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边际的黑暗就是所有的一切,我静静地沉睡着,然后,开始听得见,然后,开始感觉得到,在半睡半醒之间,那冰凉而温和的触抚,和深海里才有的低低的悦耳的吟唱……
躺在无边的黑暗里,日复一日听着海的摇篮曲,以为自己就溶在海里、溶在无止尽的曲中,直到一双手轻柔地捧起我——
我听到哗哗的破水之声,沉稳的黑暗消先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光十色的世界,和斑斑点点跃跃献试的热量。
“好美呵!”水晶风铃似的女音赞叹地轻轻响起,“你睡了很久了吧?真是幸福啊——大海,很温柔吧?”
……是谁呢?为什么会知道海的温柔?她也是来自海吗?
“小狐狸——小狐狸——快来看,我捡到好东西了哦!”
“……我叫做辰岚!”半是坚持半是无奈的声音说道。
“不都一样吗?”女音疑惑地问,“反正你知道我是在叫你嘛!”
“才不一样呢!”少年闷闷不乐地回答。
“别计较这种小事情嘛!来,这个借你玩儿,不要再生气了哦,小狐狸!”
我被放到另一双略显粗糙的小手里,少年虽气恼她的我行我素,却仍是小心捧着我:“稚雀,你要带它一起走吗?”
“对啊。既然吵醒了,当然要负起责任来。”
“……你所谓的‘负起责任’,是指什么?”
“就是好好地看着,它会有怎样的一个来来——”
日光柔柔地照着,水晶风铃的轻响悠悠飘散开,我张开眼,发现自己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
……这里……是哪里?
……我,又是谁?
耳边听到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我垂下眼,看到一颗黑黑的头颅靠在我胸口。仍是有些茫然的,话却已脱口而出:“……皇甫……炽?”
趴在我身上的人动了动,抬头困盹地看我一眼,冲我迷糊地笑了下,说了声“早,初雪”,又趴了回去。
身上的重量让我回过神来,记起自己是在皇甫府,而我……
对了,我的名字,最先叫我“初雪”的,就是这个死赖在我身上的人……在那之前,我是没有名字的。
……做了奇怪的梦,却一点也不觉意外,甚至还有一丝怀念……怀念那安心的黑暗和深海里温柔的吟唱……原来,我曾经沉眠在海底……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乐?久远到连自己也忘记了自己,到最后只余下线香的芬芳萦绕不去,被锁在恍惚的烛光里……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而记忆并没有给我答案,于是,我选择直接问出我的疑惑:“皇甫炽,你知道魄鹄是谁吧?”
身上的人轻微地震动了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低靡的声音,却已是清醒。
“昨天击祠堂,我看到有个牌位,上面刻着‘魄鹄’……你早就知道了吧?”
“……嗯。”
“为什么讨厌他?他是你的先祖不是吗?何况他还是皇甫家的初代族长,我听皇甫少玠的口气,可是相当崇敬他的,没理由你会讨厌他啊。“
“……谁说没有理由的!”他缓缓撑起身子,眯着眼凶狠地望向我,略显沙哑的声音低沉地一字一顿。
出现在他脸上的是,恨极了的表情。
头一回见他这样的表情,我微微愣住,无法反应,他却是直直凝望我,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他和我都已化成了石头,他凶狠的表情才渐渐褪去。
眉宇之间染上哀伤的神色,他将额头轻轻贴上我的,闭上眼低低说了句;“我喜欢你……”
“皇甫炽?”
“……真的……喜欢你……”
怎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伸出手,我将他勾回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头发,诱哄地喃喃说着:“我知道,我知道……”
下一刻,却已无法再出声。
……衣襟……好冰……
* * * *
送皇甫炽出了伫雪院后,我坐在廊上,双手托腮,看着天空发起呆来。
天是晴朗的,春近了,太阳懒懒地照着,仍是低温,雪未有稍融,却已觉丝丝暖意随风缓缓晕开去。暖暖的感觉,就像皇甫炽的笑容。
闭着眼,深深地吸着气,直到身体再也无法容纳,便开始猛呛起来,呛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才勉强止住。
呵呵,醒着的感觉真好……
狼狈地揪着衣襟直喘气,好不容易平顺了呼啦,视线却被两个白白的小团子吸引,我睁着模糊的泪眼望去,发现是之前做的雪兔子们,就蹲在我身旁,用红通通的眼睛可爱地盯着我。
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伸出手,轻轻抚过它们圆滚滚的小身子,淡淡的一阵白金色的光掠过,那红红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起来,一个不注意,就蹦进我怀里。
“呜哇!”一时反应不及,我往后倒在廊上,背一阵疼,
撑着手肘才想起来,那只长了绿耳朵的小家伙已经爬到我脸上,不客气地把它的小爪子搭上我左边的眼睑,然后开始蹭、蹭、蹭——
它在干嘛?
我睁着另一只的眼,看到我做的那只雪兔子蹲在我的胸口望着我——那眼神,该不会是担心吧?
感觉脸上那只爬到了右边,又开始蹭、蹭、蹭——
不会吧?这家伙……该不会是在给我——擦眼泪吧?
“……噗——呵呵呵——”我不由得笑出声来。真不愧是皇甫炽做的,好可爱!
“好了好了,我没事了,小十。”边说边把小小的它抱离我的脸,慢慢坐起身,把它放到脖上。胸口那只虽然挥着它的小爪子试图抓牢我的衣服,却还是滑了下来。等滑到底,它晃悠悠地站稳,甩了甩耳朵,四下看了看确定地势没再动荡,便安心地就地趴下。
我靠在廊柱上,微闭眼,浅浅地嗅着冬日空气的昧道,两个小家伙懒懒地趴在我膝上晒太阳。
四周很安静,这种安详的感觉真是不错,有点像沉在深海里……
若不是对面的人看我的视线太过专注,或许我已经睡着了也不一定。睁开眼,我淡道:“好久不见了,国师大人……或者,我该叫你——辰岚?”
微微的诧异之后,对方收起眼里的专注,温和微笑:“确实是很久没见了。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叫我辰岚便好。”
“那么,辰岚,你是来见我的吗?”
“不,”他微笑着摇头,笑容里是深浓的落寂,“我想见的是稚雀。”
好奇地摸摸自己的脸,我问他:“我长得有这么像稚雀吗?”
“很像。”
“……倒也是,毕竟在她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多少会有些像吧?”自言自语完,我望向他,“你不再跟着她了吗?记得当年你总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是啊,因为她不愿意再让我跟了。”
“……”发生什么事了吧,不然以稚雀的性格,是不会无缘无故避开谁的。
“我一直在找她,知道你在皇甫家,便过来看看,想不到你会以这样的形态出现。”
“很奇怪吗?”
“不会,这样子很适合你。只是没想到她会把你交给人类……我果然还是不了解她……”他说着,幽幽轻叹起来。
——既然吵醒了,当然要负起责任来。
那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在她身边才对吗?却只是偶尔来一趟,温柔地看着我,淡淡地对我微笑,喊我一声“初雪”……
抚上左手腕,那里戴着初见面时她送给“初雪”的珊瑚链子。
若不是它,只怕上回我已经被术力所伤……只是没想到,不过是发动了一次力量,竟会有这么多发现……居然封印我的记忆,皇甫炽的做法还真是出人意料。不过,最让我不解的还是稚雀,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到底是为了什么?
究竟,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想了许久也仍是不明白稚雀的用意,我于是放弃白费力气的思考,继续无所事事的日子。
这几日皇甫炽总是早出晚归,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在忙碌,魄鹄也很少出现,辰岚一走,我更加无聊起来。
才想着接下来要怎么打发时间,院门旁便出现一道行色匆匆的身影,见我望着他,便硬是放缓了步调慢慢走过来,若无其事地跟我打招呼:“早,初雪。”
“早。”我应道,伸手抚过膝上的兔子,将它们放回原位。
“过是什么?”他看着我的动作好奇问道。
“雪免。”
“你做的?”他盯着兔子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只是我做的。”我指着白耳朵的小一。
“那这只呢?”他指着绿耳朵的小十,兴致勃勃地问。
“皇甫炽做的。”
他的脸色变了变,立刻换成不甘心:“……我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我在心中轻笑,这孩子果然是个不改骄傲不肯服输的人,即使有着前车之鉴,也仍是坚持得很。
对他的话不予置评,我站起身:“外头冷,到屋里去吧。”
皇甫少玠跟着我进屋,乖巧地坐到桌前,接过我递去的热茶小口喝着,喝完了,使开始安静地看屋里的藏书。
最近几日,皇甫少玠来得很勤,他是跟着皇甫少玦来的。每回总是跑来伫雪院,直到他哥哥来找他才离开。即使没什么交谈,也会坐在我身边,就像是特地来陪我似的。只是偶尔以为我不注意时,便会盯着我发起呆来,直到我回望他,才红着脸局促地移开视线,那样子十分可爱。
我不晓得皇甫炽在想什么,自那日起便和皇甫少玦走得极近,而皇甫少玦会放任自己最宠爱的弟弟日日与我相伴,也是件令我想不通的事情。隐约知道他们有事瞒我,但皇甫炽既不想说明,我也不打算多问。他向是独断,决定了的事便不容人置喙,若论受害者,皇甫少玦怕是首当其冲了。
我不在乎他瞒我什么,只要他按时喝药、好生修养,别的事,我是无所谓的,但……每每忆起那日透湿的衣襟,心中仍是有些介怀。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那个骄傲自持的人,竟也会有那么脆弱的时候……
问题的关键,应是在魄鹄身上,可即使问他,想必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吧?那人,从一开始便已在回避了。
想想还是算了,不论我问谁,也不会有答案的,我有这样的预感。
若想知道什么,只要静静看着,总会水落石出。所以,只要看看就好。
一阵敲门声响起,我应了声“进来”,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前,犹豫地望着坐在窗前无所事事的我。
这么快,又到正午了吗?
“你来了,梅香。”我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药盅,微笑着道了声谢。
那怔生生的小姑娘立即涨红了脸,慌乱地摇了摇头,便逃了开去。
……我长得很可怕吗?为什么她每次见我总是逃得飞快,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赶似的?可皇甫炽总说我很漂亮,记得辰岚的那个义子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况且我的样貌是源自稚雀,我很清楚她是怎生绝美的一个人。
……算了,人类本就奇怪,多想无益。
我抱着怀里的药盅守在门边,没过多久,门又开了,这回来的是皇甫炽。
“初雪,我回来了!”他一见我就满脸堆笑,边说着就挨了过来,硬是挤进我怀里。
我二话不说地将药盅递到他面前:“喝药。”再不喝就凉了,大夫说过要趁热喝下的。
他笑呵呵的脸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接过药盅,小声咕哝了句:“初雪好冷漠哦,连句话都不肯回我!”
“回话?回什么话?”我好奇问道。
他一口气灌下黑乎乎的药汁,张嘴含住我递过来的糖:“我说‘我回来了’,初雪就该回答我说‘辛苦了’!”
“辛苦了?”我微蹙起眉,“你做了什么?”
“咦?”他愣了下,像是没想到我会有此一问,含含糊糊地笑了,“呵呵呵——”
我暗暗叹口气,将药盅放到一旁。他仍是偎依在我怀里,手环紧我的腰,抱得牢牢的,有些倦倦的闭着眼将脸靠在我肩膀上休息。
我知道他有意瞒我,以前都是我去厨房取药给他喝,如今却是由梅香送来伫雪院,他自己再由主屋回来喝,甚至还让皇甫少玠来陪我打发时间、陪我一同用午膳,他做得滴水不漏,刻意将我禁锢在这院落里。
——我怕有人会觊觎你。
若那就是原因的话,我也只能顺着他的意,留在伫雪院里,尽量少出去。不过——
“皇甫炽。”
“嗯?”
“你身子不好,别勉强自己。”
他侧过头望我:“初雪担心我?”
“嗯。”我点头,承认道,“很担心。”
听我这么一说,他便笑了,灿烂得晃眼、极是心满意足的表情,将我搂得死紧,重复着不知何时开始每日必定要对我说的话:“我喜欢你,初雪,最喜欢了!”
——我最喜欢你了。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一再重复,嫌不够似的在我耳边不断诉说着。
我听出话里的执著,与他玩笑一般信口道来的态度极不相符的认真,还有隐隐的渴求。
于是我问他:“你想要什么?”
“……”笑了下,他抱住我,轻轻低叹,“初雪,你真健忘。”
“什么?”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想要初雪。”
“我已经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了。”怎么这会儿又老调重弹起来?
我的承诺不够可靠吗?
“是啊,我说过想要初雪一直陪着我,你也答应了会留在我身边……”他望着我,漆黑的眸子里有丝落寂闪过,“……我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够一直陪着初雪。”
“我陪你和你陪我,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的,初雪,不一样的……”他低低喃道。
“哪里不一样?”
他避开我的眼,视线落在院中皑皑的积雪,有些固执的、有些倔强的,瘦弱的身子越绷越紧,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一样的……”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始终没有告诉我,只是日复一日地对我说着那句话,好似这样就能愿望成真一般。
我不再问他“你想要什么”,只是顺着他的意思整日待在伫雪院里,看看书,看看雪,看看天,等着他回来。
因为不想再见到他那么哀伤的神情。
他将我看得很重,一有机会便黏着我、抱着我,仿佛一移开眼、松开手,我就会消失不见。即使再怎么忙碌,也必定会在午时回来见上我一面,靠着我小憩片刻,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这个在外头风光无限的人,只会在我面前懈下防备,给了我完完全全的信赖,便再无顾忌地对我使性子耍赖,可有时偏又强势专断得银,不想说的绝透露不出一字半句来,直叫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不过,当他静静地靠在我怀里的时候,真的就像出生没多久的小狗狗,温顺乖巧得让别人难以置信。
至少皇甫少玠就经常被他吓到。
每次回来,皇甫炽都会自动忽略一旁的小小少年,狗儿似的—个劲儿地往我身上蹭,而每当这时,皇甫少玠的眼睛就会瞠得大大的,几乎大到让我以为会爆裂开来。想必是看多了皇甫家少主正而八经的家主风范,一时间难以调整这巨大的落差吧。
“……初雪,初雪!”
袖子被扯了几下,我断了思绪,回过头去,看到一脸不满的皇甫少玠。
“怎么了?”我问。
“人都走老远了,别再看了啦,过来陪我看书啦!”他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拖离门口,劲道虽不小,倒也没有弄疼我。
“你都看了一早上了,还不厌吗?”我好笑地跟着他走。
“唔,”他侧头考虑了一下,许是也不想再看了,便说,“那要不,我们来下棋吧!”
“……好,就下棋吧。”想不出更具建设性的提议,我拿出棋盘摆上棋子,与他厮杀起来。
每日皇甫炽走后,皇甫少玠总要我陪他看书习宁,或是说些奇闻怪谈给我听,不遗余力地吸引我的注意力。
……这孩子该是知道的吧?皇甫炽都在做些什么。只是我不明自为什么要独独瞒着我,若是他真心想做的事,我是不会拦他的。究竟,他在担心什么?而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原本我想找人商量,可魄鹄是不能找了……稚雀也好久没来了。现在是冬天,她应该是在访岁园的冬苑吧?温壶清酒,懒懒地小酌……
偶尔也会做梦,梦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在稚雀身边的时光,梦到她捡到我时的情景。
她说要带我走,说吵醒了就要负起责任,用惯有的纵容又温柔的语调。
结果一觉醒来,我有了身躯,也有了名字,成了皇甫家少主的式神,成了皇甫炽唯一的朋友。
——好好地看着,它会有怎样的一个未来。
这么说着的稚雀,心里在想些什么?那时,她口中的我的未来,又是什么样子?
这一切,无人为我解答,在我的记忆里也找不到答案。
但我却日渐清楚地知道,我的未来就在这里。
在皇甫炽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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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会初雪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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