动之色。
柳南江又问道:“第三个呢?”
冷如霸道:“‘八凤圆’主人司马夫人,第四‘铁君子’古如松,这第五嘛……”
语气一顿,目光却向柳夫人一溜。
柳夫人含笑接口道:“是要妾身的人头吗?”
冷如霜纵声大笑道:“哈哈!夫人真是神猜,一猜就猜对了。”
柳南江笑道:“尊驾开价太大,在下力所不逮,知难而退。”
冷如霜道:“那么,我买你手中那块废铁如何?”
柳南江板着面孔,点点头道:“可以,价钱也是五颗人头!”
冷如霜笑道:“哈哈!倒被你学会了,说说看,谁的人头?”
柳南江道:“我所需要的人头较易办到,你可以当场交货。”
冷如霜“噢”了一声,道:“看来你倒是个豪爽的人,说吧!”
柳南江面上笑意盈然,缓声道:“第一颗人头要令郎的,最后一颗人头是你自己的。其余三颗人头由你的手下随便挑选吧!”
柳南江的话一出口,秦茹慧和凌菲不禁眉飞色舞,柳夫人莞尔而一笑,柳仙仙更是嘻嘻笑出声,只有赵无极和向云飞二人未显示任何反应。
冷如霜面上却青一阵白一阵地瞬息万变,目光阴寒得使人生畏,方干笑了一声,道:
“阁下倒是很会难人的!”
柳南江语音沉静地问道:“莫非尊驾也知难而退了?”
冷如霜神色突地一变,呵呵大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来!喝酒!喝酒!”
柳南江起身离座,道:“既然买卖不成,我就此告退了。”
秦茹慧和凌菲相继离座。
三人向柳氏母女行礼告别,柳夫人目光中似有依依之色。
三人也未多作盘桓,就径向店外行去。
三人来到原先聚首的凉亭处,凌菲叹了一口气,道:“上两次酒席,却点滴未尝,真是俄坏了,咱们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啊!”
柳南江微一沉吟,道:“凌兄!今日山中,武林精英恐已聚齐,结伙而行,易受注目,何况在下也无意在此久留,你我还是……”
凌菲面色突然一沉,气咻咻地道:“哼!好像不跟着你们就不会走路似的,谁稀罕……”
话没说完,就一转身向山下奔去。
柳南江本想唤他回来解释一番,但想想也就算了。
秦茹慧低声道:“柳相公!他在吃醋了。”
柳南江艴然不悦,道:“秦姑娘!这是什么话?”
秦茹慧不禁粉面一红,螓前低垂,轻声道:“请恕茹慧失言……”
柳南江也不愿见她陷于窘困之中,忙抬手望远处一指,道:“看!插入云霄的那座山峰,就是三老峰头。我认为应该先找到肖三先生的结庐之所看看。”
秦茹慧问道:“立刻就前往吗?”
柳南江道:“我打算前往庙中吃顿斋饭,买点干粮,即刻动身。”
秦茹慧沉思一阵,道:“由此前往三老峰头有南径北道两条登山之路,我与相公各选一道,于明日午间在三老峰下的望鹿坡碰面会齐,再一同登峰,你看可好?”
柳南江一蹙眉尖,道:“为何要分道扬镳呢?”
秦茹慧道:“结伴而行,易受注目,这是相公方才说的话。同时,你我也可沿途观察一番,也许会发现什么。”
柳南江点点头,道:“好吧,不过……”
秦茹慧笑着接口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独行,北径那条山道,前两年我同家父去过,迷不了路。”
柳南江笑道:“那就行了。”
两人向高处而行,不旋踵间,来到一座古庙。庙中虽然僧人不多,却也香火鼎盛,两人饱餐一顿斋饭,又各自向寺僧买了一些卷饼食物之类。出了古庙,柳南江向南,秦茹慧向北,互道珍重而别。
秦茹慧凝视柳南江矫健的身影消失于苍松翠柏之间后,连忙自怀中取出一幅青色丝绢,将头包住,选了一条僻静小道,往山下奔去。
终南山麓离曲江池畔虽有百里之遥,秦茹慧神功尽展,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路程,申初光景,她就回到了“祥云堡”。
秦茹慧不走正门,却从山麓翻进后院之中。堡中虽有巡逻之人,她却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条秘道走进秦羽烈的房中。
秦羽烈对他女儿的突然归来,并未感觉意外,沉静地问道:“可有人看见你进来?”
秦茹慧摇摇头道:“没有。”
秦羽烈拍拍他的身边,道:“来!坐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茹慧就将那把铁剑的事讲述了一遍,说到最后,就将怀中那块废铁取了出来。
秦羽烈拿在手里敲敲弹弹,反复检视,毫未发现异状。
最后,他自怀中取出一只锦盒,推开盒盖取出那只晶莹鲜艳的玉佩,与那块废铁放在一起。
两物方一并列,秦羽烈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那块锈迹斑剥的废铁,突然变成黄金般晶光闪亮,而且那上面还显出了几行字迹:
“……运气丹田……剑诀左引,剑尖……化万念于无”
虽然这块废铁上只有断断续续不成文句的十五个字,已可以看出是一种剑法的片段。
秦茹慧喜极而叫道:“啊!那把铁剑上刻有一套剑法,大概就是我们所要找寻的另一件异宝了!”
秦羽烈并不像他女儿那样喜形于色,语气沉静地道:“根据字的大小来推断,那把铁剑上不可能记载一套剑法,也许只有一招半式。”
秦茹慧喃喃道:“一招!”
目光一亮,振声接道:“莫非就是那招‘反璞归真’?”
秦羽烈点点头道:“依第三行‘化万念于无’那几个字来推断,很有可能。下面的字我们不难想象到‘化万念于无形’,或者‘化万念于无尘’,有‘反璞归真’的涵义。”
秦茹慧道:“如果是的话,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秦羽烈喟然道:“想不到万人争夺的两件异宝,是记载了一招剑法。”
秦茹慧道:“可是,谁有了这招剑法,谁就可以君临天下了。”
秦羽烈道:“可惜你又轻易放过了。”
秦茹慧顿足叹道:“谁知道呢?若非柳相公的意思,连这块废铁我都不想要哩!”
秦羽烈道:“此事恐怕要费一番手脚了……”
语气一顿,又道:“冷老魔由我来对付,你快去和柳南江会合,不动声色,与他寸步不离。”
秦茹慧问道:“这块废铁呢?”
秦羽烈沉声一阵道:“带去,没有玉佩,别人也无法看到这上面的字。”
秦茹慧点点头,将那块废铁依旧揣在怀中,从密道中退出。
秦羽烈唤出她,道:“回来,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回来过。”
秦茹慧应道:“女儿知道。”
秦羽烈又问道:“你和柳南江相处如何?”
秦茹慧道:“不像起初那样生疏。”
秦羽烈低声道:“古今多少英雄豪杰,最怕两样东西困扰:一是病痛,一是恩情。记住对柳南江多用情字。”
秦茹慧不禁粉面飞颊,低声应道:“女儿懂得。”
秦羽烈复又低声嘱咐道:“‘子午谷’中一定还隐藏了重大的秘密,你千万不要放过观察的契机。去吧!”
秦茹慧这才从密道中退了出来。
她仍然循原路出堡,纵身跃出高墙。
此时已是酉正光景,早已暮霭四合。眨眼之间,秦茹慧的身影就消失于苍茫暮色之中。
终南一脉为我国四大名山大壑之一!有峨嵋之巍,有括苍之峻,有泰山之峥,气脉雄浑,峨峰绝壁处处可见,尤以三老顶峰,常人均皆望云却步,即武林中人也尚无能登达顶攀者。
柳南江虽是初登终南,对路径却并不过分生疏。在行将离开他师父前来中原的半个月,其师每日均为其讲解终南之山势,甚至不厌其烦地为其一再绘图指点,以求详实。因此,柳南江踏上终南山径,行程并不缓慢,酉正光景已远高人烟了。
此时暮霭已起,月色未升。山林之间一片幽暗,与其暗中摸索,不如待月亮升起后再行赶路。何况柳南江已感到腹饥,于是挑选了一座山泉之旁,升起一堆旺火,掏出卷饼吃了起来。
待他吃饱,月亮已自东山冉冉升起,四野清明,除山籁外别无声息,好一个清平世界。
柳南江喝足了山泉,正想踩熄火堆继续赶路,蓦见离他约十步之处站立了一个白鬼的影子。
山风吹动垂肩长发,敢情还是个女人。
柳南江背脊不禁有些凉嗖嗖的感觉,这女人无声无息地来到面前,真像是一个幽灵。
柳南江凝神注视一阵,不自觉地干咳两声。
那影子缓缓向他走了过来,他清楚地看见对方的双脚在移动。因此他宽心不少,相传幽灵是没有脚的。
那女人在距离柳南江三步的地方站住了,火光映在她面上闪动着鲜艳的色彩,不但显得美,也显得妩媚动人。长长的眼睛一眨一眨地闪动,黑而亮的眸子却一动也不动地对他凝视。
这个女人出现得异常蹊跷,那一身垂到脚面的长袍不是登山的行装。而且她身无长物,连一个装干粮的口袋也没有,敢情她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柳南江正想发问,那女人已然轻声道:“不要问我名和姓,也不要问我从何处来,更不要问我到何处去,我只想和你谈几句话。”
声音低沉而清悦,语气神秘而又文雅。
构南江不禁被眼前这个白衣女郎周身所散发的神秘气氛所镇慑住了。良久,才轻声问道:
“请问姑娘有何见教?”
白衣女郎道:“奉劝相公,今后不管对任何人,任何事,非亲耳所听,亲眼所见!万不可轻信,否则你会吃亏。”
柳南江心头一怔,忙道:“姑娘能否再说得明白一点呢?”
白衣女郎道:“相公是聪明人,说得太明白,反没有意思了。”
柳南江深深一揖,道:“多谢姑娘!”
白衣女郎并未回礼,仍然笔直地站着。
待柳南江揖转,又道:“还有相公不可对任何人轻诺。”
柳南江心头不禁一动,忙问道:“已经对人许诺的呢?”
白衣女郎道:“自然应该守信作到,不过却不必盲目守信。”
柳南江问道:“在下不甚明白,盲目守信这句话怎样解?”
白衣女郎道:“已作之承诺,即使损己也当为之。如果所作之承诺,作起来不但损己,而且损及旁人,或损及更多人,如硬着头皮守信而为,那就显盲目了。相公不可不慎。”
柳南江道:“古人云:人无信不立:又云:守信之誉……”
白衣女郎接口道:“古训自当遵循,但是不可迂腐……”
语气一顿,又道:“妾身又说到此处,相公前途尊重。”
语罢,掉头而去。莲步珊珊,体态轻盈,绝不似一个武林佳人。但是,一个平常女子会在此处出现,却又令人难以置信。
柳南江目送那白衣女郎的身影消失于林阴深处后,不禁仰首望天,出起神来。
白衣女郎的话虽然显得模糊,柳南江心中却又明白,是指某人某事而言。她的态度是友善的,语气是祥和的,但她却有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神秘,自然柳南江并不能完全将她的话当作主释。
何况世事真假难分,真被疑对真也假,假无破绽假也真。
柳南江突然发觉自已竟然在这寂静的山林中陷于冥想,不禁哑然失笑。抬足踩熄火堆,向高处奔去。照他的计算,日出之时,他已可达望鹿坡了。
山道一里之遥,比平地十里还要累人。
登上一座绝壁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块盆地,约有里许方圆。在如茵绿草之中有一条宽约二尺的山道。说也奇怪,那条小道之中,竟然不生青草,就像有人经常在清扫这条山道似的。
柳南江顺着这条直的小径前行里许,地势渐陡,一片偌大松林挡住前路。
柳南江停步观察,发现道旁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碗口般大小的八个大字:“此径已封,进入者死。”
柳南江心头不禁一怔。
再一细看,才发现那块木牌早已腐朽,想必年代久远。
是谁立下这块木牌呢?莫非那三先生箫云达生前立的吗?
柳南江自然不会就此折回,微一沉吟,他就决定将这块木牌撤去。箫云达已死,他不愿意作出对死者不敬的事情来。
柳南江蹲下身子,双手正要去扶住本牌准备拔将出来。蓦然听得一轧轻叱,道:“休要妄动!”
柳南江身形霍地一旋,循声望去,只见一块离地丈余的磐石之上坐着一个人。
极目细看,那个人竟是“断魂娘子”古寒秋。
古寒秋见柳南江转过身来后,立刻从磐石上一跃而下。她身上仍背着那个装蛇的竹篓,手中也依旧拿着那管黑竹箫,往那木牌一点,问道:“你可知道这木牌是谁立的?”
柳南江反问道:“是肖三先生吗?”
古寒秋道:“既知是死人遗物,为何要去搬动?”
柳南江道:“正因为肖三先生已死,所以在下要撤去这块木牌。不然,岂不是无人敢进此山?”
古寒秋冷声道:“三先生虽已过世,却还有个未亡人活在世上。”
柳南江淡淡一笑,道:“古娘子是要继承三先生的遗志吗?”
古寒秋摇摇头,道:“我无意封山不让人进,但是亡夫的手笔却不容毁弃。”
柳南江原以为会有麻烦,听古寒秋如此一说,心头不禁一松,笑问道:“那么,在下可以继续行程了?”
古寒秋一摆手,道:“请便,无人拦阻。”
柳南江转身往松林内大踏步走去。
古寒秋突又叹道:“相公请回。”
柳南江转身问道:“有何见教?”
古寒秋道:“恕妾身多口,请问相公意欲何往?”
柳南江不假思索地回道:“目的地暂定望鹿坡,也许将登三老峰头。”
古寒秋道:“依妾身看来,相公还是不去为妙,就此下山吧!”
柳南江轻笑道:“请问娘子,是山中有毒蛇猛兽?还是有长精鬼怪?”
古寒铁道:“山中几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被他们看见,你也许难以活命。”
柳南江道:“在下并不惹他们。”
古寒秋道:“信不信由你吧!”
柳南江笑问道:“请问古娘子因何如此关怀在下的安危?”
古寒秋反问道:“相公是喜欢听真话?还是喜欢听假话?”
柳南江道:“自然想听真话。”
古寒秋道:“那把古剑在你手中毁之较易,落入那些浑世魔王手中,想要毁掉,就可能要大费周折了。”
柳南江道:“古娘子有如此自信吗?”
古寒秋道:“虽然相公曾于午间在松林酒店中一招击败‘无情剑’单英杰,但是妾身若存心要毁去那把剑,自信尚有此力。”
柳南江曾判断古寒秋的目标是针对他的人而来,毁剑不过是藉口。现在古寒秋口中的“存心”二字似乎又留了余地么?
古寒秋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柳南江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虽然那种笑声稍嫌苍凉,发自女性之口,仍不失其柔媚。
古寒秋长笑以后,目光在柳南江面上一扫,问道:“相分准备妥协?”
柳南江道:“在下只是想保存一把好剑,否则当古娘子‘誓毁天下名剑’的大功告成后,武林之中就只剩下一些朽铁了。”
古寒秋道:“你是真心想保留你身边的古剑么吗?”
柳南江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古寒秋道:“答应香妾身办一件事情就好了。”
柳南江心中暗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而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古娘子请告诉在下办什么事情,在下方能答应。”
古寒秋背过身去,沉声道:“先夫遗失了一样东西,想麻烦相公找回来。”
柳南江问道:“何物呢?”
古寒秋一字字锵锵有力地道:“一方玉佩。”
柳南江心中一动,口中却淡然一笑道:“教在下哪里去找?”
古寒秋道:“妾身自然会告诉相公,那方玉佩如今下落何方。”
柳南江笑道:“娘子既已知下落,却为何自己不去寻找?”
古寒秋道:“给你一个效劳的机会,以便保存你那把古剑。”
柳南江道:“多谢娘子美意,那么请娘子告诉在下,玉佩落于何人手中?”
古寒秋道:“那方玉佩现在落于‘祥云堡’堡主秦羽烈之手。”
柳南江不禁心头暗惊,据他所知,秦羽烈手里那方玉佩并非真品。即使是真品也是不为外人得知的秘密,古寒秋如何会知道的呢?
还有,古寒秋难道不明白柳南江行走于江湖道上的目的吗?如果知道,就应该防他一着,怎么反而将玉佩的下落告诉他呢?
玉佩是柳南江奉师命所要追寻的两件异宝之一,有此线索,他自然是要追下去的。
心念即决,立即问道:“古娘子是教在下去偷?还是教在下登门去要?”
古寒秋道:“那要随相公自己的意思。”
柳南江道:“暗中去偷,在下不屑为之。若是登门去要,就必须说出来龙去脉,令其无法抵赖。否则只是徒费口舌而已。”
古寒秋点点头,道:“自然有证据……”
语气一顿,接道:“二十年前先夫被害,身上玉佩跟着失踪……”
柳南江插口问道:“是秦羽烈暗害的吗?”
古寒秋摇摇头,道:“非也!暗害先夫之人是‘关中一龙’凌震霄。”
柳南江道:“那与秦羽烈有何关连?”
古寒秋道:“当时玉佩一定被凌震霄拿走,七年前凌震霄又被杀害,因此玉佩就落在秦羽烈的手中。”
柳南江道:“听古娘子之言,杀害凌露霄之人是秦羽烈了?”
古寒秋语气肯定地道:“不错。”
古寒秋道:“当时妾身也在四处找凌震霄的下落,可惜晚去一步,目睹行凶之人俱已被杀,妾身却在凌震霄的榻上发现了一个串铃。”
柳南江轻“唔”一声道:“凶手想必是乔扮江湖郎中的。”
古寒秋点点头,道:“不错。”
语气一顿,接道:“妾身曾查看凌震霄的尸首,知他曾中了先夫的‘寒梅掌’。因此妾身推断,这乔扮郎中的凶手不但要精通易容之术,而且还要懂得歧黄之学。最主要的还是必须对武学一途博大精深,知之广泛,方能一语道出凌震霄身上的伤症。”
柳南江问道:“秦羽烈具备这种条件吗?”
古寒秋道:“武林之中三件具备的人并不多,秦羽烈是四个人当中的一个。”
柳南江道:“其余三人是谁呢?”
古寒秋道:“其是一‘铁君子’古如松,他是妾身的兄长,如果杀害凌震霄的是他,他绝不可能瞒我……”
柳南江的判断果然没有错,古寒秋原来是古如松之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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