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其他队员从大本营陆续抵达三号营地。鲍尔·巴克是最先抵达的队员之一,他带着便携式卫星电话以及个人用品。与他一同抵达的是霍普·肯德尔,她坚持要为先遣组的队员们立即进行体检,然而却被拒绝了。她被告知必须先睡一党才能工作。邦德发觉她的脸色很不好,但马上想起自己刚抵达时也是这样。
第二天,邦德走进了医生的帐篷。体检时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地上。邦德觉得她似乎好多了,但仍很疲倦。她没有化妆,两眼周围隐隐发青,看上去十分虚弱。
“你的感觉怎样,詹姆斯?”她一边用听诊器听他的肺音一边问。
“现在感觉还好,可刚到三号营地时感觉就像走进了地狱。”
“我知道那种感觉。”她回答,“我的睡眠也很不好。”
“你自己也该多注意,多休息休息。”
“这是我的工作。”她说,“请咳一下。”
他顺从地咳嗽了一声,咳嗽声分外刺耳。
“这咳嗽声可真带劲,嗓子疼吗?”她问。
“是的。”
“我给你点药。要多喝水,你喝水吗?”
“喝的。”他又咳嗽起来。
“那就再多喝些。”她从背包裹取出一盒维生素C和一些祛痰药递到他手里,“否则你就会变成一只病鼠。”
“我会谨记在心的。”
她笑了笑,突然闭起眼睛,用手捂住前额。“哎哟,”她说,“我的头怎么这样疼呢!”
“你放松一点。”邦德说。他伸手替她按摩后脖颈,这个动作博得了她的微笑。
“嗯,挺舒服的。”她说,“能这样连续给我按摩24小时吗?”
“那有什么。”他说,“现在好些了吗?”
“哦,好像好些了。”她回答,但说得不大肯定,“好,现在让你的‘兄弟’进来。”
“我的什么?”
“你的‘兄弟’,就是你的堂兄弟,你的兄弟,你的同事……”她解释说,“毛利人就是这样说的。请把昌德拉叫来。”
邦德站起身走出帐篷。
大约三小时后,邦德发现马奎斯向霍普的帐篷匆忙跑去,鲍尔·巴克站在帐篷外,看上去好像不知所措。邦德走近他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是的。”巴克说,“肯德尔医生病了。”
邦德探头向帐篷里张望,看到霍普躺在睡袋里,马奎斯跪在她身边,卡尔·格拉斯也在帐篷里。
“我们完全能够应付,邦德,这里没你事儿。”马奎斯生硬地说。
“啊,让他待在这儿。”霍普含糊不清地说,“天哪,让我现在就死吧。”
“她得了高山病。”格拉斯悄悄告诉邦德。
“我的脑袋好像要爆炸一样。”她说,“老天作证,我从来没有这样过!”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部不停地起伏,喘得非常厉害。
“亲爱的霍普,”马奎斯说,“你自己说过,高山病随时都可能袭击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对你也不例外。我现在就送你到二号营地,你需要尽快降低高度。我可以背你下去——”
“闭嘴,罗兰德!”她发着脾气,“我哪儿也不去。过一会儿就好了。不要再烦我,讨厌!”
“我只是想——”
“请你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会儿!滚开!”她尖叫着。
马奎斯的脸红一阵儿自一阵儿,变得局促不安,十分尴尬。他恼怒地站起身,看了邦德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帐篷。
“我们怎么办?”格拉斯问她。
“真对不起,他是对的,”她说,“我应该去二号营地,可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已经三天了,我没睡一点觉,没吃一点东西,也没有任何排泄……便秘折腾得我像在地狱里一般……”泪水夺眶而出,她连抬手拭去的气力都没有了。
“等一下,我去取伽莫夫袋。”邦德说。
他走出帐篷,听她在身后嘟哝着:“伽莫夫袋是什么呀?”
邦德从夏尔巴人那里把布思罗德少校改进的那个装置找来,拿进了帐篷。霍普钻了进去,临封上袋口前对邦德说了声谢谢,并告诉他们她要在里面睡几个小时。伽莫夫袋可自动充气,几分钟后便膨胀起来。
伽莫夫袋通过人工再造接近于地面的气压,可暂时缓解高山病人的症状,但一般情况下,要完全治好这种病惟有降低高度。邦德透过护目镜向天上望了望,太阳还很高,天黑前把她送到二号营地还来得及,毕竟下山要比上山容易一些。于是他找到鲍尔·巴克,想用卫星电话与山下联系一下。巴克让邦德独自进了他的帐篷。
邦德一看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先要了伦敦的电话。铃声响了几遍后,电话接通了。
“这里是海伦娜·马克思伯里的办公室。对不起,我现在不在办公室……”
太不可思议了,他竟在这群山连绵、条件险恶、远离人类文明的地球另一端听到了情人的声音,即便是以前的情人也罢。
“我正在攀登干城章嘉峰。”听到留言提示信号后,邦德说,“现位于三号营地。你在哪儿?我将把电话打到比尔处。听到你的声音真高兴。”
他迅速键人密码,想把电话重新打进比尔·特纳的办公室,他希望海伦娜不要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继续跟他怄气了。
听筒内嘟嘟响了几声后,传来了特纳的声音,“詹姆斯?”
“你好,比尔。我在6600米的高山上与你通话。施伦克的事有结果吗?”
“没有,不过我们从派往印度的新联络员那里得到了一些重要的情报。这人名叫贝纳吉,是扎吉尔·贝迪的继任者。”
“是什么情报?”
“他们截获了联盟打给加德满都方面的电话,试图暗杀你的人确系联盟派出,其中一个眼线被捕获,他供认联盟的人已渗人到你的探险队中。他现在就在你们当中,詹姆斯。”
“我也一直在怀疑,谢谢你帮我证实了这一点。”
“你估计这人会是谁?”
“我一直在怀疑施伦克。”
“要是我们发现他与联盟有联系,我立即发密报给你。我们还获悉俄罗斯探险队得到了某个武装组织的资金扶持,我们的办公室里保存有大量有关这个武装组织的资料,他们与俄罗斯黑手党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可能是那些人出现在干城章嘉峰的惟一原因。”
“谢谢你的指点,就谈到这儿吧,我可不希望国防部长抱怨我用的电话费太多。”
“还有一件事,詹姆斯。”
邦德发觉他说话有点吞吞吐吐。
“什么事?”
“海伦娜失踪了。她已失踪两天,一直没有打来电话。你知道,根据安全措施规定,像她这样身居要害部门的人员要是两天既不上班又不打来电话,我们——”
“我知道。”邦德说,“没派人到她家看看吗?”
“她不在家,她的家被人洗劫了。”
邦德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詹姆斯。”特纳说,“有关军情六处泄密问题的调查已经结束。”
没等办公室主任把话说完,邦德便问道:“是她?”
特纳的沉默证实了这一点。
“如果她同联盟混在了一起,可能是遇到了某种麻烦。”
“詹姆斯。”特纳轻声说,“她可能已经死了,不过我们将继续寻找她。不要为这件事分心,集中精力完成好当前的任务。”
邦德的手紧紧握住话筒。“有情况随时通知我。”他说。
“注意你的身后,詹姆斯。”
邦德放下电话,离开了帐篷。鲍尔·巴克站在外面,冻得浑身发抖。
“打完电话了?”他问。
“是的,谢谢你。快进帐篷暖和暖和吧。”
“就进去。你应该把这件事对我们的那位自高自大的队长也说一下。”巴克朝马奎斯的帐篷做了个手势,然后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邦德发现马奎斯正在一块巨大的冰砾上练习投掷冰镐。他似乎练得十分投入,不断把冰镐掷出,跑过去捡起,回到投掷位置后再掷出。
邦德有心想去和他一道投掷,但转眼又改变主意了。
三小时后,霍普·肯德尔从伽莫夫袋中爬出来,声称要回二号营地住两天。邦德自告奋勇要陪她下去,可她却说没必要。马奎斯明知自己亲自送她会更好些,然而却派了一名夏尔巴人陪同她。
两天后,邦德在自己的帐篷里刚读完那本有关犯罪问题的纪实文学书,鲍尔·巴克的头探了进来。
“有样东西我得让你看看,詹姆斯。”他说。邦德站起身跟着荷兰人走进他的帐篷,发现便携式计算机的监视器上正显示一幅模糊的照片。
“这是一幅卫星照片。”他说,“是从空间拍摄的干城章嘉峰北坡的照片,被放大了许多倍。瞧,这里是我们的营地。”当他手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物体时,邦德开始明白他要让自己看什么了。
“这儿这个物体昨天不在这个位置上。”他指着位于他们营地东侧不远处的另一团黑色物体说,“他们是俄国人。”
“尽管离我们不太远,不过也该有1000米吧?”邦德问。
“没那么远,大约800米,他们在那里也建立了三号营地。要走到他们那儿,得越过这道冰川边缘裂隙,看到没有?”他指着冰川起点处的一道很深的裂缝说。冰川的冰体在从陡峭的山上向下滑落过程中,冰川与岩石脱离形成了这种现象。
邦德点点头。“我们也必须越过这道裂缝才能抵达四号营地。”他说。
“然而要去俄国人那儿必须走这条路,距离很远,至少要走8小时。所以我认为,用不着担心俄国人会潜入我们的营地。”
他们也可能是在等着看我们下一步的行动,邦德心想。
“谢谢你。”邦德说,“继续监视他们,有什么动静随时告诉我。”
“好的。”邦德刚要起身离开,巴克又叫住了他,“詹姆斯?”
“哦?”
“罗兰德有一天曾谈到你在执行一项秘密使命,是什么使命?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你在执行秘密使命,早就知道了。就是因为你,他们才会给我这些先进的通信器材。还有国防部长……一名廓尔喀士兵当助手……我想知道你的任务进展得怎样了?我觉得我应该知道这些。”
邦德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这位大汉的肩膀,“对不起,这是保密的,但我要感谢你的大力协助。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要到那架飞机上找一样东西并带回英国。”
巴克点点头说道:“好,我愿随时为你效劳。”
“谢谢,你已做了大量的工作。”说完话后邦德起身离开了帐篷。
海伦娜的事还一直悬在邦德的心头。他尽了最大努力不去想她,可怎么也摆脱不掉。他无法否认,自己是在替她担心。他需要做些其他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在返回自己帐篷的路上,他遇见了霍普·肯德尔。
“嗨,你好。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小时前。”她说,同时指了指她的新帐篷,“我住在那儿。”
“你看上去好多了。”
“我感觉很好。”她说,“我想,我本该在二号营地再住两天再上来,不过这一次上来根本就没出现不舒服的感觉,我用了不到四个小时就爬上来了。”
“你回来真让我高兴。”邦德说。
“嘿,谢谢你为我提供的伽莫夫袋,它救了我一命。”
“不值一提。可以请你吃晚餐吗?我邻居那儿有一种精美的尼泊尔快餐。”
她笑起来,“你还不死心,是吗?”
并不是现在,邦德心想。
罗兰德·马奎斯最后认为,先遣组已完全适应了环境,可以向四号营地进发了。马奎斯、格拉斯、莱奥德和巴洛此前做了几次试登,认为大约需要两天,也可能三天才能登上四号营地。
第一天进展很顺利。第二天他们爬过一道30度的雪坡后,来到岩壁与冰川的裂隙处。夏尔巴人运上来一架铝合金梯架在了缝隙上。罗兰德·马奎斯系上保护绳,两三个人拽住绳子的另一头。他小心翼翼地爬过梯子,在缝隙的另一侧固定了几根锚桩。固定好后,他回头招呼其他队员,突然瞥见缝隙中有个物体。
“下面有个人。”他指着缝隙喊道。他们接二连三地爬过铝合金梯,来到马奎斯站立的地方向下张望。那里确实有一具死尸,是个女人,身上裹着一块毯子。尸体看上去完好无损。
“她一定是飞机坠毁时的幸存者之一。”邦德说,“瞧,她穿的衣服很少,不可能是登山者。”
马奎斯和邦德都认为应设法把尸体回收上来。他们利用已设置好的保护绳和锚桩把几名夏尔巴人放下去,将绳索套在女人的肩膀和上肢上,然后上面的人一起用劲把尸体拉上去。
尸体上穿一件毛衫,下着一条牛仔裤,脚穿网球鞋,曾是舒适的机舱里的一名游客,飞机坠落时幸免于难,想一个人走下山来,可现在却成了一具僵尸。
邦德击打冻在毯子外面的浮冰,把冰从她身上一点点地敲掉后,对她做了检查。在她的衣袋里,邦德找到一本美国护照。
“她名叫谢里尔·凯·米切尔,来自华盛顿特区。”邦德读着护照上的内容,“她是那位美国参议员的夫人。”
她的颅骨显然遭到猛烈撞击,头部和双肩已严重变形,衣服有几处被撕破,暴露的皮肤被划开好几道口子,并有大块淤血。
“可怜的女人。”莱奥德低声说。
“她是摔下来的。”马奎斯推测说,“从很高的地方掉落的。她的身体在从坠机地点向下掉落时一定多次撞到山上。从这样高的地方落下来想活命是不可能的,别看她身体冻得僵直,我敢打赌,她的骨骼早已变成无数碎片。”
“如果不是从山上落下来摔死,也有可能是在离开飞机一两个小时后死亡的,死后尸体从上面的某个地方滑落到这里。”邦德说,“她可能是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才急着要离开那架飞机的……”
“我们今晚把她送到三号营地。现在先把她留在这儿,我们得抓紧时间继续攀登。”
这一发现在他们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每个人又默默地开始攀登,他们已前进到自开始攀登以来最艰险的地段。
先遣组终于抵达了四号营地,并于次日向位于7900米处的大碎石台发起了最后冲击。他们先越过一道冰雪覆盖的沟壑向上攀登250米,然后抵达一条岩石带。接着又攀越100米高的岩壁来到海拔约7500米处的一块雪原。汤姆·巴洛和杜格·麦吉已开始用氧气瓶,一些夏尔巴人将其戏谑地称作“英国空气”。
在探险队开始跋涉后的第31天,也就是5月份还剩下五天的时候,先遣组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大碎石台是一处冰封的世界,这里白雪皑皑,景色怪异,一块微微倾斜的高原自山体向外伸展,仿佛高悬在空中。尚余686米高的顶峰像一名面目狰狞的哨兵,兀立于冰原之上。
趁夏尔巴人开始设立五号营地的工夫,邦德、马奎斯和昌德拉对眼前的坠机现场作了初步勘察。一截折断的机翼有一半埋在冰雪之中,40米外是机尾的残片,60米外有完整的飞机机身,只是另一侧的机翼已不见踪影,不是被火烧毁便是被山岩刮落。机舱的门敞开着,门外曾经留下的足迹早已被冰雪掩埋。
“我先到那儿去看看,罗兰德。”邦德说。
马奎斯答道:“请自便。”
“走,昌德拉。”邦德说。两人膛着没膝深的积雪向飞机残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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