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 第十九章 死别生离 肠断魂销
只见冷月斜晖下, 一个霜鬓银须的老叟,蹲在尤翠珠三截断尸之前嚎啕大哭。
林内立着一大群三山五岳的赴会群豪,约莫有百数十人,均怒形于色。
袁秋霞看出那老叟正是终南飞魔欧阳玉修,暗道:
“哭什么?你妻早就该死了,既知如今,何必当初。”
欧阳玉修哭声渐定,霍然立起,缓缓走了过来,林中群雄亦随着而动。
忽然,群雄中有人惊叫道:
“那是酆都鬼王丁豪坤。”
酆都鬼王丁豪坤崖岸自高,平生独往独来,不与世俗为伍,此次翩然登山,由欧阳玉修夫妇另辟密室,
亲自招待,群雄皆不知情。
方才丁豪坤背林而立,群雄始终未发觉是他。这一惊叫,立时散去了一大半,剩下一群为着名望关系,
强自驻立静观究竟。
只见丁豪坤目视着群雄冷冷说道:
“这是他们两家私人之事,无须旁人参与闻问,恃强出头,并无好处,听老夫相劝,不如立即返转,免得陈尸剑下,喋血林中。”
终南飞魔欧阳玉修听出了豪坤语气,隐隐透出不加闻问,各不相助之意,不禁暗暗一凛。
群雄中突发出一声狂笑,嗖,嗖,嗖,扑出三个蓝衣人,身形迅快地望丁豪坤面前一落,
一蓝衣人冷笑道:
“别人为你酆都鬼王名号所慑,但在我天王谷彩衣门中不值一听,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你那武林三奇已成过去,焉能这般狂妄倨傲……。”
言未了。丁豪坤阴恻恻怪笑声起,倏然电射扑出,袍袖连展,可怜三个蓝衣人,在猝不及防避下,被他无形动气迎面撞到。
三人只惨噑得半声,身形顿时被震飞起半空,坠在十数丈外,两人筋断骨裂,口吐狂血,气绝于地。
只有一人右臂折断鲜血泉涌,挣扎爬起,左手扶住创口,狞笑一声道:
“姓丁的,你如有胆,就请驾临嵩山天王谷彩衣教总坛,便可证明武林四奇之名已成过去之话,是否真假。”
丁豪坤顿时发出一长声豪迈大笑,喝道:
“权留汝命,寄语铁氏双怪,天王谷犹若土鸡瓦犬,岂堪一击,老夫一月之内,必去你们天王谷中一行。”
蓝衣人道了一声:
“好!”转面拖着沉重的身躯踽踽走去。
这时群雄早是见机溜去,只有十数人是终南门下,仍骇留不动。终南飞魔欧阳玉修怕丁豪坤迁怒出手,
一挥衣袖,终南门下躬身而退,欧阳玉修望了丁豪坤一眼,胸头忽涌起一阵愤慨、失望、悲哀的感触,想不到孽子一念之差,替他带来这场噩运。
自己正在与赴会群雄周旋中,转眼开坛在即,正待命本山高手出见,忽听手下密报,本山七十三名高手尽遭暗杀,又悉其妻陪同酆都鬼王丁豪坤匆匆前往往枫林小轩寻那紫面韦护袁旭等人理论去了。
他当时只感心头狂震,不由心里泛起一种不祥的预兆,直忖不出七十三名高手在一刹那间被人暗杀,紫面韦护袁旭追魂三煞并无这高的功力,看来另有其人,但其妻与酆都鬼王丁豪坤为何此时急于前去理论。殊费猜疑,一眼瞥见手下眼中神色不对,连声追问。
那名手下终于说出少山主已然亡故了,欧阳玉修那经得起这种刺激,
一阵头目晕眩,倒地昏死过去。
群雄不明所以,手脚忙乱,推拿按摩,欧阳玉修才悠悠醒了过来,群雄追问何事,欧阳玉修只苦笑一声,忍不住老泪噗簌流出,迳自向厅外走去。
厅内群雄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密报的那名终南手下又不知走往那处去了,纷纷议论之下,决意随着欧阳玉修身后,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欧阳玉修向邻近大厅一座高楼走去,群雄跨进楼屋中,均不由惊得呆了。
满楼陈尸狼藉,尸体面色甚是平静,似在毫无防范中,被人无凿无息地施出重手点穴法所中致死。
七十三具尸体死状一模一样,分明是由一内家绝顶高手,在片刻之间,隔空点穴致死。
这是一件耸动江湖,骇人听闻之事,群雄中自问无一人有此功力,能在弹指闪电之间,致七十三人于死,不禁相顾失色。
欧阳玉修一张红润如玉的脸,此时变成死灰惨白,神情木然,手足微微颤抖着,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子死妻殒,遭遇之惨,老来悖运,禁不住老泪纵横,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半晌收泪,缓步走向前去,心想酆都鬼王丁豪坤还向着终南这边,有他相助,不愁大仇不报。
殊知大谬不然,丁豪坤出言隐隐遍袒对方, 一出手就令彩衣教门下两死一伤,不禁灰心绝望,定了定神,强颜微笑道:
“丁兄,你在场目击,可知是谁杀死小弟老伴?”
丁豪坤冷冷说道:
“欧阳兄,这是你们两家私人恩怨,丁某似不宜过问,嫂夫人之死,是否罪有应得,欧阳兄已有明察,
更不容丁某置喙,请问问他们吧!”说着倏地飘后丈许。
欧阳玉修更是冷了一截,不由横了心肠,仰天哈哈狂笑道:
“老朽有目无珠,误交良朋……。”
突听酆都鬼王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杀机极浓,欧阳玉修一腔盛气又硬往下咽了回去,转目一瞧,
只见笑面书生祝效虞立在追魂三煞一处,怒气又复上扬,愤喝道:
“祝效虞,老夫并未亏待于你,为何谎言袁姑娘为勾漏人魔白泰救去,致使本山基业全毁,子死妻亡,
你的天理何存?”须眉齐动,激动非常。
祝效虞神色一变,正待说话,忽见袁秋霞柳眉一竖,已飞云电踪窜了过来,戟指大骂道:
“老贼,你孽子贱妻死有余辜,姑娘并未招惹于你,为你孽子暗算擒上山来,勒*应允亲事,姑娘不允,被你贱妻点上阴毒手法,功力全失,如非姑娘吉人天相,岂不是遭了毒手,老贼,你还说什么天理良心!”
欧阳玉修顿时哑口无言,微叹了一口气,道:
“姑娘所责甚是,犬子发妻罪不容殊,不过本山七十三名高手何辜,片刻之间全被重手法点穴死去,他们难道也与姑娘有仇么?”
此言一出,不但姑娘呆住,连酆都鬼王丁豪坤等人也为之骇然。
忽地,林中传出悠亮清越的长笑,夜鸟惊林扑扑四飞,呱呱鸣叫,林中走出一个须发银白,面如银盆,形态矮胖老者,眯着一对小眼,现出诙谐笑容,望着欧阳玉修道:
“你那聚英楼上之人,无一不是穷凶恶极之辈,老夫瞧得不顺眼,他们留着世上亦是无用,早晚总要
一死,心里一烦,挥挥手叫他们先去鬼门关上候你,他们也真听话,”说着,转眼望着丁豪坤一笑,道:
“丁老鬼,你不会怨我越俎代庖吧?”
袁姑娘忍俊不住,只笑得花枝乱颤,妩媚之极。
欧阳玉修见这老头一现身,脑中只感惊天霹雳一声,不禁眼中金花乱涌,
一阵发黑,怔在那里做声不得。
这老者正是酒癫戈青阳。
丁豪坤见是戈青阳,冰冷面上浮起一丝笑容,道:
“戈老儿,恭喜你觅得一个根骨奇佳的传人。”
酒癫戈青阳手指着南瑞麟道:
“你是说他么?”继而摇摇头道:
“简穷酸的衣钵传人,我这酒鬼怎好意思夺去,只能算半个,只能算半个!”忽望着南瑞麟双目一瞪道:
“小子,你的仇人就在面前,还迟疑做甚么?”
南瑞麟从欧阳玉修嚎啕大哭起,只觉他境遇甚惨,顿起侧隐之心,又见袁秋霞一双妙目注在自己身上,柔情蜜意全在她一双水汪汪眸子里表露无遗,不由大感困扰,深觉棘手无法解决。
一时之间,思绪潮涌,纷吱错乱,小琴,樊氏双娆,袁秋霞,她们倩影巧笑,盘旋脑中,像走马灯般,转个不停,几疑置身在一团云雾中,茫然不知所以,身外之事,毫未察觉。
及至戈青阳喝声在耳畔响起,如同大梦方醒,眼中所见欧阳玉修,顿时变成一个擢发难数,万恶滔天的魔鬼,满门血仇大恨,只感胸中怒潮澎湃,激动不已,神情悲愤,大喝道:
“欧阳老贼!你还不纳命来?你那老命,抵我满门十七口血债,真不便宜你了!”
欧阳玉修此时万念俱灰,恨不得就地死去,解脱一切,目睹英俊少年神情激愤,目露愤怨,听他口称满门十七口血债,不禁一愕,随即想到:
“我一生之中,杀人无数,挣得了终南飞魔之名,须知杀人者人亦杀之,天理循环,报应昭彰,算不得一回事,我今基业全毁,妻死子亡,了无牵挂,死在这少年人手中,亦复何憾,但不知他为什么人?”
想定,遂开口问道:
“阁下尊姓?恕老朽素昧生平,不能想出,只要尊驾能说出仇债确是老朽所为,老朽必还你一个公道!”
月吐寒辉,映在他的睑上,居然无比之平静,神态凝重,银须飘拂,望之有如神仙中人。
南瑞麟目光一掠戈青阳,只见戈青阳与丁豪坤两人背月喁喁而谈,自己这面的事,似未加理会,袁旭等人只静静凝视着自己。
他一眼看见袁秋霞晶澈双波平视着自己,不知怎地,很快地就避了开来,面对着欧阳玉修望了一望,叹气道:
“我也不知道你是否我的血海大仇?但我拿出一项证物与你瞧,你只要说不是你所为,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他心中突然变得软弱起来,不知是同情欧阳玉修遭遇之惨,或是另有所触,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见南瑞麟在怀中取出一支长可七寸的阴磷蛇头白羽箭来。
欧阳玉修目睹那支阴磷蛇头白羽箭,神色大变,呆呆望着那只箭半天,也不接过来,才颤声道:
“阁下可是姓南么?此中恩怨,任谁均难辨曲直,但令尊令堂均确是老朽亲手所杀,好好,南贤弟有此绝佳的后人,也足可在泉下自豪了!”
说时,右掌缓缓抬起,望自己天灵盖上拍去。
南瑞麟口中突发出一声清喝:
“且慢!”
欧阳玉修那只望天灵穴拍下的手掌,微微止住,微笑道:
“你可是想问此中因果么?此事老朽不好启齿,还望等老朽死后,你可去甘凉打听有一名叫金鼎之人,问他就知一切详情。”说时飞快的拍下。
啪地一声脆响,脑盖骨已是震破,只见欧阳玉修屹立原处,两目神光涣散,气绝死去。移时,渐渐僵倒于地。
南瑞麟不由发了一阵楞,想不出欧阳玉修为何不出一句分辨之词,就自绝而死,但大仇得报,浑体突觉无比之轻松,长吁了一口气,数年来蕴藏胸中一股积怨,已尽情发泄。
转面望去,只见袁秋霞向自己走来,那淡月光辉映在她娇艳无比的玉靥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如同雾中仙子,益发显得风华绝世,不由看得心中一荡。
袁秋霞娇笑道:
“恭贺你大仇得报!”
南瑞麟微微一笑,转面高叫道:
“祝兄,小弟还有事请教。”
祝效虞步履轻快的走了过来。
南瑞麟道:
“敢问祝兄,贵山不知有无秦铁华马月娟两人?”
祝效虞诧然道:
“贤弟你问他们两人则甚?”
南瑞麟附耳说了几句,祝效虞恍然道:
“哦!他们在关林开了一家客栈,主持分舵事务,如要找他们,得赶紧去,等会风声传开,说不定他
们会溜之大吉,再想找他们,恐怕有点费事了。”
袁秋霞见南瑞麟神情诡秘, 一时摸不着头脑,娇叹道:
“你们两人鬼鬼祟祟干什么?”
南瑞麟耸耸肩,尴尬地一笑。
这时酒癫戈青阳与酆都鬼王丁豪坤似乎谈完,戈青阳哈哈大笑道:
“丁老鬼!他们小娃儿事完,我们也好办自己的事了,走!”
忽然摄魂掌刘奇大叫道:
“戈大侠,请暂留步!”说时,接连几个起落,已跃在戈青阳面前,低声说了片刻。
戈青阳望着丁豪坤露出诙谐的笑容,道:
“这年头人老了不吃香,尽看着年轻人成双捉对,自己连一个老伴都没有!”
丁豪坤冷冷说道:
“谁叫你年轻时放走了她呢?”
酒癫戈青阳不禁露出惘然之色,顷刻,才恢复了常态,同着丁豪坤两人走向紫面韦护袁旭面前。
紫面韦护抱拳道:
“望请两位大侠主持这项婚事。”
戈青阳道:
“袁会主,你别拿得十分准,还不知这小娃儿乐意不乐意哩!”
这时南瑞麟已同袁秋霞走了过来。
戈青阳冲着南瑞麟一瞪眼道:
“小子,这事你乐意不?”
南瑞麟不知他在说什么?有点茫然,问道:
“老前辈!你说的是什么呀?”
戈青阳双眼瞪得更大了,低喝道:
“看你这小子,—副聪明面孔笨肚肠,人家双手双脚送一个花不溜丢的媳妇给你,还装什么傻?”
南瑞麟只感心头一阵乱跳,麻烦问题迟早要来,但却不曾料得这么快,不禁低头不语。
袁秋霞一听戈青阳说得这么露骨,由不得羞意上涌,绯红两颊,低垂粉头,心头感得甜舒无比,料得南瑞麟必定会忙不迭声地应允,但久未听得南瑞麟回声,不禁飞快仰面一瞧。
只见南瑞麟垂着面,不则一声,一阵失望的感觉,袭涌上来。
南瑞麟这种神情,紫面韦护袁旭大为尴尬,追魂三煞面面相觑,出乎意料之外,只有祝效虞知道得最清楚。
酒癫戈青阳大笑道:
“小子,你可是为得樊家两个丫头烦心是不?”继而向袁旭说明樊氏双姝的事。
袁旭捻须大笑道:
“这容易之极,老朽早闻樊稚两女人间殊色,无分偏正,三女同嫁南少侠好了。”
南瑞麟还是低头不做一声。
袁秋霞满怀幽怨,推了南瑞麟一把,叹道:
“瑞麟,你说呀!”
南瑞麟抬起头来,望了姑娘一眼,摊着手道:
“姑娘,叫在下怎样说好。”
戈青阳大怒道:
“小子,吞吞吐吐做什么?大丈夫做事何处不可明言!”
笑面书生祝效虞立时开口道:
“少侠为难,只有晚辈知道得最清楚,因为少侠已娶了亲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愕,袁秋霞禁不住两行珠泪顺颊而下。
戈青阳大喝道:
“真有此事么?怎么老夫竟不知情!”
丁豪坤冷冷道:
“你这酒鬼,不要把人家好事破坏无余,丁某平生不多事,这次冲着这一对灵慧的洼儿,破例管一管。”说着对袁旭大刺刺地说道:
“你不是说过三女同归一夫,现在又何妨四女共嫁,无嫡庶之分,还不是一样。”
一言点醒了袁旭,连声称是。
戈青阳瞪眼问道:
“小子怎样?”
南瑞麟这时没有话好说,嗫嚅着道:
“只要袁姑娘不嫌委曲,晚辈无不遵命。”
袁秋霞心头一颗大石此时全部放下,破涕为笑。
戈青阳呵呵大笑道:
“就是这是这么决定。小子,到时免不我老头子一杯酒就是。”转面对丁豪坤道:
“咱们走!”
南瑞麟急道:“且慢走,老前辈!”
戈青阳笑骂道:
“你这小子有点唠叨,有什么话快点说!”
南瑞麟道:
“两位老前辈可是现在前往敦煌?”
戈青阳不禁一怔,问道:
“难道你还不想跟着来?”
南瑞麟摇了摇头道:
“两位如果前去,怕徒费跋涉,却扑了一场空!”
丁豪坤冷冷说道:
“这是为何?”
南瑞麟把罗喉魔君丁翰所说转述了一遍。
丁豪坤阴恻恻的怪笑道:
“铁氏双怪,居心如此阴险,酒鬼,我们何不就去天王谷,伸量伸量铁氏双怪有何绝艺?”
戈青阳道了一声“好!”
人已随风飘出老远,酆都鬼王丁豪坤随着电疾飞去。
这时南瑞麟改口称紫面韦护袁旭岳父。
袁旭老怀弥畅,目睹这一对璧人,捻须呵呵大笑。
笑定,对袁秋霞说道:
“为父与你三位叔父还须赶回,你母闻你被擒,每日焦急流泪,赶回报个喜讯,使你母欢喜欢喜。霞儿!你随瑞麟去吧!”
袁秋霞点点头。
紫面韦护袁旭率着追魂三煞飘然而去。
祝效虞笑道:
“贤弟,你瞒得愚兄好苦,如非今晚,愚兄尚一直认你复姓东方呢?”
南瑞麟微微一笑。
祝效虞又道:
“我们立即动身赶往关林,迟则怕他们两人冤脱。”
说时,只见南瑞麟与袁秋霞四目相投,无限情意尽在他中言。
祝效虞心中不无感慨,情触万端。
冷月染林,西风袭衣,秋虫鸣唧,蒙蒙蟾辉下,三人衣诀飘飞,望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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