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伸起手托住孙正礼擎刀的腕子,右手握著拳头向孙正礼的胸间去擂,但孙正礼的力气极大,哪等冯德的右手触胸,他“吧”的又是一掌,把冯德打得退后几步。
孙正礼就一晃钢刀,骂道:“小子还跟我动手?我不看在金刀冯茂的面上,一刀就结束了你的性命!”说时他提刀往冯家的门里就闯,那铁棍冯怀也不敢拦阻。
秀莲却在马上大声叫道:“孙大哥不可鲁莽!你是要干甚么去?”
孙正礼回首说:“我进去搜搜,看看有杨大姑娘没有!”
俞秀莲赶紧跳下马来,摆手说:“孙大哥,咱们不可不讲理。人家门里有女眷,还是我进去方便。”
孙正礼点头说:“对,师妹你进去,可都搜到了,我在这儿给你看守马匹。”
当下秀莲抽出了双刀向冯怀说:“你们说冯隆没回来,杨大姑娘没藏在你这儿,我不能信,我要进去看看!”
冯怀就说:“俞姑娘你要不信,就进去看看吧!若搜出我们老五来,我伸著脖子叫你砍头!”
秀莲已知道花枪冯隆确实没有回来,杨大姑娘也未必在这里。不过她为仔细起见,便提著双刀跟随冯怀进里去看。她见了冯家四兄弟的寡嫂,也见了冯怀、冯茂之妻,各屋全搜到了。
刚要到冯德的屋中去搜,可是这时冯德已然进到他屋里,拿了一对护手钩,跳到院中就大声喝道:“姓俞的淫妇,你出来,咱们较量较量!冯二太爷的家里,能许你闯进来搜人?”
秀莲同著冯怀到院中,因见冯德开口大骂,她的面上不由出现怒色,秀丽的眼中发出猛烈的火焰,把雪亮的双刀一举,问这:“你骂的是谁?”
冯德跳脚骂道:“骂的就是你!你是北京城有名的淫妇,谁不知这!你好大胆!现在敢惹到我冯德的头上,今天你休想整著尸首回去!”
说时他扑上前,用双钩向秀莲的两臂去钩,秀莲赶紧以双刀将双钩磕开,一人就在院中争斗起来。
那铁棍冯怀是在北京碰过许多钉子才回到家里来的,他深知俞秀莲的武艺高强,自己的二哥未必是她的对手。于是,他就连忙喊:“二哥不用动手!我们跟她讲理,别打架!”
可是此时双刀双钩交战在一起,两对兵刃磕得当当乱响,冯怀哪里敢近前,他只跑到一旁连连摆手劝著。
秀莲与银钩冯德交手不到二十回合,冯德就抵挡不住了,但秀莲不欲伤他的性命,只用刀背去砍他,又四五合,秀莲一刀背砍在冯德的右腕上,冯德就将一只钩扔在地下。秀莲更进一步,狠狠地一刀砍下,那冯德的左膀上又吃了一刀背,那只钩也举不起来了,可是他俩不服气,口中依然大骂。
此时孙正礼也闯进门来,抡著刀就要杀死冯德,却被秀莲拦住。
孙正礼气得跺脚说:“师妹,他骂你啊!”
秀莲又挥起刀来,向冯德腿上砍了一刀背,咕咚一声,冯德摔倒在地下。他的脸色煞白,眼睛凶瞪著,嘴里还说出许多横话。秀莲却不理他,同著孙正礼出门。
孙正礼哪里甘心,他就气忿忿地说:“人也没搜著,反叫他骂了一顿,师妹难道就这样回去吗?”
秀莲咬著嘴唇,面上的怒色还没有褪,她就说:“我们找不到杨大姑娘,自然不能回去!不过据我看,冯隆确实没回来,咱就杀了这冯德也是没用,再说,我们跟他又无仇无恨。”
孙正礼说:“师妹你说咱们可怎么办?”
秀莲说:“也许冯隆还正在路上,咱们且回到店房,在这里住两日。如若仍然没有那冯隆的下落,咱们就到凤阳府找谭家兄弟去了,反正他们在那里开著镖店,人跑不了。”
孙正礼还似乎觉得这个办法不痛快,可是他也想不起较痛快的法子来,只好就点了点头。他与秀莲上了马,顺著来时的路径回那镇上的店房去。
在路上,秀莲告诉孙正礼,回头可以托那店家给打听冯隆的下落。
孙正礼一回到店中,就把店房的掌柜子叫来,一只手又著腰,很凶横的说:“掌柜子,告诉你实话,我是北京城的大镖头,衙门托付我来的,到这里来抓冯老五,你知道吗?冯老五就是花枪冯隆,那小子在京城杀死了人,抢走了人家的大姑娘,这可不是小罪过。你们要是有人瞧见他,赶紧来告诉我们,我们抓住他回北京去交案。
你们要是不管,可就小心点!叫我们知道了也得把你们抓了丢交官,办你们一个私放凶犯的罪过。”
那掌柜子吓得脸色都变了,连连点头说:“是,是。只要我们瞧见他,一定把他稳住,来告诉大爷。”
旁边秀莲并嘱咐说:“可不准你们走漏风声,你们若要帮助我们把案办了,一定要重赏你们。”
店掌柜连连答应,又瞧了秀莲一眼,他就出屋去了。
这里孙正礼不住叹气,说:“这件事真麻烦!”
秀莲却默默不语,她想,在这里等著花枪冯隆,也没有甚么把握,若是到凤阳去找那谭家兄弟吧,路又太远,而且杨大姑娘未必在那里。
想了半天,她竟没有较好的办法,结果是想:看样子冯隆实在未必敢回家来,不如连夜赶到凤阳去吧,于是向孙正礼说了。
孙正礼点头这:“也对,咱们在这里傻等著,冯隆他要是永远不回来,不倒是白耽误了功夫吗?”
于是,他就拿起行李来要出屋去。可是这时忽然那店掌柜子又跑进屋来,他悄声对孙正礼说:“街上有个穷汉毛小二,他说昨天他在不远的地方看见冯隆了。可是大爷得给他点钱,他才能告诉你。”
孙正礼说:“赶紧把他叫出来,他要是告诉我,我赏他一两银子!”
店掌柜皱皱眉,又笑了笑说:“一两银子,似乎少一点。”
孙正礼急躁著说:“只要他能带著我们把冯隆找到,就是要十两我们也有,快快叫这个人来!”
店掌柜一听孙正礼肯花十两,这至少他得到手一半,于是他高高兴兴地跑出去。
待了一会儿,就带进一个人来。这人头发蓬乱,一脸的污泥,穿著一身破烂裤,光脚穿著草鞋,简直是个叫化子。
孙正礼问道:“他就叫毛小二?你准看见冯隆了吗?”
秀莲在旁也问说:“你可不准说瞎话!”
毛小二说:“我要是说瞎话,叫我下辈子还要饭!昨儿晚上我在霍家屯讨饭,真的见冯隆了,他骑著一匹马,直头到霍家去了,若是别人我还许认错了,他,从小我就认得他,我没要饭的时候常跟他在一块,他就是剥了皮,我也认得。”
孙正礼又问:“霍家屯在甚么地方?”
毛小二说:“霍家屯就在西边,离这儿二十里地。那里的金匾霍家是首房,祖上是武职出身,做过大官,家里挂著匾。现在大当家的是霍三爷,武举出身,力气比牛还大;房里养著五六个老婆,用著长工二三十,冯家兄弟跟他最好。”
秀莲一听毛小二所说的那霍三房中有几个姬妾,便想著此人一定是个好色之徒,冯隆若到他家去,一定是将杨大姑娘卖给他,于是就问:“冯隆去的时候是坐著车还是骑著马?”
毛小二说:“是骑著一匹白马,那匹马也不像是他的,也不知他是哪儿抢的。”
孙正礼说:“不管他是坐车还是骑马,只要把他抓住就行了!”
于是,孙正礼扔给店掌柜二串钱,他就到院中牵马。
那毛小二追著孙正礼说:“大爷你先给我点钱,我吃点东西好带著你们去呀!”
孙正礼扔给他几百钱,并说:“你带我们到霍家屯,只要把花枪冯隆捉住,我准给你十两银子。”说时他匆匆地把行李绑在马上,便与秀莲牵著马出了店门。
毛小二是买了一块锅饼,一边啖著锅饼,一边跟著两匹马往西跑去。
孙正礼的马在前,秀莲的马在后,顺著大道往西,毛小二的两条腿哪里跟得上,何况他还啖著锅饼。
孙正礼就挥鞭催著他说:“快走,快走,去晚了可少给你二两银子!”
毛小二两腿紧跑著,嘴里嚼著锅饼,含混地说:“大爷,你要了我的命,我也跟不上你呀!我两条腿怎能追得上八条腿呀?”
秀莲收住马,行得慢了些,并向前边的孙正礼说:“孙大哥不要忙上,二十里地一会儿也就到了。”
孙正礼也就勒住马,等毛小二赶上,他才款款地策马前行。他在马上问道:“姓霍的既是武举出身,本事想必不错了,可是你知道他与金刀冯茂相比,两人的武艺谁高谁低?”
毛小二说:“是两路事儿。他是讲究拉硬弓,骑烈马,学的是战场打仗的本事。冯四爷那是江湖功夫,讲究长短打,高来高去。”
后面马上的秀莲问说:“他既是个武举,为甚么不做官呀?”
毛小二说:“人家做官干甚么?家里田产地业都有,几个老婆围著他,够多么乐呀!”
孙正礼斥道:“当著姑娘,你嘴里不准胡说八道,快跟著走!”
那毛小二一边跟著马跑,一边扭著头瞧这位姑娘,他也猜不出这位姑娘是个干甚么的。
走了麦时才到了霍家屯。这里的地势极高,村子在前面的高原上,用黄土垒起城堡,里面的住户大概不少。
毛小二带著孙正礼和俞秀莲到了高原上,他就向孙正礼作揖说:“老爷,随你便赏我几两银子,叫我走吧!我带你二位到了道儿,你二位一进那堡子的北门就是霍家,准保找得著花枪冯隆。我可不敢带著您进去。”
俞秀莲随手扔给他一锭银子,说:“你先拿去,等我们捉住了花枪冯隆再给你。”
说毕,她同孙正礼催著两匹马,直到了那堡子的北前门。先下了马,然后牵马进了堡子,只见里面的人家很多。
走了不到十几步,就被两个庄丁模样的人拦住,向孙正礼问说:“老哥,你是哪儿来的?到这里找谁?”
孙正礼说:“我是泰兴镖店的孙镖头,到这里来见你们霍大当家的。”
那两个人说:“哦,你要见我们大当家的?好,跟著我们走。”
当下就带著孙正礼和秀莲往南去。
其中的一个人就回首问说:“孙镖头,你找我们大当家的是有甚么事?”
孙正礼说:“有要紧的事,等我们见了他本人再说。”
那两个人一看,孙正礼的神色有点不对,他们就彼此使了个眼色。
少时就走到了一处大庄院的门前。这个庄院建筑得很是讲究,四周的砖墙,前面两座门;一座是车门,里面连著马圈,一座是正门。两旁有两座上马石,四株槐树,在门上挂著一块金字的红匾,写的是“振武惠民”。
两个庄丁上前接过二人的马匹,就分系在槐树上,然后要请二人到里面客厅去坐。
孙正礼却摆手说:“我们不进去了,杷你们当家的请出来,我们跟他说完几句话就走。”
当下一个庄丁陪著孙正礼说话,一个就进去传达。
这里秀莲站在槐树下,心中想著:少时言语说岔,一定有场争斗。
孙正礼是坐在上马石上,睁著两只大眼睛望著门里,望了半天,才见门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的相貌倒极魁梧,身材与孙正礼差不多,只是孙正礼的脸黑,此人的脸白。此人衣服华丽,气派轩昂,身后跟随两个仆人,出门就向孙正礼抱拳说:“阁下就是孙大镖头吗?”
孙正礼站起身来也抱拳说:“不错,兄弟名叫五爪鹰孙正礼。今天来找霍大当家的,没有别的事,就是请你叫花枪冯隆出来,跟我们走!”
那霍大当家的一听这话,他不由面色一变,故意做出甚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说:“花枪冯隆?我倒是和他的哥哥相识,可是此人多年未回家乡,我与他总有两三年没有见面了!”
孙正礼一听他瞪眼不认账,就立刻愤怒起来,说:“姓霍的,你也是武举出身,你得知道王法。花枪冯隆在北京杀死人命,抢走人家的大姑娘。昨天找亲眼看见他逃到你这里来,今天你又忽然不认账,莫非你要陪著他去打人命官司吗?”
霍大当家的见孙正礼这样暴躁,他却不动声色,依然是微笑著说:“孙镖头,你大概是眼睛花了,看错了人,昨天哪里有人到我这里来?”
孙正礼听霍大当家的说到这里,他气愤不来复忍,便由马鞍旁抽刀,要闯进门去,搜拿花枪冯隆。
忽然,这时由那车门里跑出一匹白马来,孙正礼一看,正是花枪冯隆。他就大喝一声:“好小子,你往哪里跑!”
说时,他将缰绳切断,跳上马去,一手挥鞭,追下冯隆那匹白马去了。
这里俞秀莲也忙将马解下,上马去追。
那霍大当家的见冯隆给他惹下祸事,他赶紧就跑向门去,把大门关闭上了。
此时花枪冯隆的白马早跑出堡子的南门,孙正礼和俞秀莲的两匹马飞似的往前追赶。但因相距有半里多远,追了半天,总是追不上,气得孙正礼在马上破口大骂。但是前面的冯隆却甚么也不管,他就像一只野兔似的,将身伏在马上,拚命向前飞奔。
此时路上又有不少的行人,孙正礼虽然不顾不管,但俞秀莲却怕撞伤了行人,所以她不敢放缰快走,她的马也就落得最后。
少时前面的两匹马全都没有踪影了。
秀莲心中十分焦急,赶紧催马向前,又走了十几里地,就见面前一道大河阻路,河里并没有水,只是一片黄沙。
秀莲策马下河,马蹄蹈在沙中有半尺多深,又见前面也有杂乱的蹄迹,就想:孙正礼大概已追赶冯隆过河去了。她就加紧挥鞭,坐下的马费了半天力方才过河。
到了对岸一看,只见是高低不平的一片旷野,远远只有几处稀稀的树林和村落,冯隆的白马和孙正礼枣色马全都不见了。
秀莲心中十分惊异,便催马向前走去,又走了不到二里地,忽见孙正礼的马由一处松林之后转过。
秀莲赶紧迎上去,就问道:“怎么样了?那冯隆跑到哪里去了?”
孙正礼在马上摇了摇头,两只眼睛依旧向两旁张望。
等到秀莲的马匹来到临近,他才嘴里骂说:“冯隆那小子也不知哪儿抢来的那一匹马,跑得真快,我追过了河他就没影儿了,莫非那小子会土遁吗?”
秀莲也十分失望,向南看去,只见阳光甚烈,不要说前面没有白马行走,就是有一匹白马只要离此百余步远,这里就难得看见。虽然明知不易追赶,但费了很大力气才寻到了的贼人,如今竟失于交臂,他们岂能甘心?
于是秀莲忿忿地说:“孙大哥,咱们再往下去追!”于是两匹马迎看阳光,循著大道又往南急急驰去。
又走下三四里地,四周依然看不见那花枪冯隆人马的影子。
孙正礼懊悔著说:“这可真是气死人,会叫他在咱们的跟前跑了!”
俞秀莲说:“不要紧,料想冯隆他也跑不了多远,现在我们已确实知道,那杨家的案子果然是冯隆所为。他也知道我们现在正要拿他,所以他就乘空逃走了,我们现在且赶回那堡子里去,到霍家搜搜,看看杨大姑娘在那里没有?”
孙正礼说:“我看那姓霍的不是好人,多半他把杨大姑娘藏起来,故冯隆走了。”
说著,一人转过马来,顺著来时的路径过了河又往北去。
这时孙正礼心里充满了怒气,因为没有追著冯隆,觉得是被那姓霍的给骗了,所以这次转回来,他就存心抡刀要那姓霍的命。
两匹马扬尘疾驰,少时又回到了那霍家屯的堡子前。可是一到了堡子的南门收马一看,二人全都发了怔,原来那霍某真是狡猾,他已命人把堡子的大铁门关上了,俞秀莲、孙正礼就仿佛被拦在城外的敌兵一般,休想能闯进去。
孙正礼气得更是大骂,说:“好个姓霍的小子,把他们的城门关上了。难道怕咱们还有千军万马吗?走!师妹,咱们看看他的北门关上了没有?”
秀莲说:“他既将堡子的大门关上,就为的是怕我们回来向他不依,他哪能只关南门,不关北门呢?”
孙正礼却不甘心,便又催马到了那堡子的北门前,这里还跟那边一样,不但大铁门关得更严,堡子上并站著十几个庄丁,看见他们这两匹马来到,使用砖头石块往下掷打。
二人无法近前,只得勒著马向后退。
孙正礼气得抽出刀来,向堡子上的人指著大骂,秀莲却摆手说:“孙大哥你骂他们,他们也是不能开城。这堡子的围墙至少也有两丈高;咱们决不能蹿跳上去,只好先到旁处歇会儿,再商量办法。”
孙正礼这时也有些累了,可是他不服气,他就用刀指著堡子上,大喊道:“小子们,回头见!孙大爷决饶不了你们,除非你们永不开城!”
秀莲却催著说:“孙大哥,咱们快走吧,何必跟他们瞎惹气,有甚么话不会晚上再说吗?”
这句话提醒了孙正礼,他不禁笑了笑:心里说,还是我师妹比我有主意,可是那堡子的土墙太高,从上往下跳倒还不至于摔著,可是要想从下蹿上去,别说我,恐怕师妹也没有那功夫吧?
因此,他一面策马跟著秀莲向西走,一面还不住回头望那高高的城堡,说道:“那么高的墙,咱们怎能跳得过去呢?”
秀莲说:“我有办法。”说毕,她就在马上凝神思索,不再说话。
两匹马款款而行,又走了十余里地便来到一处镇市,这座缜市已离开深州地面,归束鹿县管辖了。
此时天已过午,但二人还没用午饭,孙正礼就说:“咱们找一家店房,吃过饭就歇下,等晚上再说。”
秀莲点头说:“好吧。”当下就在街东找了一家店房进去,把行李拿下来,马匹交给店家,便进到一家屋内。
孙正礼先叫店家泡茶,遂又叫店家去烧饭。
秀莲坐在炕上,孙正礼坐在凳子上,对著面喝茶,孙正礼还不住大骂花枪冯隆和那姓霍的。
秀莲说:“据我看,杨大姑娘虽是被冯隆给抢走,但却未必在那霍家屯里。因为昨天那毛小二只看见冯隆一人骑马前来,却没有说看见有车跟著他来。”
孙正礼说:“也许是冯隆先来,装杨大姑娘的车辆是随后才到的。”
秀莲说:“无论怎样,今夜咱们一定要去的。那姓霍的就是不知杨大姑娘的下落,他也一定知道冯隆是逃往哪里去了。孙大哥你吃过饭到街上去走走,找个誧子买一条井绳,再买一只铁钩子,晚间咱们就能够进到霍家屯里去了。”
孙正礼一听秀莲这个办法,觉得真妙,也就喜欢得大笑,说:“好,好。吃完饭我出去就买。”
二人又谈了几句话,店家就把饭菜端了来,孙正礼先赶忙地吃完了饭,他就带上钱,出店门往街上去了。
这里秀莲吃过了钣,她就躺在炕上歇息,觉得江湖上真是险恶百出,那杨大姑娘落在冯隆的手里,她岂能屈从?她若是个烈性的女子,恐怕此时早已死了。
同时又不放心在北京的德家和杨小姑娘,深恐自己走后那冲霄剑客陈凤钧又去找他们搅闹。
由陈凤钧又想起李慕白,就想李慕白虽然武艺高强,为人的心思也谨慎细密,可是他究竟人单势孤,也许他真已在江南遭了毒手,心中又不禁发出一阵惋惜和伤感。
待了多时,五爪鹰孙正礼方才回来,手里拿著一条三丈多长,很粗很结实的井绳和一只大秤钩子,笑著让秀莲看,问说:“师妹,你看遭成不成?”
秀莲说:“绳子足够用,只是钩子太弯曲了。
那堡子的墙是黄土垒成的,若钩的不结实,土一松,就能把人摔下来。
孙正礼说:“我找块石头把钩子砸直了点,可是要太直了,到时也是钩不住。”
秀莲点了点头。
孙正礼说:“我刚才又向人打听了,原来那霍家屯的大当家的名叫霍玉彪。别看他是武举出身,家里有钱,他的行为却比强盗还厉害。就在这个镇上,有两家的妇女就遭过他的害。那小子最是好色,我想杨大姑娘是一定在他堡子里了。”
秀莲摆手说:“咱们在夜间再去找他,现在先不可声张,倘若被他手下人知道,他必定更要加紧防备了!”
孙正礼气忿忿地说:“由著他去防备,反正今晚我必要他霍玉彪的狗命!”说著,他到院中找块石头去砸那铁钩。
砸了半天,方才砸好,回到屋中叫秀莲看了觉著能用。
孙正礼将绳子紧紧系上,屋中抡了一抡,笑看说:“要使这个当兵器也不错。”
秀莲说:“有这样一种兵器,名叫钩镖,是马上用的。”说到这里,她想起这话原是在年幼学武艺的时候,她父亲对她说的,因此心中不禁又一阵悲惨。更想等寻到杨大姑娘之后,自己一定要到河南去寻金枪张玉瑾,以为父亲报仇。
捱到天晚,吃过了饭,孙正礼就急忙著要去,秀莲却说等天色再黑一些,否则不容易下手。
孙正礼只得勉强忍看他的急躁的性情,手里摆弄著那条钩绳。又待了一会儿,天色就黑了。
孙正礼与俞秀莲暗带兵刃,就悄悄离了店房。二人步行著,离了镇市往霍家庄去。
此时天黑得像个挖煤的人的脸,有无数星光闪烁著,又像是贼人的眼睛;秋风自背后吹来,沙沙地响。
孙正礼一手提刀,一手持著钩绳在前面走著,秀莲的背上系著一条丝巾,一双刀就插在背后,在后紧紧跟随人行约十余里,在路上并未遇见一人,少时就来到那黑忽忽的霍家屯城堡之前。
秀莲说:“孙大哥,你先别忙,察看上面有甚么人没有?”
孙正礼说:“谁管他,上面有人又当怎样?”当下他将钢刀插在腰际,把钩绳抡起来向城上去钩,连气钩了四五下,那铁钩方才搭在坚固的土垣上面。
孙正礼用力揪了揪,谅得不至于摔下了,他将这一头交给秀莲牵著,他就缘绳而上。到了土垣上,脚踏实地之后,然后他双手握绳,将秀莲那轻便的身体提上来。
秀莲到了上面,一看这里并没有人巡守,再低头往堡里去看,就见只有几处微弱的灯光,那霍玉彪的大宅院也像没有甚么人防守的样子。于是,俞秀莲在前,孙正礼在后,往北沿著道走,刚要往下去走,忽然秀莲看见下面有一盏纸灯笼,三四个人蹲在那里。
秀莲急止住脚步,向孙正礼说:“下面有人防守,咱们先别下去。”
孙正礼说:“那几个毛庄丁算得甚么,他们还拦得住咱们吗?”
秀莲一手将孙正礼横拦住,她说:“这儿个人虽然拦不住咱们,可是他这堡子里至少也有二三百人,咱们才两个人。倘若他们全都出来,将咱们困在堡子里,咱们可怎能脱身?我想不如暂且等一等,等他们堡子里的人都睡著了之后,然后咱们再闯下去动手,那时就是他们鸣锣聚众也来不及了。”
孙正礼说:“师妹你太小心,下去动手谁敢来斗咱们就杀死谁!”
秀莲听了孙正礼这横话,她不由生了气,就很急躁地说:“咱们杀的是霍玉彪,与他堡子里的别人有甚么相干?孙大哥,你是我父亲的徒弟,你看我父亲走江湖二十多年,他曾伤过一个无辜的人没有?”
孙正礼见姑娘急了,他才不敢挥刀直闯下去,只得勉强抑制看胸头的急火,同看秀莲顺土墙又往南走。
孙正礼把他腰中的钢刀拔出来,晃了晃说:“为一个花枪冯隆费这么大的事,我若把那小子抓住,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他忿忿地刚说出这句话来,忽见秀莲惊讶地说:“锣响?”
孙正礼也侧耳向下听去,就听起先一两棒锣声,后来一下紧接著一下,当当的乱响起来。又见下面的人家都点起灯来,堡里街道上也有执著火把的人在急急地行走。
看那火把的方向,是都往那霍玉彪的宅院里去了。
孙正礼惊诧著说:“奇怪!莫非他们看见咱们在这里么?”
秀莲摇头说:“不可能!我想一定是那霍家出了甚么事。”
孙正礼说:“甚么事?莫非还有人打不平,也到这里救杨大姑娘来了?”
二人正在惊讶著往下去望,忽然见有几个火把顺著走道跑往城上来了。
孙正礼就把刀一晃,迎上几步,口里说:“来了!来了!”
秀莲也从背后抽出双刀,上前嘱咐孙正礼说:“我们只要捉住他们一个人跳下城墙去问就是了,千万不可多伤人!”
孙正礼说:“我晓得。”
说话之间,那几个火把已到了堡子的墙上往这边来了。
孙正礼看是十几个人,手里全有兵刃。
孙正礼就抡刀迎过去喝道:“站住!”
他这一喝,把那十几个人全都吓了一跳,就彼此喊著:“凶手在这儿了!”立刻刀棍齐上。
孙正礼却把刀一扫,喝道:“咱们先别动手,我问你们几句话。”
那十几个齐都破口大骂说:“你把我们大当家的杀死,跑到城上来,还有甚么话说。”
不容孙正礼分说,他们就把孙正礼围上,一阵刀砍棍打。
孙正礼性起,把刀法施展开,哪容十儿个人的刀棍近身。
此峙,俞秀莲也舞著双刀过来,一面帮助孙正礼厮杀,一面喊道:“孙大哥,擒住他们一个就走吧!”
此时孙正礼已砍倒了两个,其余的那几个依然不肯放手,乱打著,嘴里并破口大骂。
孙正礼选中了一个人,上面钢刀一抡,下面蓦地一脚,就将那人踢得张手仰身,摔到墙下堡子外面去了。
随著,孙正礼又挥刀砍倒了一个人,也就大呼一声:“师妹,快走吧!”随即将身一跳,从两丈多高的城垣,直跳到平地,这时,秀莲也砍倒了一个人,便也飞身而下。
上面的人还往下扔石块,孙正礼又向城上骂了几声,秀莲就催著说:“挟著这个人快走吧!”
孙正礼遂一手提刀,一手挟起那摔得半死的,往西就走。
秀莲在后面跟随,走出有半里多地,秀莲就叫孙正礼把那个人放下。
那人躺在地下,呻吟了半天,方才能够说话。
孙正礼把刀向那人身上一拍,喝道:“小子别装死,我问你们堡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大当家的是叫谁给杀死了?”
这个人说:“刚才我们大当家的还没睡觉,跟太太们正喝酒;不知从那儿来了一位英雄从房上跳下来,闯进屋去,一宝剑就将我们大当家的扎死了。”
秀莲一听,是使宝剑的人将霍玉彪杀死,她就觉得十分诧异。这时孙正礼又拍了那人一刀,说道:“小子你听明白了,刚才杀死霍玉彪的那个英雄可不是我们。大概霍玉彪也是作恶多端,今天活该遣报了。”
旁边秀莲又持刀逼问说:“你要说实话,昨天那花枪冯隆到你们堡子里去,他是带著一个大姑娘吗?”
这个人说:“没有。”他说,“倒是有一个大姑娘,是他一个朋友从北京弄来的,现在在别的地方了。他说这个姑娘长得十分美貌,我们大当家的若肯给他二百两银子,他就给送来。假如我们大当家的不要,他就要送给保定黑虎陶宏那里去了。
我们大当家的本来想要,可又嫌二百两是太多了,正跟他商量价钱,你们二位英雄就找了去。花枪冯隆他的心虚,怕你们闯进院子把他搜著,他就骑上马逃走了。你们追他出了堡子,我们大当家的就把堡子的南北门全都关上,想著你们决不可能进去,可是,不想他还是被人杀死了。”
秀莲一听,咬著牙想了一想,就又问:“你们大当家的与冯家兄弟是早就相识不是?”
那人说:“不错。我们大当家的跟金刀冯茂是盟兄弟。金刀冯茂现在他徒弟黑虎陶宏那里,花枪冯隆大概也是逃往保定去了。”
秀莲说:“好,没有甚么话说了。我们饶你一条命,你可记住了,我们只恨的是花枪冯隆,与你们大当家的并无仇恨。他死了,你们找凶手去吧!”
说完了,她就向孙正礼说:“咱们回去吧!”
当时弃下这个人,二人悄悄回到店房内,到屋中竟没有被人发觉。点上了灯,把钢刀放在桌上,孙正礼喝了口凉茶,就对秀莲说:“师妹,花枪冯隆是跑了,霍玉彪也死了,杨大姑娘还是没有下落,咱们可怎么办?”
秀莲说:“既然曾说过如若霍玉彪不要杨大姑娘,他就送到黑虎陶宏那里去,何况金刀冯茂现在也在那里。我想,我们若到了保定,一定能把他们全都寻著。”
孙正礼点头说:“好吧。明天早晨咱们就起身往北去。”
秀莲听了孙正礼这话,按照方向去想,她才知道保定还在深州的北边。可是昨天花枪冯隆分明是出了那堡子的南门,往南逃去了。
因此,秀莲就觉得冯隆多半不是逃往保定,可是事到现在真实的人犯已经证明,线索却只有保定这一条路。无法,只得到了保定,见著金刀冯茂和黑虎陶宏之后再说吧!
当下秀莲凝神想著,心中反倒十分忧虑。
孙正礼是用臂支著头,坐在桌旁打盹。
正在这时,忽听窗外有人噗哧笑了一声,说:“一男一女,半夜在屋中干甚么好事?”
秀莲吃了一惊,赶紧回身拾刀跳出屋去,眼前黑影一恍,说话的人上房去了,秀莲也追上房去。
那人由房跳到了墙头,把手中的兵刀一晃,随即跳到店房外面。
秀莲也越过墙去,四下一看,已不知那人是藏躲在哪里。秀莲虽然十分气愤,但因住在这镇市的店房内,不敢太为声张,便又提刀进到房内。到屋中一看,孙正礼伏在桌上呼噜呼噜地睡著了,这场可惊的事,他全都不知道。
秀莲气得咬著牙,回想将才窗外说话那语声,是有点南方口音,分明是那可厌的冲霄剑客陈凤钧,并蓦然想起将才霍家屯毅死霍玉彪的事,大概也是此人做的。
此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为甚么要这样随著我呢?又想起他帮助静玄禅师害死李慕白的仇恨,就希望此人再冒失著前来,自己便要把他杀死。
因此,俞秀莲一夜也没睡觉。可是,陈凤钧也没有再来,到了次日,秀莲也没有把这件事对孙正礼说。
天色才发明,孙正礼就催秀莲赶快收束行李,好往保定府去。秀莲也恐怕霍家屯的人来找到这里来,事情又生枝节,于是匆匆地收拾行李,备好了马匹,孙正礼给了店钱,二人就出门上马。离了这座镇市,在晚风秋色的大地上,往西北方向驰去。
他们走的是大道,路上的行人客旅很多,孙正礼一个黑大汉骑马在前,秀莲一个美貌的年轻姑娘骑马在后,样子十分不调和,惹得路旁的人莫不注目,也猜不出他们二人是甚么关系,更不知他们是做甚么的。
孙正礼因为急著要去会那金刀冯茂,所以他将马驰得甚快,秀莲只得紧紧的随他。
当日晚间就到了博野县境,计算明天中午就可到保定了。
依著孙正礼还要往下去走,可是秀莲昨天一夜也没睡眠,此时身体十分疲倦,便叫孙正礼在南关找了一家店房歇下。
秀莲是找了个单间,用毕晚饭,她关上屋门就睡了。
孙正礼的行李是放在秀莲的屋中,他一个人却住大房子,房里约有七八个人,都是做买卖的。
孙正礼吃过了饭,看看这时不过初更时分,睡也睡不著,他就出了店房来到街上。这街上的买卖很多,商铺虽已关了门,可是对门一家小酒店里面还灯烛辉煌,有几个人正在那里畅饮。
孙正礼忽然想起这几天为捉拿冯隆那小子,又加著和师妹在一起,弄得一点酒也没喝。现在又没有甚么急事,为甚么不喝两盅,喝个半醉,回房睡大觉。明天到保定会会直隶省有名的英雄金刀冯茂,再把冯隆捉住,寻回杨大姑娘,那时有多么痛快!
想著这些,就大踏步进了酒店,在张桌子旁一坐,嚷道:“伙计你来半斤白干。”
酒保答应了一声,先给桌上摆上两碟酒菜:一碟煮蚕豆,一碟卤煮麻雀,然后拿来酒壶酒盅。
孙正礼就自斟自饮,想著师妹的武艺真不错,比我五爪鹰可强得多,我应该送她个绰号,叫她“五爪凤凰”。又想五爪也不对,她那两口刀,别人十口刀也敌不过她呀,叫她“十爪凤凰第一女侠”还不大离。
正在脑里没次序地乱想著,忽见由门外又进来一人,这人的相貌可真使孙正礼注目,只见他年有三十来岁,中等的身材,浓眉大眼,那身体健壮得就像老虎一般,穿的是衣布短衣裤,辫子垂在后面。
一进门,酒保就陪笑说:“四爷从哪儿来呀?四爷请坐罢!”
这人却摆了摆手,他却一直走到孙正礼的桌前,向孙正礼一抱拳,沉厚的声音问道:“朋友你贵姓?”
孙正礼吃了一惊,把头一扬,也拱了拱手。但他并不站起身来就道著字号说:“我叫五爪鹰孙正礼。”
这人又抱抱拳,说声“久仰”,便在桌旁昂然坐下,说道:“我就是金刀冯茂。”
孙正礼一听此人就是金刀冯茂,他又是一惊,同时觉得钢刀没带在身旁,就想:不好,今天恐怕要吃他的亏。可是又见冯茂身旁也没带著兵刀,他就放了心。暗想,好小子,今天咱们索兴比比拳头,看我五爪鹰干得过你金刀冯茂干不过!
孙正礼虽然涨紫了脸,准备与冯茂揪打,可是冯茂并不显得怎样急躁。他很严肃的问说:“孙兄,昨天早晨你是同看俞秀莲到我的家里去了么?”
孙正礼说:“不错,俞秀莲是我师妹,我们到你家中并非找你,却是找你的兄弟花枪冯隆。因为冯隆那小子在北京……”话还没说完,金刀冯茂就一摆手说:“孙兄不必说了,那件事我已知道了。我兄弟做的事,实在给江湖人丢脸。你和俞秀莲打这不平,我冯茂十分佩服!假使冯隆现在这里,我能立刻把他的头割下来交给你们!”说到这里,他喘了一口气,似是极为愤怒。
孙正礼却撇著大嘴冷笑,以为冯茂这样子是故意装的,又听冯茂说:“可是从两年前,我们便不认得他是我的兄弟了,只要我在家他是休想进我的家门。你们追赶著捉他我也不恼,但是你们昨天闯进我的家中,打伤了我的二兄,搜查有妇女的屋子,你们那实在是欺我太甚!
简直看我金刀冯茂不是人了。你们是觉得我自从败在李慕白的手下之后,就不敢在江湖上争气了。”
这未一句话,他简直是嚷了起来,瞪著两只大眼,黑脸上布满了怒色,把一只铁锤般的拳头往桌上一砸,震得酒壶倒了,酒杯也滚在地下,摔了个粉碎。
孙正礼如何能受这个,当下他也把巨掌向桌上一拍,站起身来一手抓住金刀冯茂的衣领,骂道:“李慕白打不死的小子,你敢在孙大爷面前充英雄?”说时二人就揪打起来。旁边的酒客和酒保赶紧上前劝解。
孙正礼把桌子也踹翻了,两只大臂胡抡,将旁边看热闹的人全都给打了,他并破口大骂,把冯茂的兄弟冯隆在北京杀死人命、抢走大姑娘的事全都骂出来了。
这真使冯茂的脸上难看,同时又怕官人这时赶来,若问孙正礼打起官司来,反正是自己要吃亏的。于是金刀冯茂就极力忍气,摆手说:“你造样开口骂人是匹夫行为,好汉子咱们一刀一枪比武去。”
孙正礼跳起脚来说:“比武?孙大爷还怕你?孙大爷是铁翅鹏俞老镖头的徒弟,你是李慕白手下的败将。你出来,你出来!”
说时孙正礼先出了酒店,掖起来衣服。
冯茂也随之出去,二人就在街上厮打起来。
冯茂虽然刀法精通,可惜此时没有双刀在手,若论拳法,冯茂虽然有些好著数,但在这狭隘的街道上施展不开,何况孙正礼的拳法也不弱。至于力气,冯茂素有千钧之力,但怎奈孙正礼是和牛一般,向他背上擂了几拳头,他都不倒下。
二人始而还是拳脚相击,后来简宜滚作一团,街上的人全都在远处看著,不敢迸前。
孙正礼一面厮斗一面喊骂,他觉得冯茂真是拳硬力猛,自己都堪堪有些敌不过了。此时忽然由酒店对门的房店之中走出来一位姑娘,手持一对双刀,把两个老虎一般的汉子冲开。
她把双刀一分,厉声问道:“不要打,有甚么话都对我说。”
孙正礼用衣襟擦著鼻子里流出来的血,他嚷著说:“师妹,你别放他走。他就是金刀冯茂。”
说毕,孙正礼就跑回店里去拿他的朴刀。
这里俞秀莲走上前手提双刀,向冯茂间道:“你为甚么要与我的师哥打架?”
金刀冯茂的胳膊往下淌著血,但他还双手握著拳头,冷笑看说:“俞姑娘,你是个女人家,我金刀冯茂问不著你。昨天孙正礼闯到我的家里,欺辱我的家口,这个仇不能不报。所以我今天在保定得了信就赶紧动身回深州去找他,不想在这里遇著你们。刚才我到酒楼去见他,原是要同他讲理,不想他竟毫不懂情理,向我揪打起来,并向我大骂。”
秀莲冷笑著说:“这件事与孙正礼不相干,搜查你的家里是我俞秀莲一人所为。你去取刀来,我们较量较量,分出高低来之后,我再同你说话!”
秀莲这几句强烈的话一说出,把金刀冯茂反倒吓得犹疑了,他摆手说:“没你相干,你一个女人,就是搜查我的家口也不要紧,我斗的是孙正礼。”
说到这里,孙正礼已由店中取出刀来,奔过来向冯茂就砍,冯茂赶紧退后两步。
秀莲却用双刀将孙正礼的刀拦住,她说:“孙大哥不要著急,听我对他讲理。”
秀莲遂又把冯隆在北京所做的杀死杨老头儿、抢走杨大姑娘之事,对冯茂说出。
那金刀冯茂却惭愧得连连摆手,说:“那件事我不管,只要你们能把冯隆住的地方找著,我情愿去把他捉来,交给你们杀死,我决不认他是我的兄弟。我不服气的就是孙正礼,他昨天到我家里去搅闹,简直叫我冯茂无颜见人!”
秀莲冷笑说:“不为你兄弟的事,我们可到你家里作甚?”
旁边的孙正礼又抡刀向前,说道:“跟他废甚么话?”
冯茂也扑上来,要夺孙正礼的钢刀。
秀莲又用双刀一分,将二人拦开,但二人都不服气,依然对扑上来要打。
这时,忽听旁边看热闹的人齐声喊道:“衙门的人来了!”
这是与冯茂相识的人喊出来的,冯茂一听,赶紧转身就走。
孙正礼提刀过去要追他,秀莲却将孙正礼拦住说:“咱们也回店去吧!”
孙正礼又骂了几声,这才同著秀莲回到店房里。
此时官人已然来到了。原来所谓官人,不过是官厅上的一个当小差使的,带著两个拿著钩竿的看街的来到这里。一听说打架的是深州的冯茂和一个姓孙的人,还有一个女的出来劝架。既没有打出人命来,打架的人也都走了,他们也就不愿意管,遂又回官厅去了。
待了一会儿,对门酒店里的酒保,到店房里找孙正礼要酒钱。
此时孙正礼在秀莲的屋中坐著生气,一见酒保他就问金刀冯茂在哪家店里。
酒保却摇头说:“我不知道。可是,我劝你大爷还是别跟他惹气。他们是有名的深州冯家五虎,顶是这位四爷厉害。他今天没带著他的双刀,若带著他的双刀可真够你大爷缠的。再说他在本地的朋友多,你大爷是个外乡客,出了事别人只有护著他的。”
孙正礼气得又大骂,说:“他有双刀便怎样?我五爪鹰还怕他?告诉你吧,他兄弟在北京城犯了大案,我们就是来捉他的兄弟,捉不著他兄弟就得拿他是问!”
说时,扔给酒保一串钱,那酒保把酒钱和赔债酒杯的钱收起来,余下的还放在桌上,就对孙正礼笑著说:“大爷别生气了,街上的人都说了,金刀冯茂生平还没遇见过你大爷这样的对手呢?”说著酒保就走了。
孙正礼自己生著气说:“也叫金刀冯茂瞧瞧,不是只李慕白才能打他,我五爪鹰的拳脚今天还没有施展开了,要不然,也非得叫他向我磕头认输不可!”
旁边的俞秀莲却皱著眉说:“孙大哥你的性情这样急躁,这是能办好了事情也得给办坏。咱们由北京出来原是为捉拿冯隆,找回那杨大姑娘,并不是要跟金刀冯茂斗气。今天见著他应向他讯问他兄弟的下落,他若不知道咱们也应当向他问他兄弟在别处还有甚么去处,咱们好再去查访。现在你同他打得这个样子,他就是有甚么话也不肯说了。”
孙正礼说:“不要紧,明天我一早就起来到街上去等他,见看他先把他抓到衙门去。”
秀莲叹了一声说:“如果衙门里见著京里发下来的捉拿冯隆的公事,那还可以替咱们审问冯茂,若是京里没有公事,咱们既非捕役又非官人,就便将冯茂扭到官里,官里也不能信咱们的话呀!”
孙正礼说:“依著你这么一说,就算完了,咱们就是见著花枪冯隆也不敢抓他了?”
秀莲说:“冯隆又与他哥哥不同,他是正凶。他跟杨大姑娘在一起,那就是他作案的证据。他若是已然将杨大姑娘害了,我们也可以抓住他到北京去交官。他若是与咱们抵抗,那咱们只好动手杀死他。”
孙正礼听秀莲这话却觉得太不干脆,但因为她是自己的师妹,自己也不能与她争论打架,只得叹了一声,便忍著气,又唤进店伙来,叫给他打洗脸水。
他把鼻子的血和身上的泥土全都洗净,然后由衣包内取出一身干净衣服,一手提著刀,就出屋去了。
到了那屋子里,当著众人脱光了身子,换上衣服。刚才他与金刀冯茂打架的时候,本来店里的人全都出去看了,这时见了孙正礼都以惊异的目光来看他。
可是,没有人敢跟他提说刚才的事,也不知那些人是怕他还是怕那金刀冯茂。
孙正礼又自言自语地骂了几声冯茂,他就把刀压在臂下,躺在炕上沉沉地睡了。
这时秀莲的屋内依然一灯荧荧。本来她刚才关上门都要睡去了,因为孙正礼在街上吵架的声音才把她惊醒。现在她反倒睡不著,便坐在炕上对著一盏灯闷闷沉思。
沉思了一会儿,忽听窗外有人叫道:“俞姑娘还没有睡吧?”
秀莲惊异著问道:“是谁?”
外面的人一拉门进来,原来却是店里的伙计,手里拿著一封信,说道:“金刀冯四爷派人送来的一封信,叫我们交给俞姑娘。”
秀莲把信接到手中,她先不拆信,就问说:“来的人走了没有?金刀冯茂现在住在哪家店房里?”
店伙说:“送信的人走了,我们也没问冯四爷在哪儿住。”
秀莲晓得店伙是不敢说出那金刀冯茂的住处,便拂手说:“你去吧。”
店伙出屋秀莲就拆开信近灯去看,只见那信纸上写道:。
“俞秀莲姑娘台鉴:久仰大名,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真不愧铁翅鹏之女也!舍弟冯隆早与我反目,年余均未见面。北京杨家之事如果属实,则彼实天人不容。不独姑娘可捕之归案,将来我亦可寻著他,挥刀杀他,大义灭亲。
现在将他的两个去处告诉姑娘:一即深州霍家屯霍玉彪之处,一即河南开封张玉谨之处,此二处必可捉获冯隆。我乃诚实男子,决不故意诓骗汝等。汝等自管往寻,冯茂决不助不义之胞弟也!
唯五爪鹰孙正礼,实在欺我太甚,嘱他路上小心,百里之内我必截住他,一决雌雄!冯茂顿首。”
俞秀莲看了这封信,觉得金刀冯茂真不愧是一条好汉。她想:花枪冯隆一定是自霍家屯逃走之后,就往开封府去了。反正张玉谨是逼死我父亲的仇人,我到开封府就是找不著冯隆,也应当把他杀死,以为父亲报仇。
当下她就决定了明天起身往河南去,但是又想到金刀冯茂现在决心与孙正礼决斗,沿路上难免又生事端,不由又发生一种恼恨。
到了次日,五爪鹰孙正礼清晨就起来扎束便利,提著朴刀就到街上去寻金刀冯茂。他两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向街上往来的人说:“你们谁知道冯茂在哪儿住就来告诉我,我非得与那小子斗一斗不可!”
他提著刀在街上走了两个来回,这时秀莲叫店房的伙计出来寻找他。孙正礼这才气忿忿地回到店内,见了秀莲就说:“金刀冯茂那小子大概怕了咱们,昨天黑夜他就走了。师妹,我想到保定去也是白去,冯隆要是藏在那里,他决不敢叫他哥哥走,不如咱们再回深州去。”
秀莲却摇头说:“深州咱们已去过了,眼见冯隆往南跑去了。据我猜想,冯隆与张玉谨相识,张玉谨在开封开镖局,他手下有许多都是江湖强人。冯隆投到他那里一定觉得安稳,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去一趟河南才对。”
孙正礼一听,连说:“好,好。我早就想会一会金枪张玉谨那小子,给我师父报仇。师妹,你快点收拾行李,咱们这就动身。”
他把店家喊过来,付了店钱,就叫赶快备马。
当下秀莲与孙正礼二人动手收束行李,少时拿到房外放在马上,就一同牵马出门,往南走去。走在街上,孙正礼的两只眼睛还不住东张西望,恨不得一眼望见冯茂就拔刀过去,与他大战几十回合,才算痛快。
出了南关的街道,二人就上了马,依旧是孙正礼在前,秀莲在后。
秀莲并没有把昨晚金刀冯茂寄信的事情告诉孙正礼,只劝他专心到开封去找花枪冯隆,救杨大姑娘,并斗那金枪张玉谨,却不可在路上又惹事。
孙正礼哽哽地笑应著,心里却想著昨晚未将冯茂打败,实在是心中最不痛快的一件事。
走了一天,当晚宿在晋县地方,次日早晨在店房中用过了早饭才起身。走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就到了晋宁县界。
两匹马走在大道上,路上往来的人虽不算太少,可是看不见一个镇市,孙正礼就说:“咱们走差了路了,应当走西边那条路,那条路直通著县城,县城里我还有两个朋友,看看朋友,再吃了午饭,有多么好!”
秀莲也觉著有些饥饿,就说:“咱们快点走吧,我想前面一定有镇市。”
当时二人一齐挥鞭,两匹马就得得地往南驰去。
才走了不到二里地,就听身后有人高声叫道:“前面姓孙的!站住!”
孙正礼吃了一惊,赶紧勒住马回头去看,就见后面一箭之远,那金刀冯茂骑看一匹酱紫色的大马,飞也似的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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