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箫 五一 还我自由

  目光转处,只见一人疾逾奔马一般,飞驰而来。
  唐璇一皱眉头,道:“这来人可是柏公保么?”
  欧阳统道:“不错。他已从江南赶了回来,不知带回了什么消息。”
  说话之间,来人已奔行到几人身侧,正是神行柏公保。
  只见他满身尘土,一脸风霜,足登薄底快靴,已经跑得破烂不堪。
  相距欧阳统还有六七步,立时停了下来,抱拳当胸,高声说道:“见过帮主。”
  欧阳统一挥手,道:“辛苦了。”
  柏公保转身对唐璇欠身一礼,道:“见过先生。”
  唐璇摺扇斜挥,道:“不用多礼,快请休息一下。”
  神行柏公保抱拳说道:“敢劳先生下顾,属下毫无倦意。”
  欧阳统道:”你可见到云庄主?”
  柏公保道:“云九龙没有见到,但却见到了云夫人。”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云夫人从来不见外人,以我和云九龙的交情,都未能见到她,你如何能够见到?”
  柏公保道:“属下也是甚觉奇……”
  他似是突然觉到自己这等说法,大过没有章法,纵然说上一两个时辰,也是无法说得清楚,当下重重咳了一声,道:“属下奉了帮主之命,赶去江南,投人帮主名柬,求见云庄主。”
  欧阳统道:“云庄主不见,由夫人代为接见于你?”
  柏公保道:“那门上管事之人,把我带到一座精舍之中休息,只告诉我柬帖已经递了进去,但几时见面,却是没有一定,让我在精舍之中等待。”
  欧阳统缓缓点头,默然不语。
  柏公保目睹帮主听得甚是留心,接道:“我原想云庄主架子再大,但我以帮主赐柬求见,决然不再端架子。等人之事,也就不过是个把时辰。哪知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之久,由晨至午,毫无讯息。两个小丫头,给我送上午饭,看样子,还有好一阵时间好等。想他敢这般藐视帮主的威名,心头怒火大起,满满一桌菜看,被我一手翻去……”
  他转脸向欧阳统望去,只见他脸色之上,毫无温怒之容,才理直气壮地接道:“我这一阵大闹,又惊动了那管事之人。他说云庄主事情太忙,无暇接见于我,如若我不能耐心等待,可以先行请便……”
  铁木大师道:“阿弥陀佛,这位云施主,架子当真是大。”
  欧阳统心知云九龙和少林寺有过过节,当下微微一笑,接道:“云九龙才气纵横,这一代武林中人,他要算得上一个杰出之士了。”
  唐璇低声接道:“以后的事呢?”
  柏公保一看唐璇也在很用心听自己的话,不禁精神大振,接道:“我一听云九龙这等藐视我们穷家帮,心头更是恼火,当场大大闹起来。那精舍中所有名画花瓶,都给我摔个片片碎裂。那管事之人,本想出手阻拦于我,但却不知何故,竟然忍了下去。他要我再等上半个时辰,我一听大闹的目的既达,当时就停了下来。那小子这一次倒守了信用,半个时辰之后,果然带我向内院走去……”
  唐璇道:“他在沿途之上,嘱咐你什么话么?”
  神行柏公保似在回想那人之言,沉吟了片刻,道:“他说云夫人从未代庄主接见过客人,我见她之后,说话时应该小声一些,不许惊骇了她。”
  唐璇点点头,道:“你见过云夫人么?”
  柏公保接道:“他带我穿过了几重庭院之后,到了内宅,把我让人一座布设精巧的客室之中,那人就很快地退了出去。”
  唐璇微微一笑,道:“等了一阵,有一个青衣小婢,捧着一个茶盘出来,送一杯香茗给你?”
  柏公保呆了一呆,道:“先生怎么知道?”
  唐璇道:“这杯茶你没有喝下?”
  柏公保大声说道:“一点不错……”
  唐璇道:“你如服用了那杯香茗,只怕已经难再回来了!”
  柏公保道:“那茶中可有迷药?”
  唐璇道:“我只是这么猜想……”他言未尽意,但却倏然而住。
  欧阳统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以后的事,怎么样了?”
  柏公保道:“正如先生之言,那人退出不久,果然有一个青衣小婢,走了过来,手中托着一个玉盘,盘中放着两杯香茗。放下香茗之后,一语不发,重又退入内室。”
  他望了唐璇一眼,接道:“当时我心中虽然焦急,但因对方是个小毛丫头,不便发作,瞪着眼睛看她退入内室,只好再耐心地等下去。哪知这一等,足足等了有大半个时辰之久,仍然毫无动静,惹得我恼了火,大声喝叫起来。我这一闹,闹出了名堂,喝声未住,垂帘启动,由内室走出两个绿衣小婢,一个全身素衣夫人……”
  欧阳统急急接道:“那夫人何等模样?”
  柏公保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她脸上似是蒙着一层白纱,无法看得清楚!”
  唐璇吃了一惊,道:“你再想想看,她脸上可是蒙的白纱么?”
  柏公保坚决他说道:“一点不错,戴着一层白纱。”
  唐璇忽然闭上双目,默然不语,显然,他正思索一件疑难之事。
  欧阳统道:“以后呢?”
  柏公保道:“她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那身侧青衣小婢,又把书信转交给我。她告诉我,帮主的简束,她已经看过,一切事情,她都写在那封信中,叫我将这信亲交帮主,而且再三嘱咐于我,要珍收这封书信,不能遗失。”
  欧阳统缓缓伸出手去,道:“信呢?”
  柏公保探手人怀,摸出一封密封的函件,双手平伸,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欧阳统目光一瞥那白色封套,道:“好啦,你可休息一下了。”
  柏公保欲言又止,抱拳一礼,转过身子,大步而去。
  铁木大师故意别过头,望着天际一片浮云,恍似未看到欧阳统手中之信。
  唐璇突然一挥摺扇,道:“帮主。”
  欧阳统正待拆函而阅,听得唐璇一叫,只好停下手来,说道:“什么事?”
  唐璇道:“属下有个不情之求,不知帮主是否能予见允?”
  欧阳统道:“先生有事,尽管请说。”
  唐旋道:“帮主手中之函,可否先给属下过目一下?”
  此一请求,大大出了欧阳统的意料之外,不禁呆了一呆,道:“这个,这个”他为难地“这个”了半晌,道:“先生既然一定要看,自无不可,欧阳统对先生,当无可保之密。”缓缓把手中书信递了过去。
  唐璇接过书信,映着日光一照,说道:“帮主可识得云夫人的笔迹么?”
  欧阳统点点头,默然不语。
  唐璇突然放低了声音,道:“如若帮主愿听属下之言,这封信,还是不拆的好。”
  欧阳统道:“为什么”
  他忽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先生可是思虑到这信中有毒么?”
  唐璇正容说道:“一时之间,属下还难断论。但此信对帮主有害无益,属下却敢断言……”突然提高了声音,叫道:“柏公保。”
  柏公保不愧有神行之名,他迢迢奔了千里行程,精神竟仍然甚好,并未退下休息,只站在侧.闭目运气调息。一听唐璇呼唤,大步走了过来,欠身说道:“先生有何吩咐?”
  唐璇缓缓把手中书简递了过去,说道:“好好保管着这封书简,无我之命,任何人不得取阅。”
  柏公保怔了一怔,接过书简,道:“如若帮主要看呢?”
  唐璇突然躬身抱拳一礼,道:“敬请帮主示下!”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把我也算在内吧!”
  柏公保应了一声,重又把那书简揣入怀中。
  铁木大师站在一侧看得莫名其妙,心中暗暗忖道:“才人多怪僻,也不让欧阳统拆阅书简,不知如何用心?”
  欧阳统神色凄伤,沉吟了片刻之后,突然仰脸长长吐一口气。
  这一口气,似是吐尽他窝藏在胸中的情怀、忧郁、颓丧的神情,忽然为之一振,回头对唐璇说道:“先生,滚龙王的身世,已从先生口中听出大部。此人留着终是祸害,但他狡猾狠毒,前无古人,今天如错过了围歼他的时机,只怕今后难再有这等机会了。”
  唐璇微微叹息一声道:“刚才动手,我已默察形势,他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似是逐渐体会到奇门九宫阵的变化之机。如若再打一阵工夫,不难被他识破个中奇奥……”
  他微微顿了一顿,道:“我忘了一件事啦,逍遥草庐中年余相处,他已经学去我胸中十之七八。出奇制胜,一举而降服于他,并非大难之事,但如给他一段时间体会,恐怕就无法难得住他了。”
  欧阳统道:“除大奸,杀巨恶,自是不必太注重小节。如若我和铁木大师联袂出击,可否能够迫使他就范呢?”
  唐璇道:“就我所知,他身上暗藏着几种绝毒的暗器。奇门九宫阵的连环迫攻,使他无法施展出手;如若被他瞧出破绽,或是把他迫急,让他施展出那绝毒的暗器,只怕今日之局,要闹个两败俱伤。”
  欧阳统道:“就这般放他而去,未免大可惜了。何况先生归隐在即,今后料敌斗智之上,穷家帮已经输人一筹了。”
  唐璇沉吟了一阵,道:“帮主但请放心,滚龙王一日不除,在下就一日不离穷家帮。”
  欧阳统转弯抹角,无非就是想引出唐璇这一句话。当下喜极忘形,抱拳一个长揖,道:“欧阳统代我穷家帮上下三代,向先生致谢。”
  唐璇扑身拜倒,道:“帮主如此垂爱,叫我如何敢当!”
  欧阳统伸手挽起唐璇,双目中泪光濡濡欲滴他说道:“穷家帮能有今日,完全是先生所赐,十年相处,欧阳统早已视先生如我双目双臂,如若先生一走,欧阳统就手目具失了……”
  唐璇道:“帮主言重了。”
  只听一阵噗噗通通之声,四十八杰尽都对唐璇跪了下去,齐声说道:“先生允留穷家帮,实是我等之福!”
  欧阳统握着唐璇一只手,摇撼着说道:“滚龙王除了之后,欧阳统定当和先生一同归隐,过几年清静的生活。”
  唐璇一挥摺扇,低声喝道:“你们快些起来吧。”
  铁木大师突然合掌当胸,说道:“老衲为我武林同道请命,极感谢先生应允留在穷家帮。”
  唐璇急急欠身还了一礼,道:“一介寒儒,怎敢当老禅师这等颂奖。”
  四十八杰随着唐璇挥出的摺扇,一齐站起了身子。
  唐璇仰脸望望天色,道:“从现在开始,滚龙王已把咱们穷家帮看成了眼中之钉,中原武林道上,即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恶战。十日之内,滚龙王必将调集他属下的高手,和咱们穷家帮决一死战。”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不知是否有意给铁木大师听。
  欧阳统忽然一皱眉头,道:“那滚龙王,是一位气度很小的人么?”
  唐璇点头说道:“他是个气量狭窄、心地阴沉的人。在目前他决不肯忍受任何挫折,略受小挫,必将全力报复。但如他自知不能抵抗对方之时,却又将蛰伏不动,等待机会。眼下还是他全盛的时期,‘滚龙王’三个字,已在江湖上建立起神秘的权威。今日受挫事小,揭穿他来历事大、同时他也将发现目下和他正面为敌的,并非九大门派中人,而是咱们穷家帮……”
  铁木大师接道:“滚龙王志在谋图我武林同道,拒抗强敌,并非贵帮一帮之责。老衲原来要赶回少林寺请命掌门方丈,但此刻主意又变,决心留此,受命先生的遣调,以拒强敌。”
  唐璇笑道:“滚龙王武功诡奇,身兼各家之长,除了老禅师和敝帮主这等武功,尚可抵拒一时之外,只怕难有几人能够和他颔顽。老禅师志愿留此,在下感激不尽,但若有误贵寺中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在下倒有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大师在武林中的身份、享誉,都极崇高,留此除了抗拒强敌之外,且可调和各大门派中的高手的冲突。据在下接收的各处讯报,似是各大门派,都派高手,赶来中原,这一点倒是叫在下想它不透!”
  铁木大师道:“他们可是为追查那滚龙王的形踪而来么?”
  唐璇笑道:“滚龙王形迹诡秘,化身多种,他的形踪,决非一般人可以察觉……”
  “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些人不约而同地赶来中原,已使人百思不解;更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都想把自己神秘起来,尽量不让人发觉行踪。每人的举动,都是鬼鬼祟祟,叫人无法测透他们在耍的什么花枪。”
  铁木大师道:“有这等事?”
  唐璇淡然一笑,道:“除了各大门派之外.尚有很多平常难得在江湖上露脸的人,也纷纷赶来中原。因此,目下中原道上,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铁木大师陷入了沉思之中,沉忖了良久,似是仍然想不出原因来,只好抬头问道:“先生的论断呢?”
  唐璇道:“这般人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谁也不能预测出原因何在。但蛛丝马迹,亦非毫无迹象可寻。以在下的论测,当是那滚龙王预作的安排。”
  铁木大师奇道:“滚龙王预作的安排?”
  唐璇道:“不错,滚龙王只需放出一种传言,或是指令他派潜各大门派中人,设作一套说词,就不难掀成这一片混乱之局。”忽然仰天大笑了一阵,接道:“他唯一失策之处,就是未料到我在穷家帮中,准备了十年岁月。”
  铁木摇头说道:“老衲还是想不到,设作何样一套说词,才能使各大门派,都遣人赶来此地?”
  唐璇道:“在下举一个事例出来,大师就不难明白了。”
  铁木大师道:“愿闻高见。”
  唐璇道:“如若你们少林中一位弟子,告诉你他发现了传诵于江湖的三宝的下落,不知老禅师如何处理?”
  铁木大师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如以老衲在少林寺中的身份而论,一面派人请命于掌门方丈,一面轻骑下山,追查那三宝下落。”
  唐璇微微一笑,道:“滚龙王的计谋,决非如此单纯,他必将设法安排一场使各大门派自相火拼之局。”
  铁木合掌欠身宣了一声佛号,道:“先生的才思议论,字字的知卓见,句句叫人心折。”
  唐璇道:“因此,在下劝请老禅师留在此地,以大师在武林的身份,调和各大门派中人的冲突。”
  铁木大师目光一掠欧阳统道:“欧阳帮主的声誉,隆过于老衲何止十倍……”
  唐璇接口笑道:“想那滚龙王安排下这场混乱的大局,其主要用心,还在对付我们穷家帮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从命就是。”
  唐璇仰脸望望天色道:“咱们也该走了。”
  欧阳统道:“哪里未呢?”
  唐璇笑道:“我已预定了他会分之处,三路对敌之兵,不知哪一路有些收获?”
  铁木大师道:“咱们这一路是胜是败呢?四五十人,还困不住人家三个。”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武功相搏上平分秋色,智谋料敌上略胜一筹。但这一战未能生缚滚龙王,错在唐某一人身上。”
  铁木大师道:“先生还这般引咎,老衲更觉惭愧了。”黯然一笑,垂下了头去。
  唐璇淡淡一笑,道:“老禅师请恕我直言,武功相搏上只怕老禅师和敝帮的帮主,都难以是他的敌手,是以在下并未预计在大师和敝帮帮主在武功之上胜他。寄望于制敌的机会,还是奇门九宫阵,倒是那脸色枯黄少年的武功大大出了料想之外……”
  铁木大师点头说道:“他的功力,虽不似滚龙王那等深厚,但在灵变之上,实在不输于滚龙王。”
  唐璇道:“如不是那面色枯黄的少年武功过强,滚龙王决不致有时间默查奇门九宫阵的变化,当他尚未看出奥妙之时,已为阵势的威力所制……”
  他长长吁一口气,自谴自责地接道:“我早该知道那少年的武功,异常高强的,但仍然掉以轻心,致落下今日之败……”
  欧阳统慰道:“先生不用自责,今日一战中,咱们并未落败,至低限度,揭开了滚龙王神秘的一角,也挫了他的凶焰。”
  唐璇道:“但也提高了他的警觉,造成武林中一次浩劫。”
  铁木大师道:“天数使然,非人力可能挽回。先生允留江湖,已经是我武林同道之福了。”
  唐璇抬头望望天色,道:“咱们不宜在此地停留了。”
  他突然放低了声音,除了欧阳统和铁木大师之外,再也无人听到他说的什么了。
  且说那青袍人冲开了奇门九宫阵,带着连雪娇、上官琦,一直向正南行去。
  连雪娇看他奔行的方向,异常荒凉,又非来路,心中甚感怀疑,但又不敢多问。
  她经年长随滚龙王,对他性格已有些了然,心中暗代上官琦担起忧来。
  她开始忖思,今日险局,如若滚龙王不愿把今小挫之事,传扬出去,极可能杀自己和上官琦,以灭传言之口。
  忖思之间,青袍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连雪娇抬头望去,原来停身在一座十分荒凉、阴森的乱坟中。
  青袍人冷肃的目光,一瞥连雪娇,道:“孩子,我待你如何?”
  连雪娇道:“亲情如海。”
  青袍人裂嘴一笑,道:“很好,你就动手挖个坑吧。”
  连雪娇呆了一呆,道:“女儿手中寸铁皆无,如何动手呢?”
  青袍人道:“你如运集真气,力贯两臂,用双手挖掘,岂不一样??”
  连雪娇道:“女儿遵命。”缓缓伸出一只纤巧嫩白的玉手,月光映照之下,只见白中透红,十指尖尖,当真是极尽纤巧玲瑰之胜。
  她自借自怜地叹口气,缓缓提聚了真气,贯注在双臂之上。
  那嫩白纤巧的十指,登时变成一片血红,较平常粗胀了一倍。
  青袍人赞道:“你的武功,似是又较前长进了甚多,想是在闵府之中,仍未间断练习。”
  连雪娇凄凉一笑,道:“义父说的是。只是这几年中,未能常在义父身侧,少学了甚多绝技。”
  青袍人道:“你已经学得很多了……”微微一顿,接道:“快些挖吧!”
  连雪娇双手挥动,依言在地上挖掘起来。
  这是一片砂石混合的土地,虽不怎么坚硬,但那尖棱的砂石,有如刀锋一般的锐利。连雪娇虽已运集真气,但仍被那尖棱的石子划破了几处血口,鲜血淋漓,但伤口却被砂土所弥。
  她希望由双手的破伤,能得到义父一些同情、怜惜,缓缓抬起头来,道:“女儿的双手被石子划破了!”
  青袍人“唔”了一声,道:“还好,如若伤到经脉,只怕你已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连雪娇道:“义父说的是。”这一句话似是用了她全身的气力,才说了出来。每一个字中,都充满着无比的辛酸和伤痛。
  她迅快地垂下头去,双手交替挥动,显然,她希望借急快的工作效率,掩饰她内心的伤痛和神色间的愤感。
  她开始暗自分析当前的处境的形势,充满着凶险和死亡……
  她后悔为什么不早把解药交给上官琦服用下去。如若上官琦服过了解药,此时此地合两人之力,还可以作一次最后的反抗。虽然未必能逃过义父的毒手,但如搏斗能惊动穷家帮的人,那就可得到生机。
  她素知义父的阴险多疑,是以一直不敢抬一下头和停一下工作的双手。
  不大工夫,已然挖掘成一个三尺深浅、四尺长短、二尺宽窄的土坑。
  原来那一眉砂石之下的都是松浮的黄土,是以愈到后来,她工作的速度和成效愈大。
  只听那青袍人阴沉他说道:“好啦,你可以停下来,休息休息。”
  连雪娇停下手来,缓缓站起了身子,退后了两步,站在上官琦的身侧。
  青袍人仰脸望着天际,说道:“孩子,你要那人躺在这土坑之中,填上砂石,把他活埋了吧!”
  连雪娇似是早已预料到青袍人要这般说,是以毫无惊愕之感。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低声问道:“他的神志虽然受制,但如让他自动倒卧坑中,不知他会不会听?”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你要他走近我的身边来。”
  连雪娇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低声喝道:“过去。”
  上官琦茫然一笑,慢步走了过去。
  青袍人暗中运集了真力,缓缓地举起了右掌。
  只要上官琦一走近那土坑边缘,他即将一掌劈去。
  连雪娇忽然生出一种唇亡齿寒之感,上官琦如被那青袍人一掌震毙后,死亡立刻就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
  一种潜在求生的欲望,激发了她反抗的意志,突然大声地喝道:“义父!”
  那青袍人似未料到,她敢这般疾言厉色的对自己说话,不禁微微一怔,道:“你可是发了疯么?”
  连雪娇已料定了今日难逃死亡之运,反抗的意志极为坚强,当下反唇相讥道:“女儿不发疯,只怕也活不过今日了。”
  青袍人缓缓放下右手,道:“单凭你这一句话,就该立时处死。”
  连雪娇道:“如若义父不念咱们一场父女情意,女儿也不愿甘心受戮。”
  青袍人冷冷笑一声,道:“我不信你敢反抗。”
  连雪娇道:“义父步步相逼,女儿已退无可退……”
  她突然长长叹一口气,满脸泛现出乞求之色,接道:“如若义父愿放我一条生路,女儿愿隐名埋姓,遁迹深山,亦不再在江湖之上出现。”
  青袍人道:“好啊,你竟敢和我讨价还价起来了!”
  连雪娇突然纤手一招,尖声叫道:“回来。”
  上官琦返身一跃,落到了连雪娇的身侧。
  她早已有了准备,迅快地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投入上官琦的口中。
  青袍人一生之中,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属下,竟然敢反叛于他,一时之间,竟然呆在当地,良久之后,才纵声而笑道:“你几位妹妹说的不错,我该早杀了伽……”
  连雪娇道:“穷家帮中之人,离此不远,我如大声呼叫.很可能招来他们出手相援……”她目光一掠上官琦,接道:“他已服用下解药,在片刻工夫之内,他即将恢复神智。”
  青袍人双目中充满着杀机,道:“我现在再给你一盏热茶的时间考虑,是束手就死呢,还是决心件逆于我?”
  连雪娇只觉他每一个字,都如铁锤一般地敲打在自己心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青袍人两道冷峻的目光,缓缓由上官琦、连雪娇的脸上掠过,接道:“你仔细地想一想,有几个背叛我的人,不是身受惨刑而死?念我们一场父女之情,我已经对你格外施恩了……”
  他突然抬头来望着天际,道:“你不是很喜欢他么?论他的武功,也确实值得生同罗帐,死同穴。一个人,不论男女,能和他的心爱之人,同葬一穴,那该是一件何等欢乐之事……”
  他的声音,充满慈和,一声声死亡的召唤,是那样动人心弦。
  连雪娇似是被他说得有些动心,不自觉地把目光投注到那土坑之中。
  只听那青袍人低沉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此刻你只要在他背后‘命门穴’上,重重地拍上一掌,立时可以使他安静地躺在这土坑之中。你再以身相殉,和他并肩而卧,我将为你们埋覆上砂土。”
  连雪娇突然抬起头,滚下来两行清泪,接道:“义父说得不错。”
  青袍人道:“咱们总算父女一场,岂能毫无情意?我实在不忍出手杀你……”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但此刻的形势,已成了势难两全之局。”
  连雪娇脸色一变,道:“好吧,反正我也难以逃得过你的毒手;与其被你杀掉,倒不如我自绝的好。”
  目光一转,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凄凉一笑道:“咱们一起死吧!”缓缓举起右掌。
  这当儿,突然响起了一声长啸,一条人影,疾如流矢般划空而来。倏忽之间,已到两人的身前。
  只听那人影大声喝道:“不要动我大哥!”
  连雪娇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似人似猿之人,横挡上官琦的身前。
  青袍人似是为这人奇快的来势,心头一震,微微一怔,才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正是袁孝。他虽已可听懂甚多人言,但口齿尚未能运用自如;心中虽是明白,但却讲不清楚,当下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他是我的大哥,我是他的兄弟……”
  他自认这几句话,讲得已十分清楚,但别人听来,却仍是有些不大明白。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你的大哥怎么样?”
  袁孝道:“我的大哥,不许任何人动他一下。”翻腕从背上取出一管竹萧,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青袍人一听之下,立时辨出这声音极是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
  只见他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口中吹起的萧声,愈发紧急。
  青袍人突然施展千里传音的工夫,对连雪娇道:“娇儿,你运集起所有的功力,点中他身后‘命门穴’,可免你一死。”
  因为和袁孝相距在五尺以上,而且又是对面而立,如若他有行动,势必要被袁孝发觉,连雪娇就在他的身后不远之处,只要一伸右臂,立时可遍及他全身各大要穴。
  连雪娇听到那萧声之后,有些迷乱的神志,突然地清醒过来。
  她年龄虽然不大,但饱经忧患,心机甚深,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义父可是要杀死他么?”
  那闭目而立的上官琦突然睁开了双目,两道炯炯的神光,掠过袁孝,投注在连雪娇的脸上,双眉不停地耸动,似是在逐渐恢复神志记忆袁孝突然收了竹萧,喜道:“大哥。”
  只听连雪娇急急叫:“快闪开去。”
  袁孝一听那呼叫之声,突然一把抱住了上官琦,横向旁侧让开三尺。
  一股凌厉的指风,疾由他身侧冲过,如非连雪娇呼叫及时,两人势非为那指风扫中不可。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好啊,你当真敢背叛我了!”
  连雪娇凄然一笑,道:“不论我是否背叛义父,但我已难得义父见容……”
  她一瞥上官琦,接道:“义父常常相授默察敌我形势、机微。当前之情,甚是明显,只有我们三人合力联手,或可有一分生存之望。”
  上官琦似是已恢复了所有记忆,低声喝:“兄弟,快放开我!”
  袁孝依言松开手臂。
  上官琦两道眼神凝注在那青袍人的脸上,道:“咱们见过面么?”
  青袍人也似被他这一句相问之言,触及起什么回忆,缓缓点头,答道:“不错,我们好像见过……”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凡是和我面善之人,大都作过我掌下游魂!”
  上官琦忽然一跳而起,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把我打入千丈绝壑的青衣人了……”
  青袍人突然冷哼一声,一晃身直欺过来。
  只听袁孝大声喝道:“不要碰我大哥。”右臂一挥,直扫过来。
  青袍人冷笑一声,攻向上官琦的右手不变,左臂暗运真力,横里一推,迎向袁孝的右臂。他行气似珠,运劲若钢,原想在这一击之下,震断袁孝的手臂,哪知一触,但觉对方手臂,坚逾精钢,竟是发毫无伤,心头大生惊骇,暗暗忖道:“看不出这似猿似人之物,竟然有着这般深厚的内力。”
  青袍人被迫退三四尺后,才稳住疾退之势,运功反击,倏然之间,连续拍出五掌。
  这一阵急快的反击,不但把袁孝交迫得攻势挡住,且由劣势,变为优势。
  只听袁孝长啸一声,双手齐出,连环攻击过来。
  青袍人一失神,已被袁孝抢去先机,一轮急攻,竟把青袍人迫退了两三步远。
  连雪娇已暗中提聚真气,准备随时出手相救袁孝。因为在她的生命过程,从未见到过有人能和滚龙王单打独斗个半斤八两,不分胜负。
  袁孝打得性起,清啸一声,纵身而起,悬空打了一个转,头下脚上地迫向那青袍人扑了过去。
  青袍人右掌突然一抬击出,掌心硬和袁孝毛茸茸的右手相触。
  这一掌他存心把袁孝毁伤在强猛的内力之下,蓄集在掌心的内劲,突地一并推出。
  袁孝悬空的身子,被这股强猛的内劲一震,人如断线风筝一般,直向空中飞去。
  上官琦吃了一惊,身子一横,拦住了青袍人,一语不发,挥掌击去。
  青袍人一掌震飞了袁孝,心中似是异常高兴,右手骄指一点,迫得上官琦自行收回了招数,左手忽然横里击出,遥发一股掌力,击向连雪娇。
  连雪娇自见袁孝被青袍人震飞之后,早已想出手帮助上官琦,免得上官琦受伤之后,余下她一个人,更是无法拒敌。此刻一见青袍人掌力劈来,立时双掌平胸,一齐推出。
  上官琦突然全力发出一拳,攻袭侧背,迫得那青袍人不得不挥掌硬接,右掌平伸,接下一拳。
  由于上官琦及时出手,迫得那青袍人分出一半实力拒敌,原本推向连雪娇的内力,减少甚多。
  只听两声蓬蓬轻震,上官琦、连雪娇同时后退一步。
  这青袍人的功力,深厚无比,虽然分拒左右强敌的夹击,仍然占尽上风。上官琦、连雪娇都被他强劲的内力,震得有些半身麻木,腕骨如折,如若对方不是把内力分拒两面强敌,集中全力击向一人,势非被当场击毙不可。
  两人虽未受伤,但在未经运气调息之前,已无再战之能。
  这时,只要那青袍人及时再发一掌,两人都将要伤在那青袍人的掌下。幸得袁孝及时而到,挥手一拳,当胸击去。
  青袍人双目中神光闪动,满是杀机,冷笑一声,道:“当世武林高手,能接得我这一掌的人,我必要杀他而后甘心。你既能接得我这一掌,今日就别想生离此地了。”说话之间,拳脚并出,刹那间掌影飘飘,攻袭之处,尽都是足以置人死命的要害大穴。
  袁孝凭仗天赋的强健体魄和精妙的招术,硬架巧封,竟然支持二十余合之多。
  但二十合后却被那青袍人绵连的奇攻,迫得有些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忽听那青袍人冷哼一声,突然暴退五尺。
  袁孝却呆呆地静站原地不动。
  上官琦看出情形不对,纵身一跃,直飞过去,急急叫道:“袁兄弟。”
  袁孝凝呆的双目,缓缓移注到上官琦的脸上,茫然一笑,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倒跌在地上。
  上官琦吃了一惊,伸手向袁孝抓去。
  手指将要触到袁孝的衣服之时,心中突然一动,右手又疾快地缩了回来。
  转脸望去,只见那青袍人微闭双目而立。
  连雪娇急步走了过来,低声对上官琦道:“你兄弟受伤很重。”
  上官琦点点头,高声对那青袍人道:“你可也是受了伤么?”
  青袍人双目突然一睁,冷笑一声,说道:“你是自绝呢,还是要我动手……”
  话声初起,掌势已迎胸拍到。
  上官琦知他内力深厚,远非自己能敌,不敢硬接对方的掌势,食、中二指一骄“画龙点睛”,直向青袍人脉穴之上戳去。
  青袍人右腕一挫,收回掌势,左手“分花拂柳”,平胸扫来。
  上官琦双拳齐出,争取主动,倏忽之间,连攻五拳四脚。
  那青袍人突然间,却变得不肯还手,只一味封解上官琦攻来的拳招。
  连雪娇站在一侧观战,粉脸上神情屡变,似是正在思索难题。
  青袍人一面闪避着上官琦的攻袭之势,一面却留心地查看着上官琦的拳路,似是要从他的拳脚招数中,寻找出一点失去的记忆。
  连雪娇经过了一番深思之后,突然转过身子,急急走到袁孝的身侧,一把抱了起来。
  她手中早已握着一颗丹药,迅快地投入袁孝的口中,然后放开了袁孝,疾快地转回到适才停身之地。
  青袍人的全副精神,仍然贯注在上官琦拳脚之上,眼中疑光闪闪,似是从他的拳脚招数中,怀念起一位故人。
  连雪娇暗暗松一口气,回目相望着两人动手的情形。
  忽见那青袍人身子一侧,疾快地向后退开三尺,道:“住手。”
  上官琦依言停下了手,道:“什么事?”
  青袍人目光移注到连雪娇的脸上,道:“娇儿,他可已神智尽复么广连雪娇道:“完全恢复了。”
  青袍人两道冷峻目光,一瞥躺在地上的袁孝,迅快地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道:“你的武功,和那半人半猿之人手法,甚多相同之处,可是同为一师相授么?”
  上官琦道:“是又怎么?”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投注遥远的天际,道:“你如能告诉我,那传授你武功之人现在何处,今日之战,我将放你们一条生路。”
  上官琦神智恢复之后,立时感到身体的亏损甚大,四肢疲乏,内力虚薄,动手几招,拳掌上酥软无力。自知这一战凶多吉少,除非已存下必死之心,必须智取,一面暗中运气调息,心中暗思拒敌之策,口中却答道:“你可认识他么?”
  青袍人道:“天下武林中有名之人,我大都叫得出来,但他们认得我的人,那却是绝无仅有了。你只要能讲出他的形状,我就能指出他的姓名。”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一言说出恩师形貌,说不定他会有对恩师不利的举动,倒不如骗他一骗,给他个难测高深,我也好借这段时间,尽量调息体力。”心念一转,故作冷笑,道:“我那授艺之师,绝少在人世之间露面,只怕告诉了你,你也不会认识。”
  青袍人道:“有这等事,你且说出来听听吧。”
  上官琦随口胡扯,哪知对方竟然当真地句句钉问,暗道:“糟糕,我生平之中甚少扯谎,只怕说得牛头不对马嘴,被人家当面揭穿。”心中一急,忽然想起在那云雾镣绕的山谷密洞中,见过的那两具尸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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